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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露台外是灯火万家、车流如织, 这一刻,两人之间的气压却骤降至冰点,仿佛时间也随之凝滞。

    方文恒听完, 沉默了几秒,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辨的暗光。他脸上仍挂着那副温和从容的笑, 像是刚才那句话根本没掀起丝毫波澜。

    他低低一笑,语气淡淡, 却字字不失分寸地反击回来:“果然还是年轻。”

    他顿了顿, 抬眼望向顾云来,眼神不急不缓, 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俯视意味:“床帏之间的事,就像饭后一支烟, 有人喜欢讲出来炫耀,有人更擅长留在心里慢慢用。”

    语气不重, 却绵里藏针,每一个字都像在有意提醒对方, 情感是弱点,炫耀, 是下乘,但此刻,整个夜空都仿佛能听见刀锋在空气中交错碰撞的声响。

    顾云来看着他, 眼神波澜不惊,仿佛只是随口回应一场不值一提的搭话。

    他慢条斯理地晃了晃手中香槟杯, 液面在灯光下轻轻荡起一道清澈的涟漪, 语气懒散得几近轻佻,像一把藏在天鹅绒里的刀,轻柔地、缓慢地, 划出一记冷冽的割口:“放心,他说得很清楚,十几岁就知道自己喜欢男人了。跟你,没半毛钱关系。”

    话音刚落,夜风如约而至,穿过露台栏杆,卷起两人之间那一线紧绷至极的空气。

    方文恒的脸色沉了下来,那双素来内敛沉稳的眼中,翻起一道被戳痛后的怒浪。他身为长辈的威严与多年来精心维系的从容,在顾云来这句毫不留情的回击面前,瞬间被撕得支离破碎。

    他盯着顾云来,眼神如钉,指节在无声中绷紧,骨节泛白,掌心隐隐浮起青筋。可他的语气依旧低沉、缓慢,每一个字都像钉子般精准钉入空气里:“我承认……这些年,我欠他太多。但血缘,是割不断的。”

    他顿了顿,眼神一点点由压抑转向冷锐,嗓音里缓缓注入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我不管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但我希望你能让他,回到‘正确的轨道’上。回到他该属于的地方。”

    顾云来终于笑了,那笑意毫无温度,眼底却藏着锋芒,像一面刚裂开的镜子,光线碎裂、冰冷锋利。

    他缓缓吐出一声嗤笑,声音不高,却像刀刃擦过玻璃边缘,细微却令人起寒:“正确轨道?”

    他挑了挑眉,笑意里写满讥讽与不屑:“方总的意思是,把他拽回你们所谓的家族,继续当个按部就班的继承人?听话、服从、签名、出席?做一颗你们随时可换的螺丝?”

    他微微一顿,低头看了一眼杯中香槟,金色液体在灯下荡出一道凛冽的光痕,再抬头时,他的语气忽然低了几分,语调放缓,却更冷:“还是……你打算让他替你洗白那些你不好出面的项目?那些灰色交易,那些你不愿亲自沾手的事?”

    “让他披着你家族的干净外壳,为你遮掉你不敢见光的真相?”他话语每落一字,露台上的风就像被拉紧了一分,寒意像刀尖绕着脊背游走。

    而顾云来站在风里,神情散漫,语气如风,却每一句,都像刀柄对准方文恒心脏的位置。

    方文恒神色一沉,眉峰微动,却没有立刻反驳。那一瞬,他像是被戳中了命门,却又强忍着不动声色。

    顾云来的目光一点点收紧,眼底的戏谑彻底退去,只剩下一片幽深如井的冷静。他缓缓压低声音,语气沉稳却像敲钉入骨:“你以前是个优秀的心脏科医生,许天星也是。”

    “他最该待的地方,是医院。”

    “急诊轮岗结束,他会回到普外科,回到手术台上,继续做他该做的事,救人。”

    他说到这里,语气微顿,最后一句几乎像从齿缝间逼出,冷得像风刀破骨:“不是你们交易桌上,被标好价码的人质。”

    那句“人质”,重重落地,带着极深的恶意和鄙视,像一柄钝斧,毫不留情地劈开了两人之间最后的虚伪客气。

    方文恒的脸色终于微变,指节无声地收紧,骨节泛白,整个人如一座压抑的山峰,沉沉屹立,快要崩裂。他沉默了一秒,随即又强行将情绪摁回胸腔,重新戴上表面的从容与理智。

    他低低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可掩饰的疲惫和隐痛:“我只是……希望他不要因为一时的感情用事,误了自己。”

    “他太优秀了,不该被私人感情绑死。”话虽平和,却仍旧带着高高在上的判断与对未来路径的“定义”,仿佛这世上所有选择,都只能是被规划好的路线图。

    顾云来却笑了,笑得轻,笑得冷,那一瞬他眉眼微挑,像一根终于崩断的弦,弹出彻骨的锋芒。

    他缓缓靠近一步,动作看似懒散,语气却如压低的冰焰,一寸寸贴近对方:“方文恒,你错了。”

    这一次,他的笑彻底褪去,只剩眼底那抹沉沉灼光,如火山下沉睡的岩浆,滚烫,却极冷。

    他一字一句,从胸腔深处挤出,像是誓言,也像一场无声的宣战:“许天星,从来不需要任何人告诉他,什么是未来。”

    “他要走哪条路,是他自己的事。”

    他忽然直起身,身形挺拔如剑,周身带起一股逼人的气场,“只要他想,哪怕是地狱,我也陪他走到底。”话落,天地仿佛瞬间寂静。

    夜色如墨,远处的城市灯火仍在闪烁,但此刻,那些灯火都仿佛被无形的风卷走,露台上只剩下两人之间的锋芒与沉默,气氛绷紧至极致,像一张即将断裂的弓弦,只差最后一击。

    方文恒沉默了很久,像在斟酌、像在退让,也像在某种难以言说的疲倦中缓缓沉思。

    最终,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声音低得像风中碎落的灰:“年轻人,总是意气用事。”

    他举起酒杯,向顾云来的杯壁轻轻碰了一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一场暗战临时休兵的象征,“……希望你能记住今晚的话。”

    “也希望你,真的,承担得起。”

    那一刻,顾云来看着他,没说话,眼神里却翻涌着一股冷到极致的坚定,这一杯酒,碰得比任何一次交锋都沉重。

    客厅里只亮着一盏暖黄色的落地灯,光线从沙发一侧斜斜洒下,把整个空间染上一层柔和的金调。

    许天星窝在沙发一角,膝头放着一本翻开的医学杂志,他坐得很放松,脊背半倚着抱枕,一只脚随意搭在茶几边缘,另一只微屈,骨节分明的指尖正缓慢地翻动纸页。

    他套了一件宽松的家居T恤,头发乱乱的,平时那种锋利的清冷早已退去,只剩一种难得的松弛和静谧,像锋刃收鞘,被好好地安放在这座沉默的屋子里。

    他从来没有把“家”这个词说出口,但身体却比意识更早学会了归属的模样。

    哪怕只是翻着书,哪怕只是听风吹过阳台门缝,他的眉眼都是平静的,呼吸也是缓的。他很少有这样的状态,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只有一点点,小心收起来的安心。

    卧室那头传来热水声,细细的,像是轻柔的雨水滴在壶盖上,又像什么温热的东西,正悄悄从他掌心流走。

    顾云来回来的时候一句话没说,拎着毛巾直接进了浴室,动作干脆得有些过头。

    太安静了,安静得不像他,不像那个连打哈欠都带着一身阳光与不羁的人,不像那个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大张旗鼓地找他说话、问他有没有吃饭、有没有想他。

    许天星眼角余光缓缓扫向浴室的方向,心里某处像被什么轻轻敲了一下,发出一声极低的闷响。

    他没有起身,也没有出声,只是轻轻将手边的书合上,放在膝上,指腹还停留在封面的一角。

    没过多久,水声停了,顾云来穿着浴袍走出来,头发还湿着,发梢的水珠沿着轮廓滑落,顺着颈侧、锁骨,一路蜿蜒往下。

    他脸色沉静,神情安静得过分,脚步也比平时慢了许多,许天星缓缓合上杂志,膝上的动作停住了。

    他仰起头望着对方,眼神不动声色地掠过他的神情与肩膀每一处肌肉的微妙绷紧,像是医生在熟练地做一场隐秘的观察,却藏着一种私人化的心软。

    “……怎么了?”他说,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顾云来藏在沉默里那团未熄的火,语气自然,不带质问,却在眼底藏着一丝极浅的担忧,像在温柔地打量那道情绪的裂缝是否已经开始蔓延。

    顾云来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很短,却足以让他心里的某道防线,轻轻地塌下一角。

    他走过去,随手将毛巾扔在一旁,坐进沙发,带着一种近乎无赖的力道,把许天星整个人拽进了怀里。

    许天星没有挣开,反而顺势靠了过去,像早就习惯了这个动作,他的手指搭在顾云来的膝盖上,一下一下地摩挲着某个无意识的节奏。

    他仰头望着顾云来,眉眼依旧清淡未动,眼神却柔得像刚刚落进湖心的一轮夜色,水光轻轻漾开,泛出一种不易察觉的安静深情。

    顾云来低头,在他额角亲了一下,唇贴着发际,呼吸温热。他声音低哑,带着一股刚从风里回来的慵懒与迟缓:“没事。就是替你……打个前阵。”带着点他一贯的痞气

    许天星挑了挑眉,眼底掠过一抹说不清是笑意还是心疼的光。他抬手,指尖轻轻戳了戳他胸口,语气懒懒的,却像一记轻柔的敲问:“跟谁打架了?”

    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打架怎么不叫我?”

    顾云来被他戳得发笑,伸手扣住他的手腕,顺着一带,把人整个圈进怀里,像是终于抱紧了某个躁动一整天的念头。他叹了口气,语气半真半假,带着一丝倦意后的释然:“差不多,嘴炮而已。”

    他低头,轻轻蹭了蹭许天星的鬓角,动作像安抚,也像在躲避某种情绪的泄露:“用不着你出马。再说了,我也不能让你倒反天罡,真跟你老爹动起手来。”

    许天星听着,先是低低笑了一声,可笑着笑着,心头却忽然发紧。

    他抬起手,轻轻在顾云来心口的位置蹭了蹭,指尖按着那颗跳动得略快的心,像是想把那份急躁一点点揉平。他声音软下来,带着极轻的一丝乞求与不舍:“以后别因为我乱来。”

    顾云来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低下头,额头贴着他的额头,呼吸交叠,两人的睫毛都快要碰在一起。

    “我不动手,谁动?”他嗓音低哑,像是一口热烈沉痛的火,“有事你男人跟你一起扛。”

    这句话落下的那一瞬,许天星的心口像被什么重重撞了一下,那是一种太熟悉的疼痛,疼得几乎要从旧伤里淌出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猛地收紧了手臂,反手抱住顾云来,头埋进他肩窝里,力道大得仿佛想把自己整个嵌进对方骨血里。

    他们就这样紧紧抱着,谁也没再说话。

    客厅里只剩下窗外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和两颗贴得过近的心脏,一跳一跳,像是要把压抑了太久的情绪炸裂开来。

    他喉咙发紧,想说点什么,说你疯了,说你会后悔的,说我真的不配。

    可什么也没来得及说,下一秒,他被顾云来低头堵住了唇,那不是一个急切的吻,也不是带着欲望的占有。

    是一个深深的、热得像火、沉得像海的吻。没有语言,却胜过万语,那种吻,仿佛是要用尽所有的爱意,一点一点,把他所有的不安与脆弱,从骨头里,融出来。

    他终于没再推开,没再逃避,只是闭上眼睛,像卸下了一整个世界的铠甲,在这个吻里,彻底交出了自己。

    第62章

    整个会议室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白炽灯照得人脸色发白,空气像被紧紧封在一个密封袋里,连呼吸都透着压迫感。

    顾云来站在会议桌尽头, 黑色西装未解扣,神情森冷。他没坐, 一直站着,像一根拔不出的钉子, 面前的投影屏上, 赫然是盛泰医疗刚刚发布的新品预告。

    Mira-Sense核心技术计划,提前三个月对外公示, 甚至连他们未正式发布的参数命名都非常相似。

    项目总监语气急躁地说:“我们核心研发团队三天前才敲定最终细节,这些数据在正式上传系统前, 只存留于两端终端设备中,您的笔记本, 以及研发主管的加密本地服务器。”

    他抬头看顾云来一眼,表情欲言又止:“我们怀疑, 是内部设备被攻破,或者权限被滥用。”

    顾云来没有说话, 指节轻敲在桌边,眼神落在屏幕下一行小字上:

    “本发布内容已向媒体与监管备案,敬请期待Mira-Sense系列于下季度全面上线。”

    讽刺到极点。

    就在这时, IT部总监推门而入,“我们查到初步结果了。”

    话音一落, 会议室一瞬间静得像真空。顾云来终于抬起头:“你说吧。”

    IT总监擦了擦额角的汗, 声音带着一种极力控制的克制:“数据泄露源头……出自您的私人笔记本电脑。”

    “传输发生在前晚十点三十七分,使用的网络,是您家固定的IP地址, 文件经过压缩、加密,并绕过了公司防火墙,技术手法非常熟练。”

    话音落下,仿佛整间会议室的空气温度骤降了,有人忍不住轻轻吸了口气。有人把笔扣在手心,默默地收紧五指。

    顾云来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他的瞳仁像深夜的湖,没有一丝涟漪,唯有极致的冷静。

    他缓慢地开口:“所以,我被盗号了?还是被人栽赃了?”

    “……不好说。”IT主管迟疑着道,“如果是外部黑客,技术手法不会如此‘熟人化’,绕过的路径与权限验证,只有您或者研发主管才知道。”

    没人再说话,只有顾云来低头,眼神落在桌面那台笔记本上,他忽然伸手,直接按了关机键,整个屏幕瞬间黑了下去。

    他说:“这个会议,到此为止。”

    顾云来坐办公桌上摊着三台设备,一部备用的旧笔记本正在运行底层数据反向检索。技侦部刚离开,留下了一份脱密处理后的数据报告。

    他戴着无框眼镜,盯着屏幕一行行跳动的指令,表情冷峻,眼底却沉得不像是在看电脑,更像是在看一场即将引爆的灾难。

    所有迹象都指向他自己,那台私人笔记本的登录时间、网络使用记录、压缩加密痕迹……都合乎逻辑地串联成一条清晰的轨迹,几乎无懈可击。

    “这太完美了。”他低声说,语气像在骂人,“完美得不正常。”

    这时,书房门被轻敲了一下,贺临推门而入,手上捧着一份打印件:“技侦那边的补充分析到了。”

    贺临把文件放到桌上,小心措辞:“技术手段没有问题,权限被本地激活,系统记录显示上传操作是在您笔记本解锁状态下进行的。没有暴力入侵,没有远程调控。”

    顾云来慢慢转头看他,眼神很轻,却像刀,“你怀疑谁?”

    贺临沉了两秒,说:“……从情理上讲,我不认为许医生会做这种事。”

    顾云来看着他,没动。

    贺临接着说:“但也不能排除,他被人利用了。”

    “比如,有人借用了他的账号、端口,甚至引导他在某个特定时间点打开了某个文件——诱发自动执行。”

    “又或者,许医生收到过什么东西,比如快递、U盘、设备,或者只是点开了一封邮件。”

    顾云来没吭声。

    他忽然站起来,转身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流,嗓音平静到了极点:“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贺临垂下眼眸:“我知道。”

    “他不是会背后捅人刀子的人,”顾云来说,“他不屑。”

    贺临轻轻叹了口气,点头:“所以我说,他要是有问题,也只能是被人拉进了局里。”

    顾云来深吸了一口气,双手猛地拍在玻璃上,发出巨响。

    “查。”他语气陡然低下去,像石头落入深井,“过去一周接触过的全部外部物品、快递、通信记录。尤其是,上周五晚上。”他把杯子放下,声音低哑:“不许让他知道。”

    东华医院二楼妇产科,午间交班时段,走廊上人流如织。输液、换药、轮转,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护士车驶过地板发出低低的滚轮声,家属站在告示栏前焦急低语,诊室门口偶尔传来手机铃响。

    许天星刚从急诊上来,准备去找宋平安吃饭,可就在他刚踏出电梯门的下一秒,眼前的画面却令他瞳孔微缩。

    走廊中段,一名身穿黑衣、头戴棒球帽的男人正挥舞着一把亮得发光的短刀,动作混乱又具攻击性。他身后另一人拽着一名护士,朝药房方向推搡,那护士脸色惨白,整个人被控制得几乎站不稳。

    推车翻倒,玻璃瓶碎裂声在地面炸开,几名实习护士尖叫着往后退去。有人在喊:“小心!刀……”

    许天星站在电梯口,只沉默了不到一秒,他低下头,摘下鼻梁上的眼镜,手指一折,利落地塞进口袋。衣摆一摆,他人已经动了。

    没有思考,没有迟疑,整个人像脱离了地心引力,风一样从电梯前冲了出去!

    第一名“歹徒”持刀冲来,刀刃带风,直指面门。许天星脚下一个侧步,瞬间滑开角度,身体下沉,膝盖一绞,贴地低扫腿将对方瞬间放倒。

    “砰——!”还未落地,他顺势抬肘,狠狠一击,直砸对方持刀手腕,仿真刀飞了出去,砸在墙上发出一声金属脆响。

    许天星动作比他快一步,猛然跃起,身体在半空旋转,双腿鞭子般横扫,精准地从两侧锁住对方脖颈!

    空中剪刀脚,膝关节收紧,力量一绞,整个人带着对方骤然翻转!

    那“歹徒”重心瞬间崩塌,整个人像被从半空拽下的布偶,狠狠砸在地板上。

    “砰!”一声闷响,现场骤然安静,他顺势落地,半跪卸力,站起身时神情未变,白大褂轻轻一摆,宛如一把刚收鞘的手术刀。

    直到几秒后,三名警员冲进现场,一边举着盾牌一边喊:“误会!误会!模拟演习!是演习!!”

    所有人才像从真空里缓过神来,整条走廊死寂一瞬,所有人屏住呼吸看着那一袭白衣之下的动作,如同战场精英,冷静、克制、精准、致命。

    “动一下试试。”许天星声音低得像压在喉骨上的冰。

    对方挣扎不到五秒,手指乱挥,开始喘不过气。另一名“歹徒”已被安保合围,惊讶于身边这突如其来的“主力战斗员”。

    几个年轻警员冲进来时还在喊:“演习、演习,别误伤自己人!”

    许天星站在中心,低头看了一眼还在地上抽气的“歹徒”,又低头从白大褂内侧兜里掏出那副刚才摘下的眼镜,慢条斯理地擦了擦镜片,然后戴上。

    镜框刚卡上鼻梁,他抬眼,就看到不远处人群里冲进来的刑警队长沈放。

    沈放一身便衣,胳膊上还绑着警局袖标,嘴里喘着气,视线一扫,正好对上许天星那张戴着眼镜、神色冷静得像刚查完血气分析的脸。

    沈放那张俊脸都绿了,“……操。”沈放没忍住直接爆粗,“我居然他妈忘了你这个不确定因素。”

    “这不是妇产科吗,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许天星掸了掸衣袖,语气平静得像在值班护士站登记:“我找宋平安吃饭,刚好看到你们在劫持人。”

    沈放低头看了眼躺地上半天缓不过气的“歹徒”扮演者,再看了一眼不远处吓懵的护士,长叹一声:“这场演习彻底废了。”

    沈放脸色还没缓过来,刚指着几个演习队员训完,转头就撞上许天星那张淡定得过分的脸,白大褂干净整洁,眼镜重新戴回鼻梁,像是刚做完一场术后点评,清冷得体。

    许天星慢悠悠地来了一句:“……下回这种演习,别安排别人了。”他侧了下头,眉眼淡淡,看不出喜怒,只是像随口补一句病例信息似的,语气平静得令人莫名发凉,“你亲自来演歹徒。”

    沈放:“?”

    许天星唇角勾起一个几乎看不出的弧度,那笑不含温度,却带着点令人起鸡皮疙瘩的从容:“咱俩迟早一战。”

    走廊里一片安静,有护士“噗”地一声笑出声来,又飞快地捂住嘴,缩进护士站背后,一边抖肩一边拼命咬牙忍笑。

    沈放脸上的肌肉抽了抽,他盯着许天星看了两秒,眼神复杂,像是见到一颗披着医生壳的未爆弹。

    “你这是……”他咬牙切齿地开口,语气介于无奈和暴怒之间:“刚才干兴奋了是不是?都开始挑衅我了?”

    许天星神色未动,低头理了理袖口的线角,语气淡得像在背药品用法:“没有挑衅你,我只是觉得,你比他们,更像个暴徒。”

    沈放的脸已经快要扭曲成警局Logo,他冷笑一声,眼神像把刀架在唇边:“对着我这张脸,再说一句?”

    许天星偏了偏头,像是在认真考虑这个选项,半秒后,他语气平静地开口:“……你不懂。”

    他说这三个字时,语调依旧低缓,甚至还有一点像在给实习生讲学术术语的耐心,“暴力美学,是这样的:人得美,动作要干净。脸上最好……”

    他顿了顿,视线落在沈放那张略有起伏的俊脸上,神情不动,嘴角却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血刺呼啦的,战损美。”

    沈放盯着许天星,像是在对着一个刚从地下格斗场穿着白大褂转行的半职业疯子,咬着后槽牙,艰难地憋出一句:“你到底是什么玩意看多了?!”

    许天星低头继续擦着眼镜,云淡风轻地说:“我只是不喜欢打不漂亮的架。”

    “……漂亮你个头。”沈放已经气得开始转圈走位,像在找个无人的墙壁撞一下冷静冷静。

    他走了两步,又转回来,盯着许天星那张“我完全正常”的脸看了三秒,忽然长叹一声,摆摆手,语气带着点崩溃的认命:“行了。以后要是哪天不想干医生了,来特警。”

    沈放骂完人,咬着后槽牙原地缓了三秒,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点开现场监控回放。

    沈放盯着那段画面看了两眼,嘴角抽了抽,然后,他眼都没眨一下,直接点开微信,把视频转发给了顾云来。

    备注都懒得打,语音直接甩过去,声音低得跟□□勒索一样:“看一下,你脖子最近是不是隐隐作痛?”

    “说实话,你真没被许医生家暴过?”

    第63章

    贺临还坐在沙发一侧, 低头同步技侦组的临时反馈。顾云来神情未动,只靠在转椅上,指尖轻敲桌面, 似在思考,又似在等待。

    这时, 他的手机震了一下,是沈放发来的信息, 顾云来皱了皱眉, 原本打算不看,但沈放这人几乎不给他发微信, 这次突然发过来,肯定是不是什么好事。

    他点开视频, 画面一亮,他原本靠在椅背上的身子骤然坐直。

    视频画质极佳, 是某官方媒体剪辑后的现场片段。镜头从急救模拟演习现场切入,高密度人流中, 一道白色身影猛地冲出。

    许天星,白大褂、冷脸, 从电梯口疾步而来,动作冷利得像刀锋,他摘了眼镜、起跳、抬腿、剪刀脚、空中转身、膝盖落地、一手钳制, 一气呵成,干净利落得像精修电影动作片, 快得仿佛被剪成了二倍速。

    整个画面定格在他按住“嫌犯”那一瞬, 他冷静低头确认对方呼吸,手腕姿态极标准,袖口半卷, 帅得令人窒息。

    顾云来盯着那几秒,指尖轻轻点着进度条,往回拖了一遍,又一遍。

    第一次看惊艳,第二次看心跳,第三次……他已经开始胡思乱想了。

    他低低笑出声,没忍住。

    贺临头皮一紧:“你精神状态还好吗?”

    顾云来收起手机,神情懒洋洋地转回来说道:“今天不加班了。”

    贺临一脸警惕:“你要回去摊牌吗?”

    “摊什么牌?”顾云来顺手拎起西装外套,动作漫不经心,语气轻得像在谈天气:“我只是想回家看看我男朋友。”

    他这话说得太平静了,甚至没带笑,像是陈述今天晚餐吃什么。可正是这种刻意的轻描淡写,让贺临心头“咯噔”一声,隐约生出不祥的预感。

    “你打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他试探着问。

    顾云来顿了一秒,眼角微挑,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顾云来!”贺临忍不住脱口而出,连姓带名叫了出来。

    顾云来不疾不徐地整了整袖口,语气从容得几乎不像深夜刚发现泄密真凶的CEO:“放心,我现在连证据都没看完,暂时不打算审人。”

    他停了一下,眼睫微垂,声音低下来,带着极轻极轻的一丝疲惫:“我怕我一问,他就走了。”

    贺临心口一震,良久,他压着嗓子开口:“但你是真的在查他。”

    “我是在查,是谁利用了他。”顾云来语速没变,嗓音却沉了一分,“而如果是他自己做的……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如果他真的骗了你呢?”

    顾云来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只是走到车边,拉开门,在上车前忽然回头,唇角牵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那我大概,是这辈子最不想知道答案的人之一了。”

    他说完,坐进车里,关门一瞬间,整座城市的喧嚣与夜色,全被隔绝在外。

    许天星正擦着头发,家居服是件宽松的灰蓝T恤,领口有点松,露出锁骨和半截湿发。他低头走出浴室,脚步懒散,整个人懒洋洋的,像只刚洗完澡的猫。

    顾云来看着他,眼神一秒亮起来,然后在许天星还没反应过来时,猛地一步上前,把人抵在墙边,手机贴到他面前。

    画面里,白大褂猎猎翻飞,许天星起跳、剪刀脚、落地、锁喉,动作快得像飙车,一气呵成。

    顾云来神色贼认真,语气却带着点不怀好意的兴奋:“你今天那个,给我也来一下。”

    许天星瞥了一眼视频,又看了看他,眉毛挑了挑:“……你有病?”

    “来一下嘛,”顾云来笑得像个脑子里装了糖的疯子,“就一下,我特别想体验一下剪刀脚的快乐。”

    “体验你个头。”

    许天星一边擦头发,一边甩开他不安分的手,踩着拖鞋往厨房走,“晚饭我点了上海菜,那家小店,你不是说上次味道不错?”

    “吃啥都行,吃你都行。”顾云来屁颠屁颠跟在他后面,一边跟一边抱住他的腰,脑袋搁在他肩上,“求求你天星哥,就让我试一次,求你了……”

    许天星拿筷子的手一顿,回头冷冷看了他一眼。

    “……你剪我一脚也行。”顾云来继续说。

    “……”

    “真的,来一下嘛。”

    “……”

    许天星终于叹了口气,像在克制把这人直接摁进水槽的冲动,冷淡开口:“后天下夜班带你去拳馆。”

    拳馆里灯光柔白,许天星特意包了场,训练垫中央,灯光打在防摔垫上,光影一片柔哑。

    顾云来刚活动完肩膀,热身拉伸一套下来,整个人松得像猫,浑身肌肉线条在紧身护具下若隐若现。

    他站在场地正中,朝许天星勾勾手指,笑得吊儿郎当:“快点来一个我看看?”

    他笑,眼神却亮得像火,浑身都在叫嚣:来,你敢动我,我求之不得。

    许天星站在他面前,没说话,他低着头,手里拿着护具,动作一丝不苟地帮顾云来重新扣紧腰带、护腕、护膝。

    哪怕对方不安分地动了动,轻笑着凑近了一点,他也只是冷着脸,压着眉眼,按住他的膝盖位置:“别乱动。”

    顾云来挑眉:“我这是配合。”

    许天星没搭理他。

    他低着头,动作利落地继续往上调整护具肩位,指尖沿着顾云来的肩胛骨下缘滑过,落在锁紧卡扣上。

    顾云来本想继续插科打诨,刚张嘴,却被这份近距离的认真怔了一下,他忽然低下头,:“……这么怕我受伤啊?”

    许天星手没停,只是语气一贯冷淡:“你们这些人最容易受伤。稍微学过点,又没系统训练,自以为能扛,其实下盘虚、动作松、对抗的时候保护意识还差……”

    许天星按好最后一道卡扣,站直了身,低头看了顾云来一眼,声音干脆利落:“摆好姿势。”

    顾云来挑了挑眉,唇角勾起一抹散漫的笑意,整个人倚靠着沙袋没动。他眼神半挑着扫了许天星一眼,语气吊儿郎当,带着惯常的调情意味:“什么姿势?你在床上不是最喜欢这样面对……”

    “站好,右脚前,左脚后。”许天星打断他,语速冷静而简洁,“脚跟分开,膝盖微屈,肩放松,重心往下压。”

    顾云来被他一连串指令堵得一噎,还是乖乖照做了。

    下一秒,顾云来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人影一闪,许天星后退几步,像捕猎动物一样滑步贴近,身体轻巧腾空,腰腹发力一绞,剪刀脚精准缠住顾云来的脖颈!

    “等等你真来……卧槽……!”

    他话没说完,就被猛地带倒,许天星借惯性转身落地,身体翻转瞬间已完成裸绞!双腿缠颈、手臂锁喉、膝顶肩背,力量精准分布在压制点上。

    顾云来“啪”一声被锁在地垫上,动都动不了,只能仰头看着许天星半跪压制他的姿势,呼吸贴得极近。

    “……你、你还真不留情啊。”

    许天星低头看着他,语气毫无波澜:“这是你说的,‘体验一下’。”

    顾云来被锁得脖子发热,嘴上却还在贫:“你是不是偷偷想掐死我来着……嗯?”

    许天星睫毛垂了垂,忽然俯身低了一点,声音轻飘飘地落进他耳里:“想不想试试再挣扎一下,会发生什么?”

    顾云来耳尖一热,突然安静了三秒,然后,他认命似的笑了一声,轻轻拍了拍垫子:“……我服了。你牛。”

    许天星松手起身,站得笔直,伸出手拉他起来,淡淡道:“剪刀脚不能乱玩,会锁骨折的。”

    顾云来还躺在垫子上,衣角微乱,气息未稳,脸颊微红,眼角还残着被制服时的兴奋和一丝不甘。

    许天星刚解下护带,额前湿发垂落,呼吸绵长,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把被打磨到极致的刀,隐而不发。

    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顾云来忽然扑上来,动作又快又狠,毫无章法地把人压在地垫上,他从不按牌理出牌,尤其是在“不要脸”这件事上。

    许天星反应极快,手臂下意识支地,肩膀骤然绷紧,等意识赶上动作时,嘴唇已经被狠狠咬了一下,力道不算轻,带着点牙齿不客气的压迫感。

    顾云来伏在他身上,唇齿相贴,笑意却像酒似的在喉咙里荡漾开来。他呼吸略急,声音低而含糊,字句落进人耳里,却像在胸骨间搅动。

    “怎么样?”他笑着,眉眼得意又狡黠,“我也能反守为攻吧?”

    许天星咬着后槽牙,眼神里半是被挑起的火气,半是无奈地随他胡闹。他一手按在顾云来的额头上,缓缓推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语气克制:“你这是耍赖。”

    “我这是战术转型。”顾云来厚着脸皮坐在地垫上,仰头望着他,笑得吊儿郎当。

    他两手撑在身后,故作正经地说道:“咱俩得说清楚,以后吵架归吵架,你不能随便动手。你这手劲儿真要来了,我这小命不保啊。”

    许天星正在拆剩下的指缠,闻言头也没抬,只冷淡挑了下眉:“我什么时候真动过手?”

    顾云来笑得更像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凑过去,一副煞有其事地想了想,慢悠悠补刀:“也是。床上动手的,一直都是我。”

    许天星没接话,静静地坐在那里,安静地将护具一件件折好,动作冷静、克制,像是在将刚刚被撩起的情绪一点点压下去。

    良久,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像是沉进水里的石子,泛不起多少波澜,却冷得令人发颤,“不过,要是有一天,我知道你骗了我……”

    他说到一半,缓缓抬起头来,那双眼终于与顾云来对上,平日里那双清冷淡漠的丹凤眼,此刻却像覆了一层极薄的霜,黑白分明,骨子里透出一种危险的平静。情绪太过凝滞,反而像是某种疯狂前的寂静。

    “我可能……真的会拧掉你的脖子。”话音不高,却如一把细细的刀,隔着呼吸抵上喉咙,带着说不清的执念与占有欲,甚至透出一点令人心疼的脆弱。

    顾云来望着他,愣了两秒,然后忽然笑了,笑得像是刚喝下一口陈年的烈酒,灼得眼睛发亮,却还舍不得吐出味道。

    “那我要是说,你要是骗了我呢?”他声音轻轻的,尾音甚至有点虚,听上去像一句玩笑,实则每一个字都像缠着钩子,往外扯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

    许天星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静静地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平静得过分,却藏着一瞬极难察觉的凝滞。

    “那就要看你能不能打得过我了。”

    第64章

    顾云来怔住了, 抬眼看着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这是一句掩饰爱意的宣判, 是许天星在试图用“控制”和“力量”来保护自己的软肋。

    因为他怕,他终于承认自己已经走进去了, 不可回头地爱上了他。

    顾云来心脏轻轻跳了一下,收起了玩笑的神色, 语气却格外温柔:“你是怕我走了。”

    许天星没有回答, 唇线紧抿,像是在警惕, 又像是在隐藏什么,顾云来没有再逼问, 只是慢慢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手腕, 声音低哑:“我不会走的。不会骗你,更不会丢下你。”

    许天星微微垂下眼, 不想让他看到眼底的那一点动摇,他太习惯被放弃了, 所以才宁愿预设背叛,以攻击掩盖恐惧。

    而顾云来站在他面前,语气不再调笑, 不再打岔,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一字一句地开口:“……许天星, 你还记得吗?六年前,我带你去靶场。”

    许天星眼神动了动,没说话。

    顾云来却继续, 语气比任何时候都慢,也比任何时候都真:“你不知道你那时候有多冷。可我就是喜欢得不行。”

    “后来我把枪调转,顶在自己额头上。我看着你,说你要是怕,就一枪崩了我。”

    他低下头,像在回忆那一刻的震颤,然后抬起头,眼神一如六年前一样直白、赤诚,甚至带着一点温柔得不合时宜的倔强:“现在也是。”

    许天星低头,眼神终于软了下来,像刀锋卷起,像溺水人终于被拉回岸,他轻轻靠过去,把额头抵在顾云来的肩上,声音极低:“你不能骗我。不能走。哪怕有一天你不爱我了……也得告诉我。”

    顾云来低头抱住他,嗓音哑得像从心口拧出来:“我不会不爱你。怎么可能。”

    他停顿了一下,像终于憋不住了,埋在许天星颈窝里闷声继续:“你是把我从枪下救了的人。”

    “妈的。”他低低骂了一句,嗓音沙哑得像火,烫在耳边:“我今天看你那剪刀脚的时候,我真的快爱死你了。”

    “你太辣了……我那一瞬间,恨不得当场把你按在床上。

    许天星耳尖一跳,后背明显一僵,“顾云来……”他抬头想瞪他一眼,却正好撞进对方那双又亮又热的眼睛里。

    顾云来咬着后槽牙笑,像极了被欲望烧得没理智的疯狗:“你刚才制服人的那一下……我他妈现在一闭眼都还是那个画面。”

    许天星刚要抬手压住他,顾云来却忽然又低声补了一句:“……还有那次,在合意村。”许天星动作微顿。

    顾云来的声音低下去了一点,带着记忆中那种被血和心跳染红的悸动:“你记得吗?你从废弃厂房出来,全身是血。”

    他顿了顿,喉结轻轻一动,像是终于说出口那句藏了很久的疯话:“……我那时候只觉得你特别、特别性感。我真的……从来没见过谁能把杀气和欲望混在一块,还让我一眼就沦陷。”

    许天星垂着眼,呼吸比刚才明显沉了半分,他没说话,但肩膀轻轻绷了一下。

    顾云来察觉了,更加肆无忌惮,唇角贴着他的耳尖轻轻磨:“你是不知道自己有多撩?你要真踩我一脚,我都能硬。”

    天还没黑,夕光正好,落在门口瓷砖上一片淡金,两人刚从拳馆回来,身上还带着汗,衣服半湿不干,贴着皮肤的布料像是故意撩拨,刚一进门,谁都没说话,气氛却已经滚烫起来。

    许天星像脱缰的野狗一样扑过去,反手将门带上,把顾云来摁在玄关的置物柜上,狠狠吻住了他。

    他扣着顾云来的后颈,像是不打算给他喘息的机会,嘴唇撕咬着,舌尖撬开防线,一路缠绵又粗暴,带着刚刚实战后的余劲和汗味,灼得人发烫。

    顾云来半撑在柜上,眼角红得像烧开的水,低低喘了一声,反手扯住许天星的衣摆。

    两人身体交错,贴得太近,连骨头都似乎在发烫。顾云来衣服被撩起一半,腰线绷得发紧,他低头咬住许天星耳廓,声音低哑得像火舌舔过:“洗澡,还是直接来?”

    许天星眼尾泛着被吻过的潮红,额发湿得黏在脸侧,他舔了舔唇,喉结轻滚,嗓音低而哑:“……你说呢。”

    顾云来笑了,喉结滚动,贴着许天星的唇低声说:“真不怕被我玩坏?”

    他手掌贴着对方腰侧,往下一滑,指节压出一阵轻颤,许天星猛地咬住他锁骨一口,像是在惩罚,又像是泄火,呼吸混着体温喷洒在他颈窝。

    两人从玄关一路缠到沙发,靠着扶手接吻,彼此身上还带着拳馆混合着洗护香气的汗味,是燥热、实在的味道。顾云来把许天星摁进沙发里,弯腰去扯他T恤下摆,手已经摸上了对方腰窝。

    顾云来的手机在这时响了,来电显示一闪而过,是贺临。

    顾云来眉头微蹙,动作顿了下,许天星察觉到那片刻停顿,但还没来得及说话,顾云来已经低声说了句:“等我一下。”

    他站起身,动作迅速地从茶几上拿起手机,没有在原地接,而是顺手拎起一瓶水,转身走进了书房。

    门合上那一刻,是轻轻的,却也像一道分界线,把热度隔在外面。

    许天星原本被亲得眼神微迷,手还搭在他腰上,可此刻却顿了一下,他站在原地,耳边是呼吸声和回荡未散的余热,房间却变得格外沉。

    顾云来……从来不背着他接电话,那通电话,不是不能在他面前接的。

    因为从前,无论是公司高层、投资方,还是深夜突发状况,顾云来都从不避着他。他甚至有一次边接电话边让许天星亲他,说的是正经事,眼神却明明白白告诉他:“我什么都不怕你听。”

    可这一次,他走开了,而且关了门。

    许天星指尖慢慢收紧,掌心贴着沙发边沿,沉默得像一潭冷水,他没有追问,也没有起身。

    只是慢慢地将腿收回,靠着沙发坐直了些,眼神像被什么东西一点点剥空。

    安静地听着那道门后传出的、含糊不清的声音线条,他听不见内容,只听得出语调压得极低,是只有对方才有权知道的那种秘密。

    他忽然觉得有点冷,转身去浴室。

    许天星走出来,头发还在滴水,围着一条灰白的浴巾,肩颈线条湿润干净,皮肤泛着被热水蒸腾后的薄红。

    他没看顾云来,只走向茶几,拿起刚才喝过的水,又抿了一口。

    顾云来坐在沙发上,眼神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点控制不住的热意。他笑了一下,声音轻:“洗得这么久,是不是想赖掉我?”

    许天星放下水,转头看他,眼神平静,像湖面无风时的水,沉沉地看了一会儿,忽然走过去,跨坐到他腿上。

    顾云来一愣,手刚抬起,许天星已经俯身吻了下来,这个吻来得毫无预警,直接、凶狠、没有铺垫,像要把刚刚中断的欲望通通索回。他舌尖卷住顾云来的、反客为主,牙齿不轻不重地咬过对方的下唇,含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暴烈。

    顾云来低哼了一声,喉咙发紧,手扶上许天星的后背,贴着潮湿的皮肤往下滑,可他很快发现:今晚的许天星,不太一样。

    他的吻压得更深,像是在灌醉他,身体的动作也带着一股狠意,每一下推进都像是在逼迫顾云来回应,而不是单纯亲密。

    “……天星,”顾云来轻声喘着,被他吻得几乎说不出话,“你怎么这么急。”

    许天星没回答。

    他只是看着顾云来的眼睛,舌尖舔过他的下唇,动作温柔得不像刚刚的凶狠,语气却轻得要命,像是唇齿间泄出来的一缕风:“……你不是一直挺喜欢我这样吗?”

    顾云来呼吸顿了顿,那语气听上去像是在调情,可其中那一点点说不清的异样,却叫他心里浮起一丝难以言喻的迟疑。

    许天星却没给他更多思考的时间,他低头去咬顾云来的锁骨,手指抚过他腰侧,像是报复,又像是在占有。

    顾云来被他吻得有些发麻,眉头轻蹙,刚想握住对方的手,许天星忽然抬头看他一眼,那一眼淡淡的,不冷不热,却带着一种熟悉的锋利。

    “顾云来,”他说,声音低得像一把刚淬火的刀,“你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顾云来怔住了,目光微微晃了下。

    许天星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俯下身,再次吻住他,吻得更深、更狠,像是在逼他闭嘴。

    他用身体堵住那句“我有”,又用眼神告诉他,“你要敢说谎,我就真毁了你。”

    天刚亮,窗帘还未完全拉开,晨光透过缝隙洒进卧室,落在浅灰色的床单上,像一层冷淡的雾。

    顾云来醒得早,他睁眼的时候,许天星还躺在他身边,闭着眼,眉心微蹙,呼吸平稳,露出身上一道道昨晚留下的吻痕。

    他没动,只安静地看了许天星几秒,然后悄悄下床,去了浴室。

    水声响起,许天星睁开眼,只是慢慢坐起身,靠着床头,伸手摸过床头柜上的烟盒,抽出一支,没有点燃,只是夹在指间,低头看着它发了一会儿呆。

    水声停了,顾云来出来时已经换好了衣服,头发还带着湿气。

    他拎着两杯咖啡走回来,笑得很自然,语气温柔得像往常每一个早晨:“你昨晚真够狠的……早上要不要吃点东西?”

    许天星接过咖啡,低头抿了一口,嗓子还有点哑:“你看我像能吃东西的样子?”

    顾云来轻笑一声,在床边坐下,手臂绕过他肩膀,吻了下他的发顶:“那多睡一会儿,我等会儿再出门。”

    许天星没回话。

    他靠在顾云来怀里,手指还在轻轻转着那根未点的烟,顾云来没注意,一边喝咖啡一边滑着手机,仿佛昨晚那通电话、那一整夜的情绪、那些暴烈的吻与刀锋式的眼神都从没存在过。

    但他背对着许天星,不知道后者看着他手机屏幕的目光,正一点一点沉下去,他看见屏幕上闪过的联系人名字。

    是贺临。

    第65章

    顾云来上班走得早, 说着“晚上想吃你炖的那个排骨汤”。他像往常一样亲了许天星的侧脸一口,笑着说“等我回来”,动作轻巧而自然, 仿佛昨晚什么都没发生。

    门关上的那一刻,屋子安静了。

    许天星坐在沙发上, 握着那杯没喝几口的咖啡,过了好一会才起身。他打开电脑, 他指尖在屏幕上点了几下, 熟练调出昨晚的监控记录。

    画面静静流转,是他洗澡时, 顾云来在书房的背影。

    顾云来停顿了半秒,忽然抬头, 像是看了一眼卧室的方向,然后压低声音, 却带着一种咬牙的怒意开口:

    “我知道,只有我俩动过那个电脑。”

    镜头里, 他的指节握紧,手机在掌中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但是这不能证明和他有关。”他说得非常用力, 像是要把这句话砸进谁的脑子里。

    许天星看着画面,神情没有一点起伏。

    画面里的顾云来继续说:“他不是那种人。”

    “我不想再说第二遍了。”

    “一旦他知道,那我们就完了。”

    许天星手指在遥控板上轻轻一点, 录像暂停。

    书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坐在这间和画面中一模一样的房子里, 桌上的水杯、落地灯、阳光投下的纹理全都没变, 唯一不同的是,画面中那个替他说话的人,早已不在现场。

    他坐了很久, 屏幕的光照在他脸上,像极了什么冷冷的湖底,许久,他慢慢起身,把电脑放回原位,然后走到厨房,把锅盖掀开。

    热气扑上来,眼镜片蒙了一层雾,他垂下眼睫,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那你为什么,还要查我呢。”

    傍晚六点,顾云来回到家,他还带着惯常的笑意,想说一句“我回来了”,但门打开时,客厅里只有一片静默。

    厨房里飘来香味,顾云来放下包,走过去,打开锅盖,一股肉香扑面而来,是排骨汤,颜色清透,骨肉已经炖得发软,一看就知道熬了很久。

    他皱了下眉,走回客厅,拨了个电话。

    “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听。”

    他下意识看了眼时间,刚过六点,他想着,许天星可能是临时有什么事回了医院。

    他又拨了一次,还是无法接听。

    眉头慢慢蹙紧,突然,像是被什么击中,他猛地转身,跑去书房,家里的智能监控终端电脑,许天星偶尔会调它来看门外快递或者门铃录像,他从没碰过。

    顾云来快步走过去,点开书房监控回放,跳转时间,倒推到昨晚他接电话的时段。

    画面很快出现了,他站在书房里,背对摄像头,手机抵在耳边,那句熟悉的咆哮从屏幕里炸出:我知道,只有我俩动过那个电脑……

    他眼神一瞬间变了,原本还抱着“可能是巧合”的想法,在那画面浮现的瞬间,全数崩塌。

    他看过了,不止听到了,他连表情、语气,甚至自己当时转身回头看卧室的动作,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顾云来站在原地,呼吸缓了半拍,他看着屏幕上的自己,那副咬牙切齿地维护许天星的模样,现在看起来却像某种讽刺。

    他缓缓坐下,盯着屏幕,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那碗汤还热着,可坐在这里的两个人,一个在监控里,一个,已经走了。

    顾云来一直坐在客厅,监控画面已经自动黑屏,汤锅早就冷了,窗外天色渐暗,整个屋子像被什么空洞的东西吞没了声音。

    手机忽然震了一下,他几乎是反射性地拿起来看,屏幕上浮出一个熟悉的对话框。

    许天星:等你解决这件事之后,再联系我。我避嫌。

    每一个字都那么平静,没有埋怨,没有怒火,连一丝留恋都没有,就像许天星一贯的风格,干脆,决绝,克制到令人发疯。

    顾云来指尖一僵,盯着那几个字看了很久,突然转身,拨通电话。

    “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听。”

    他立刻又拨了一次,还是关机,顾云来咬着后槽牙,手指发白,额角轻轻跳着。他站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步,然后又停下,盯着微信那条消息。

    他本来想回一句“别闹”或者“我们谈谈”,但打了一半的字最终被他删掉。

    他知道这不是赌气,也不是疏远,这是许天星在用一种极其冷静的方式,把自己从这个案件和这段关系里“摘出去”。

    他甚至没说“你调查我”,只说“我避嫌”,不质问、不纠缠、不留口实,反而像在为他们这段关系的崩塌,代为承担全部体面。

    顾云来忽然觉得自己浑身都冷,像是房间空了,又像是心底空了。他第一次意识到,如果他不立刻把事情查清楚、不立刻追出去……许天星是真的会一走了之,不留一丝痕迹,而他什么都来不及解释。

    顾云来狠狠揉了一把脸,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发紧。他掏出手机,手指一点点戳出消息,几乎是脱口而出:

    【天星,接电话。】

    【我可以解释。】

    【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怕。】

    【天星,求你,回个话好吗?】

    一条条短信石沉大海,像丢进了没有回应的深渊。

    他咬紧后槽牙,低低骂了一句,猛地起身,连外套都没拿,车钥匙一把抓起,冲出门去,楼下风很大,街灯在夜色里抖着光。

    他一边往停车场走,一边不断打电话,拨过去一次又一次。

    【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听】冰冷的语音回荡在耳边,像是钉在心口的锤子,一声一声敲得他血液发凉。

    车灯亮起,他发动车子,一脚油门猛地踩下。

    “你到底在哪……”他喃喃,手指死死攥着方向盘,额角青筋暴起。

    许天星会去哪?

    他不可能走远,手机是故意关机的,他不不在医院,也不在他自己家,那还有哪儿……?

    与此同时,许天星找了一家安静的温泉酒店,办理入住,流程顺利得就像是他加班后惯常的一场例行放松,他点了点头,连一句寒暄都没有。

    夜里的山风带着些微凉意,水汽蒸腾,池水却恰到好处地温热,水一覆上来,整个人仿佛被一层柔软的外壳包裹住,骨头都陷进去了。

    他靠在池壁坐下,闭上眼,呼出一口气,耳边只有潺潺水声,偶尔几声鸟鸣远远传来,像是刻意设计好的自然音效。

    他甚至还有心思低声自嘲一句:“挺会选地儿的,许医生。”

    没有手机、没有消息、没有人催,也没有顾云来,一切都静得像真空。

    他仰头靠着,任温水漫到锁骨,呼吸发烫,胸腔被热气蒸得有些发闷,他闭着眼,脑子一片空白,那种情绪和神经被抽空后形成的麻木滞缓。

    他想:“就这样泡着,泡着,泡没了就好了。”

    水汽蒸着他眼角,有点湿,他拼命控制自己不去想顾云来,强迫自己屏蔽那个名字。像勒紧精神的缰绳,把所有冲动狠狠箍住。

    可越是强压,脑海越像反弹的琴弦,顾云来的声音、笑、手指握住他手腕时那一瞬间的力道,突如其来的回忆像潮水决堤,将他整个人卷进去。

    他猛地睁开眼,水面震荡一圈,他坐直身子,指节发白,死死掐进池边的,心跳失控,呼吸紊乱,像是从温水中骤然被扯回现实。

    崩溃来得毫无预警,却又彻底而干脆,他猛地捂住眼睛,一边喘,一边发出低哑的一句:“操……”声音沙哑,像是从破掉的喉管里挤出来的碎片。

    他不知道自己是想哭,还是想吐,他低头,整个人埋进水汽缭绕的臂弯里,双手死死抱住自己,像个在海里挣扎太久的溺水者,终于抓住一块浮木,却连喊救命的力气都没有了。

    水面映出他此刻的模样,安静、狼狈、颤抖,像一头终于耗尽力气的野兽,没人看见,也没人听见。

    他终于,在这间陌生的温泉池边,像个真的失去了方向的孩子,彻底崩溃了。

    他的手机屏幕安静地躺在床头柜上,黑色的玻璃表面映出昏黄灯光,像一潭沉默的水,十几条未读消息堆在上面,就像风暴退去后搁浅在沙滩上的残骸,湿冷,黏滞,没人收拾。

    没有响铃,没有震动,他只是,始终没有点开。

    他知道,只要点开,只要听见那个声音,哪怕只有一句,他就会失控。

    他就会想回头。

    可他不能,因为一旦回头,那些质疑、误会、调查与被调查的证据,就不再只是雾里看花,而是实实在在的事实。

    沉进他们之间,锚住彼此,再也无法假装没有发生。

    他闭着眼,喉咙发紧,胸腔像藏着一把钝刀,心跳不规律地撞着肋骨,每一下都像切肉,疼,却切不死。

    他指尖微动,像是要去碰手机,最终却只是轻轻握了个拳,又慢慢松开。

    他低声开口,仿佛跟谁说,也仿佛只是说给自己听,“……我给你时间。”声音轻得像夜风拂水,擦过寂静,却不起一丝波澜。

    他顿了几秒,又补了一句,语气几乎像是咬着舌头挤出来的:“也给我自己一点时间。”

    灯光将他的影子拉长,斜斜地铺在地板上。他坐在床沿,像被困在那片光影里,不往前,也不往后。

    他拼命维持着唯一能控制的事:不看消息。

    只要不看,他们之间的裂缝,就还能停在“也许还来得及”的那一寸边缘。

    第二天一早,天还未大亮,顾云来已经驱车抵达东华医院。

    一夜未眠的疲惫写在他脸上,衬衫皱巴巴的,扣子系错了一颗也未察觉,眼圈泛着青色,胡茬浮在下颌边,整个人狼狈得像刚从暴风雨里跌出来,连急诊室那些熬了大夜的医生看起来都比他体面。

    他几乎是冲进急诊科办公室的,脚步声带着逼人的焦灼和不安。

    “许天星呢?”他一把推开门,声音又哑又急,语气中带着几近失控的边缘:“他今天不是白班吗?在哪儿?”

    一屋子正在交接的医生护士齐齐一愣,纷纷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这个平日里风度冷静的顾总,像变了一个人。

    沉默了两秒,门口忽然响起一声低沉的嗓音。

    “顾先生。”

    顾云来回头,看到急诊主任韩志文站在门边,穿着一身干净的白大褂,神情平静而沉着,眼神却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锋利。

    “许医生昨天提交了病假,”韩志文走进来。

    顾云来愣住,“……病假?”他嗓子发干,“他……什么病假?”

    韩志文眉心微蹙,看了他一眼,语气明显冷了几分:“顾先生,我理解你的焦急。但这里是医院,不是你们私事解决的场所。”

    顾云来的身形微微一晃,唇色几近苍白。他像想说什么,却一个音节都挤不出来,只觉得胸口像是被灌进了冷风,一点点撕开。

    韩志文却没有放缓,反而在他的沉默中往前一步:“许医生是我们急诊最稳的主治医生之一,他的职业能力毋庸置疑。但我必须提醒你……”

    他声音顿了顿,目光压低,带着不可回避的直白:“如果你个人的情绪与行动,继续影响到他作为医生的专业表现,甚至打扰他目前的生活状态……我不会坐视不理。”

    这句话落地的一刻,顾云来的眼神终于收缩了一下。

    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不仅“找不到”许天星,甚至已经开始“被排除在他的世界之外”,一时间,他像失了魂一样站在原地。

    他真的走了,没有争吵,没有解释,没有一句告别,就那样,干净利落地,从他的生活里剥离出去。

    那一刻,整个世界仿佛被一块无形的布蒙住了,天光正亮,而他站在光亮里,却连影子都找不到。

    他扶着办公桌边缘,指节泛白,像是连站稳都成了一种勉强。

    韩志文没再多说,转身离开之前,只留下一句淡淡的提醒:“如果你真的为他好,就别逼他。”那语气不像训斥,更像一记警钟,钝而沉,敲得人心底发疼。

    顾云来低下头,咬着牙,死死盯着自己苍白的手背,血色褪得像整只手都不属于他了,过了许久,他喉头动了动,声音低哑得像从砂纸上摩擦出来:“……我知道了。”

    他说完,转身离开,步伐踉跄,像是骨架被抽空,只靠意志撑着向前走。

    医院外,风大得惊人,梧桐树被吹得沙沙作响,落叶纷飞,他站在街头,视线一瞬不瞬地望着前方,眼神空洞。

    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有方向,有归处。

    而他的归处,消失了。

    第66章

    顾云来脚步匆匆, 像是被风追着似的从急诊科办公室一路走到地下停车场。他拽开车门,坐进驾驶座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狠劲,重得车身都跟着晃了一下。

    手机被他甩在副驾驶位上, 屏幕灭了又亮,亮了又灭, 十几条未读消息卡在那里,一封都没点开。

    他深吸一口气, 指节泛白地握着方向盘, 正要发动引擎,车窗外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顾云来。”他转头, 看到宋平安站在车边,神情疲惫, 却比他要镇定得多。

    “你先别走。”宋平安走近了几步,声音不高, 却带着压住怒火的克制。

    顾云来没看他,只低低开口, 语气嘶哑:“你也来劝我冷静?”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他胸口的情绪像绷断的线猛地炸开。

    他猛地一拳砸在方向盘上。

    “他又他妈玩这一套。”嗓音哑得不成样子, 像砂纸在喉咙里碾过。

    “不是第一次了……”他一边说,一边笑,一边喘, 笑容带着几分近乎绝望的疲惫,像是怕自己一安静, 就能听见心跳被撕裂的声音。

    “你知道吗, 他不是第一次这么甩我,上一次一甩就是六年,说走就走, 说关机就关机,说不联系就不联系。”

    “每次吵架,都是我去找他,我低声下气,我认错,我哄他。”

    “可他呢?”他攥紧安全带,指节发白,眼圈泛红。

    “他从来不解释,从不多说一句。”

    “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他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压到极致的痛感透出骨缝。

    “你根本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来。”

    “你连追的方向都没有。”

    冷风从空调缝里钻进来,像刀子,一寸寸往皮肤里割。

    车窗起了雾,他低头看着自己发白的手掌,才发现,原来他从头到尾,都没放松过。

    每一次分开,每一次争吵,每一次“他不见了”的时刻,都像一把刀插进心口,又拔出来,然后告诉他:“你得习惯。”

    他慢慢抬起头,转向宋平安,眼神疲惫、赤裸,混着藏不住的戒备和一丝将崩的愤怒。

    “你知道他在哪?”

    宋平安没有立刻回答,他站在车门外,低头看着顾云来,神情平静,却带着一点压抑不住的疲惫。

    “你觉得他在惩罚你?”他说,声音低而稳。“不是的,他是在逃。”

    顾云来看着他,喉咙紧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一点点握紧方向盘,眼神里有委屈,也有压抑到极点的疼。

    宋平安轻叹了一口气:“他怕你有一天不爱他了,所以总是先走。”

    顾云来闭了闭眼,靠在方向盘上,像整个人终于撑不住。

    宋平安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下,头也没回,只淡淡说了一句:“他不是不回来。他可能是还没想明白吧。”

    “但如果你能在他想明白之前找到他……”他顿了顿,终于轻声补完最后半句:“他以后就不会再跑了。”

    连续三天,他几乎没怎么合眼,白天,他坐在集团总部的会议桌前,处理那场因机密外泄引发的内部混乱,眼神冷得像冰。

    他一辆车接着一辆车地开遍整个燕州,只要许天星有可能出现过的地方,他都找了一遍。

    医院附近的小旅馆,老城区那片狭窄的长租房;他们曾一起吃过早餐的小巷,也没放过,甚至连某个只在闲聊中无意提起过的书店、便利店、地铁口,都成了他一一核对的目标。

    顾云来一身沉默,一身风尘,每一次下车,都抱着哪怕百分之一的希望,仿佛那个熟悉的身影会在下一秒,从街角、从灯下、从人群中走出来。

    可每一次回来,都是空手而归,衣领里灌着风,指尖冰冷,连呼吸都冷得发痛。

    一边是集团高层的电话接连不断,问责、会议、合约全部乱成一锅粥,一边是心脏里空落落的疼,像有人用钝刀一寸寸折断他每一根神经末梢。

    他甚至开始怀疑:这整座城市是不是都把他一个人扔下了。

    贺临一开始还能劝,后来也只剩沉默。他看得出来,顾云来不是在“找”,他是在用这种近乎偏执的方式,把自己撑住,撑得越久,就越像是要碎,只能呼叫外援。

    顾云来才下车,就看到林星澈架着胳膊站在他家楼下,眉眼间带着一贯的理性克制。

    “你来干什么?”顾云来声音低哑,带着风吹后的沙哑和情绪崩坏的边缘。

    林星澈看着他,眼神平静却锋利:“我来告诉你,你现在这个状态,不会找到他的。”

    “而且,再不休息,你就得住进急诊室了,现在,那边可没有许天星给你接诊。”她语气淡漠,话语里却藏不住那层熟人间才有的责备。

    顾云来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上楼。

    林星澈跟着他进了屋,“坐下。”她把打包好的粥往桌上一放,语气不容置喙。

    顾云来靠在椅子上没动,脸色苍白,神情空洞。

    林星澈看着他,眼神沉了沉,伸手把勺子塞进他手里:“别给我演深情版木头人,吃饭。”

    顾云来手指僵了两秒,还是低头吃了几口。

    林星澈坐到他对面,胳膊交叠撑着桌面,目光审视地看着他:“你们的事,我大概知道一点了。”

    顾云来没吭声。

    她继续说:“以我对许医生的了解,我没觉得事情已经不可收拾了。”

    “天星那种人,如果真决定离开你,不会给你留下只言片语。”她顿了顿,语气稍缓:“可他给你说了‘避嫌’。你知不知道,这对他来说,已经是退让到极限的表达了。”

    “他怕继续和你联系会让你难堪,也怕自己一旦说多一句就会舍不得走。可他没有彻底封死后路。”

    “换句话说,他给你留了门。”

    顾云来手里的动作顿住,低着头,没有抬眼。

    林星澈靠在椅背上,声音没什么情绪起伏,但每个字都极清晰:“所以与其坐在这里折磨自己,不如冷静一点,想一想,他是真的不要你了吗?”

    顾云来看着碗里的粥,吃了两口就停下了,他放下筷子,靠进椅背,眼神落在桌面上,像是透过那层沉默,看向某个遥不可及的地方。

    半晌,他低声开口,声音哑得厉害,语气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苦意:“你这么聪明。”他顿了顿,嗓音极轻,又像自嘲地笑了一下,“那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林星澈没有立刻回答,她看着他,眼神一如既往地清醒,骨子里却浮现出一点藏不住的动容。

    “你是问我能不能猜到他在哪儿,”她语气平淡,“还是问我能不能帮你确认你不是一个人疯?”

    顾云来看她一眼,没吭声,但眼神明显动了一下。

    林星澈收回目光,慢慢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才继续道:“我不知道他在哪儿。但我知道,他肯定没走远。”

    “手机关了、假请得干脆,可连退的步子都踩得规整,连衣服都没乱收一件。”

    她顿了顿,像专门挑着刀口补上一句:“他不是逃,他是在等你来找他。只不过,他不会让你轻易找到。”

    顾云来眉头一跳,喉结滚了滚,像是整个人忽然被某句话击中,沉默了许久,终于低声说:“那我就继续找。看他能躲到哪儿去。”

    话音刚落,林星澈忽然笑了。

    那是一种不带半分温度的冷笑,像是在看一个曾以为自己什么都懂的人,突然一头撞进情感的黑洞里,徒劳无功地乱抓。

    她靠进椅背,抱臂,语气讽刺:“亏你一直觉得自己绝顶聪明。怎么到了这种时候,反而傻得一塌糊涂?”

    顾云来抬眼,眉头紧皱。

    林星澈冷哼:“你满世界乱跑,好像在演什么执念救赎,搞得自己像个苦情剧男主。”

    “但你有没有想过,他知道吗?”

    “你这通疯跑,他是看到了,听到了,还是你给他直播了?”

    “他可你找了多少地方,打了多少通电话?”

    她眼神锋利,像刀刃贴着心口掠过去:“你不是在找他,你是在找一个自己能接受的、看起来没输的证明。”

    “你是想通过痛苦来证明自己还爱着他,通过疲惫麻痹自己,不去想是不是你真的把他甩了。”

    顾云来坐着不动,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林星澈语气终于缓下来,没了讽刺,只剩下冷静:“你要爱他,就别只做让自己感动的事。”

    她顿了顿,喃喃地补了一句:“你舅舅要是看到你这样,得多心疼……”

    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然“啧”了一声,整个人像是卡壳了一瞬,抬起头,眼神一变,她喃喃自语:“卧槽,对了,家……顾云来,孩子受了委屈,会去哪儿?”

    顾云来微微一怔,迟钝地抬起头,他的眼神里全是疲惫后的空白,像一片刚刚熄灭的灰烬。

    林星澈定定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知不知道,许天星小时候和他妈妈,住在哪里?”

    顾云来脑海飞速地翻找着过往的细节,他记得那是在一次深夜,他们窝在沙发上看电影。画面里是一座老旧武馆,楼道潮湿,窗外下着雨。

    许天星靠着他说了一句,语气轻得像风吹过耳边:“我小时候住在我姥爷开的武馆楼上。”

    “能看到不远处的河,街口还有家牛肉面,上次咱们在合意村吃的那个味道就很像……”他说得随意,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但顾云来记住了。

    他还记得另一次,许天星靠在他怀里,提起:“楼道潮得能长蘑菇,一楼住着个咳嗽能把天花板震响的老头……。”

    光线不好,楼道狭窄,隔音极差,锅碗瓢盆的响声和老头的咳嗽像背景音贯穿整个童年,可那,是他记忆中唯一安全、唯一温暖的地方。

    他从不说“家”这个字,但在那里,他用回忆替代了所有字眼,那是他唯一默认的归处。

    顾云来猛地坐直身子,胸腔里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一把扎透,呼吸猛地一窒,他喉头发紧,声音低哑得像火烧过后的余烬:“……津港。老街,武馆。”

    他骤然起身,拎起桌上的车钥匙,一路风一样冲出门。

    林星澈站在原地,看着他背影,低声补了一句:“一个两个都是大傻子。”

    第67章

    夜色沉沉, 车子在燕州通往津港的高速上一路疾驰,车灯像利箭般穿透长夜,拉出一束执拗而沉默的光。

    黑夜被撕裂, 像是他不肯放手的执念,越夜越亮, 越疼越清醒。

    顾云来握着方向盘的手已经酸麻,可他不敢松, 一秒都不敢耽搁, 车下了高速,驶入最近的服务区。

    他匆匆加油, 指尖发抖地在搜索栏打下:“津港武馆”输入键一敲,他整个人都屏住了, 地图上弹出整整一百二十多家武馆,星星点点地钉在这座历史老城的每一条街道上。

    顾云来死死盯着那密密麻麻的定位针, 屏幕反射在他眼底,像一张没有出口的迷宫, 他像是要把眼睛贴进屏幕里,像要把整个人都塞进那些街道、门牌、转角、小巷深处。

    那个夜里只说过一次的片段, 赌那个藏在记忆边角的模糊词句里,有哪一个,是线索。

    他不能慢, 更不能错,他抬头看了看夜色, 猛地倒车, 一脚油门踩到底,车子像一头嗅到目标的猎豹,重新冲入黑夜。

    他一边开车, 一边把地图上带“津港老街”字样的几个定位一个个标星,嘴里低声念着许天星那句话:“……挺旧的地方,楼下老有人打拳,对面能看见河。”

    他的语气轻极了,像是在拽住什么,拽住那个人说这句话时,眼角几乎不曾浮现过的温柔。

    顾云来顺着地图筛选出靠近河边的武馆,这里有小二十条河,他只能一家接一家地找。

    津港的老街不大,却蜿蜒得像一张被岁月揉皱的纸。他开着车,一次次掉头、刹车、靠边,低头看地图,抬头看门牌。

    那些武馆有的早关了,有的早换了招牌,还有的干脆变成了杂货铺、麻将室、或冷饮摊,他越找越急,指尖扣着方向盘的力道快要把皮勒破。

    突然,他怔了一下,他姥爷,早就去世很多年了。

    那栋老武馆,还在吗?

    他脑子里猛地闪过这个念头,胸腔里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心一下沉了下去,手指一紧,他缓缓停下车。

    眼前是条寂静的小路,河就在不远处,水声绵长,几盏昏黄的街灯投在水面上,像漂浮的星,晃动着,冷冷淡淡。

    他坐在车里,突如其来地有些泄气,就像一口气跑完了全程,却在最后一个转角,发现赛道压根没终点。

    他靠着椅背,眼神晦暗地盯着挡风玻璃外的街道,喉头发涩,胸口像被卡住,可不知道为什么,下一秒他还是打开车门,推了出去。

    “就当……最后一次。”他低声说,嗓音沙哑几乎听不清。

    鞋底踏在砖缝泛白的老街地面上,夜风迎面扑来,裹着河水气息与旧屋的潮气,他顺着小巷慢慢走过去,路两边的店铺大多已经熄灯,唯独尽头那间老门面还亮着一盏小灯。

    门头漆已经斑驳,看不清字迹,透过落地玻璃能看到里面原本是个练功厅的格局,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可就在他抬头的那一瞬,他看到了楼上。

    二楼的窗户,开着灯,温暖的白炽光透过薄薄的窗帘打在墙上,与周围整条街的黑暗形成了安静的对照。

    顾云来整个人怔住了,站在原地,心跳“砰”地一声,猛地撞在胸腔里,他什么都没再说,只是像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着,迈开步子,一步一步朝那栋楼走去。

    他真的累极了,眼睛涩得像进了沙子,连眼泪都干了;手心里出了汗,握着手机的指节已经发白;胃里一阵一阵地空疼着,像在掏空里翻搅。

    可他还是一步一步,走上那栋陈旧的楼梯,楼道很窄,光线昏暗,墙皮脱落,踩在木质楼梯上会发出“吱呀”一声细响。越往上走,光线越温,呼吸却越来越不稳。

    他站在熟悉又陌生的那扇门前,抬手,敲了敲。

    像是一直在门后听着,等着,只是没敢开门,“咔哒”一声轻响。

    门开了,许天星站在门口,看到他的那一刻,他眼神里有惊讶,也有疲惫,还有深藏未散的倔强,像是一头受过伤的小兽,眼圈红着,却还撑着脊背不肯低头。

    他一只手还搭在门把上,显然没料到是他,两人就那样隔着一盏灯光、一扇门框、和一路追寻的长夜,静静对视,没有一句话。

    顾云来看着他,喉咙像被火灼了一遍,,只是极深极深的疲惫和某种终于在风里站住了的决绝。

    他说不出话,只是轻轻地、极轻极轻地吐出一口气,像是跑了很久很久,终于追上了什么,那一刻,他连崩溃都来不及了。

    顾云来眼眶骤然发热,胸腔像被人一把挖空,他看着那张苍白而倔强的脸,所有话语堵在喉咙,千言万语像石头卡在胸口,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往前一步,将人紧紧地抱进怀里,他声音哑得像撕裂的纸,喉咙干涩得几乎破音:“跟我回家。”

    手臂死死收紧,像要把人揉进血肉。额头贴着许天星的发顶,唇轻轻蹭过他鬓角,动作小心又贪婪,像是一个终于捞住岸边的溺水者。

    “你要打、要骂,都行,你别搞这种离家出走啊。”

    许天星站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他没有回应,但也没有推开,那双早已颤抖的手,悄然攥住了顾云来后背的衣料,指尖藏着压抑到极限的情绪,像是堤坝将崩,仍死死捂着裂缝。

    许天星又是平时那副冷冰冰毫无起伏的微哑声音:“你信不过我,又不问我……你还要我跟你回家?这整件事,是不是有点可笑了?”

    屋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旧灯,灯罩上积着一层薄灰,光线被斑驳打散,洒在地板与墙角,把这间临时借宿的小房间照得破碎又安静,像一场刚刚停下的风暴,空气里还残留着不肯散去的余震。

    顾云来死死抱着他,两人靠在门边,影子交叠,像是靠在风里取暖的两颗流离的心。

    许天星缓缓抬起头,眼神清冷得像剥开最后一层伪装的刀锋,声音低到近乎没有温度:“顾云来,我就问你一句。你是不是真的怀疑过我。”

    顾云来身子猛地一震,那句话像慢慢地、毫不留情地剖开他心上的沉默,连带着那些没说出口的退缩、犹豫、试图查证的冲动,一并暴露在冷光之下。

    他张了张嘴,像是要辩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许天星就这么看着他,目光平静,像一支探针,一寸寸探向他伪装下最软的一块。

    他没有等,只是轻轻地笑了一下,那一笑,比哭还冷:“如果你怀疑了,哪怕只有一秒,你也不该骗我。更不该背着我调查我。”

    “你公司的事情,如果你怀疑,你可以直接问我,但你没有……”他语调依旧平稳,字字像刀,像一张沉默吊着命的检查单,一条一条往顾云来心口上钉。

    灯光落在他眼里,像落进冰窟,冷得几乎要结霜。

    那一刻,顾云来连呼吸都像被冻住了,他知道,自己赌输了。

    他赌的是许天星会一直站在他身边,不问过程、不求解释,就算被伤也会留下。

    但他错了,错在那一个本不该有的沉默、那一次想自己扛过去的选择。

    顾云来喉咙紧得像被灌了火。半晌,他像风里挣扎的纸鸢,终于哑声开口:“……我没有。”

    他声音沙哑得像磨石,像把整个人都榨干,“我没有怀疑你。”

    “我查……是为了给公司一个交代,不是因为不信你。”

    “是我以为,我可以自己扛过去。”

    “我怕……我问你,你会觉得我不信你。我怕,连你也保不住。”那一瞬间,他像被自己亲手推入深渊。他以为是在保护,却成了背叛。

    许天星静静看着他,眼神仍是冷的,却藏着一丝掩不住的疲惫与难言的心软,其实早在他看到顾云来那副心力交瘁、却还是固执地找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心软了。

    他想起了合意村那个晚上,顾云来也是这样,几乎不要命地到处找人,疯了一样地冲进火里。

    那一刻他就明白,自己在顾云来心里,是怎样的重量。

    他当然知道,所以他才更不能接受,那样一个满心装着他的人,竟然也会有犹豫、有迟疑,哪怕只是片刻,也刀一寸寸剐在心上。

    他不想被怀疑。更不想失去,因为没人能承受得住,失去一个那样爱自己的人。

    顾云来站在那儿,脸色苍白,像是一夜之间被风雨刮走了所有底气,却还是一字一句地说下去。

    “我知道我不该瞒着你,我也知道你一旦知道了……就不会原谅我。”他说着,抬手去抓自己额前的头发,像在逼自己冷静下来:“可天星,那时候你什么都没说。你只是每天正常地上班,下班回来也什么都不问。”

    “我不知道你是没察觉,还是……其实早就知道了,只是在等我亲口告诉你。”

    他说到这,声音轻得像风里碎了一片,“我怕你真的知道了,就不会再留在我身边。”

    “我怕我开口,你就走了。”他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胸膛微微起伏着:“所以我一直想,能不能把事情解决完,再告诉你。能不能……在不惊动你的前提下,把所有烂摊子都收拾干净。”

    他终于抬头,眼圈发红,嗓音发哑,像是挤尽力气说出一句:“可我不是不信你,天星。”

    “我是太把你放在心上,才不敢去赌你哪怕一次失望。”

    “如果连你都没了……我不知道我还能剩下什么。”

    许天星还是站在那里,眼神像罩了一层薄霜,表面平静,实则下层已经松动崩裂,像春末将融未融的冰面,只等最后一声轻响。

    良久,他垂下眼帘,睫毛投出一道阴影:“你总想一个人扛……可你从来没想过,我不是需要你扛。”

    灯光下,他的眼神终于有了微不可察的波动,像是烧过灰烬的雪,冷极之后,开始碎裂。

    “我以为我已经习惯了。”他轻声说,“别人怀疑我、设防我、不信我,都可以。”

    “可你不行,你要是也那样看我……”他抿紧唇角,眼尾微微发红,“我真的不知道,我还能拿什么去相信人。”

    话落,他垂在身侧的手动了一下,指尖像是不经意地碰到了顾云来的手背,顾云来立刻握住了那只手,紧紧地,像握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那一瞬间,许天星没有抽走,空气沉静了一秒,像有什么极微小、极柔软的东西,在缓慢地松动。

    然后,他终于低声开口,语调低缓,仿佛走过漫长风雪后的最后一击:“顾云来,我只是希望你信我。”

    顾云来忽然低下头,把额头抵在许天星的肩膀上,像个被困在悬崖边缘的孩子,声音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卑微与脆弱:“我真怕你会走。怕你哪天……突然不要我了。”

    “怕你从头到尾,都没真的爱过我。”

    他的手指死死抓着许天星后背的衣料,像抓住最后一线求生的绳索,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

    灯光落在他凌乱的发顶和苍白的侧脸上,照出一种濒临溃败的狼狈,“你知道吗……”他声音低哑,像风中漏气的弦,“你不是第一次这样。”

    “每一次都不说话。每一次都关机,消失,像是……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我不知道你在哪,也不知道你还会不会回来。你连一个背影都不肯留给我。”

    他喉咙发紧,眼眶通红:“我以为我会习惯,可是没有,一次都没有。”

    “你走一次,我心里就塌一块。”

    他说到后面,嗓音几乎失控,像被泣意撕碎的风:“我看见家里空着,你又不接电话,医院也找不到人,我就觉得……我又被你扔下了。”

    “我怕你下次再不回来……就是真的不回来了。”

    “我亲眼看着我爸、我姥爷、我妈一个个地离开我……我再有钱,也没法把他们救回来。”

    “我没办法再眼睁睁看着你从我的生命里一去不回。”

    他说着说着,声音一点点低了下去,像是被情绪掐住了喉咙,整个人贴在许天星肩上,发着抖,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许天星闭了闭眼,肩膀轻轻颤了颤,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缓缓抬起手,轻轻按住顾云来的后脑,像在安抚一只全身湿透、还在发抖的流浪猫。

    指尖缓慢地滑进那片凌乱的黑发,动作极轻、极柔,却温柔得惊人,他一下一下地抚着,像在把顾云来从深渊边缘,一寸寸地拉回来。

    过了很久,许天星才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要散进夜色,却又字字清晰,像刀落在心尖:“……对不起,顾云来,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第68章

    顾云来怔住了, 那句话扎进他心底最柔软、也最慌乱的那一点。

    下一秒,他猛地收紧手臂,将人死死抱进怀里, 像是终于抓住了一块从天而降的浮木,整个人几乎是失控地在颤, 胸膛起伏不定,像刚从溺水中捞起。

    许天星被他死死抱着, 胸口几乎被箍得发闷, 有些喘不过气。他抬手轻按了一下顾云来的背,声音低下去:“你先冷静点。”

    那声音像从心口慢慢刮出来, 带着一丝压不住的哽意:“我不知道你……已经有PTSD的迹象了。”

    他说完这句话,整个人静了两秒, 心底却像被灌了一整桶冰水,又烧着火。

    他是急诊医生, 他每天都见到太多崩溃的家属,太多急救室外痛哭失声的人, 太多在病床边喃喃自语“我没想到会这样”的哀求。

    可他从没想过,这种无声的崩溃, 会发生在顾云来身上,会是因为他。 “

    “你看起来太强大了。”他说,声音低得像自责的呢喃, “我以为你不会被这种事压垮……”

    “你总是什么事都冲在前面,处理所有烂摊子, 把每个人都护在身后。”

    “我以为你不会倒。”

    他轻轻吸了口气, 抬手更稳地抱住顾云来,一下一下地顺着他的背,像是要把这人所有碎裂的情绪揉进掌心, 慢慢捂热。

    两人靠得很近,谁都没再说话,顾云来的脸还埋在他肩上,呼吸凌乱,睫毛贴着他脖侧的皮肤一颤一颤,像是终于从风口浪尖上撤下来,却连怎么放松都忘了。

    许天星闭着眼,轻轻拍着他,声音低哑:“……我不会再不告而别了。”

    外头的夜风穿过门缝,呼一声吹过斑驳的老灯罩,像刚落下又被风卷起的心事。

    他们就那样站着,谁也没有动,终于在这场漫长拉锯后,彼此从崩溃的边缘,把对方拉了回来。

    窗外夜色沉了下去,雨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落下,拍在老旧窗框上,敲出缓慢、沉闷的节奏,如同紊乱而压抑的心跳。

    屋里一片安静,小床太旧,也太窄,两人几乎贴得没有一丝空隙。

    许天星背对着他,蜷着腿,缩在床的一角,顾云来紧紧贴着他,从身后将他整个圈住,像要将他揉进骨血。

    他的额头埋在许天星颈窝,呼吸沉沉,带着细碎的颤抖,像是怎么也平复不下来。

    “……让我抱一会儿。”他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是一场疲惫到极致的祈求:“就一会儿。”

    许天星没有回应,也没有动,顾云来像是从一场漫长的溺水中缓过来,气息凌乱,却一下一下地,在他耳后、颈侧、肩胛落下轻吻。

    那些吻没有半分欲念,只是一种温柔到心碎的执念,像在道歉、在认错、在赎罪,也在试图找回那个他差点失去的人。

    最后,他额头贴着许天星的耳侧,嗓音低哑,带着夜雨一样的潮湿:“你啊。总跟我说,别让我丢下你。结果呢?”

    他低笑了一声,语气里透着一股压抑太久的委屈:“每次不声不响跑掉,丢下我的都是你。”

    许天星听着,眼帘微垂,突然转过身去,几乎和顾云来面对面:“……我给你留言了啊。我只是需要冷静一下。”

    他顿了顿,语气轻了些:“我这身份……本来就尴尬,避嫌一下,也是对的。”

    顾云来听得更委屈了,抬手撑开一点距离,盯着他那张冷静得过分的脸,又气又想笑,他一把捏住许天星的腰,哑声低骂:“避嫌?你那叫避嫌?那是冷暴力,你知道吗?”

    他语气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控诉:“不接电话、不回消息,一句解释都没有……许天星,你是不是心太狠了?”

    许天星被他气得没法,只好抬手轻推他额头,笑出了声:“顾云来,你三十岁的人了,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

    顾云来立刻蹭回来,抱得更紧,声音闷闷地埋进他颈窝,带着一点黏人得过分的委屈:“不行。”

    “你对我冷暴力,你得哄我,说点好听的,不然我要闹了。”

    许天星被他噎住,半晌没出声,最后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他头发,声音里带着一丝宠溺与认命的笑:“……行了,都是我不好。”

    “老公你别生气了。”

    顾云来整个人怔住了。

    那句“老公”,像是从遥远的梦里落下来,狠狠砸进心口,砸得他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下一秒,他几乎是疯了一样扑上来,把许天星翻过身,压在身下,眼眶通红,呼吸混乱,他低头吻住他,带着崩溃过后的贪恋与无法克制的情绪倾泻。

    许天星被吻得微微喘不过气,眼角泛着一层水光,手指下意识地抓紧他颈后,像是抓住一份无法逃开的命运。

    顾云来含糊地在他唇齿间呢喃:“……再叫一次……快点再叫一次……”

    许天星半推半就,咬着牙极轻极哑地低声唤:“……老公。”

    顾云来像是彻底疯了,抱着他,一遍遍低语,在他耳边喃喃:“你是我的了,这一辈子,都别想跑了。”

    屋外的雨声还在,细碎地敲打在窗棂上,屋内是吻落下的声音,是两个人卸下所有铠甲,终于彼此赤裸坦白的呼吸。

    那一夜,没有人再提过去,也没有人说未来,他们就那么紧紧相拥,安静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雨停了,老街的天光被洗过一样,透着一股清淡的凉意。

    屋内还留着昨夜的气息,两人却睡得意外安稳,顾云来醒得比平时早,睁眼那一刻,第一反应是身侧的温度。

    许天星还在,背对着他,呼吸平稳,他盯着对方的后颈出神,一种迟来的安心像潮水一样往心里漫。

    不一会儿,许天星醒了,坐起身去洗漱,动作很轻,连抽纸和开水龙头的声音都压得极低。

    顾云来靠着床头,看他在狭窄的小厨房热水、收拾,白T恤松松垮垮地垂在身上,眼神专注,像是在过一种顾云来从未触及的生活。

    他突然有点想一直这样看下去。

    “我带你去吃面吧。”许天星忽然回头。

    顾云来愣了一下:“啊?”

    许天星淡淡地重复:“我小时候老吃的那家牛肉面。昨天你说要哄,今天就算我哄你。”

    顾云来盯着他那张“哄人但不情不愿”的脸,笑得眉眼都弯了:“哎哟我天星哥,你真舍得带我去吃你小时候吃的面了?”

    许天星没搭理他,拿起外套扔给他:“十分钟出门。”

    那家面馆开在老街头,门脸不大,九点不到,店里已经坐了七八桌,大多是附近的居民。

    红油锅底在厨房咕嘟咕嘟地翻滚,空气中是牛肉炖得酥软的香气,热腾腾地扑人一脸。

    顾云来看着面前那碗辣得红亮的面,眉头皱起来:“你小时候就吃这么重口?”

    许天星淡定地低头拌面:“我妈吃得比我还辣,她下夜班带我来,一边吹面一边骂我作业写太慢。我就边吃边哭。”

    顾云来看着他,笑意却收了几分。他第一次听许天星提起“小时候”的事,语气不带情绪,却字字有温度。

    许天星低头捞起一块牛腩,夹给顾云来:“别光看,吃。”

    他眼里泛着一点光,像被什么小小地撞了一下心口,然后轻声说:“……好。”

    他低头吃了一口,鼻尖一热,没敢抬头。

    一碗面汤热辣滚烫,像是在替他把那些心头还没说出口的话,悄悄咽下去了。

    面刚吃到一半,顾云来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屏幕,是贺临。

    他抬头看向许天星,那一刻,他眼神平静,却带着从未有过的笃定,“贺临,”他开口道,随即按下了免提,把手机放在桌上,“许医生也在,我们听着。”

    许天星顿了一下,没说话,只抬眼看了顾云来一眼,眼神一闪而过的复杂,但没有拒绝。

    电话那头,贺临沉默了一秒,随即语气沉稳地开口:“查出来了,是内网权限被人手动绕过,数据的确是从你笔记本那台机器里传出去的,但不是你操作的。”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最近让人上门给许医生办过门禁卡?”

    顾云来眉头一跳,没出声。

    贺临继续:“那天有人趁机在你家设备上留下了远程访问脚本。”

    “做这事的,就是那个上门装系统的技术员。沈队帮我们我们调了门禁记录和楼道监控,他走之前,悄悄留下了一个后门程序,触发机制设得很巧妙。”

    顾云来眉头缓缓拧紧,嗓音低哑:“他是谁的人?”

    “目前还在追,但从迹象看,和泰盛脱不开关系。”

    贺临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得像一把刀,“这一套,是冲着你俩来的。”

    许天星一直没出声,面无表情地听着,但眼底却一寸寸地沉下去。

    顾云来咬着牙,压着怒火开口:“人呢?”

    “昨天刚辞职,走得干干净净。电脑清了,账户注销了,沈队他们已经去抓人了。我们在他最近接触的一台内部测试机上,找到了残留的远程指令触发码,伪装得很好,但终究还是指向了你的笔记本。”

    贺临顿了顿,语气沉了下去:“他们想要的不是数据,而是一个假象,看起来是你把技术泄给了许医生,而许医生又用你家的设备传出去。”

    “这不是失误,是陷阱。布了两个月,目标明确:你们两个。”

    桌上的牛肉面还冒着热气,可两人之间的温度却像是突然落到了冰点。

    顾云来看着碗底,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声音低而笃定:“……我们知道了。”

    他没有说“我”,而是说“我们。”

    许天星这才动了动手指,缓缓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语气冷静到近乎锋利:“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顾云来抬眼看他,眼底一点点亮起来,那光不属于温柔,也不属于怒火,而是一种从心底翻出的熟悉,亲密,又疯。

    他低低笑了声,声音藏着一点不掩饰的狠意:“你说什么时候。我们就什么时候。”

    第69章

    夜色沉沉如墨, 玻璃窗上映着远处楼群冷白的灯光,错落交叠,仿佛一座座无声的囚笼, 将城市困于静默之中。

    林星澈低头敲击着膝上的笔记本,指尖翻飞, 屏幕上的光映得她眉眼分明,沈放靠坐在她身旁, 侧身翻着资料, 神色沉稳如常。

    顾云来站于落地窗前,望着夜景, 肩背紧绷,语气低沉而决绝:“准备爆媒体吧。”

    林星澈头也不抬, 声音干脆利落:“稿子已经写好。”

    “技术攻击分三个维度:远程脚本植入、系统异常触发、外包方的股权绑定。”她手指微顿,补上最后一句, “全是中性措辞,不带情绪, 但每条足够让业内人背脊发凉。”

    顾云来轻轻点头,眼底锋芒毕现:“得让人看完, 心口发紧。”

    林星澈轻哼了一声:“放心,我写稿,你接受采访, 言辞模糊,不承认也不否认。”她顿了顿, 唇角带笑, “模糊空间才最能撩人心弦。”

    沈放合上手中的文件夹,语气沉稳:“警方这边我盯着。贺临整理完证据链,我们就立案——但先不上手, 只上报,不公开。”

    他看向顾云来,语气冷静而有锋度:“你们搞媒体,我就钓上线的技术员,看他急不急跳脚。”

    林星澈终于抬起头,斜睨他一眼,眉梢微挑:“讲话越来越像我了。”

    沈放没有立刻接话,只是拿起她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水杯,低头喝了一口。片刻后,他嗓音低哑,语气像是在认真思量:“……好像也不是件坏事。”

    顾云来看着这对斗嘴的情侣,嘴角勾出一抹浅笑,没说什么。屋内气氛短暂地松动,片刻后又归于安静。

    林星澈合上电脑,动作利落:“就按这个节奏来,我推稿,沈放盯线,你负责放风。”

    沈放站起身,抻了抻袖子,语气松懒却锋利:“中午前搞定第一阶段。”

    就在众人各自落位,准备行动的前一刻,一道声音突兀却不高地响起,“你们几个,都把自己的位置安排得明明白白。那我呢?”

    许天星坐在窗边,原本静得几乎让人忘了他的存在,这时,他抬起头,望向屋内三人。

    顾云来皱眉,话脱口而出:““这件事不用你插手。你已经受够牵连。”

    许天星的目光从沈放与林星澈身上掠过,最后落回顾云来:“不是牵连。是我,从一开始就在局里。”

    他拉开椅子坐下,神情平静,像一把稳稳压住的手术刀,“我去见方文恒。”

    林星澈目光微凝:“你打算怎么谈?”

    他看向林星澈,神色淡漠:“你不是说,人心是可以解剖的吗?”

    林星澈倚着椅背,笑意清浅:“关键是你敢不敢下刀。”

    许天星语声如刀锋划雪,冷静而坚定:“我是医生,我不敢,谁敢?”

    顾云来望着他许久,轻声开口:“要稳住。”

    许天星点头,眼中不见一丝迟疑:“你放心,我最知道怎么激怒他。”

    林星澈收好电脑,抬头环视众人,语气利落:“分工明确,顾云来放风,我推稿,沈放盯技术链,许天星进暗局,牵动其心。”

    顾云来望着他们,一时间没说话,片刻后才低低笑了声,笑意不深,却透着一股由内而外的亮,“那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牌还没出,局已定。”

    黄昏时分,泰盛集团总部的顶层陆续亮起了灯光。

    许天星走出金属门槛,步伐沉稳,白衬衫袖口挽起两圈,露出干净利落的腕骨。他面容俊朗,神色疏淡,却自带一种隐隐的压迫感,仿佛不动声色间,气场已先一步压入整条走廊。

    “许天星。”他语气淡淡地自报家门,眼神平静如水,“找你们方总。”

    不到五分钟,他被请入了高层会议室,方文恒背对着他站在窗前,手里握着一根未点燃的雪茄。

    天光落在他深色西装上,仿佛镀了一层无声的金属光泽。他像一块老谋深算的冰石,在权力之巅站得太久,连背影都冷得没有温度。

    方文恒转过身,眉眼沉静,目光落在他身上:“你最近在外面,挺忙?”

    许天星抬眼看他,声音温和却毫不回避:“您不是一直不关心这些吗?”

    “哦?”方文恒挑眉,嘴角浮出一点意味不明的笑,“你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以前说了也没用。”许天星反唇相讥,语气仍旧不急不缓,“现在学聪明了。”

    他站在那儿,手指插在裤袋中,背脊挺直,一派从容,却透着说不出的距离感。

    方文恒静静地看着他,良久,忽然低低一笑,像是在对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表示宽容,又像是漫不经心的审视:“你来,是想要什么?”

    许天星没有答,也没有坐下,他只是站在那里,像一把刚刚拔出的刀,还带着寒气。

    “我不是来要什么的。”他的声音骤然冷下去,像从胸腔中割出来的,“我是来问您一句话。”

    他看着方文恒,目光坚定,像压着多年的锋刃,“从我出生那天起,您有没有哪怕一次,把我当过‘人’?”

    方文恒没有立刻回应,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目光如同一潭死水,深不见底,不起半点波澜。

    而许天星站在那,眼眶微红,却毫无湿意。他眼底是一种彻骨的冷静,冷得像被风雪打磨过的刀刃。

    “从我有记忆起,”他开口,声音低哑却异常清晰,“我就没真正见过你,你生了我,却从未尽过一天父亲的责任。”

    “我这条命,是自己扛出来的。”他语气平稳,没有一丝颤抖,但字字如钉,每一字都嵌着漫长岁月压下的重量。

    他看着方文恒,那张惯于掩饰情绪的脸如今冷得像冰雕,冷得逼人,“我一直知道你是什么人。”他道,“你冷酷、算计、不择手段,这些我早就明白。但我没想到,你会做到这种地步。”

    他缓缓抬起头,眼神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仿佛将一切遮掩都撕碎了。

    “你可以对我再冷再狠,我不在乎。”

    “但你不能动顾云来。”这句话出口时,声音轻得像落尘,却像一道惊雷,蓦然在死水中炸开。

    下一刻,方文恒猛地一拍桌子!

    沉重的实木桌面震出闷响,雪茄从他指间滚落,在地上划出一道细碎的弧线,最终撞上地毯,发出一声沉钝的轻响。

    “你他妈的……”他声音嘶哑,猛然爆吼,像是压了二十年的怒火终于裂开了缝,冲破所有理智的阀门。

    “你为了一个男人,跑来质问你父亲?”他的胸膛起伏剧烈,眼神布满血丝,像一头被惊醒的猛兽。

    他猛地站起身,手指直指许天星的背影,眼中翻涌着愤怒与失控的蔑视,像是要将多年积压的怒火一口吞吐出来:“他顾云来算个什么东西?一个从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富三代?他得不到的才想要,你以为他多爱你?”

    他咬牙切齿,声音陡然拔高,像一记鞭子抽在密封的空气中:“他根本不明白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许天星缓缓回过头,没有说话,只是一眼,冷漠得像冰面下暗流涌动的深海。那眼神,比任何语言都更可怕。

    方文恒暴怒至极,拐杖重重砸在地板上,几乎震裂木纹,“你在外面乱搞,换着人让人睡,你以为我不知道?”

    他指节发白,语气愈发恶毒:“你一个男的,还好意思说爱谁?你以为这叫感情?不过是□□!你不过就是个,谁都能上的玩意儿!”

    空气瞬间像被撕裂的肉膜,满是血腥味。

    许天星的身子微微一僵,半秒后,他缓缓抬起头,眼神像淬了毒的刀锋,冷得能把人凌迟。

    他的声音却清晰、克制,像从冰层下凿出的一道缝隙:“我睡谁,或者被谁睡,都没关系,是我愿意。”

    “我有选择的能力,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享受身体的自由,也尊重他人的欲望。”

    “我清楚每一次亲吻和进入意味着什么,我从不逃避,也不羞耻,更不需要你来指点我人生。”

    他一步步逼近,语气沉稳却愈发锋利,字字像钉入骨:“别拿你那套过时的男权逻辑,套在我们这些同性恋身上。”

    “你以为性里只有征服和屈服,只有谁压谁、谁操谁,谁是人、谁是狗,那是你脑子里的世界,不是我的。”

    “我们之间,有选择,有共识,有尊重。没有你那种布满羞辱、支配、恐惧的性观念。”

    他最后一步站定,目光如锋:“你说我脏?可我活得比你干净。”

    “我没在婚内出轨、没抛妻弃子、没在女人的床上跪着舔钱。”

    “我没给富婆当十几年的狗,现在却想装成个人模狗样站出来,扬眉吐气。”

    他的声音终于落下,会议室死一般的寂静,只余墙角那根雪茄滚落在地,未熄的火头在灰烬中闪出一丝诡异的红光。

    那一瞬间,方文恒的脸色铁青近乎发黑,拐杖在掌中咯吱作响,指节泛白,像是被人当众剥了皮,骨血尽显。

    许天星站在会议桌一侧,神情沉静,忽然语气一转,像从最深的回忆里,一点点抽出一根早已锈蚀的刺。

    “你以前,是个很优秀的心内医生。”

    他抬眼看向方文恒,声音低哑而平和,像是在对他说,又像只是在对自己倾诉:“你救过很多人。那时候的你,穿着白大褂,神情专注,手术记录干净得像教科书。”

    “有时候我在文献里看到你的病例分析,在医院角落翻到你的旧照片,我还会……觉得骄傲。”

    他顿了顿,眼神略有一瞬动摇:“我想,那是我父亲。体内学医的血,有一半是你给的。”

    “我考医学院,从没怀疑过自己的方向。因为我一直以为,我天生就该像你一样。”

    “我以为我身上的某些天赋——那些冷静、判断、精准,对生死的距离感,都是你遗传给我的。”

    “我甚至觉得,我注定该成为一个医生。像你一样,把命握在手上。”

    他说到这,轻轻笑了一声,却比哭还冷。

    “可惜后来我才明白,哪怕我在手术台上再冷静、再精准、再像你,我也不是你。”

    “你身上那些我曾经崇拜的东西,最后都成了我最想扔掉的东西。”

    他的声音平稳如水,却句句锋利,像是用最锋利的刀一寸寸剖开自己,也一寸寸剖开父子关系中最后一层温情幻想。

    他望着方文恒,眼神平静如深海,压抑、挣扎、期盼都已沉入水底,只剩下彻底冷却后的清醒。

    不再有期待,不再有恨,也不再有爱,只剩下来自骨子里的、干净的决绝。

    “你只教会我一件事。”他语气低沉,却如石碑落地,钉入骨中。“那就是永远都不要成为你这样的人。”

    话音落下,他没有停顿,也未曾回头,转身,大步走向会议室门口。

    步伐笔直,毫不犹豫,像是从这场漫长又荒谬的父子关系中,彻底抽身而出。

    他的背影在昏黄灯光中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门已经被他拉开,半只脚踏出那间笼罩了他前半生的灰色空间。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暴吼:

    “许天星!”

    “你走出这个门,你就再也不是我儿子了!”

    那声音炸响在空中,如一道迟来的惊雷,劈开了沉默的天幕,震得整间会议室都微微发颤。

    许天星没有回头,连步伐都未曾停顿一下。

    方文恒眼前一黑,暴怒在胸腔里翻滚,像烧透了理智的烈火。他猛地抓起桌上的水晶烟灰缸,手腕一抬,狠狠朝许天星的背影掷了出去!

    那一刻,空气仿佛被扯裂,沉重的物体划破会场,裹着积压太久的怒意、羞耻与一种几近癫狂的失控。

    然而许天星像早已预判。他头都没回,只是身形微偏,干净利落地伸出一只手臂。

    “啪——”

    他接住了那烟灰缸的冲力,一掌拨开,沉沉的物体脱了轨,撞上墙角,又弹落在厚实的地毯上。

    他没有说话,没有停留,继续前行,门缓缓合上,在他身后发出一声低沉的哑响,像旧世界的封印被合上,天地归于死寂。

    只剩那枚烟灰缸在地上旋转,晃动,挣扎着不肯停歇,最后仍旧缓缓歪倒,陷入一片寂静。

    方文恒怔怔地站着,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翻滚着什么濒临崩溃的情绪。

    他忽然像意识到什么,跌跌撞撞朝地上的烟灰缸走去,想要捡起来,想要将它握在手里,就像他曾经握住一切人、一切局、一切命运。

    可是这一次,他的手却怎么也抓不住。

    第70章

    许天星穿过大厅, 没有回头,大厦的旋转门在他身后缓缓闭合,彻底将他与楼上的那段过往隔离开来。

    他没有立刻离开, 而是站在台阶边,低头点了一支烟, 火光映亮他略显苍白的侧脸,那双眼像压了一整夜的雨, 深沉、安静, 却带着尚未散去的锋芒。

    他抬头望了一眼天色,夜色低垂, 街灯泛出温白的光,然后他走向那辆早已等在路边的黑色迈巴赫。

    顾云来懒洋洋地靠在驾驶座上, 看到他过来,先是抬手晃了晃, 接着不嫌油腻地冲他飞了个吻,像在打破某种沉默的结界。

    许天星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走了。”他低声道, 拉开副驾车门坐了进去。

    车缓缓启动,驶入夜色。整条街像被雨水冲刷过一般安静, 车轮压过柏油路面,只留下一阵沉稳的摩擦声。

    车内沉默了几分钟,气氛刚刚松下来些, 顾云来终于忍不住开口,语气贱兮兮的, 还带点没安好心的笑意:“他跟你说什么了?骂你了还是骂我了?我猜, 他那脾气,肯定是先骂我再骂你,按顺序来, 绝不徇私。”

    许天星靠着椅背,一手撑着脑袋,视线投向窗外的街灯,像是没听见。

    顾云来也不恼,继续自说自话:“是不是说我们这些死同性恋,没节操,逮谁睡谁?”

    “你怎么好像……窃听过我俩说话一样?”许天星笑了声,眼尾轻微上挑,语气像刚抽了一记烟,带着点凉意。

    顾云来得意地一挑眉,单手打方向:“别怀疑我,我就是他嘴里的那种人,不学好的富三代,吃喝玩乐。”

    许天星没搭话,半侧着身倚在车门边,眉眼带笑地看他一眼,随后忽然道:“那你再猜猜,他还说什么了?”

    顾云来像被点燃了兴致,认真地“嗯……”了一声,故作沉思,连眉头都皱了起来:“让我想想。”

    他说着,趁着一个红灯亮起,车缓缓停下。他偏过头,唇角扬起一点坏笑,突然凑过去,在许天星脸侧亲了一口。

    许天星皱了皱眉,伸手一把把他推回驾驶座:“你好好开车。”语气不重,但带着一点他惯常的冷淡和无奈,像是从骨子里已经对这人的不正经习惯了。

    车继续缓缓向前,许天星低头,指尖轻轻摩挲着衣角,没有立刻说话。窗外的霓虹一盏盏倒退,车厢内是一种压得极轻的沉默。

    良久,他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他说,我走出那个门,就再也不是他儿子了。”

    顾云来那只握方向盘的手指一紧。

    “挺好的。干净。”许天星语气淡得像把窗外的风卷进来,连一丝温度都没有。

    顾云来死死盯着前方,嘴角动了一下,像是忍了很久,最终还是没忍住,轻轻“嘁”了一声。

    “他可真行。”他笑了一声,那种冷笑,压着火气,压着不知从哪蹿上来的怒意。

    “现在来装什么正经父亲?你不是我儿子了,合着我们都是他妈陪你过家家呢?谁稀罕当他儿子了?”

    他越说声音越冷,话却越讲越快:“你小时候他人在哪儿?你大学靠奖学金过日子、夜里发烧没人管的时候他在哪儿?”

    “现在倒好,你长大了、有本事了、有命活下来了,他就跳出来搞那一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他以为他是皇帝啊?”

    车内空气被点燃,顾云来骂得毫不留情,一边开车一边像在剥某种他无法容忍的虚伪:“你走出那个门就不是他儿子了?他怎么不说,你小时候在门里,他在哪儿?”

    他转头看了许天星一眼,眉眼压着火,语气却忽然降了下来,低得像是一句咬牙切齿的怜惜:“你从来都不是他儿子。”

    “你是你自己的。”

    车厢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引擎低低的声响,像是压着那点仍未散尽的怒气。

    许天星转头看他,嘴角像是动了一下,没说话,也没笑,但眼底却比先前亮了些,像是某个深埋的伤口忽然松了一口气。

    他没接那句话,只是轻轻开口:“你骂完了?”

    顾云来抿着唇:“差不多,还有好多,等回家接着骂。”

    许天星“嗯”了一声,侧头靠在窗上,闭了闭眼。

    夜色温柔地洒进车窗里,照得他睫毛在脸侧投下一小片淡影。他不再说话,也没有笑,但整个人从骨子里松下来了一点,像是终于从某种无法言说的禁闭中被放了出来。

    第二天一早,许天星的生活重新归位。

    他依旧早早到了医院,换好衣服,听交班会,眉眼冷淡、言语简洁。

    急诊室没有真正的清晨,它永远像一个不肯停歇的机器,二十四小时咬着自己的节奏疯转。

    救护车一辆接一辆地驶入,患者被不断推送进来,刺耳的报警声、氧气机嘶嘶作响、家属的哭喊与医生指令交织成一团。空气中弥漫着酒精、血液与焦虑的味道。

    “重型颅脑外伤!血压掉到70了!”实习护士声音带着慌张。

    “推进CT,通知神外,再联系血库,优先AB型。”许天星语速极快,白大褂在奔跑间微微扬起。

    他低头查看患者瞳孔反应,又一边精准地下达指令,动作利落到像是机器设定好的程序,没有半分迟疑。

    隔壁抢救室传来剧烈呕吐声,是一名酒精中毒合并心律紊乱的青年,插管进度不顺。

    “我来吧。”许天星一手按住病人下颌,另一手熟练地探入咽喉。

    几秒后,导管滑入气管,他低声道:“固定住,心电图看着,别让他掉了。”

    手套刚摘下,就听耳边有人喊:“许医生!三号床抽搐了!呼吸不稳——”

    他没有任何多余反应,转身、步伐稳如旧,冷静穿越嘈杂与混乱。

    这就是他的世界,一个不允许失误、也不允许感情的地方,他像一把刀,在这世界最混乱的缝隙里,不断精准落下。

    直到暮色悄悄降临,病人暂时稳定,助手换班,他才终于推开急诊室的门,站在走廊尽头。

    白炽灯光从头顶落下,打在他肩上,他汗湿的衬衫贴在后背,眼神却依旧冷静如初,只是那一瞬,他低头叹了口气,把一整天压在身上的情绪,压进口罩下的一声轻轻喘息。

    他摸出手机,点亮屏幕。

    顾云来【到了,在你楼下。】

    他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几秒,眼里什么都没有,但下一刻,他抬手慢慢摘下口罩,像是从另一个世界脱身,走向只属于某个人的安静夜晚。

    十分钟后,他走出医院,看见那辆低调的迈巴赫就停在对面的街边。

    顾云来站在车旁,穿着简单的深色衬衫,靠在车门上,正低头回信息。

    许天星走过去,声音低低的:“你不是说今晚会很乱?”

    顾云来抬头,看见他那一瞬眼神软了下来:“嗯,所以更想看看你。”

    他看他一眼:“现在你在我眼前,我心里才不乱。”

    许天星没说话,只是伸手拉开副驾车门坐了进去,动作自然得像做了无数次。

    车内很安静,只有车载音乐轻轻流淌着,街道上车水马龙,城市在夜色里继续喧嚣,但车厢内像被单独切割出一个世界。

    “我没带电脑,今晚不加班。”顾云来说完,看他一眼,像是认真征求意见,“咱俩好久没吃海鲜了,吃点去?”

    许天星靠在座椅里,闭着眼,轻轻“嗯”了一声:“咱俩也好久没在家做饭了。”

    这话一出口,顾云来立刻来了劲,眼睛都亮了一点。

    “你知道每次我一回家,看见你在厨房做饭的时候,我有多开心吗?”

    他说这话时语气不急不缓,带着点不遮掩的满足,就像是真的想到那画面,嘴角就止不住地上扬。

    “你围着围裙,站在灶台前,然后你回头看我一眼,问我要不要尝一下汤。”他像是在念一段随手翻到的生活情诗,语气里带着一点傻气的骄傲,还有藏不住的珍惜。

    “我那时候真的就觉得,我靠,我怎么运气这么好,能跟你过日子。”

    许天星没有回应,只是微微偏了偏头,脸半埋在车窗的暗影里,嘴角却弯了一点。

    顾云来还在碎碎念:“你那副做饭时候的样子,比你做手术还认真。”

    “我站你身后看着,真的有时候都不敢打扰,就想多看一会儿。”

    他语气轻轻的,没有调侃,没有笑,只像把很久以前藏在心里的那句话,一点点捧出来,“那时候我就想,可能这就是家吧。”

    他说完这句,忽然意识到车里安静下来。

    许天星睁开眼看他,目光平静,却在他那张一本正经的脸上,慢慢泛出一点没忍住的笑意。

    “你小时候是不是偶像剧看多了?”

    “可能吧。”顾云来耸耸肩,侧头看他,眼神坦荡又带着点故意的调皮,“但我更想拍一部自己的。”

    他顿了顿,语气忽然轻了些,像说出口的不是一句玩笑,而是一种笃定:“主演是你,制片也是你,片尾署名我写:‘感谢我男朋友愿意爱我。’”

    许天星转过头看他一眼,嘴角那点笑意像风吹湖面,悄无声息地晃了一下,终究没说什么。

    顾云来却不在意,继续往前开,语气轻快:“你别以为我说着玩,我已经给这剧取好名字了。”

    “叫什么?”许天星问。

    顾云来一本正经:“《医者心惊,霸总动情》。

    许天星笑得前仰后合:“你真是有毒哈哈哈。”

    顾云来看着他笑成那样,眼里像藏了整个世界的灯火。他没有说话,只是慢慢伸手,握住了许天星的一根手指,轻轻碰了碰,像碰住了什么不可言说的东西。

    屋外夜色渐深,窗台上的风轻轻吹动帘角,城市在静夜中安稳沉睡。

    而在这座城市的另一端,城南私人会所。

    偌大的包间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落地灯,光线柔和,却仿佛有种黏稠的压迫感,沉沉落在空气中,让人喘不过气来。

    顾云庭与方文恒隔着半张桌子相对而坐,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瓶未开封的红酒立在中央,像一道沉默的界碑,静静发酵着两人之间的敌意与试探。

    灯光落在顾云庭的脸上,打出一圈淡淡的光晕。

    他长得与顾云来并不相像,眉眼温和、鼻梁细直,五官清秀中带着几分旧派的文气,唇形线条偏薄,却天生带着一点浅淡的讽意。

    那是更偏向他母亲的模样,不锋利,不张扬,却让人很难忽视,他穿着极为克制,一件白t恤配上墨绿色运动歪腰,好像随便某个国外大学的学生。

    他不说话的时候安静极了,像一本旧书摊开的扉页,藏着风骨,却不张扬,说话时更是温声细语,字句咬得干净,不急不缓,仿佛从不需要争抢谁的注意。

    他那种从骨子里带出的克制与端方,是顾云来从未拥有过的,后者如烈日般明亮自信,而他,却是一轮藏在云后的月,光冷、柔静,却足够久远。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沉默与隐秘的躁动,像火山口下尚未爆发的岩浆。

    良久,方文恒率先开口,他微微一笑,声音温润克制,像夜里藏刀的老狐狸,刀锋隐在话语的阴影里,缓缓抽出鞘:“听说……你最近,有些烦心事。”

    顾云庭抬起眼,淡淡一笑,迎着他意味深长的目光,声音低缓:“谈到烦心事,方先生的烦心事,恐怕比我多吧?”

    他说得不紧不慢,语气得体,甚至带着一点礼貌的调侃,却像一根细针,悄悄刺破了对方表面平静的水面。

    方文恒没有生气,反而笑意更深了一分:“年轻人嘴挺利。”

    他轻轻转动指尖的酒杯,杯中无酒,动作却像在调一道慢火的局,“可有时候,嘴利的人——容易吃亏。”

    顾云庭仍旧笑着,坐姿却更沉稳了几分。

    “那就看谁先咬得动谁了。”他说,语调温和至极,像一杯加了冰的酒,初饮无味,后劲沉冷。

    方文恒笑着点头,眼神却微微眯起,像在审视什么未开封的礼盒:“你这年纪,能说出这样的话,不容易。”

    他话锋一转,慢条斯理地将酒杯放下,“不过,聪明人通常不喜欢浪费时间在不重要的事情上。”

    他抬眼看着顾云庭,语气温和得像长辈:“比如,你表哥。”

    顾云庭眉梢微动,神情未变,只是轻轻敛了笑:“拜您所赐,他最近的确挺忙。”

    “嗯。”方文恒点头,唇角带笑,“媒体那边动作不小,我手底下的人,也被请去‘喝茶’了。”

    他说这话时波澜不惊,仿佛只是在讲一场午后的高尔夫没打完。

    方文恒低头轻笑一声,像是随口提起,又像是有意为之:

    “你哥那位帮手,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看着顾云庭的眼睛,慢悠悠补了一句:“做事精明,心狠手稳,尽得你父亲当年的真传。”

    顾云庭唇角轻扬,像是笑了一声,又像不屑,“确实。”他说得懒散,却句句带刺,“不光干得利索,勾搭人也有一手。”

    他斜睨方文恒,语气讥诮中带着一丝戏谑:“刑侦支队长也能勾搭上,这条线他真是用得巧,连警界也帮他打通了。”

    顾云庭轻笑了一声,慢悠悠把酒杯端起来,没喝,只在灯下转着杯中的光影,语气却冷了几分:“可再怎么有本事,再怎么通天,顾家,终归还是姓顾的。”

    他抬眼看着方文恒,声音不高,却带着年轻人独有的锋芒与倔强:“我不会眼睁睁看着别人把云来的命掐在手里,也不会让任何人败坏顾家的名声。”

    “哦?”方文恒笑了笑,“云庭这是意有所指?”

    顾云庭指尖敲着杯沿,冷笑了一声,语气却没什么起伏:“他也配?”

    他抬起头,眼神沉静得几乎残酷,仿佛在审视一个注定被剥夺资格的人:“一个把时间花在谈恋爱、扮深情的同性恋。光这一条,就注定他这辈子坐不上那个位子。”

    他吐出这句话时,声音不大,却像刀子一样,字字钉入木桌,冷得发寒。

    “他自己选了条不归路,还妄想别人原地等他?”顾云庭嗤笑,语气锋利,“顾家的传承、云来的版图,是拿来谈情说爱的地方吗?”

    他垂下眼睫,语气轻描淡写,却仿佛对一个人判了死刑:“他自己放弃的东西,就别怪我捡得理直气壮。”

    说完这句,他抬眼看了方文恒一眼,眼神中带着薄凉的锋意:“您要的是结果,我也是。至于怎么走到那一步——我们都不会在意手段。”

    桌上那盏红酒杯,在他掌心轻轻转动,“只要最后,云来是我的。”

    方文恒闻言,似笑非笑地抬眸看他一眼,手指轻点桌面,语气缓慢:“听起来,你倒是想得很清楚。”

    他顿了顿,忽然漫不经心地加了一句:“那要是,我有办法让他主动退出呢?”

    顾云庭眼神一动,笑意仍在,却带着一丝警觉的锋利:“比如?”

    方文恒低头,像是随手理了理袖口的褶痕,语气平静得像在讲一场老生常谈的诊断:“比如,他以为自己能保护的人,忽然因为他陷入一桩人命官司。”

    他目光掠过顾云庭,刻意留下一点空白:“你说,他那种人,扛不扛得住?”

    顾云庭听完那一通试探,笑意未减,忽然慢悠悠地开口:“怎么听起来您连自己未的儿婿都想搞掉?”语气懒散,却字字带刺,仿佛轻飘飘地扔下一块石头,正好砸中旧伤。

    方文恒的神色顿了一瞬,随即一声冷哼,眼里掠过一抹毫不掩饰的厌恶:“我没有这个儿子。”

    他说这句话时,像是掐断了某种可能的联结,语调冷得几乎像在宣判,紧接着,他嘴角扬起一丝嘲弄,补了一句:“更别提什么‘儿婿’。”

    “我方文恒的家谱上,从来不写这些不成体统的东西。”他的声音低而稳,却寒气逼人,仿佛刻意把“同性恋”三个字咬碎在心里、吞进嗓子,连说出口都嫌脏。

    他收回目光,神情恢复如常:“我们今天谈的,是合作,不是亲戚。”说罢,他伸出手,慢条斯理地取开红酒瓶的封口,仿佛刚才那一刻的嫌恶,从未存在过。

    “你不是他家的人,我也不是。”

    “可你想要顾家的位子,我想让许天星闭嘴,彼此所求,不冲突。”

    他斟满酒杯,轻轻推过去:“那就各取所需,别浪费时间。”

    “只要顾云来一败涂地,”他语气不紧不慢,像是在拆一副早就注定输赢的牌:“集团,自然就是你说了算了。”

    顾云庭沉默地望着那只被推过来的酒杯,眼底光影交错,像是在进行最后的权衡。

    半晌,他缓缓伸出手,指腹轻轻敲了敲杯沿,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响,像是某种命运的敲定。

    他唇角缓缓扬起一抹几乎看不出情绪的笑,低声道:“合作愉快。”

    方文恒回以一笑,笑容依旧从容温和,眼底却有一道锋光,一闪即逝:“合作愉快。”

    两只玻璃酒杯轻轻碰撞,发出一声清脆而细微的响。

    像是某个齿轮终于咬合,又像某场命运的机关被悄然扣动,而远处的城市夜色,灯光如潮,风已起。

    一场静悄悄的风暴,正在暗中涌动,朝着尚未觉察的方向,缓缓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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