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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许天星和顾云来, 难得拥有了一段真正安稳的时光。

    急诊室依旧高压运转,呼吸机的鸣响、担架滚动的车轮声和护士急促的脚步声交织成一支永不停歇的进行曲。

    许天星每天像一把被绷紧的手术刀,精准而冷静, 游走在生死之间,汗水与判断力一起蒸发在消毒水的气味中。

    但每当夜深人静、城市沉入昏黄灯影, 他拖着一身疲惫回家,推开那道熟悉的门, 厨房里总有一盏暖光还亮着。

    厨房里的灯没关, 橱柜上搁着一碗热汤,还在冒着细小的热气, 顾云来的外套随意搭在椅背,身影从书房里隐约透出键盘敲击的声音。

    许天星没有出声, 只是站在门口,看了几秒。

    他在医院已经学会了如何“快速切换”:从一个几乎死在他怀里的病人, 到下一张等待缝合的伤口;从生离死别,到生活琐碎。

    他不该迟疑, 但有时,在这个男人给他留下的静谧空间里, 他却会慢一拍。

    他把外套搭在衣架上,轻轻关门。厨房的地砖有些冷,他赤着脚走过去, 端起那碗汤喝了一口,是顾云来不知从哪家店打包来的老火靓汤, 浓郁温润, 正好压住他胃里的灼热。

    他们之间的相处,总带着一种克制的温柔。不是张扬的炽热,也不是缠绵的依赖, 而是一种沉静如水的默契。

    他们常常坐在同一张沙发上,彼此之间隔着一只抱枕的距离。

    许天星抱着笔电处理病例,神色专注得连眉眼都冷静;顾云来一边回复工作邮件,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他,偶尔递过来一块洗净削好的苹果,或者一瓶常喝的矿泉水,不用多言。四目相对时,也只是一声轻笑,或者一个淡淡点头,情绪与依恋,像是藏在那些小动作里。

    许医生的生活规律得像钟表。他的班表清晰分明,白夜下休。夜班结束那天,他会睡到中午甚至下午。

    休息日的上午,他会坐在沙发上发会儿呆,然后收拾背包出门去拳馆,习惯性地打两个小时沙袋,把所有积压的压抑和焦灼都击碎在空气中。

    顾云来知道那段时间不宜打扰,可一旦进入下午和晚上,时间就像被许天星刻意空出来一样,给了他们两个。

    他们会去看一场口碑不错的新片,坐在最后一排不说话;或者干脆绕着城市公园慢慢散步,许天星不爱人多的地方,顾云来便绕开人群带他去偏僻小道。

    夜色温柔的时候,他们并肩坐在长椅上,顾云来随口念着最近的趣闻八卦,许天星撑着下巴听,时不时“嗯”一声,却神色柔和,眼底悄悄泛着笑意。

    他们也会像普通情侣那样,在路边摊前并肩排队,手里捧着冒热气的糖油饼或烤串,一边吃一边点评哪个味道更像小时候的记忆,在便利店前为一只冰淇淋争执不下,许天星嫌太甜,顾云来偏要买,还振振有词地说:“甜一点,你才不会这么苦。”

    有时候,顾云来也会心血来潮,订一间高档法餐厅,非要拉着许天星穿上正装出席。他是典型的富家子弟,在吃这件事上尤其讲究,哪怕平时再随性,只要选餐厅,总能挑出城里最难订位的那家。

    许天星嘴上嫌麻烦,但最后还是会站在镜前系好领带,一言不发地出门,只是到了地方,还是会把菜单丢给顾云来处理:“你点,我不懂。”

    有时候,两个人不知道为了什么吵了一架,互相赌气,各回各的房间。

    许天星没吃晚饭,一开始死撑着觉得无所谓,但等夜色沉下去,胃里便开始空得发紧。

    他洗完澡出来,头发还滴着水,刚擦了一把,就闻到了厨房里传来泡面的香味。

    他站在走廊上顿了一下,顾云来背对着他,正在关火,把锅盖往桌上一放,动作利落。

    “你不是说晚上不吃碳水?”许天星语气淡淡的。

    “你不是说你不饿?”顾云来头也不抬。

    谁也没继续吭声,就像这顿饭本来就该有,也像这场争吵本来就该结束。

    顾云来看着他,忽然低声笑了笑,走过去,把一条干毛巾搭在他脑袋上,语气温柔得像深夜的风:“头发不擦干会头疼。”

    许天星一边擦头发,一边背对着顾云来,动作不紧不慢,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又像是在刻意回避什么。

    他把毛巾垫在脖子上,擦到一半,忽然肩膀一沉。

    顾云来站在他身后,一只手搭在他肩上,另一只顺势撑在厨房台边,把他整个人轻轻往前一按,压得他不得不靠在台面上,动也动不了。

    “你干什么。”许天星语气不变,声音却比刚才低了半分。

    “擦完了?”顾云来声音贴着他后颈,低低的,带着点笑意。

    许天星没理他。

    下一秒,那人已经低下头,在他侧脸上亲了一下,一下不够,又亲了一下,然后是嘴角、下颌、锁骨。

    许天星终于偏头看他,眼神没什么锋芒,只是像被打断了节奏,不太高兴:“……你亲够了没有?”

    顾云来却像没听见,动作慢条斯理,甚至有点讨好地凑过去,在他唇边轻轻磨了一下,嗓音温柔得过分:“还生气呢?”

    许天星盯着他看了两秒,没说话。

    顾云来笑着贴上来,又亲了亲他嘴角,像是拿他当糖吃:“不说话就是不生气了?”

    “你是不是每次都靠这一招混过去。”许天星语气冷淡,嘴唇还带着一点刚被亲过的湿意,看上去冷得克制,实则一点拒绝的力气都没有。

    顾云来听了这话,不但没收敛,反而笑得更无赖了,他低头,在他耳边吹了口气,手顺势往下一滑,掐了一把他腰侧软肉。

    “我还有更有用的招呢,”他语气压得低低的,含着笑,“要不要试试?”

    许天星却不吃他这套,转身走过去,端起那碗泡面,一边拿筷子搅了搅,一边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算了,我现在就想好好吃碗面。”

    顾云来看着他,嘴角还挂着没散完的笑,一时间也不动,只靠在厨房门边,双臂抱胸,懒洋洋地盯着他吃。

    许天星吃了几口,发现他一直看着,终于抬起头,像是忍不住地皱了皱眉:“你不吃?”

    “就是给你煮的。”说完,他从许天星背后探手拿起锅盖轻轻盖回去,然后顺手抽了张纸巾,擦掉他嘴角一点没注意到的痕迹。

    许天星夹起一口面,低头挑了挑,他忽然问:“吃吗?”

    顾云来看着他,眼睛一亮,整个人立刻像被召唤的小狗似的凑过去,语气轻快得像撒娇:“吃。”

    许天星抬手,把那筷子递到他嘴边,顾云来低头一口咬住,吃得像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还咂了咂嘴,一脸满意:“嗯,味道好极了。”

    许天星低头继续吃,嘴角却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

    两人谁也没再说话,可厨房里那股浓浓的泡面香味,被这片刻的安静和笑意包裹得像一层温柔的水汽。

    他们之间的□□并不频繁,生活的节奏太满,许天星的工作经常黑白颠倒,一点点削去人的精力与热情。他的身体总处在一种半熄的状态里,不是抗拒,而是疲惫到无法回应。

    于是后来,他们渐渐形成了一种默契,按照许天星的昼夜倒置的作息,在精力尚能支撑的某个夜晚,偶尔会有一场久违的亲密。

    起初总是悄无声息地开始,像雨夜中悄然落下的一滴水,无声无息,却在触地那一刻,燃烧得猛烈而彻底。

    每一次都像久别重逢,像按下了沉寂已久的某个开关,许天星那具平时锋芒收敛、情绪克制的身体,在那一刻终于彻底松动,坠入爱欲与信任的深渊。

    顾云来也从不贪图次数或频率,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许天星能主动靠近一次,便是把自己整个人都交出来了。

    他不贪多,他只是一直等,等一个身体不再疲惫的夜晚,等一双眼睛重新点燃温度的瞬间,等他自己走进来,然后,心甘情愿地沦陷。

    他们之间的关系,看起来像是顾云来在掌控节奏。

    毕竟他爱开玩笑,话多,擅撩人,总带着点不正经的劲儿。身边人都以为,那股疯劲延续到了床上,主导的一定是他。

    可事实并不是那样,真正进入那种氛围之后,主动的,往往是许天星。

    他就像习惯了控制手术刀、掌握出血点一样,也习惯于在亲密中拿捏节奏、探查界限。他的眼神沉静而专注,语气平稳,动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顾云来看起来玩得开,实际上反倒是那个最容易被撩得发疯的人。

    有时候,许天星会忽然靠近,声音不高不低,像在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唇贴着他耳边,低声吐出几个字眼,他不说细节,不解释画面,只是轻描淡写地丢出一个念头,语气云淡风轻,就像天气预报里随口提到“局部阵雨”。

    而顾云来一听,就像踩进了雷区,他会愣一两秒,动作停住,整个人像是被电了一下,然后抬眼看他,那眼神复杂到极致,警觉、发懵、震惊,还有点……吃醋后的慌乱和防备。

    “……你以前都在研究了些什么?”他嗓音哑得厉害,像是刚醒,又像刚被抽了一鞭。

    许天星一看就知道他又在乱想。

    他叹了口气,整个人翻过身凑过去,趴在他胸前,在他颈窝轻轻亲了一下,声音低哑又慵懒,像在哄个不讲理的小孩:“我说……你能不能别乱想?”

    顾云来没接话,只是直勾勾的盯着他。

    许天星“噗”地笑出声来,他伸手扣住顾云来的手腕,指尖缓缓下滑,贴上那处跳得飞快的脉搏。那种搏动像是一只小兽在挣扎,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感受着。

    “你看你现在这眼神,”他轻声说,“都快杀人了。”

    顾云来还是不出声,但呼吸已经乱了。

    许天星望着他,神色忽然柔下来,像是真的认真了一点。语气也跟着慢下来,轻得像怕捏碎了对方的情绪:“我没跟别人玩过。”

    他说得很慢,像是刻意为某种误会画上句点。

    “你就当是……我的性幻想。”他低下头,在顾云来的下颌轻蹭了一下,嗓音里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我只想跟你试试。”

    那句话像是最后一根压舱的绳索,一头吊着克制,一头坠着深欲。

    许天星的身体本就敏感,平时看不出来,他冷静得过分,像是被教科书和手术台磨出来的控制型人格,情绪稳得像山,动情时反而更沉得住气。

    可一旦进入那个状态,他所有压抑过久的感官就像被突然放大,细节变得锐利,刺激被无限放大。尤其是在顾云来面前。

    顾云来太了解他了,知道他嘴上不吭声,可越是不吭声,越是情绪要把他撕裂。知道他背脊一绷,知道他被碰到某处时会下意识往后躲,可眼神却亮得惊人。

    他知道许天星每一寸藏在冷静底下的软,藏在倔强背后的渴望。

    许天星聚餐才回家,头发还带着车外的风,一身凉意没散,背后的门却“咔哒”一声被顾云来关上。

    顾云来没再说话,只是靠近他,一点点收紧与他的距离。手从他肩头滑下,顺着手臂一路握住他刚从外面回来的那只手,指节有些冰凉。

    “你喝酒了?”他低声问。

    “嗯,不多。”许天星点点头,也没拒绝,像是在透过他寻找什么。

    顾云来的手指贴上他后颈,那里是他一向最敏感的地方,骨骼细薄、肌肉绷得紧,一触即颤。

    “干嘛?”他抬眼,声音里透着点疲惫,还有一丝本能的警觉。

    顾云来没回答,只是推开客卧的门。

    灯光亮起的瞬间,一张全新的床赫然出现在眼前,黑色铸铁床架,四角高高立起,栏杆冷冽光滑,像是刻意挑选的某种暗示。

    许天星站在门口,目光落在那圈金属栏杆上,没动,也没说话,他眼神缓缓沉下来,像从空气里捕捉到了某种暧昧得近乎危险的味道。

    “……你挺会挑。”他终于开口,语调淡淡的,却带着一丝讽刺意味的笑,“现在这种床可不好找,你这就单纯换个床?不能吧。”

    顾云来笑得一脸无辜:“沈放送了你一个礼物。”他说着,从床头柜里拎出一个小盒子,在他眼前晃了晃。

    那是一副银光锃亮的手铐,金属的冷意透过包装,盒子上贴着一张潦草的纸条,显然出自沈放:【悠着点哈。】

    许天星看了一眼,失笑出声,他低头揉了揉眉心,笑得轻,也有点累,像是无奈到了极致,“沈放这是……抽了什么风?”

    “我觉得他只是看穿了你。”顾云来笑着靠近,胳膊搭上他肩,语气半真半假,藏着意味不明的温柔:“你这么压抑,不引导一下,很容易走偏。”

    许天星忽然“啪”地一拍巴掌,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他肯定是报复我上次搅合了他的防暴演习。”

    顾云来绕到他身后问:“那你是想用还是不想用啊?”

    “你还知道我压抑?”许天星侧头看他一眼,笑意浅而冷,“那你现在是想引导我?”

    顾云来看着他,眼神明亮,语气轻,却藏着某种沉得住气的炽热,手指已经悄悄贴上了他后颈,“不是引导你,”他低声道,“是……放你自由。”那句话轻得近乎温柔,却像藏在绒毛里的钩子,勾得人心头一紧。

    许天星没立刻回应,只是看着他,眼神晦暗不明,许天星终于笑了,带着一点彻底被拿捏住的无奈,“你憋疯了吧,顾云来。”

    顾云来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只要说一声‘停’,我就全退。”

    许天星闭了闭眼,轻轻吐出一句:“别说这种话。会扫兴。”

    顾云来低笑了一声,吻落在他脖颈的那一瞬,两人终于失去重力,整个夜晚像一道温柔又危险的斜坡,将他们缓缓推入爱欲的深渊。

    第72章

    浴室里还弥漫着湿润的水汽, 像一层轻纱未褪,灯光在朦胧中打下一圈圈柔影。许天星裹着浴巾从里头走出来,头发还在滴水, 发梢贴着脖颈,沿着锁骨蜿蜒而下。

    他一边缓缓擦着头发, 一边走向床边,动作不紧不慢, 带着洗过澡后的慵懒松弛。

    床上的顾云来已经换了个姿势, 大喇喇地躺着,一条腿搭在床沿, 手枕在脑后,看到人出来, 眯起眼睛打了个懒腰,语气吊儿郎当地带着点笑:“你这洗个澡也太讲究了吧?我都快睡着了。”

    许天星没理他, 只弯腰去拿床头的睡衣,刚一低头, 腰间忽然一紧,被身后那人顺势揽住, 整个被拽进怀里。

    还没来得及出声,后背就贴上了顾云来的胸膛,那人身上残留着白天的热度, 浴后微潮的气息夹着清冽的沐浴露味,贴得他一个趔趄。

    顾云来低低笑了一声, 像是被撞出了气:“啧, 真巧,温度刚刚好。”

    “不行。”许天星被他箍在怀里动弹不得,声音低哑, 语气却罕见地带了点无力,“不能再来了。”

    顾云来“嗯?”了一声,语气里分明是坏笑,“你说什么?我刚刚耳朵好像进水了。”

    “我说——”许天星靠在他胸口,眉心微蹙,呼吸还没彻底稳下来,语气无奈,“让我缓缓……我已经没东西可She了。”

    顾云来愣了半秒,随即“噗”地一声笑出来,像是没忍住,一时间笑得整个人打颤,连带着怀里的许天星也跟着一起晃了两下。

    “哎哟我天星哥……”他笑得眼角泛红,话说得断断续续,“你……你也有怕的时候啊?”

    许天星仰头看他一眼,眼尾还泛着点洗后未退的潮红,懒得搭理,吐出一句:“……笑屁啊?你这样,早晚有一天……”

    顾云来还在偷笑,却把人抱得更紧了些,许天星干脆顺势躺下来,头枕在他腹部,像是彻底放弃挣扎。手指无聊地在他T恤上绕着圈,默默平息自己还未散去的心跳。

    “你是不是,”许天星慢吞吞地开口,嗓音还带着浴后未散的懒意,“又在憋什么坏事?”

    顾云来没立刻回答,只是手指贴着他后背,从肩胛骨往下,一点一点地滑,指腹像羽毛也像刀锋,顺着脊柱缓慢游移。他语气平静,像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对啊。”

    许天星睫毛微动,像是被这句话拨乱了一瞬神经。

    下一秒,顾云来望着天花板,声音却低稳得近乎柔软:“后天陪我回趟家。吃顿饭吧,见我舅舅。”

    许天星的身体绷了一下,他刚要起身,顾云来却像早就料到一般,手一扣,把他结结实实拉回自己身边,掌心紧紧贴住他腰侧那处柔软,带着某种不容抗拒的力道。

    “你他妈又想跑?”顾云来的声音低低的,带着笑意,也带着一丝狠劲,像用牙咬住一句话的尾巴,咬住了他想跑的全副心思。

    许天星被他抱得死紧,本来就浑身酸软、没什么劲儿,这会儿连挣扎都显得无力。只是眉心微蹙,眼神像是被逼到墙角的小兽,安静却满是戒备。

    “没跑。”他低声道,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我就动了一下。”

    “你动一下我心就不稳了。”顾云来把下巴搁在他肩窝,语气半真半假,带着点笑,又带着一点咬牙切齿的认真,“你每次动一下,都是想走的前奏。”

    许天星没说话,半天才轻轻吐出一口气:“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黏人了?”

    顾云来低头看他,眼神亮得发狠,却偏偏笑得像猫,嘴角一点点扬起,盯着他不动如山,像是捉住了一只惯于窜逃的小野兽,兴致正浓。

    “天星,”他慢条斯理地开口,语气不紧不慢,却字字如钉,“你是不是一听到‘家’这个字,就浑身不自在?”

    就像原本还漂浮在水面上的人,突然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猛地拽入深海,冰冷的水压瞬间包裹住全身,皮肤触到寒意,血液逆流,所有的松弛和戏谑,在那一瞬间统统退潮。

    许天星的眼神骤然黯下去,那点轻浮的、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游离,转眼间被彻底抽空,像是在拼命压住一种本能的逃跑冲动。

    顾云来察觉到了,他怀里的人,在那一秒骤然收紧了整条神经线,像一只被雷声惊到的小兽,蜷缩、警觉,下一刻就要蹿出去,躲进某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角落。

    可顾云来只是抬了抬手,什么都没说,动作却像是早就准备好。

    他像在安抚一只炸了毛的小动物,极轻、极慢地覆上许天星的背,手指一寸寸沿着肩胛骨滑下,经过脊柱每一个微微隆起的骨节,温柔得不真实。

    就像在给猫顺毛,指腹的触感轻柔得几乎没有重量,却又坚定而耐心,像是他知道那片皮肤底下藏着某种极易碎裂的情绪,小心翼翼,一点点把那根紧绷的弦轻抚下来。

    顾云来的指尖,像一股持久不散的温水,一次又一次缓缓划过他背上的神经,轻柔得近乎蛊惑,就这样,那个即将断掉的张力,在这重复而安静的。

    许天星靠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像是在默许这一份不问不言的沉默,也像是终于找到一处能被容纳的地方,不必再立刻逃走。

    然后,他忽然开口了,声音低得像叹息,带着一点破碎的沙哑:“……好啊。”

    顾云来怔了一瞬,像是没能第一时间听明白。

    “你说什么?”他下意识追问。

    许天星没有重复,只是靠在他身上不动,眼尾尚有未散的潮意,却没再流露情绪,只是那张淡淡的脸,如此安静。

    顾云来呼吸顿了顿,整个人盯着他,眼神一眨不眨,语气里甚至带了点小孩般的不确定:“你说真的?不是骗我的?”

    “……”

    “不是哄我吧?你不会到了门口就跑了吧?许天星,你别耍我啊。”

    许天星翻了个白眼,懒洋洋地窝进他怀里,像是在躲懒,又像是倦极了不想再动。他语气没劲儿地应着,唇角却微微勾起了一点:“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顾云来看着他,笑意还挂在嘴角,可眼神却逐渐沉了下去,认真得像是要把眼前人从骨头里剖开一遍似的。

    “你每次不说话的时候,最危险。”

    “现在说话了,”许天星缓缓开口,语调慵懒,连睫毛都没动一下,“你还怕什么?”

    顾云来一噎,他张了张嘴,被这句话憋得一瞬无言,好半天才闷声道:“……那我跟我舅说了啊,你不许反悔。”

    “说吧。”许天星语气散漫,像是连眼都睁不开了,“我要是反悔……”

    他顿了一下,声音像是随口一抛,却又含着种危险又甜腻的味道:“……你就用手铐把我拷在家里。”

    顾云来原本还撑着一点理智的神色,听到这句,表情直接变了。

    他怔了半秒,像是没回过神来确认这话真是许天星说的,紧接着嘴角一点点翘起,眼神都带上了笑,笑意从骨子里透出来,低哑着声音几乎咬牙切齿:“我操……你别这么撩我。你知道你这么说话,真的,很容易出事。”

    许天星懒洋洋地睁开眼,眼里带着洗完澡后的朦胧湿意,一副无辜至极的模样:“是你说别让我跑的。我给你办法了,不用你别怪谁。”

    顾云来猛地将人往怀里一扣,声音贴着他耳廓磨过来,低沉得像烧开的水,滚着热意,拽着忍耐:“好啊,那你别后悔。”

    “我已经没力气后悔了,”许天星闭上眼,把脸往他脖子里埋,“我快被你玩到Jing尽人亡了。”

    顾云来被他一句话说得差点喘不过气,胸膛一震,呼吸顿时粗了两分。

    “你他妈还敢这么说……”他低笑出声,像是真的要疯了,“你一会我忍不住了看你怎么办?”

    许天星懒得理他,只把脸埋得更深,声音闷闷的,像是在咬牙切齿地吐槽,又像是在撒娇求饶:

    “我警告你,真的不行了,不带你这么玩的,每次都是我比你多来两三回。你再来,我明天就起不来去你家。”

    顾云来听完,动作一顿,随即笑得前仰后合,笑声低沉放肆,带着彻底缴械的愉悦,连呼吸都带了点颤。

    “行,行,行,”他一边笑一边拍着许天星的后背,像拍一只不省心的猫,“不来了,睡觉!”

    第三天下午,本来约的是五点半到,但还不到三点,许天星就已经坐在卧室镜前,半天没动。

    他身上的衬衫已经换了三次,他扣子一颗颗扣上,又一颗颗解开,折腾了半小时,最后索性重新套回一件干净的淡蓝色衬衫,神情看上去还算平静,却隐约透出一种被死死压着的烦躁感。

    他指尖捻着衣角,一会儿又去拨头发,前额的碎发不规矩地落下来,他皱眉将它捋到耳后,没几秒又松开。

    镜子里的人看起来一如既往,眉眼清冷,唇色薄淡,可眉心那道皱痕却一丝未展。

    从卧室走出来时,他脚步有点重,像踩在棉花上,虚飘飘的。

    顾云来坐在客厅沙发上,一边看资料一边等他。听见脚步声抬起头,看到他出来,一眼扫过他的打扮,又看他手里拿着西装外套,却只是搭着不穿。

    “不是哥们,还有俩小时你这么早穿戴好是要干嘛?”顾云来扬眉,语气轻松。

    许天星没回话,只走到他面前又折回来,他声音压得低沉,听不出情绪:“你说你舅舅喜欢什么颜色?”

    顾云来看了他半天,忽然笑了,“天星,你是不是紧张?一顿便饭而已。”

    许天星回头瞥他一眼:“有那么明显吗?我不像是去吃饭的?”

    “不像。”顾云来故意逗他,“你看起来像是要去执行秘密任务,顺便杀个人。”

    “那你还说。”他口气淡淡地回了一句,但眼神却浮着细微的慌乱,像是多说一句就会露馅。

    他又低头整理自己,反反复复,像是陷入某种无声的焦虑仪式。

    顾云来终于合上文件,走过去,靠在门框上,低头看着他折腾,语气带着点调侃:“你以前不是这样。”

    许天星没搭理他,手里还握着那瓶香水,拧着眉头像在和什么过不去。他犹豫了一下,终究只朝自己衣襟轻轻喷了半下,动作几近克制,像是怕味道太浓太挑衅,又怕自己显得不够体面。

    顾云来看着,忍不住挑了挑眉:“我舅舅你不是见过吗?正常人类,男性,中年,偶尔打打高尔夫,不是□□,你放心。”

    许天星没笑,脸色没变,却明显咬了一下后槽牙,那动作细微得几乎不可察,却在顾云来眼里,像是击中了什么。

    顾云来站在门口,看着他这副模样,终于意识到,他是真的紧张。

    不是那种开玩笑式的“见家长”紧张,而是某种被扯进深层神经反应的、不加掩饰的焦躁。像是什么东西从他体内缓慢破土,藏不住,收不回,连呼吸都带了点轻微的迟滞。

    许天星从不怕场面,急诊室血肉模糊、生死瞬息,他都能镇定如常,话不多却思路清明。但此刻,他的手指居然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

    他站在原地,像是在等待某种审判。眼神游移不定,看着镜子,又低头盯着脚下的影子,哪怕脸上仍是一贯的冷淡克制,那种几乎要溢出身体的紧张感,却像暴风雨来前的海面,看似平静,实则水底暗流翻涌,波涛一触即发。

    顾云来忽然笑不出来了,他从未见过许天星这样,那是一种极其克制的“想做好”,想不出错,想被接受。

    顾云来看着那只还在理衣领的手,忽然伸出手握住了它,“行了。”他说,语气忽然轻下来,眼神认真得不像平时,“你穿什么都好看,这不用打仗,也不是考试。”

    “……但我还是不想让他讨厌我。”许天星终于低声开口,终于是无奈地放下了一道伪装。

    他说得轻极了,尾音几乎散在空气里,却又清晰得足以叫人心头一震,那声音不像他,不像那个在手术台上冷静下刀、在急诊室面对家属冷言以对的许天星,现在的他,脆弱到怕被人否定,却又故作镇定地试图掩饰这一切。

    顾云来看着他,心头突然一动,那一刻,他才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许天星愿意去,是因为他想留下。

    不是“答应了你”那种带着勉强的退让,不是“我没别的选择”的接受,而是,他想试着融入,试着被认同,试着为他们的关系,找一个起点,哪怕那个起点,是他极度排斥的“家”。

    顾云来没再笑,他走过去,将人拉进怀里,动作极慢,像怕他再一次绷紧、再一次逃开。

    “他不会讨厌你。”顾云来的声音贴在他耳边,低而稳,带着一种笃定的温柔,“就算真有人不喜欢你,我也站你这边。”

    “……你少说点话吧。”许天星靠着他,语气还是冷的,可尾音有点发虚,像没咬住的唇齿,藏不住波动。

    “你现在就像个准备上战场的新兵蛋子。”顾云来低笑一声,声音软下来,“不是去送死,是吃顿饭而已。”

    “可我以前从来没参加过这种饭局。”许天星说,停顿了一下,又低声加了一句,“从来没有。”

    顾云来终于明白许天星真正紧张的是什么,他根本不知道,被一个家庭接纳是什么感觉。

    所以他小心、他局促、他拘谨到几乎变了个人,只因为,这一次,他是带着“被期待”的身份走进去的。

    顾云来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声说:“你已经很好了,真的。今天什么都不用做,也不用证明什么,就……吃顿饭而已,好不好?”

    许天星没回答,他安静靠在顾云来怀里,像是那根紧绷了整个下午的弦,终于在这一句“你已经很好了”里,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寸。

    第73章

    落地窗外的阳光斜斜打在花园长椅上, 一只猫正懒洋洋地晒太阳,屋里却弥漫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

    客厅一尘不染,茶几上已经摆好新磨的咖啡豆和现烤的马卡龙, 香味氤氲。

    “……你说他真带人回来?”舅妈赵如澜站在窗前,轻轻拨开纱帘, 望着那条弯入别墅区的小路。

    她今天穿了件低调却剪裁极致的灰蓝套裙,耳饰也换成了最素的珍珠, 一切都安排得得体、周全, 却唯独心里那点焦躁藏也藏不住。

    顾永谦在沙发上翻着杂志,闻言只是“嗯”了一声, 语气平静:“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知道是知道……”如澜回过头来,声音低了下去, “可和他真的把人带回来,还是两回事。”

    “哪里不一样?”顾永谦抬眼, 语气依旧不紧不慢。

    “云来这孩子在外面是洒脱,可我们这一家子, 圈子、关系、长辈、未来的走向,全都不是说不在意就真能不在意的。”她顿了顿, 眼神有些复杂,“我不是不接受,我是怕他太任性, 到最后伤的还是他自己。”

    赵如澜是真的担心,顾云来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 从小聪明、有主意, 嘴甜又桀骜,可又偏偏最让人心疼。

    “他要真是玩玩,我一句话都不说。”她低声, “但我怕他是动了真心。”

    顾永谦这才合上杂志,坐直了些,斟了一杯酒,语气淡定地说:“他就是动了真心。”

    赵澜秋一怔。

    “上次去他家,我见过许医生。”顾永谦慢慢说,“可以说,是我见过最出挑的年轻人。”顾永谦慢条斯理地说着,眼中隐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一看就知道是踏踏实实的人。”他顿了顿:“云来这种张扬性子,反而是他给稳住的。”

    “云来追了他好几年,追得那叫一个死心塌地。我们这孩子,别看平时疯,其实有多轴你不比我清楚?”

    赵如澜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我怕他以后过得太难。”

    “他早就有这个觉悟。”顾永谦轻轻敲了敲玻璃杯,“我倒宁可他现在这样,也不愿他骗个姑娘回来结婚,表面光鲜,背地里继续乱七八糟,那才真是误人误己。”

    舅妈眼里动了动,片刻后点了点头,坐下,捧起咖啡却没喝,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希望他是真的想好了。”

    “他想好了。”顾永谦说,“你要是真想帮他,就别让他那位一来就紧张。”

    “我尽量。”赵如澜轻声说,目光又望向窗外,“但你别怪我,要是真好,我怕我会比你还紧张。”

    玄关门一响,顾云峥换下高跟鞋,利落地走进来,身上一件藏青色西装外套,衬着她冷静清晰的气场,公文包挂在手肘。

    “爸妈,我回来了。”她语气简练,一抬头便见赵如澜正站在厨房门口,正同佣人细声交代着什么。

    那语调、那摆盘的精致程度……显然是有贵客要来,她挑了下眉,走过去顺手接过母亲手里的水果:“……今天家里有人来?”

    “你表哥要带人回来吃饭。”赵如澜眼神微顿,语气温和,却带着某种介于试探与提醒之间的暗示,“很特别的一位。”

    顾云峥挑眉一笑,像是早就知情:“许医生呗。”

    她拿起水果往果盘里放,一边不紧不慢地说:“妈,你放心,许医生真的是很好的人。专业、清醒、人品也正。我哥,还有林姐她对象,全都是他救过命的。”

    赵如澜一听,轻轻叹了口气,嘴角忍不住牵动了一下:“你们几个孩子呀,也是真能玩命。”

    “还不都是给咱们家玩命。”顾云峥语气不轻不重,低头摆好果盘,动作却有些硬。

    赵如澜随口道:“医生这行是吃功德饭的……不过你哥这回,倒是真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也没白搭。”顾云峥忍不住笑了出声,眉眼一扬,“搭出了个男朋友。”她一边摆弄果盘,一边扬了扬下巴,语气轻快地调侃:“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变媳妇了。”

    赵如澜顿了一下,转头看了她一眼:“你们现在都这么叫的?”

    顾云峥笑得更自在了:“怎么?接受不了?人都给你带回来了,叫声‘媳妇’不过分吧?”

    赵如澜斜睨了她一眼,嘴上没说什么,脚步却悄悄往她那边凑了凑,等佣人走远,才压低声音:“……你说真的?真是‘媳妇’?”

    顾云峥笑得更起劲了,语气轻松:“那要不你亲自问问我哥?说不定他还能跟你聊聊追人几年的血泪史。”

    正说着,楼梯上传来稳重的脚步声。顾永谦从楼上下来,衣着整洁,眼神依旧锐利。

    “爸。”顾云峥放下手里的果盘,走上前一步,递过手里的文件夹,“我刚发给您的是集团的项目更新,我这边跟了一段时间,内部整合已经差不多完成了。审计那块我一直盯着,有问题会直接上报。”

    顾永谦接过文件,低头翻了几页,眼里掠过一丝满意的神色:“不错,挺有章法,这助理没白当。”

    “谢谢爸。”顾云峥唇角一扬,声音清晰、沉稳,既不谦卑,也不自傲。

    这时,二楼楼梯口传来一阵懒散的声音:“呦,姐今儿这么早回来,不像平时忙得连家门都进不了。”

    顾云庭懒洋洋地下了楼,身上穿着一套灰色家居卫衣,手里还晃着一杯冰水,额前碎发微乱,带着点不羁的少年气。他嘴角挂着笑,语气吊儿郎当,眼神却沉静得不像话,像是早就等着这场对话。

    “我又不是你,天天无所事事。”顾云峥没抬眼,语气淡淡地回了一句。

    顾云庭哼了一声,坐到沙发上,长腿一翘,懒洋洋地抿了口冰水:“听说表哥今天带人回来?还挺郑重其事的。”

    他瞟了一眼茶几上精致的水果拼盘,咂了咂嘴:“带男人回家吃饭,连家宴的规格都给配上了,啧……这排面搁咱家,是真人上贡了。”

    顾云峥拍了拍他,语气淡淡:“我知道你对这个事情一直有意见,但今天人家来,你态度起码要好一点。”

    顾云庭无辜地摊了摊手:“我哪敢有意见啊?我就是……有点好奇。”

    他慢悠悠地看向客厅落地窗外:“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啊?能让顾云来那种人追了几年都不腻,还死心塌地地往家里带?”

    顾云峥抬眼,眉峰微挑,语气半讽半真:“确实是长得好看。”

    顾云庭笑了一声,笑意凉凉:“那这局也太划算了,长得漂亮点儿,就能进顾家大门?顾云峥你不会以后也带一个小白脸回来吧?”

    “你最近怎么这么关心我感情生活?”顾云峥语气平稳,眉梢不动,“上次你不还跟我妈说我眼光太高,没人配得上?”

    顾云庭笑着咬了一口马卡龙,语气带着恶意的轻快:“那是怕你真哪天瞎了眼,遇上个不三不四的。”

    顾云峥终于不再掩饰自己那点“懒得理你”的情绪,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那你就放心好了。”

    她语气缓慢地加重,像是在耐心和讽刺之间画一道锋利的边线,“我要真哪天带姐夫回来,也肯定会带一个——”她停顿一下,语气清晰:“会好好说话,不阴阳怪气的。”

    顾云庭收起笑,眼神一寸寸沉下来,“有些人,擅长用一张脸走到台前。可一张脸撑得起多久?顾家不是养闲人的地方。”

    这时,顾永谦把手里的茶杯“咚”地一声搁在桌上,语气虽轻,却让客厅空气骤然一紧。

    “云庭。”他抬眼,眼神沉了几分,“这是你哥哥自己的事,不需要你来品头论足。”

    顾云庭脸上还挂着笑,但指节却紧了紧,低头盯着水杯,眼底的情绪像碎冰一样悄然崩裂,又瞬间被他收起。

    车停在顾家别墅门口的时候,天色已经染上了橘紫色的云。

    “到了。”顾云来转头看他,语气轻快。

    许天星没回应,只是盯着车窗外那栋宽阔静谧、四面落地窗的独栋别墅,草坪修剪得几乎没有瑕疵,他忽然觉得脖子有点紧,下意识拉了拉衬衫的领口。

    顾云来看着他这个姿势,忍不住笑出声:“你现在这状态,像是来参加自己葬礼的。”

    许天星瞥了他一眼:“你不会说话就别说了行吗?别给我制造紧张气氛。”

    “好,我闭嘴。”顾云来做了个口型,来吧。”他低头看着他,语气温和,带着点儿哄孩子的意味。

    许天星站起来的那一刻,脚底发沉,这是他第一次以这种身份走进别人的家,不是医生、不是客人,而是某人的“伴侣”,被带进来的那一个。

    不是来救人、不是来解决问题,而是要被看、被听、被试探,他知道,门后等着的不只是饭菜和寒暄,而是一整套属于“家”的系统:判断、衡量、审视,甚至猜忌与预设的爱。

    而他,从来不属于这种系统。

    大门打开前,顾云来忽然伸手握了握他的手腕,低声道:“怕什么?放心,我舅妈肯定已经准备好了都是咱俩爱吃的东西,她可好了。”

    许天星轻哼一声:“你真是个混蛋。”

    顾云来眯起眼笑:“你现在骂我,是不是不晚了点。”

    开门的是顾云峥,眉目沉静带锋,唇角带笑,点了点头:“许医生,好久不见。”

    许天星顿了顿,语气克制:“云峥,你好。”

    顾云来这时站在他身后,歪着脑袋,一副没正经的样子冲姐姐摆手:“哎?你还记得我是谁吗?我是你哥……”

    顾云峥睨他一眼,冷笑着打断:“我失忆了。”说完转身:“快进来吧。”

    石板小径被修剪得一丝不苟,两侧冬青篱笆沿着墙根整齐延展,花圃里点缀着早春才冒出的几株琼花,白得静默,像被安排好的妆点。

    他走在这样的路径上,不知为何,竟生出一种置身于布景之中的错觉,一切都恰到好处,甚至好得过于安静。

    “我妈在厨房,非要亲自给你熬汤,”顾云峥边往里走边说,“你们动作算快,没踩点。”

    “我们差点被你哥绕远了。”许天星淡淡接了一句。

    “诬陷!”顾云来大声抗议,“我只是想带他看看砸门小时候种树的那片山坡——”

    “那片山坡后来卖给高尔夫球场了。”顾云峥语气平静,“咱俩到底谁失忆了?”

    顾云来无语:“……你跟谁学不好,非要学林星澈那一套怼人。”

    气氛就这么被几句玩笑和兄妹间天生的刀锋式互怼引导出了些许缓和,但也不过是维持在平静表面之下的波澜不惊。

    许天星踏入客厅的那一刻,顾永谦正坐在主位沙发上,手中是一份尚未翻完的报纸,身旁的水晶杯里只剩半杯温热的茶水。

    他抬眼,视线落在许天星身上,没有过多打量,也没有冷场,他只是缓缓放下手机,起身,从容伸出手:“许医生,欢迎你。”声音低稳、节奏缓慢,带着金融圈浸润多年的权威语气,不容轻慢,却也不见敌意。

    许天星握住他的手,微微点头:“顾先生,打扰了。”

    两人的手只触了一瞬,顾永谦便松开,转身请他落座:“不打扰。我们家是第一次来医生,应该算稀客。”

    “云来运气好。”他随口补了一句,语气淡然,像是恰到好处的一句场面话,却又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深意。

    顾云来笑眯眯地坐到许天星旁边,“我不仅运气好,眼光还准。”

    顾永谦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端起茶杯继续喝茶,目光却落在许天星脸上略微紧绷的神情上,他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

    赵如澜从餐厅走过来,围裙刚摘下,衣襟整洁,神情从容,目光落在许天星身上时,仅仅是一瞬,就转为一抹温和的笑意。

    “许医生,”她轻声开口,语调柔软,却带着不容忽略的距离感,“终于见到你本人了。”

    那是一种久未谋面的礼貌寒暄,温婉而节制。若是外人听来,只觉亲切得体,可若细细分辨,那笑容的温度,恰好停留在礼貌和亲近之间的中间点。

    “云峥早就说你是个了不起的人。”她边说着,边从托盘上取过一杯温水递来,动作轻巧,连水的温度都刚刚好,“先喝点水。”

    许天星下意识站起身,接过杯子,指腹贴在玻璃上,能感到里面恰到好处的温度。他低声道:“谢谢阿姨。”

    赵如澜微微一怔,随即笑了笑,像是故意把气氛往里引了一寸:“别那么拘谨。你要是真拘谨,咱们这顿饭怕是吃不成了。”

    她顿了一下,眼神更柔了些:“叫我舅妈吧。”

    许天星下意识的看了顾云来一眼,顾云来在一旁看着,眸中一闪而过一丝细不可见的笑意,点了点头。

    “舅妈。”许天星从善如流。

    顾云来伸手搭在许天星椅背上,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他不拘谨,他只是怕你。”

    赵如澜假装嗔了他一眼:“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她又转头对许天星道:“你别理他,他说话从来没分寸,医生这行最辛苦,我听云峥说你是急诊,一天得看多少病人哪?”

    许天星点头:“是有些忙,但还好,已经习惯了。”

    赵如澜看着他,眼里有一丝真正的探究和打量,她忽然轻声问:“那你跟云来……认识了几年?”

    这个问题问得太自然,像是不经意的寒暄,却恰好敲在最核心的位置上。

    许天星没急着答,像是斟酌语言,最终,他抬起眼,语气平静:“六年多,我俩在UCLA认识的。”

    顾云来笑着凑近:“她问的是正式在一起多久。”

    许天星:“……不到一年。”

    赵如澜点点头,没再追问,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转身去厨房拿汤,但走过去的背影,明明还挺直,却多了点慢下来的节奏。

    第74章

    餐桌上灯光温润, 器具洁净,每道菜都安排得精致到毫厘。赵如澜坐在主位右手,顾永谦则坐在上席, 神情温和却不失威严。

    众人陆续落座,瓷碟碰杯声间, 热气裹着香气氤氲而上,顾云来拿起筷子的那一刻, 注意到桌上摆的, 几乎全是他和许天星爱吃的。

    他转头看了许天星一眼,对方没说话, 只低头轻轻拨了拨碗沿,像是刻意忽略这种“被看穿的默契”。

    酒开了两瓶, 顾云峥接过酒瓶站起身来,先给顾永谦和赵如澜各斟上一点, 然后走到许天星这边,手腕一倾, 琥珀色的酒液正要倒进杯中。

    “等等。”顾云来忽然抬手,轻轻挡住杯口, 笑着说:“他感冒还没好,酒就不喝了。”他语气轻松,却下意识替许天星挡得很自然。

    “我替他喝, 平时他可比我酒量好。”他冲着顾永谦和赵如澜眨了下眼,“下回让他好好陪您喝, 今天先让我顶着。”

    许天星侧头看了他一眼, 眼底浮出一点淡淡的无奈,却没说什么。

    顾云峥笑着打趣:“我还以为你舍不得让他喝呢。”

    顾云来不置可否地一笑,举起杯子替许天星先敬了长辈一轮, 一句“今天我喝两份”的话让场面不尴尬反而轻快。

    赵如澜接过杯,眼中神色不动,却看了许天星一眼,轻轻道:“这份心,倒是细得很。”

    顾永谦轻咳一声,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长辈特有的沉稳和分量,“许医生,今天正式欢迎你来我们家。”他看向许天星,语气平和却带着定心意味,“你是云来这么多年头一次带回家里的人。”

    他顿了顿,举起杯子,话语不急不缓:“从今天起,不论你们关系怎么走,既然他带你回来,咱们往后,就是一家人。”

    这句话一落,全桌静了一秒,赵如澜微微侧过头,没有接话,但眼神里的情绪微妙变了些。

    顾云峥举杯一碰:“我也敬你,许医生,希望你接下来的每一顿饭,吃得都比这顿轻松。”

    顾云庭慢吞吞拿起杯子,什么都没说,只低头抿了一口水,像是懒得配合,又不愿落得太难看。

    许天星起身,礼貌而清晰地举杯回敬:“谢谢您,顾先生。”

    顾云来立刻看向他,唇角轻轻一挑:“还叫什么‘顾先生’,叫舅舅。”他语气带笑,却带着一丝轻微的认真。

    许天星顿了一下,眼神缓慢转向顾永谦,目光中多了点什么,那是一种初次被某种关系接纳的慎重。

    他微微点头:“……舅舅。”

    酒过三巡,菜还温着,气氛在一片谨慎与表面轻松之间微妙维持着。

    赵如澜轻声问道:“天星,你是在东华医院的急诊室工作的?那边节奏一直挺紧的吧?”

    “是。”许天星淡淡应着,声线平稳而有些微沙哑,“急诊节奏快,不过也习惯了。我们是轮转制度的,一般在急诊待一到两年,之后还会回外科。”

    赵如澜点了点头,神色不动,语气仍旧温柔:“那你一个人在这边吗?有没有家人也在燕州?”再普通不过的寒暄,语调温婉,脸上甚至还带着微笑。

    然而她话音刚落,顾云庭倚着椅背,指尖轻敲杯沿,慢悠悠地插了一句:“是啊,许医生的家人怎么没来?我还以为今天能见见‘亲家’呢。”

    他语气含笑,音调带着点吊儿郎当的玩味,乍听像玩笑,却把整个饭桌气氛,轻轻推往了临界点。

    许天星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放下筷子,没有任何表情波动,他只是垂下眼,像在翻找某种反应机制中最得体的那个选项,随后抬头,语气平静:“我母亲在我十七岁那年去世了。”

    他的声音不重,却足够清晰地落在所有人耳里。

    “至于我父亲,从小和我母亲离婚。我们已经……很久不联系了。”

    这句话落下,桌边一时间静得出奇。

    赵如澜眼神轻轻一动,望着他那双不卑不亢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语气轻柔,像是替整个家也替自己说出口那句话:“孩子……以后这就是你的家。”

    许天星微微一怔,随即抬眼看向她,语气依旧温和:“没关系,舅妈。”

    他顿了一下,嘴角勾出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意,“有云来在,我现在挺好的。”

    顾云来这时才缓缓将筷子放下,望向他,眼里那点柔意极轻,却沉得像夜里灯火下的海。

    而就在气氛将要缓和之际,顾云庭冷不丁补了一句:“那真是挺自由的,没人管,也没人需要向谁交代什么。”这句话像落针一样,钉在饭桌中央。

    顾云来正低头给许天星夹菜,手一顿,笑了。

    “啧,云庭,你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像在羡慕呢?”

    他语气里带着点吊儿郎当的轻快,还冲顾云庭挑了挑眉:“你要是真喜欢这种自由,别憋着,哥下次跟全家人说把你微信电话全拉黑,也让你体验一下无牵无挂的快感?”

    “或者,教你怎么离家出走,送你个如何消失在家族系统的大礼包,毕竟,离家出走这事,我有经验。”

    顾云庭脸上的笑稍稍一僵,很快装作无事地摆摆手:“我就是开个玩笑,别当真。”

    顾云来笑得更轻了些,转头看了眼许天星,语气若有若无:“是啊,我也是。”

    他抬手举杯,轻轻碰了碰许天星的水杯:“我也开个玩笑,谁都别当真。”

    赵如澜看了他一眼,似有几分无奈:“你们兄弟两个,就不能说句好听的?”

    顾永谦放下筷子,声音不重,却足够压得住场:“吃饭。”

    许天星微微侧过头,看着顾云来那副带笑的样子,眼神淡淡的,但指腹握在杯身的那点力道,却比平时稍重了一分。

    他明白,这场饭局不是寒暄,是战场,而顾云来永远能在最张狂的调笑里,把刀藏得漂亮又利落。

    饭桌气氛在“我也开个玩笑”之后稍微松了一下,碗筷交错的声音重新响起,但那种沉在水底的微妙张力,依旧未散。

    顾云峥坐在顾云庭旁边,似乎漫不经心地转了转勺柄,接着伸手捅了捅弟弟的手臂,低声说:“从小你就说不过他,非要在这时候闹什么。”

    顾云庭没回头,眼神垂着,他舌尖顶了顶后槽牙,过了几秒,才低声回了一句:“我只是实话实说。”

    “你说话的方式,就是最大的毛病。”顾云峥淡淡回他一句,又低头继续喝汤,像是没时间也没兴趣再多劝。

    饭后,佣人收拾碗筷的声音在屋里响着,赵如澜起身去厨房交代点心茶水的事,众人便随着顾永谦的招呼,移步到了后院花园。

    夜色已经沉下来,后院灯光柔和,顾云来和许天星并肩坐在角落的一组椅子上,中间隔着一只小茶几。

    许天星的手自然搭在膝上,整个人看起来依然挺拔,但明显放松了些,顾云来则靠在椅背上,双腿交叠,姿态懒洋洋的,像只吃饱晒太阳的大猫。

    顾永谦坐在主位,对着茶几斟了一盏茉莉花茶,手指在杯沿转了转,忽然问道:“你们两个……是UCLA认识的?”

    许天星正要说什么,顾云来已经抢先一步,笑得一脸轻松:“是啊,我俩第一次见面,堪称‘傲慢与偏见’。”

    他话音一落,顾永谦挑了下眉,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哦?”

    顾云来笑着抬手,冲着顾永谦一摊:“我傲慢,他偏见。”

    “我那时候去医学院做医疗AI项目合作,他怎么看我都不顺眼,觉得我就是那种富二代玩咖,搞什么心脏监控、远程诊断,说到底不过是拿几个可怜的患者故事包装融资模型。”

    他说着故意叹了一口气:“真不夸张,他第一天就给我泼了冷水。我讲完半场,抬头看他,那个眼神,冷静得跟手术刀一样,能直接解剖你。”

    坐在一旁的许天星没抬头,只慢条斯理地夹了口蜜薯,淡淡地道:“那是因为你PPT第一页用了三张自己在TED演讲的照片。”

    “那是为了调动气氛。”顾云来不以为耻地辩解,“而且我长得好看,不展示太浪费。”

    “你那天穿得像个小开。”许天星语气平稳,连眼神都没动一下,“你觉得你像是来讲科研的吗?”

    顾云来乐了:“他上来就质问我数据收集逻辑,说什么‘数据只是工具,不是目的’,一副要把我AI系统全盘推翻的样子,归根结底就是不相信AI。”

    顾永谦失笑,摇着茶杯:“你们这是现场交火啊。”

    顾云来一手撑着脑袋,像是回忆旧梦:“我当时就想,‘哇,医学院学生都这么狂’。后来别人跟我说他是从燕州大学来的八年制,铁血带教系出来的,出来的人基本不说废话。”

    “我确实没打算和他说话。”许天星不咸不淡地接道,神情如常,眼尾却飞快扫了他一眼,像在提醒他别乱说。

    “后来呢?”赵如澜不知何时端了点心过来,给每人递了一小碟,语气不轻不重,眼中却带着点真正的好奇。

    “后来我就——”顾云来语气一转,笑得一脸无辜,“见色起意,追他呗。”

    他刚说完,茶杯差点被许天星推倒,后者不动声色地伸手拍了他一下:“别瞎说。”

    “我哪瞎说了?”顾云来笑得一脸认真,“别看许医生这个温文尔雅的样子,都是装的,真干起架来,那是一个打三个没问题。”

    “真的?”顾云峥顿时来了兴致,身子前倾了些,语气像个要八卦战况的小记者。

    许天星偏头看她一眼,还没开口,顾云来已经得意洋洋地抢先爆料:“那次在LA Downtown,我去办事,被一个黑哥拿枪顶着头,本来以为要交代了,结果我们许医生从后面冲出来,两下把人撂倒,顺便顺走了人家枪。”

    他说着一脸感慨:“当时我就站那儿,觉得天旋地转,然后,我就抱得美人归了。”

    “哥,这‘美人’到底是你,还是他啊?”顾云峥嘴角抽了抽,故作认真地问。

    “看角度。”顾云来睁着眼睛说瞎话,“在我心里,他一直是。”

    众人哄笑,连赵如澜嘴角也动了一下,摇头不语,像是被逗笑,又像是默许。

    而许天星没再说话,只低头喝了口茶,指尖却始终没从顾云来的掌心抽开。

    大家正聊得热闹,顾云来小时候各种“熊孩子事迹”被姐姐和舅妈轮番揭发,从偷吃年糕到半夜爬窗看流星雨,每说一个,全场笑成一团。

    许天星也难得地露出点笑意,口袋里的手机却在这时震动了一下。

    他拿起一看,屏幕上跳出的名字瞬间让他神色一变,“是医院。”他低声说了一句,起身走到花园一角,接通了电话。

    众人没在意,还在笑顾云来儿离家出走的事,直到几分钟后,许天星回来了,神色已经平静,却透着一股专注和紧迫。

    “实在不好意思。”他朝众人轻声道歉,“医院那边刚刚接收了一起多车连环撞,几十个伤者,急诊室人手不够,我得马上赶回去。”

    顾云来站了起来,眉头微蹙:“我送你。”

    许天星看了他一眼,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不用,你留在家里,今天对你来说挺重要的,我估计要忙到半夜,回来也晚。”

    顾云来把车钥匙取出来,塞到他掌心:“开我车去吧。”

    许天星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拒绝,顾云来什么也没说,只陪着他一起往正门走,到玄关处,家里的阿姨已经替他拿好了外套和包。

    顾云来替他披上外套,动作简洁又安静,仿佛这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他帮他把扣子扣好,然后退半步,目送他推开门。

    门外夜风微凉,前院的感应灯“咔哒”一声亮起,一圈柔黄光晕像水雾一样洒在台阶上,也打在许天星的侧脸上。

    他回头冲顾云来笑了一下,把外套的翻领立起来,挡住风,低声道:“我走了。”

    他转身下台阶的那一刻,顾云来站在门口,忽然喊了一句:“许天星!”

    许天星回头看他。

    那人就站在门槛内,背后是屋里温黄的灯光,眼神里是藏也藏不住的认真与缱绻。

    “无论多晚回来,”顾云来说,语气轻,像开玩笑,却又带着一点偏执的认真,“记得回主卧陪我睡。”

    许天星怔了怔,眉眼轻动了一下,他没说话,只是停了一秒,然后低低笑了一声,点了点头,算是应下。

    夜色中,他转身离去,脚步干净利落。顾云来站在门口没动,直到那辆车的尾灯彻底拐出小路,才慢慢关上了门。

    第75章

    顾云来回到花园时, 只看到顾永谦还坐在那张藤椅上,夜风已凉,花园里只剩一盏昏黄的灯, 悬在廊檐下,将他的侧影拖得修长而寂静, 鬓角几缕银白,在灯光下染出柔和的光晕。

    顾云来脚步顿了顿, 目光一瞬间像是落进了过去。片刻, 他走过去,在他对面落座, 语气看似随意,却藏不住试探的意味:“我知道您还在, 是有话想跟我说吧。”

    顾永谦抬眼看他,眼神沉稳如水, 不言喜怒,那一眼像是穿过了层层时间, 看着他从少年一路走到了如今。

    他没立刻说话,只将手里的茶轻轻一转, 良久,他低声开口:“那年你大三,还记得吗?我和你妈去学校看你。说是顺便看看你那边的实验中心。”

    顾云来靠在椅子里, 眼神却落在远处草坪,没接话。

    顾永谦自顾自地继续说, 语气淡得像是唠家常, 却字字落在骨缝里:“结果正好碰上你,和你那位……师兄,在实验室里。”

    他顿了顿, 唇角浮出一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意,眼神里却藏着漫长的回忆,“虽然你们什么都没做,但我们这种年纪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是怎么回事。”

    顾云来低低笑了一下,唇角扬起,笑意却清冷得像夜里的风:“所以……那时候你们就已经知道了?”

    顾永谦的手在膝盖上顿了顿,没有回应这个问题,他揉了揉眉心,动作里带着长辈惯有的疲惫和沉重,声音也压得很低:“你妈一回家就和你吵了起来,气得饭都没吃。你脾气也倔,谁劝都不听……我是真没想到,能闹到你离家出走。”

    夜色从花园边界缓缓漫上来,柔黄灯光下,顾云来的指尖缓缓敲着膝盖,节奏轻缓,却带着难以察觉的隐忍。

    他像是在一字一句地咀嚼那些早已沉入心底的往事,片刻后,嗓音低哑,缓缓道:“其实后来我知道的,她不是因为我喜欢男的才生气。”

    “她是怕我以后走得不顺,怕我没办法光明正大地接班,怕在这个圈子里,我成了别人嘴里的笑话。”

    顾永谦沉默良久,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心疼。他缓缓出声,语气比刚才更低、更缓:“是啊,你妈那时候心里确实是怕,就是怕你比别人更难,怕你活得不像顾家的孩子。”

    他顿了顿,嗓子像哽着什么,喉结缓缓滚动了一下,像是斟酌了很久才继续:“那时候,能想到的保护方式不多。要么劝你回正轨,娶妻生子;要么干脆断了念想,不让你越陷越深。”

    顾云来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脸上的线条因为光影的缘故,看不清悲喜,他眼神垂着,片刻后,他开口,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我都知道。”

    顾永谦闻言叹了口气,语气里终于多出一点责备与无奈:“那你知道你还离家出走?”

    顾云来这才缓缓转头看向他,眼神沉静,却像是穿越了十几年的风雪,望回那个刺骨的冬天。

    灯光映着他面上的光影,勾勒出清晰又冷峻的轮廓。那一瞬,他的眉目淡淡,没有明显的愤怒,却透出一种久违的锋锐:“我得让她知道,我自己的路,我自己走。哪怕摔得头破血流,也是我选的。”

    他的声音像是在陈述事实,没有任何控诉,却带着一种沉而静的力道。

    “她不能替我遮住这个世界所有的风雪,总有一天,我得自己面对。”

    顾永谦沉默了一会儿,茶水在杯中荡起微光。他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才慢悠悠地开口,语气像夜风一样不紧不慢:“其实啊,云来,你离家出走的第二天……我就知道你去哪儿了。”

    他话里带着一丝不动声色的笑意,像在说一件多年前就了然于心的小事:“你以为自己藏得很好?那点小聪明,骗骗别人行,骗我还嫩了点。”

    顾云来闻言,眉梢轻轻挑了一下,嘴角不易察觉地勾出一弧淡淡的弧度,却没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像是等着他把旧账慢慢翻完。

    顾永谦没理会他的沉默,自顾自地往下说,语调沉稳又柔和:“我那天看着你跟老林一块儿吃饭……看得出来,你是真不打算回来。”

    他顿了顿,微微叹息,“我本来也没打算硬把你拎回来,我就是想看看你到底能扛到什么时候。”

    顾永谦靠着藤椅的椅背,抬眼看他,眼神沉沉的,却带着一种不容易察觉的温柔:“后来,我隔三差五就你那一片转一圈,没打招呼,就远远看看。”

    “看你从一开始连菜市场都不会去,到慢慢自己学着买菜、做饭、洗衣服。邻居修电脑,送外卖……”

    他说得慢,像在细数一段父亲没能插手却看在眼里的成长轨迹,“你在家里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少爷,”他微微笑了一下,声音里有调侃,也有藏不住的骄傲,“结果到了人家地盘,硬是混得风生水起。”

    顾云来垂着眼,指尖轻轻敲着膝盖,看似随意,但连那骨节线条都透出几分藏不住的绷紧。他没说话,像是听得有些心乱,又有些不知如何作答。

    顾永谦看着他,忽然笑了,笑意里藏着太多情绪,像是恼、是怜、更是多年未曾说出口的欣慰:“后来啊,总算是舍得回来了。”

    顾云来低低笑了一声,他靠在藤椅上,姿态看似松散,眼神却沉得像夜色里看不见底的深水。

    顾永谦没起身,把手里的茶杯搁在桌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手掌落在他肩上的那一瞬间,力道不大,却像是一份迟来的肯定,也像是某种家族血脉里独有的温情。

    “再怎么折腾,出门在外,背后总得有人给你留盏灯。”

    他又喝了一口早已微凉的茶,语调缓缓地往下沉:“你决定出国的时候,我知道你是赌气,也知道你是真想靠自己。”

    “再后来,你和林星澈折腾创业,我也知道你俩那几年不好过。”

    “租着最破的办公室,睡地板,吃泡面。熬夜熬得脸色跟鬼一样,为了融资跑断腿。你以为你藏得好?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顾云来没有回应,想起那几年的日子,真是他吃过最大的苦了。

    顾永谦轻哼了一声,语气半是抱怨、半是真心心疼:“我那时候就想,真到了撑不下去的那天,我就自己开个壳公司把你们投了,项目不管成不成,不能让你俩饿死。”

    他抬眼看着顾云来,目光沉沉的,却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温情:“再能扛、再倔,那也是自己家养出来的。你们的梦,咱们做长辈的,不能看着你们一个个摔碎了。”

    他敛了敛情绪,像是收起那段无声的守护,又像是从回忆中缓慢抽身:“结果呢?你们居然真的挺了下来。“拿到了天使轮,也搞定了早期基金,项目跑起来了,团队也稳了。这才有了现在的星来医疗。”

    他说到这儿,终于露出一点笑意,眼角的纹路也柔了下来,语气里掩不住骄傲:“有时候我就在想,可能这就是命。”

    “你在UCLA遇到许天星,也刚好是你现在最大对手的儿子。”

    “你怎么知道的?”顾云来一愣,随即骂了一句:“操……我就知道肯定是林星澈说的。”

    顾永谦笑出声,语气平淡得像聊家常:“你觉得我能不知道?”

    顾云来自暴自弃地靠回椅背,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膝盖,眉梢微挑,唇角带着似笑非笑的凉意:“听上去挺狗血的吧。”

    “是挺狗血。”顾永谦点点头,也笑了,眼里却没有责怪,只有藏不住的感慨,“但这事吧,有时候真不是你能选的。”

    他停了一会儿,语气柔下来:“云来,有些人不是你挑的,是天生,就跟你绑在一起的。”

    顾永谦沉默了很久,良久才将茶杯轻轻放下,杯底磕在桌面上,发出一声极轻的响,像在找回某种久违的情绪。

    “云来,”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罕见的温软与疲惫,“我们这一代人……很多时候确实跟不上你们的节奏。”

    他抬眼看着顾云来,眼神沉静而坦率,嗓音缓慢地落下:“但不管你怎么闹,怎么折腾,到最后,你始终是你妈最骄傲的孩子。”

    话落,他伸手拍了拍顾云来的肩膀,那只掌心宽厚的手,落在肩上并不重,却带着一种粗砺的、不擅表达的亲情,像是多年未曾出口的歉意,也像是迟来的认同。

    顾云来垂下眼帘,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窗外的风从枝桠间穿过,吹得庭院里树影斑驳,枝叶在黑暗中轻轻摇晃,像是旧事在耳畔低语。

    顾永谦重新坐回椅子里,指腹绕着杯沿缓缓转动,声音沉静下来:“云来,其实咱们顾家,从来也不是什么传三代、吃利息的老钱家族。”

    “你姥爷当年从一间小工厂起家,车间里蹲过、仓库里睡过,风里来、雨里去,靠的全是自己命里那口拼劲儿。”

    他抬头看了看顾云来,眉眼间带着一种藏不住的温暖与钦佩:“你身上,也有那股劲儿。”

    顾云来笑了笑,靠在椅背上,姿态懒散却不失沉稳。他抬眸看向夜空,语气松弛,带着一种水到渠成的清醒:“放心吧,舅舅,云来集团,我不插手。”

    “我只想安安静静当个股东,钱够花、事不管,集团有事,需要我的时候,我会顶上,但其他的,我不会碰,也不打算争。”

    他的声音低哑却稳重,像是终于把一块压在心头多年的石头落了地。

    “云峥也好,云庭也好,你觉得谁合适,就让谁接。”他嘴角一挑,语气带着一点调侃的洒脱:“反正我早赚够了,吃十辈子都花不完。”

    “而且你不是还有林星澈盯着嘛,她比我冷静,比我狠,也比我稳。”

    顾永谦看着他,目光深处慢慢浮出一种释然。

    他曾经担心过,怕这个外甥虽然嘴上说得潇洒,心里却藏着不甘,怕他终有一日还会转身回来,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可现在他看明白了。

    顾云来是真的放下了。

    那不是妥协,也不是逃避,而是经历风浪后的彻底清醒,是一个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人,平静地站在生活的节点前,做出不后悔的选择。

    他沉默半晌,忽然抬手拍了拍桌面,语气粗砺,却带着一点笑:“好,既然你认定了,就按你的意思来。”

    “云来集团,不欠你,你,也不欠任何人。”

    这句话落下的那一刻,像是长久缠绕在两代人之间的那根弦,终于被解开。

    顾云来看着他,唇角一点点弯起,露出一个真正轻松的笑容。

    他点了点头,嗓音低沉清晰:“谢谢你,舅舅。”

    这一声“谢谢”,穿过岁月,掠过争执与误解,落在夜色中,像是千言万语的凝结。

    这一刻,两代人之间的羁绊、伤痕与守望,在沉默中悄然和解。

    也像是命运悄悄补上了一句迟来的答复:他走了那么远、绕了那么多圈,终究还是,有家可回。

    第76章

    凌晨, 东华医院急诊科的灯亮得像白昼,空气中弥漫着碘酒、血液和消毒水混合的刺鼻味道。

    许天星一脚踏入抢救区,走廊已经挤满了人, 担架车一辆接一辆被推进来,身上带着血污的年轻人、满脸灰尘的孩子、神志不清的老人, 全都在呻吟、哭喊、或沉默着喘息。

    墙角坐着几个没受重伤的人,脸色苍白, 裹着急救毯, 一动不动,像是被炸雷震掉了魂。

    护士长快步迎上来, 额角冒着汗:“二环连环车祸,二十六人伤, 四个危重,十二个中度, 血库已经调动了,麻醉科、骨外、普外都在往下赶!”

    “3号、5号、7号床清空, 全开。”许天星边听边走,声音沉稳得几乎像铁:“把监护病房的实习生也调下来, 能打针缝合的都顶上去。呼叫手术室,准备随时开台。”

    他话一出口,整条走廊的节奏都像被精准调速的齿轮卡住, 开始飞速运转起来。

    “那边腿骨外露!先止血,再拍片!”

    “B超跟上!右腹疼痛那个先查有没有内出血!”

    “头部外伤?查瞳孔、做CT、通知神外备床!”

    许天星在混乱中穿梭, 不急不躁, 声音虽不高,却句句清晰有力,他迅速换衣服戴手套, 弯腰为一个少年清创,血溅到手背上,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又走到另一个病床前,拉起患者眼皮看反射,眸光冷静如冰。

    他没喝水,也没停过脚,指挥、判断、缝合、评估,每一道流程都像烂熟于心的程序在他指尖走过。

    旁边实习医生手忙脚乱时,他一句:“看伤口层次,用0号线。”那语气不带任何责备,却让人立刻稳下来,像是有锚定存在。

    急诊就是这样,越混乱的时候,越考验一个医生,许天星就是这个“定”,全场的中心轴。

    三个小时过去,陆续转了七名病人进ICU,两人直接推进手术室,还有两个因失血过多当场心跳骤停。

    当最后一个患者安置好,已经是凌晨了,许天星站在洗手池前,摘下手套,手腕上几道勒痕清晰可见,白大褂沾了血,袖口发皱。

    他深吸了一口气,才察觉到自己鼻腔发干,头有些涨,这两天感冒没退,再加上没睡、没吃、没喝,整个人像在过电,随时能倒下。

    他只是静静站着,望着镜子里那个脸色发白却眼神冷静的自己,然后关了水龙头,转身离开洗手间。

    凌晨四点多,城市还没完全醒,急诊室却刚从地狱边缘收手。

    许天星站在大楼东侧的风口处,右手夹着烟,烟雾在他唇齿之间游移,一口没太吸进去,更多像是一种惯性的消耗。

    他身上的白大褂已经换下了,里面是最普通的黑T恤,衣角皱巴巴地搭在灰色裤子外。

    额前的碎发微湿,鬓角沾着一星汗,他整个人瘦得锋利,疲惫被藏得很好,却藏不住眼下那一点深深的青影。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些许拖沓疲惫。

    韩志文拎着许天星的保温杯,走过来,也点了一支烟,靠在他旁边的柱子上,口气有点老火:“还在抽?”

    许天星立刻站直了身子:“主任。”

    韩志文深吸一口,吐出的烟圈落进夜色。他低头看了看许天星,眼里掠过几分复杂,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二十多个伤患,是命堆着来的场子,外科、麻醉、ICU那边我都盯着了,只有你,从头到尾没出错。”

    许天星没回应,烟燃了一小半,他站在风口,眼神落在不远处的医院标志灯上,像是心思飘远了。

    韩志文也没等他回应,只低声说:“上面批了方案,准备成立重症急诊中心,单列床位、单列人员、预算和指挥权限都单独报。你是我第一个考虑的人。”

    许天星这次终于转头看他,他的眼神还是冷静的,但多了一点“被工作抓回来”的清醒:“我年资还不够,行政资历也差点。”

    “年资这种东西,看的是干出来的。”韩志文盯着他,“你知道为什么我找你?你分得清什么是要救的,什么是救不回的。你能顶在最前头,还不乱。”

    风吹过医院高墙,卷动他俩衣角轻响,许天星夹着烟,轻轻吐了一口气:“我不合群。”

    韩志文笑了一声,没否认,语气却带点打趣:“急诊哪个人合群?”

    他侧头:“我说的是重症急诊,不是你过去那种走流程、轮班干的活儿。”

    “我们要的是一线判断,一线资源,一线决策,你这种人,生来就该在这种地方。”

    许天星低头,把烟踩灭,声音淡得几乎听不出起伏:“我考虑一下。”

    韩志文靠着急诊楼门外的石柱,手里夹着烟,目光落在夜色之外那片灰蓝天光中,忽然语气一转:“至于你那个顾总……”

    许天星闻言,眉心微微一紧,下意识转头,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发生了变化,像是准备立即开口辩解。

    韩志文却抬手,轻轻一摆,像是示意他别急,“你也知道我这人,嘴上不中听。”他咬着烟,吐出一口烟雾,语气慢下来,“当初我看他,是挺不顺眼,甚至挺烦他的。”

    他侧过头,看了许天星一眼,眼神不再是平时的凌厉,而是带着点不动声色的体谅:“担心你们这段关系,会耽误你,不是怕你犯错,是怕你吃亏。”

    他顿了一下,像是在斟酌措辞,然后继续开口,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我懂,咱们这些人啊,寒窗苦读十几年,好不容易熬出头,不该在这事上栽跟头。尤其是你,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好苗子一个。”

    “我不是没见过,多少风光一时的年轻医生,就因为感情出事,前途被耽误得一塌糊涂。”

    他顿了顿,语气多了一分沉静:“我承认,最开始我确实没拿你们这事太当回事。总觉得他那种人,身边什么都不缺,喜欢个什么人也就是一时新鲜。”

    许天星垂下眼,指尖轻轻摩挲着手里的保温杯盖,脸上没什么明显表情,却能听得出呼吸轻微变了节奏。

    韩志文看着他,忽然低笑了一声:“但你知道吗,后来我改观,是有一天夜里,我下班,从停车场出来,看见他站在你车旁边,跟个雕塑似的。”

    “手里揣着钥匙,也不进车,我原本想过去说他几句,结果那家伙站着站着,突然笑了一下,特别苦,他自己都没察觉。”

    韩志文抖了抖烟灰,又深吸一口:“看得出来,他是认真的。”

    “你跟他在一块儿,不是坏事,但你自己也得记着,不管多喜欢,不管多信,别丢了你自己的骨头。你不靠他活,你是靠自己站起来的。”

    他说到这儿,把保温杯往许天星手里一塞,语气恢复了那点熟悉的刻薄打趣:“你这两天感冒又操心,喝点枸杞补补吧,完事就回家吧。”

    许天星接过杯子,低头看着那圈温热的水汽慢慢冒起来,掌心一阵烫意传来,似乎在某处轻轻按住了他内心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

    韩志文拍了拍他肩膀,往回走去。

    重症急诊中心的事,认真考虑一下。”韩志文走到台阶尽头,头也没回,只是声音沉稳地落在夜色里,像一枚压进人心的钉子:“你有那个本事,也有那个胆子,这担子,是该你挑的。”

    许天星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三点了。

    他特地冲了个澡,换了衣服,才把身上那股血味和疲惫的气息尽量藏起来。可走廊的灯光打下来时,他的影子仍然透着疲惫的倦意。

    他换好鞋,走进卧室,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盏被特意留着的小夜灯,顾云来已经睡着了,侧躺着,眉眼松弛,嘴角还微微翘着,像是做了一个梦,梦里是他。

    许天星动作轻缓地坐到床边,低头看了他一会儿,像是在确认这人确实安稳地在他身边,然后,他弯下腰,拉开被子,慢慢爬进去,把人从背后一把抱住。

    他从后头贴上去,把鼻尖埋在顾云来的颈窝,像是用力嗅了一口熟悉的味道,才终于安下心来。

    顾云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声音还带着没清醒的沙哑:“你回来了?”

    许天星低声“嗯”了一句,下一秒,顾云来就懒洋洋地转过身,整个人毫无防备地钻进他怀里,像猫一样蹭了蹭,声音模糊:“你身上好凉……别动,让我抱着你睡一会儿。”

    许天星将顾云来紧紧抱在怀里,额头轻贴着他柔软的发顶。

    那一刻,他像是在试图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从今天的满身疲惫中一点点剥离,只剩下最深的那口情绪,被夜色温柔包裹住。

    他不习惯说话,尤其在这种时候,可今晚不一样。

    他的手指缓慢而坚定地滑入顾云来的指缝间,轻轻握住。像是攥住了什么失而复得、终于可以承认的情感。

    片刻后,他在黑暗中,极轻极轻地开口,“……顾云来,”他声音很低,像是在胸膛里刮过一阵风。带着一丝粗粝的隐忍,也带着一丝决绝的坦白,“我爱你。”

    他语气平静,却每一个字都像是剖开了胸口,亲手递出去的心。

    顾云来没有立刻回应,他缩在被子里,还半梦半醒,眼皮沉沉的,脑子却慢了半拍。

    “嗯,好……我也爱你。”他嘟囔着,声音软得不成样子,带着睡意与习惯性的亲昵。

    许天星没出声,只是垂下眼睫,淡淡看了他一眼。

    片刻后,顾云来忽然顿了一下,他猛地睁开眼,抬起头,声音还带着没清醒的哑意:“……你刚刚说啥?”

    许天星没看他,只低声回了句:“你不是听见了。”

    顾云来彻底清醒了,整个人一下从沉睡的小动物变成了被雷劈醒的大型犬,瞪着他:“你再说一遍,快点。”

    许天星看着他,眼角似笑非笑,声音却依旧平稳:“我说,我爱你。”

    顾云来看着他,像是被人按了一下暂停键。

    “操,许天星……”他声音低低的,带着点止不住的笑意,像是心口突然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你终于说了。”

    许天星靠在他肩上,轻轻地“嗯”了一声。

    顾云来伸手捧着他的脸,把额头抵上他的,笑得有点控制不住,“这可是你自己主动说的啊,许天星,不是我逼你说的。”

    “说一次哪够啊,来,再说一遍,快。”

    许天星:“……”

    “许医生,你刚刚那个语气太敷衍了,我要的是,深情款款,眼神坚定。”

    许天星闭眼,嘴角微微一挑,像是实在拗不过他,低声又说了一遍:“我爱你,顾云来。”

    顾云来像被雷劈了一样猛地坐了起来,动作快得许天星一愣,还以为他是做噩梦了。

    下一秒,他却紧紧拉住许天星的手,眼睛亮得骇人,嗓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咱俩结婚吧。”

    许天星怔住了,手还被他握在掌心,指节被热度裹住,像是一下子从冬夜被推入了盛夏。

    他抬眼看向顾云来,眉眼间还残留着一丝睡意和疲惫,可眼神是清醒的,甚至带着某种赤诚的疯劲儿。

    “……你认真的?”许天星声音轻,却不是拒绝,更像是没从这突如其来的“提案”中缓过神。

    “当然。”顾云来点头,语气比刚才还认真,“我听你说‘我爱你’的时候,脑子里就一个念头,我想跟这个人过一辈子,想让全世界都知道你是我爱的人。”

    “许医生,我跟你讲,我可记仇了啊。你前几年让我等了这么久,我得缠你一辈子才算扯平。”

    第77章

    急诊室一如既往地忙碌, 空气里混杂着消毒水的气味与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令人神经紧绷。

    那天值班,许天星刚给一个头破血流的病人缝完最后一针, 正抬手摘下手套,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

    “警察来了, 快让出通道——”

    伴随着几声压抑不住的呻吟和警员的呵斥声,一群人跌跌撞撞地被推进急诊大厅。

    “打群架的!”门口的小护士低声惊呼, 目光惊慌地扫过那几个人。

    七八个男人被压着带进来, 身上带着街头火气,有的鼻青脸肿, 有的满臂是血,几个还在挣扎着想继续动手, 尽管手已经被反铐。

    “别乱动!”押送的警察怒喝。

    其中一人突然爆发似地挣脱了控制,冲着旁边另一名伤者扑去, 正准备举拳,嘴里还咒骂着:“你再给我装死试试——”

    现场瞬间混乱, 药车被撞翻,止血包、碘伏瓶滚了一地, 护士们连忙躲避。

    许天星动作极快,几乎在那个男人抬手的同时,便一把扣住了他手腕, 用力一拽,顺势将他压在墙边。

    男人反抗得凶狠, 许天星膝盖顶住他膝弯, 低声喝道:“安静点,你再动我就叫警察回头加一条袭医。”

    他话音刚落,余光猛然一闪, 另一个被带进来的人不知何时脱离控制,手里寒光一闪,竟从裤腿掏出一把小刀,径直朝前方冲过去,目标明显是同女护士背后那个人。

    他没有出声,也没有表情,只是眼神狠厉,动作凌厉地朝人扑来,许天星几乎是本能地反应,猛地松手、转身,挡在护士面前。

    电光火石之间,他一手格挡,刹那间只觉得肩膀一凉,冰冷的刀刃割开布料,沿着皮肉划出一道狠辣的口子,血喷涌而出,迅速浸透白大褂。

    他却没退,眼神一冷,反手扣住持刀者的手腕,狠狠一扭,只听“咔哒”一声,刀掉在地上。他顺势一个肘击砸在对方胸口,将人压倒在地。

    直到那人被彻底制服、保安冲进来,他才像终于意识到疼一样,肩膀一抽,蹲在原地缓了口气。

    护士哭着扑过来:“许医生你流血了!”

    “别怕,不是大动脉,”他声音低沉,略微喘着气,却还带着一贯的冷静,“人没事就好。”

    他微微仰头,靠着墙边坐下,白大褂上大片殷红,和他苍白的脸色形成刺目的对比。可他眼神还是清醒的,甚至还笑了一下,那笑意藏着些疲惫,也带着一点倔强的不服输。

    “你就不能多等一会儿警察?”

    门猛地被推开,顾云来几乎是冲进来的,声音发狠,眼角却泛着红,像是一路风急火燎赶来,身上还带着未散尽的凉意和焦灼。

    许天星正坐在处理台边,病号服的一侧被剪开,肩膀包着厚厚的纱布,敷料边缘隐约透出血红。他听到声音,抬眼看了顾云来一眼,神情松弛得近乎漫不经心,嘴角甚至带了点笑。

    “伤得不重。”他淡淡地说,抬了抬下巴,“才七针。”

    顾云来的目光落在那一团尚未干透的纱布上,脸色一寸寸沉下去,仿佛有压抑的情绪从骨缝里渗出来。他嗓音哑了一瞬:“沈放告诉我的时候,你知不知道我他妈什么感觉?”

    “哦,”许天星挑了挑眉,像是终于明白消息来源,“你跟沈放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随时通风报信?”

    顾云来几步走上前,动作看似冷静,却几乎是压着怒气。他避开许天星的伤口,一把握住他的手,力道控制得很好,却仍旧透着隐忍的颤抖。

    “许天星,”他低声道,“你脑子里到底有没有‘退后’这两个字?”

    “有啊。”许天星靠着椅背,语气轻松得像在聊天,“不过我更喜欢‘冲上去’。”

    他微微凑近,右肩还在隐隐渗血,苍白的皮肤和敷料之间透着一丝刺目的红。可他说话的时候眉眼弯弯,像平常那样藏着点懒洋洋的不正经。

    “你不是也缝过针吗?”他语气轻快,“这下我也感同身受了。”

    顾云来一时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他,喉结滚了滚。半晌,他才压着嗓子开口:“你再这样冲上去一次,我就真让你‘感同身受’一辈子。”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气话,可眼底那点红和语气里的狠,谁都能听出不是玩笑。

    许天星没接话,只是缓慢靠近一点,动作放得极轻极缓,像是生怕压到自己那块伤,又像怕吓着眼前的人。

    他的声音比刚才低了许多,温软又稳:“我有分寸,你别怕。”

    那一瞬间,顾云来眼眶倏然发热。所有的火气、质问、怒意,全在他眼前那点温柔里,瞬间融化得干干净净,他不知道是该骂,还是该抱住这个该死又心软的人,吻他一下才甘心。

    外头的脚步声与低语早已集聚成一团,一开始是几个护士在窗口探头,接着是实习医生假装来取药、主任借故巡视,最后几乎整个急诊室都知道,许天星的“男朋友”来了。

    顾云来眼神带火,西装都没换下,风尘仆仆地站在处理室里,手紧紧拉着许天星的手不肯松开。那姿态哪里是“朋友”该有的分寸,分明像是刚从战场上赶回家的恋人。

    许天星注意到了门口躲着的人影,也听见有人低声笑:“哎呀,不是说他单身吗?”

    “谁说的?我看那男朋友眼睛都红了,还搂着不放。”

    “不会是……真的吧?”

    他垂眼,指尖轻敲着处理台,表情淡得仿佛与己无关。

    顾云来也听见了那些窃窃私语,眼神一横,转身便要关门:“看够了吗?没事的话让一让,他得休息。”

    许天星抬手拉住他,声音不急不缓:“算了,不用关。”

    顾云来一愣,许天星坐在那儿,伤口隐隐渗血,他却坐姿稳稳,抬眸看了门口那几个人一眼,语气冷淡但不刻意遮掩:“是,我男朋友。”

    他的语气太平静了,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如何,而不是公开自己从未明说的情感关系。

    门口那几个年轻护士一时没反应过来,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该退还是该继续围观。

    顾云来低头看他,那一瞬间眼神几乎柔到发亮:“许天星,你疯了。”

    “没疯。”他淡声答,“我就是不想再遮着掩着,累。”

    他靠着椅背,视线穿过人群、窗户、急诊室刺眼的灯光,落在一片模糊的夜色中。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异常清晰。

    “谁爱谁,是我自己的事。”

    顾云来看着他,一时间连心跳都失了节拍。他忽然就明白,许天星是真的,不怕了。

    屋子里飘着蛋香和微弱的水汽,厨房里传来轻轻的锅铲声,切菜板偶尔敲击几下,节奏均匀,晨光洒进客厅,把木地板映出一层柔和的暖意。

    许天星醒得晚些,肩膀一动,便是一阵刺痛。他皱了眉,倒没出声,慢慢坐起身,手扶着门框走出卧室。

    顾云来正站在厨房,穿着宽松T恤,围裙系得松松垮垮,正在炒蛋。听见身后响动,回头看了一眼。

    “醒啦?”

    他笑了一下,语气带着刚睡醒的人专属的温软,“洗漱了吗?先吃点,我做了粥,还有你不爱吃但得吃的鸡蛋。”

    许天星站在门口,没动,也没回答。他抬手摸了摸肩膀,伤口周围隐隐发热,一抽一抽地疼,像是整个肩胛都在呼吸。

    他盯着顾云来看了一会,忽然道:“……我总算明白你当初的感受了。”

    顾云来一愣:“什么?”

    “你那次缝针,”许天星靠着门框,声音低低的,语气里透着点嘲弄的笑,“大半夜跟我撒娇说疼死了。”

    厨房里油花微响,顾云来正弯着腰翻蛋,闻言手一顿,回头瞪他一眼:“我那哪是撒娇啊,是真的疼。”

    许天星没反驳,只是慢慢往厨房走过去,每一步都走得不快,像是在试图控制身体的反应,又像不愿让疼痛暴露得太明显。

    直到走到吧台边,他靠在高脚椅上站住,轻轻一声:“现在我知道了,你疼成那样还有力气给我发微信,是真的猛士。”

    顾云来看着他,眼神一动,没再说什么,只是把炉火调小,走到他面前,动作很轻地碰了碰他没受伤的那只手。

    “比你惨点,我差点打中大动脉。”他语气轻松,“不过也有个好处。”

    许天星偏头看他:“什么好处?”

    顾云来嘴角勾了一下,眼神却比笑更温柔:“你现在终于肯心疼我了。”

    许天星没有接话,只是低下头,把手搭在台面边缘,像是怕自己重心不稳。他没有笑,眼里浮出一点情绪,有点困倦,有点迟疑,也有一点……难得的坦白。

    许久,他才低声开口,语气轻得像飘在空气里,却每一个字都落得很重:“我就是现在才知道……原来真的会这么疼。”

    他顿了顿,唇角勾了一下,带着一点自嘲的涩意:“我那时候……怎么还能说你咎由自取。”

    这句话落下后,厨房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锅里粥沸腾的声音,像某种无声的回应。

    许天星的声音低下去,像是怕太大声会惊扰了这点安静,“那时候你刚回国,脸都瘦了。”他慢慢说道,语气不急,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自我清算。

    “飞机上还做了那么久的CPR……回来就被人打,还缝了那么多针。”

    他说到这儿,肩膀忽然一紧,像是刚意识到那天他看着顾云来坐在急诊室,满身血、撑着伤口还能笑着叫他“许医生”,自己当时竟连一句好话都没说出口。

    “我……”他轻轻吐出一个字,声音有点哑。

    那句“我”之后是停顿。他没继续说下去,只是低下头,像是有点受不了这份迟到的自责,喉咙轻轻滚动一下,却什么都没补充。

    他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一点吧台边缘,那种迟疑、悔意与内敛的心疼,全都卡在没有说出口的半句话里。

    顾云来没笑,也没说什么轻巧的话。他只是走近半步,伸出手,稳稳地握住了许天星搭在台面边缘的手。

    指节微凉,带着力气,他低声开口,语气前所未有的安静:“你不是还给我塞止疼药了吗?”

    “你心疼我,是现在才说……但不是现在才有的。”他说完这句,又低头看了他一眼,语气放得更缓了:“我都知道。”

    他抬手把T恤从肩膀拉起来,动作干脆地脱了,随手搭在椅背上。灯光下,他皮肤冷白,肩胛干净有力,左肩那条细长的疤痕已经淡去许多,但仍然隐隐可见,像是时间刻下的一笔旧印。

    他没说话,只是站在许天星身边,慢慢转了个身,让那道疤完整地暴露在对方面前。

    许天星抬眼,看见那条疤时神色微动。

    他安静地看着那道已经淡去许多的刀痕,像是在一寸一寸回忆那段时间——那个凌晨的急救室、顾云来血流如注的样子,还有他自己按着伤口时手上的颤抖。

    半晌,他才低声开口:“都过去快一年了……现在想想,那时候你真是九死一生?”

    顾云来回头看他,嘴角带着一点近乎轻佻的笑意:“我都以为自己要死了。”

    他眼神却沉静,像是真从死里走过来的人,笑容是后知后觉的轻巧,却藏着一种被时间打磨后的钝痛。

    “不过现在想想,”他顿了一下,低声补了一句,“嗯,还挺值的。”

    许天星也没笑,只是低头,他右肩那条新伤还在渗红,伤口缝得整齐,边缘皮肤却已经发青,像是一整夜未曾真正静止过,血痂与敷料交错着,颜色深浅不一,触目惊心。

    他站在那里,病号服半褪,肩上的新伤在晨光下清晰可见。顾云来则赤着上身,左肩那条旧疤如同岁月的剪影,已经褪色,却仍清晰得让人无法忽视。

    一个左肩,一个右肩,像一场诡异却完整的对称。

    空气静得仿佛时间都在屏息,锅里的粥轻轻咕嘟着,沸腾的声音像远方的雨声,柔软又遥远。

    “挺巧,”许天星嗓音低哑,像是苦笑,却连嘴角都没抬,“倒是……配一对了。”

    顾云来没立刻说话,目光落在他肩头那一块青紫未褪的伤口上,眼神一点点沉下来,“我宁愿这对从来没配成。”

    他说着,抬手轻轻碰了碰许天星肩膀边缘那一小块未缝的皮肤,指尖落下的那一瞬,像是怕吵醒什么,又像是怕碰碎什么。

    他的声音极低,压在喉咙里,透出一丝藏不住的紧张与心疼:“我本来以为……你终于不用再受伤了。”

    他是真的这么以为的。

    以为他们已经走出那场风暴,以为许天星可以不用再被卷进任何黑暗和危险里,终于只做一个医生、一个人,一个可以安心被照顾的人。

    可事实不是。

    许天星抬头看着他,眼里没有笑意,语气却异常柔和,“那不可能。”他说完这三个字,又慢慢勾了下唇角,轻声补了一句:“受伤是难免的。”

    他顿了顿,像是确认了什么,才继续说:“但现在……受伤以后,有人心疼了,就不一样了。”

    顾云来看着他,心脏像被什么轻轻压了一下。那种情绪不是剧烈的疼,而是钝钝的、沉沉的,像是被这句话一寸寸推进胸腔深处,无法言说,只能沉默接住。

    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这一次,许天星已经先他一步,说出了那个他一直想听、又怕听的话。

    这时,放在一旁桌子上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

    屏幕亮起,震动声在厨房的静默中显得格外突兀。

    顾云来低头一看,是林星澈的来电,他走过去按下接听键,那头传来林星澈压着嗓音的冷静,“顾云来,出事了,星来医疗被举报……。”

    第78章

    电话那头传来林星澈的声音, 裹挟着呼啸的风声与隐约的导航播报,像是从一辆疾驰的车里破风而来。

    “我刚拿到消息。”她一边打方向盘,一边压低声音, 语气干净利落,藏着压抑不住的锋利, “星来医疗被人实名举报,目前还没见诸报端, 但材料已经送进了几家媒体的编辑部。按照节奏推算, 舆论窗口……最多两小时。”

    她的车子显然正在变道,手机那端传来短促的提示音与急促引擎声。片刻后, 她再度开口:“你现在在哪?我过来接你。”

    顾云来眉心一沉,脸上的表情瞬间冷却。他声音低下去, 仿佛连周围的光都沉了一层:“举报内容具体是什么?”

    “数据造假,临床流程违规, ”林星澈顿了顿,似乎在咬牙, “还有一项最脏的,利用私人关系影响评审结论。”

    语气微顿, 像是刻意缓了一秒才说出口:“你和许天星的名字,都在上面。”

    厨房里的空气顿时像被抽空了。

    顾云来站在原地,手机贴在耳侧, 指节却一寸寸收紧。他没出声,只是眼神落在了厨房正在擦拭杯子的许天星身上。

    顾云来喉结动了动, 终是低声开口:“我在家。”

    林星澈听出了这句话背后的深意, 语气不自觉地紧了一寸:“许医生也在?”

    他轻轻点头,又像是说给电话那头,也说给眼前这个刚刚笑着说要做晚饭的人听:“嗯, 我们都在。你来吧。”

    “我们上来了。”林星澈简短说了一句,随后跨入门内,气场干脆凌厉,毫不拖泥带水,身后紧跟着,贺临和顾云峥。顾云来看清人影,眉头轻动了动,向后侧身:“进来吧。”

    屋内客厅昏沉,厨房那头的灯还亮着,一抹暖黄将许天星的侧脸照出淡淡的光。他正将最后一个杯子擦干放好,听见动静回头望过来,眼神沉了几分:“出什么事了?”

    “举报信的内容落到了媒体手里。”林星澈将随身的包甩到茶几上,顾云峥已经默契地从文件袋中抽出几页纸,整齐摆在桌面上。

    “最早的材料是今天上午八点送到一家财经公众号编辑部,署实名,但身份造假痕迹很重。”她语速飞快,语调却锋利清晰,“分为三部分。”

    “第一条指控星来医疗临床数据存在更新滞后,涉嫌伪造;第二条审批流程存在闭环问题,构成程序性违规;三,也是他们真正要打的——你,”她看向顾云来,“还有你,”她目光转向许天星,“被指控存在未申报的密切关系,涉嫌干预项目评审公正。”

    贺临在一旁开口,语气冷静:“举报人掌握的信息非常详细,连流程建议的发出时间、审批节点、系统内部邮件编号全都对得上。不像是随便爆料,更像是项目组内部有人递刀。”

    顾云来看着那几页纸,指尖下意识地扣在桌角。他语气压低,像是在竭力控制:“他们是冲我们来的。”

    林星澈点头,毫不犹豫:“而且是踩准了时机和方向,故意选你们关系还没公开、但业内多有传闻的时候下手。”

    她翻出一张照片,啪地扔在桌上,那是一张行业论坛的合影。

    画面中众人或交谈、或观展,背景是某大型医疗合作峰会的LOGO墙,许天星与顾云来并肩站在画面左侧,并未刻意靠近,却也没有刻意保持距离。

    两人之间隔着半臂的空隙,却仿佛整个画面都被他们之间的气场牵引。

    顾云来看向前方,神色沉稳,眼尾却微微带笑;许天星站得笔直,目光落在一旁,却有一瞬间的偏头,像是刚好听见对方在低声说话。

    他的眼神未必是柔和的,但那种不自觉的注意力倾斜,让人一眼就能察觉:他在在意这个人。

    他们谁也没碰谁,甚至没有任何多余的身体接触,可那股沉静而温柔的默契,几乎透出屏幕。

    旁人若不细看,只会觉得他们站得自然。但照片拍下的,是一种藏在彼此日常目光交汇与距离掌控里的隐秘情感。

    下方红色字体刺目,“事实情侣关系,未申报关联身份。”

    “举报人没有攻击你的专业。”顾云峥接过话,语气不紧不慢,却带着一针见血的冷静,“但他编了一整套私人关系干预评审的逻辑链。从流程、身份、情绪,再到动机,全都串联好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桌上的文件:“你越沉默,他们就越容易把沉默当默认。”

    许天星站在原地,肩背挺得笔直,指尖缓缓摩挲着茶几边缘,他没立刻说话,像是在逼自己从那张照片和红色文字中抽离出来,片刻后开口,嗓音沙哑却平稳:“……我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顾云来看向他,目光紧紧锁住,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我确实是那份流程建议的起草人。”许天星缓缓道,“虽然挂名的是主任,所有内容也走了合规流程,我的资质也经得起查,但我和你之间,是他们最容易拿来下手的突破口。”

    他声音低下去,像是用尽全力压住情绪:“因为他们知道,我写这个东西没问题,但没人能为我们这层关系,站出来辩护。”

    顾云来终于出声,嗓音低哑得像刀磨过铁:“他们在赌我们不敢说出口。”

    “而且赌你们一旦说了,就从专业问题,变成道德拉锯。”贺临开口,语气一如既往冷静却清醒,“他们不是要一个真相,而是想让你们在私情与公信力之间自行崩塌。”

    许天星沉默着,眼神却慢慢亮了起来,冷静得像某种锋刃在水下缓缓升起,然后他忽然转过头,看向顾云来,眼神锐利、干净,仿佛在看一个他早已无数次挣扎过的问题。

    “我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干。”他直视着众人,语调平稳,却压着一种几近逼人的冷意,“说我仗着跟顾云来的关系,拿着一份流程建议,就成了项目顾问。说我们不申报,是心虚。说我写流程,是插手,说我沉默,就是默认。”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截图与文件:“我熬夜改过每一版细则,把执行路径拆成一节一节的可审通道,我按临床规律重新建模,只为了让一个漏洞不会在未来演化成人祸。”

    “我是医生,不是谁的附属,我是专业人士,不是贴在别人关系上的标签。”

    “他们想让我否定我做的每一件事,想让我在爱人和事业之间,必须放弃一个。”

    他轻轻吸了口气,声音低下去,却带着某种无可动摇的清晰:“可这一次,我谁都不想让。”

    就在气氛沉入极点时,林星澈的手刚要翻页,贺临已经轻点了手中平板,将一组截图从屏幕一侧调出,滑入正中。

    “这是杀伤力最强的一段。”他扫了一眼屏幕,补了一句:“这些东西,无论真假,只要对方控制好节奏,就足以让你们在舆论上先输一半。”

    话音未落,门铃响了,所有人下意识看向顾云来。他却神色未变,仿佛还陷在贺临的话中。倒是顾云峥已经不动声色地起身,语气淡淡:“我去吧。”

    门开了,一位身穿黑衣、背着笔记本电脑包的青年站在外头,身形修长,神情干净利落。目光平静沉静,语气简洁有力:“顾总你们好,我是朱子墨,沈队让我过来看看资料。”

    许天星下意识微动了一下,而顾云来的眉眼微挑,终于开口:“你叫了警察?”

    “不是正式介入。”顾云峥已经回身关上门,顺手锁上,“只是技术协助,调资料而已,。”

    她顿了一下,视线掠过茶几上的那叠材料:“你现在要的不只是公关和排查资金流,你更该知道,对方在网络上留下了多少数字脚印。”

    “看来顾总还是一如既往,不太喜欢看到我们穿制服的人。”朱子墨走到茶几旁,随手把包放下,拉开笔记本,语气不紧不慢,像是顺便说话,又像是挠在了某人心口上。

    顾云来没看他,只淡淡道:“你今天不是穿便装?”

    “穿不穿制服,不影响你对我本人的警惕程度。”朱子墨耸耸肩,语气轻飘飘的,却带着熟人之间的打量意味

    朱子墨已经坐下,打开自己的笔记本,动作干脆利落。指尖飞快敲击几下,将数据线接入设备,画面迅速跳出一组路径追踪图与监控快照。他边调试边随口道:“举报信的IP地址藏得不错,用了跳板□□和一次性匿名邮箱,挺专业,显然不是初犯。”

    他指着屏幕上的一段细碎代码轨迹,漫不经心地说:“不过最后一段出口链路有一小段是真实的。对方可能以为掩得够干净,但忘了关一个定时缓存服务。”

    他微微一笑:“人嘛,总得有点侥幸心理。”

    顾云来斜他一眼,语气平静:“你这几年废话倒是越来越多。”

    “废话归废话,人还是我来查。”朱子墨耸肩,“放心,我不碰感情部分,我只追IP。”

    他语速不急不缓,语气也没有一丝多余情绪:“你们有没有内部邮件系统的访问授权?”

    “我给你。”贺临已经在另一端终端上调出界面,开始准备权限。

    林星澈在一旁侧目看了顾云峥一眼,语气不疾不徐,话里带着一点似真似假的玩味:

    “云峥,你们这是打算用警方资源处理公司危机啊……这真的合法吗?”

    顾云峥神色不动,声音平稳:“放心,林姐,既然他们敢捏造‘医疗数据造假’,就已经涉及公共卫生领域。按照现行法规,这已经可以划入刑事调查范畴了。”

    他说得不紧不慢,逻辑清楚,底气十足。

    林星澈抬眼看他,唇角勾出一抹笑,像是半认同、半挑刺:

    “所以现在这事也不是公司私事了?”

    她翻了一页文件,语气轻轻一转,带着点故意的随意:

    “不过说到底,我又不是星来的人,顾云来才是我表哥——我是来帮亲戚擦屁股的。”

    语气漫不经心,却精准地把“参与角色”这个边界划得清清楚楚。

    林星澈把那点漫不经心的调子收起,整个人瞬间进入作战状态,视线锐利得像是重新瞄准了战场:“既然如此,那就趁热打铁。”

    顾云来此时看向顾云峥,眉目微动,语气低了一度:“你现在,越来越有自己的风格了。”

    顾云峥看着他,眼神微敛:“哥,我比谁都清楚,你们当初是怎么咬着牙,一步步把这家公司撑到今天的。”

    她顿了一下,像是让心口的那句话在沉默里落了根,然后才接着说:“所以我不能看着你们的努力被人毁了。”

    说完,她从怀里缓缓掏出一个小型U盘,指尖在壳面上轻轻一转,像在确认那把“刀”是否还在鞘中,然后才将它轻轻放在桌面上。

    “所以,”她轻声道,“我带了刀。”

    朱子墨在屏幕前调试代码,闻言挑了下眉,像是终于被逗笑了,声音懒洋洋地接了句:“那我就是御前四品,带刀护卫,不请自来。”

    “查到了。”朱子墨忽然开口,指尖仍在键盘上敲击,却没有停顿,“举报文件的第一次上传,是从海城发出的。上传时间,正好是你们昨天开高层会议的那一小时整。”

    林星澈目光一凛,立刻反应过来,侧头看顾云来,眼神微沉:“也就是说,现在,你们公司里有鬼。”

    朱子墨坐下后动作极快,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的节奏干净利落,带着某种极强的自信与掌控感。他将□□线路图层层展开,又调出DNS追踪界面,眼睛没离开屏幕,却忽然问道:“会议室的Wi-Fi日志,有没有备份?”

    “有。”顾云峥站在他身后,俯身递出一块移动硬盘,“我让贺临从IT那边调来了完整的通联记录,按时间段整理好了。”

    朱子墨接过时,指尖不小心蹭到了顾云峥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没抬头,语气却低了一点,像是刻意压住了什么:“你动手还挺快。”

    “还不是上次他俩的事。”顾云峥语调平淡,语气里带着一丝下意识的回避,“再来一回,又该有家庭矛盾了。”

    她向后站了半步,动作自然,却像是习惯性在保持某种安全距离。手指从桌沿慢慢收回,像是在掩饰什么。

    朱子墨没再追问,只是继续盯着屏幕,指尖翻转数据的速度未停,嗓音却轻得像是顺口一问:“看来你还挺擅长处理家庭矛盾的。”

    他顿了顿,像是随意又不动声色地加了一句:“不过……怎么每次都是临时才叫我?”

    顾云峥眼神微微一动,俯下身,在朱子墨耳边轻声道:“你不是很享受这种被需要的感觉吗?”

    朱子墨终于转头看向她,目光静得像一潭深水,唇线绷得极轻,语气却格外安静:“那你可得小心点。要是下回我觉得不值得,就不来了。”

    顾云峥轻哼一声,语气懒懒的:“爱来不来。”

    这回轮到朱子墨笑了,唇角微弯,不紧不慢地伸手,像顺手校准线缆那般,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

    顾云峥动作一顿,低头看他一眼,眼神没什么明显情绪,但指尖翻文件的速度明显慢了一拍。

    她没有躲开,也没有应声,只是淡淡道:“别动我衣服。”

    朱子墨“嗯”了一声,语气懒洋洋的,尾音带着一点意味不明的笑意:“下次提前叫我,我可能来得更快一点。”

    贺临本在安静地看文件,指节搭在边角,一页页翻得干净利落。但仿佛是有所感应,下一秒他轻轻抬头,与顾云来目光正面相撞。

    两人对视,只一秒。

    可那一秒,顾云来看得极清楚,贺临眼中没有惊讶,甚至没有闪躲,只有一种早已了然于心的平静,就像一个知情者。

    那种平静底下,却藏着一点点克制不住的苦涩,像是他早就知道会有今天,只是不知道这一刻,会这么晚才来。

    他冲顾云来微微一笑,没有开口,只是轻轻挑了下眉,神情温和,却带着一句无声的话:你也看出来了,对吧?

    第79章

    顾云来看着贺临, 眉眼动了一下,最终只是轻轻点了下头。那一下既是明白,也是放下。

    他收回视线, 脸上神情一收,重新归于一贯的冷静与锋利, 嗓音低下去:“朱子墨,你刚刚那段追踪, 能锁定发信人的登陆设备吗?”

    朱子墨已经调出一组新的路径图, 手指在屏幕上迅速滑动,唇角微抿:“发件用的是租赁虚拟主机, IP落在海城港区附近,但这里有意思的是, 设备端标识重复出现了两次。”

    “什么意思?”林星澈皱眉。

    “第一次是昨天凌晨,第二次是昨晚十一点半, 有一段远程连接,尝试登录星来医疗的投审邮箱, 被系统拦截了。”朱子墨说着,把图示指到一处, “尝试失败,但留下了信息。”

    贺临眼神一凛:“他们还敢入侵公司系统?”

    “未遂,但说明对方不只是举报, 还想渗透我们的内部通讯链。”顾云峥接过话,“是典型的二次攻击准备期, 如果今晚我们没有提前拦截, 那明天爆出来的可能就不止是举报信。”

    “而是连带你们整个邮件来往、立项会议纪要都被恶意剪辑,直接甩到网端。”林星澈眼神冷下去,“让你们连反应时间都没有。”

    顾云峥坐在沙发一角, 目光冷静地扫过几张图表,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他们的节奏设计得很精准。第一阶段是发难,把我们拉到道德攻击的舆论场,第二阶段,是技术攻击,把我们拖进所谓证据链的泥潭。”

    顾云来冷声开口:“我们没有时间等他们动手。”

    他看向顾云峥:“可以锁人吗?”

    顾云峥轻轻点了下U盘:“可以试着盯,问题是对方很小心,所有账户都是匿名、跳板、转发,像一层层壳。”

    朱子墨忽然接口:“但设备ID无法伪造。”

    他点开另一份图示,“如果能把今天上午在公司局域网出现过的设备做一次全盘筛查,再结合这个指纹碎片,也许能缩小范围。”

    “我给你清单。”贺临已经起身,往书房走去。

    林星澈一边整理举报材料,一边语气冷静:“你们那边追IP、查系统入侵,我们这边媒体先处理。三个点前不能放热搜扩散,我来拦。”

    “我联系财经线。”顾云来目光锋利,动作干脆,“星来的控股结构和流程设计我最清楚,我来写一份声明模板,备好应急响应。”

    朱子墨敲下几行代码:“我这边调日志,技术证据尽快备份一份副本。”

    那一刻,客厅里每个人都开始迅速行动,像是临战前的部队,各自归位。没人再多言,情绪沉下,理性浮上。

    而就在这个时候,朱子墨忽然“诶”了一声,目光定住在一行代码上。

    “你们谁……昨天下午五点三十四分左右,在会议室附近用手机登录过公司Wi-Fi?”

    林星澈和顾云来看了一眼对方,几乎同时道:“不是我。”

    朱子墨缓缓拉近时间节点:“有一个设备,iPhone 16 ,设备名被隐藏过,但MAC地址匹配到一个三天前才登陆过的账号,且……”

    他声音顿住,目光一沉:“后台权限,是管理员级别。”

    顾云峥盯着屏幕,眼神微凛:“那不是普通员工。”

    朱子墨点头,唇角微收:“我们找到了第一块跳板。”

    屋里陷入短暂的沉默,每个人心里都在翻着各自的名单。

    就在林星澈翻动资料的手指即将落下时,许天星突然开口了,瞬间打断了屋内所有人的动作:“我觉得,你们可以双管齐下。”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空气像被瞬间冻住,众人齐刷刷看向他。

    他坐在沙发一角,神情却意外地清醒,甚至冷静得近乎陌生。他缓缓抬起眼,目光穿过满桌的文件与屏幕闪烁的代码,嗓音低缓,却像冰刃划过心底:“这事和泰盛脱不了关系。”

    他眼神沉静,像是在回望某个久远却挥之不去的梦魇:“你们可能还在猜是谁,但我已经知道。方文恒是怎么做事的,我太清楚了。”

    顾云来眉心一跳,声音压得更低:“你确定?”

    “我从小看着他,怎么把一个人一点点剥干净。他从不亲自动手,只制造连锁。不会直接杀人,却能制造一场结构完美、证据缺失的‘意外’。让人坠落、崩塌,连源头都找不到。”

    他扫了一眼满桌的资料,眼中带着深得可怕的冷意:“他最擅长借刀杀人,自己一身干净,背地里一套一套的,挑拨、收买、构陷……这次是他最好的机会。”

    贺临皱眉:“他在报复?”

    “当然。”许天星点头,“我俩前阵子让他那么没面子,他不会这么快放过我们的。哪怕不能给致命一击,也能拖慢进度,恶心恶心我们。”

    顾云来看着他,忽然低低嗤了一声,像是某个点被击中:“他不是东西我早就知道。”

    “但问题是……”他目光一沉,语气瞬间凌厉,“我们内部的东西,他是怎么知道的?”

    屋内顿时一静,林星澈的手指停在了文件边,眼神微敛。

    顾云来扫视四周,语气克制却每一字都带着压迫:“自从上次资料泄露后,我把核心系统、邮件流、审批权限全都查过两轮,连我自己的端口权限也更新了。”

    “外部投毒容易,内部渗透却不是一朝一夕。他能精准操控节奏和路径,说明我们身边,还有人没暴露。”

    贺临沉声:“你是说,星来的项目小组里,有人把东西送出去了?”

    顾云来看着他,缓缓点头:“最起码是最近一个月左右的事。”

    林星澈迅速切换思路,眼神变得锋利:“那我们就反过来查,从他拿到的‘东西’入手,看是谁给的,朱子墨?”

    朱子墨一边调出系统,一边道:“我能试试,如果举报信里的附件版本号保留了痕迹,设备标识没有抹干净,就能锁定是哪台机器导出的。”

    顾云来看他,声音低下去:“我们要是现在不查清楚,下一次,他可能连你都一起拉下水。”

    朱子墨手指飞快敲击,目光定在屏幕上:“既然他敢下场,我们就该让他知道——谁才是猎物,谁是猎人。”

    屏幕上的追踪界面弹出几串闪动代码,指针微动,如线索的开端,也如战场的风,朱子墨屏幕上最后一串代码停了下来,像子弹卡在了膛里,键盘声随之消失。

    “如果举报人还在准备第二波材料,”他语气平静却有压迫,“那就说明,他不是一次性动手,而是在你们手里,拿到过文件的人里,筛谁是最合适的传递口。”

    顾云来看着屏幕,神色一寸寸冷下来,嗓音低沉而干脆:“那就给他们一份‘新材料’。”

    林星澈猛地抬头,目光凌厉:“你要布饵?”

    “对。”顾云来转头看向朱子墨,眸色沉得像压着暴风,“我来拟一份假的项目进度文档,用高密度伪加密格式,乍一看像是为了防泄密临时加急的内部版本。”

    他顿了一下,语气里透出锋芒:“我会在里面塞进一条,我们准备更换供应商,并内部决定启用新临床方案,推翻原模型怎么样?”

    “只要有人把这份版本送出去,对方必然动。”贺临赞同。

    朱子墨敲了敲桌面,眉微挑:“我设追踪程序,格式包装成加密PDF,但内置监听,一旦被导出,终端设备路径自动记录,五分钟内回传。”

    “好。”顾云来点头,“把权限设得收得很紧,但又恰好让项目组那几个核心成员能不小心看到。”

    他看向林星澈:“你那边一起动。”

    林星澈早已点开手机,指尖飞快在屏幕上滑动,她语气清淡,却精准得像手术刀:“不澄清、不回应,只放两组疑似早期截图,再加一个匿名采访,说星来内部对新方案意见不统一。”

    “媒体最爱这种‘披露式’的剧本,既能炒热流量,又不承担立场风险。”她一边发图,一边冷静继续:“我们不急着洗白,我们只做三件事:模糊焦点、扰乱判断、制造信息疲劳。”

    “让他们失焦、误判、不断自我内耗,我们只要拖到午夜,就能让线转向。”

    顾云来看着她,眼中像压着旧事,语气低了一度:“怎么样,是不是回到你主战场了?”

    林星澈翻着文件的手指顿了一下,随即抬头,眼底有光,笑意却冷:“你们才是主战场,我只是那个在背后放烟、点火、放舆论的”

    朱子墨手里的代码已敲到尾声,屏幕上一行行密令如水底暗流般涌动,精准、沉着、有备而来,“程序嵌好了。”他说,语气平静,“两个小时内,他们一定会动。”

    顾云来站在他身侧,凝视着那份伪装成“紧急版本”的项目文档,眼神像沉入了一场无声战局。他缓缓吐出一句,嗓音低得像铁器落地:“那我们就原地等,看他们怎么上钩。”

    随着朱子墨轻敲回车,系统开始自动生成路径还原图,整个屏幕上跳跃出一串时间线与节点链接,像一张逐步收紧的网。

    “文件在被复制七分钟内,被下载、加密、打包,再嵌入三份不同载体。”他目光沉定,“其中一份伪装成媒体投稿稿件,上传到了一个境外平台的草稿箱,内容设定凌晨自动发布。”

    林星澈看着屏幕冷笑一声,眼神却锋利如刃:“他们想用你们自己放出去的假动向造你们的谣,一边说你急着自救,一边逼你在道德和公信力前自断臂膀。”

    她微微偏头,嘴角勾起一抹冷意:“标准的公关绞杀术。手法娴熟、节奏精准、下刀够狠。”

    贺临翻开时间表,眉目沉着:“凌晨三点第一轮,五点推二稿,七点前就能挂上‘舆情预警’,八点开盘、九点爆点,他们能一套带走你们半条命。”

    顾云来没说话,只盯着那串不断跳跃的传输记录,眼神冷静到近乎无声,指尖却缓缓收紧。

    忽然,他开口:“那就提前送礼。”

    顾云来站在白板前,手中转着一支笔,眼神凝着前方:“既然他们想拿技术泄密做文章,就给他们一个更大的靶子。”

    他转头看向林星澈:“我们编一场境外技术授权会谈,定点、定人、定时间。设一个星来医疗准备出让部分核心技术的局,看他们咬不咬。”

    林星澈眼神一凛:“你打算引他们露面?”

    “更好。”朱子墨接话,“我们只要他们敢把这份假交易抛给媒体,或者转给监管,就等于自曝情报来源。”

    “但得有人配合。”林星澈看向顾云来,“你不可能亲自出镜。”

    顾云来还没开口,许天星却淡淡地说:“我来。”

    众人齐齐看向他,眉目如画,清俊如刃,鼻梁上的金边眼镜微微反光,镜片后那双眼睛却黑得发沉——像是把所有情绪都封在水底,冷得不见底。

    他语气平缓,却不容置疑:“你们不是要他们相信这个局是真的?”

    “那就让我来。”他顿了顿,目光落向顾云来,“只有我出面,只有我出事,才有可能逼他们真正动手。”

    林星澈指间一顿,眉微皱:“你疯了吗?”

    “没有。”他语气极轻,甚至唇角浮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我只是终于知道该做什么了。”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顾云来,语气一如方才,却多了半分带着决绝的温柔:“这种事,自然得是你最亲的人来做,才会有人信。”

    与此同时,某栋私密会所的顶层包间。

    房间内光线昏暗,四周隔音严密,电脑屏幕静静亮着,视频另一端,是一张熟悉的中年面孔,方文恒,穿着家常西装,坐在他自己的办公室里,表情沉稳,眉宇间却藏着锐利。

    顾云庭靠在沙发里,身上是一套简约的深灰色定制西服,衬衫最上方一颗扣子解开,显出一点随意。

    屏幕刚跳转完毕,上传的新文档是星来项目的“临时预案会议纪要”,顾云庭扫了一眼,嘴角缓缓勾起。

    他语气平静的说,“果然动手了。”

    第80章

    对面, 方文恒没有回应,只是用食指轻轻敲着椅扶手,等他往下说。

    顾云庭却像不急, 随手滑动平板,视线停在会议纪要中那句关键注解上:“拟更换临床实施路径”。

    他慢悠悠念出来, 嗓音低而稳:“为避免原路径可能造成的临床延误风险,决定试点替代性药企路径……”

    念完, 他笑了一声, 嘲笑的意味悄然而出。

    “你看,他们确实聪明。”顾云庭语气松散, 却带着讥诮,“喂点假料下去, 等着我们咬钩,顺便还能钓出谁是‘内鬼’。”

    他抬起头, 终于看向屏幕那端的方文恒,眼神锋利了一瞬。

    “但他们忘了, 你的人,不是因为蠢才留在那儿的, 你的人,是懂得权衡,什么时候该咬一口, 什么时候该静观其变。”

    方文恒终于出声,声音带着惯常的从容:“他们急了。”

    顾云庭点点头, 嗓音压低了一分, 像是刀锋轻擦过玻璃:“那我们就让他们再急一点。”

    他顿了顿,将手里的酒杯轻轻搁回桌面,仿佛一切才刚开始。

    “加点料, 推一推,”他缓声道,“让他们以为,还有人没站稳脚。他们想布饵?”顾云庭低头轻笑,“我们就让这池水,彻底浑起来。”

    视频通话即将结束前,方文恒语气依旧沉稳,只留下一句:“小心林星澈,她嘴上不说,手从不慢。”

    顾云庭轻笑,语气里透着一股笃定的从容:“放心,我早就在盯着她。她可最懂什么时候该收,什么时候该放,但她也有弱点。”

    “什么弱点?”方文恒问得直接。

    顾云庭将酒杯轻轻晃了晃,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微微荡漾。他望着屏幕,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语气慢条斯理,却带着一点不容置疑的轻蔑:“她的弱点,就是整个顾家。”

    顾云庭闭上眼睛,像是陷入了短暂回忆,眼底掠过一丝难辨的情绪。片刻后,他睁开眼睛,目光清明而冷静,像是一场精心布置的风暴正在缓缓铺展。

    他轻声道:“放心,我会让她亲眼看到顾云来,是怎么一步一步,自己走上绝路的。”语气不重,却像铁落地。每个字都冷得令人心惊。

    他举起酒杯,对着屏幕微微一晃,仿佛是在敬那场即将上演的猎杀,“这次,她想保,也保不住。”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进。”

    技术人员杜时安走了进来,戴着耳机,神情一贯克制利落:“文件流出源已锁定,是星来医疗二部的ZK-17设备,西南楼B组。拷贝后的文件,经由跳板转发到旧邮箱通道。”

    顾云庭微一点头,语气沉静:“渠道先别动,保持静默。”

    杜时安微愣:“不封口?”

    “封什么?”顾云庭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口,“他们现在以为自己布了个局,巴不得我们上钩——”

    他笑了一声,声音却透着冰意:“那就让他们亲眼看着‘钓饵’动起来。”

    “从现在起,把旧邮箱的流量缓慢提上去,别太明显。像是有人在准备第二波爆料。”

    他说着起身,走向窗边,拉开一线帘缝,眸色幽深地望着灯火交织的城市轮廓。

    “这仗才刚开始。”

    他顿了一下,嗓音低沉如铁:“我要他们一个个以为快赢了,才好在最后那一刀上,真正疼。”

    杜时安点头:“他们的新方案模型刚改完,内部大概率还有分歧。如果我们能让媒体提前曝出更换架构、临时启用新供应商的消息,至少能压住一轮投资热度。”

    顾云庭轻笑一声,眼底寒意未散:“我不求一击致命,只求他们耗,比起你多强,我更信谁能撑到最后。”

    他回头看向远处视频熄灭前留下的暗影,低声道:“您觉得呢?”

    方文恒那双眼眸微阖,修长的手指在酒杯边沿轻轻摩挲,声音低沉却极具穿透力:“你做得很好。”

    “但记住,他们不会只挨打。”他睁眼,目光冷冽地落在顾云庭脸上,字句如锋:“尤其是顾云来。”

    “你接下来要做的,是逼他出第二个漏洞,让他不得不自断一指,否则伤口,迟早感染。”

    顾云庭闻言没有立刻接话,只是静静起身,走到窗前,单手插兜,望着那片漆黑中仍有光火浮动的城市。

    夜色铺陈如棋盘,远处灯影闪烁,像是一个个蓄势待发的节点。

    他低头抿了一口威士忌,喉结轻轻滑动,液体的苦涩和辛烈仿佛一点点灼穿喉咙,落到心底,却只剩冰凉。

    “自断一指么……”他喃喃了一句,似是咀嚼,又像在衡量。

    屋内灯光昏黄,将他半边脸隐在阴影里,只余眼角一道锐光。他缓缓回身,目光再次落回屏幕,里面是方文恒那双波澜不惊的眼。

    “要逼他断,”他语气平静,却像拿捏好力道的解剖刀,“得先把他拖到没得选的位置上。”

    方文恒闻言,盯着屏幕沉默了几秒,忽然低低笑了一声,声音压得极低,像是从喉咙深处缓缓挤出:

    “你小子……是真够狠的。二十岁,就能做到这个地步。”

    他顿了顿,眼神里多了一丝冷意,也像是在某个瞬间,看见了另一个年轻时的自己,投映在屏幕那头:“连自己亲表哥都能下这么重的套。”

    顾云庭却不恼,反而微微一笑,他缓缓靠回沙发,姿态从容,像是在看一盘还未走完的局。

    他抬眼望向已经熄灭的屏幕,语气平静得几乎没起波澜,却字字锋利:“您也不遑多让,你亲生儿子即将面对的局面,恐怕他现在还一无所知吧。”

    他缓缓吐出最后一句,像一把刀从温水中拔出,骨白森寒,字字如锋:“一个人若连自己父亲都防不住,还指望能防得住谁?”

    他嘴角扯出一点笑,淡得几乎无色,像是嘲讽,也像是多年之后冷眼回望的一声叹:“父辈嘛……不就是拿来超越的吗?”

    另一边,星来医疗。

    整座城市像是沉入了冷光编织的深海,会议室内只亮着一盏顶灯,玻璃幕墙外是无边夜色与零星灯火,映在顾云来神色沉静的脸上,仿佛连呼吸都凝固在空气里。

    他站在窗前,左手握着手机,屏幕上正跳动着两条刺眼的热搜:

    #国内最大医疗AI企业星来医疗陷入危机#

    #星来医疗内部临床重构文件流出#

    那条早已设好的“陷阱文档”,此刻正像预期中一样,在社交平台上迅速发酵、蔓延。每一次刷新,都像一记暗锤,锤在情绪的薄冰上。

    林星澈推门而入,高跟鞋踏在地砖上,声音冷脆如利刃。她将手中的平板丢到会议桌上,低头开口:“他们信了。”她嗓音中带着一丝利落的快意,也藏着深夜奔波后的疲惫。

    “一小时前,金融焦点发了第一篇预测分析,说我们内部出现意见分裂,项目可能遭到临时驳回。”她语速极快,眼神锐利如霜刀,“他们已经开始操控媒体,逼我们作出反应。”

    顾云来缓缓转身,眼底光色晦暗。他垂着眼帘,语气却稳得几乎冰冷:“他们想逼我在公众面前,亲手动这一刀,或者自断流程,或者清理队伍。”

    “但一旦我们真的‘动了’,”他声音低哑,眼神沉下去,“就等于默认,我们出过问题。”

    许天星靠坐在长桌一侧,望着顾云来,语气平静却字字如锥:“这才是他们真正想要的。”

    “不是爆料本身,而是让你自己,选一根血管去切。”他顿了顿,眼底像翻过一层冷光:“如果你下手了,我们就真的断了一指。”

    顾云庭却忽然轻笑一声,透着某种冰凉的锋意:“但谁说,这根‘指’,就必须是我们的?”

    她起身,走到那块还显示着假文档内容的大屏前,指尖点向其中一行数据:新供应商代码:LT-KX014-EX,声音轻而冷:“他们忘了,我们当初在这条供应商更换假数据里,加了溯源水印。”

    顾云来眉梢一挑,眼神随之一动:“你是说,我们可以反向追踪?

    “对。”朱子墨的声音适时响起,他身后的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符正在快速跳跃。“我刚刚启动了数据水印反推,现在已定位初始上传路径。”

    他指着浮出的几行关键数据,简短而精准地报出结果:

    【转出账户:mh_consulting02】

    【设备编号:A-11】

    【初始输入IP:ZK-17 ·后缀变动】

    “他们不仅篡改了文档,还试图伪装成偶然泄露,但路径没有清洗干净。”朱子墨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讥讽,“这根本就是他们自己捏出来的‘第二刀’,却忘了,我们真正的刀,早就藏在他们自己手里。”

    顾云来垂眸,指腹慢慢摩挲着手机边缘,许久,终于轻轻吐出一口气。

    窗外夜色浓得像墨,街道灯影交错,在玻璃上映出一道道斑驳的剪影,而他依旧站在原地,像一座冷静等待回响的灯塔。

    “他们动得太快了。”顾云来低声说,嗓音压得很沉。

    朱子墨抬起头,眼神凌厉:“说明他们早就等着你动这一步。”

    顾云来却慢慢收紧了指节,掌心微微泛白。

    “那正好,这一次,我们也不藏了。”

    星来医疗的官方微博冷不丁地发布了一条置顶公告,关于“内部方案调整”相关传言的澄清说明,公告不长,回应了三件事:第一,星来确实就供应链及流程系统进行技术复核,属常规升级;第二,所谓“推翻原模型”、“临床崩塌”系严重误读,项目未停;第三,对“恶意剪辑与投放伪造内容”,星来保留法律追责权利。

    配图中,一张核心技术组全员签字的方案表赫然在目,时间标注为一周前,另附顾云来亲笔签署的模型对比图。

    【财经快线】星来医疗凌晨发声明,否认模型崩溃传言,主动欢迎追责报道,态度罕见强硬。

    【网友热评】???怎么回事?不是说项目被推翻了吗?这边又说按计划推进?

    【分析贴热转】这叫“引战反杀”。舆论刚起,他们就主动定调。现在如果你继续爆料,反而落入人家的“欢迎追责”圈套。

    与此同时,三家与星来医疗有技术联动合作的上市公司,也同步发布简报:确认星来项目“审核进程未改”,并将接入“新一轮临床排期评估”。

    那一刻,资本市场瞬间回神:“星来没崩。”

    顾云来站在办公室里,手机和座机都在响,市场监管方打来的,询问是否需要协助调查“技术泄密”,另一个是星来最大投资人亲自来电,语气急切又兴奋:“云来!你们这一波干得漂亮!”

    “我本来担心资本信心会崩,结果你们反手一锤,直接告诉大家:不是项目崩了,是我们在主导升级!”

    顾云来看着落地窗外的晨光,语气平稳得像一场早就准备好的表演:“这才第一招而已。”

    林星澈坐在星来会议室里,敲了敲笔记本:“对方如果还想借下一轮假消息打我们,一定会焦躁。我们接下来要做的,是让他们以为,焦躁是安全的。”

    她抬眼看向顾云来,语气极轻,却冷冽:“让他们习惯,自己是猎人,然后在他们放松警惕的时候,一枪命中。”

    此时此刻,顾云庭正收到第一批“媒体反应”的快照,他盯着那条澄清微博,眉头微蹙,刚想说话,方文恒却忽然冷笑一声:“他们提前察觉了。更狠的是,他们根本不打算解释。”

    顾云庭目光暗了几分:“他们在等我们犯错。”

    方文恒目光深沉,低声说出一句:“……得逼他们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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