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燕州入夏后的第一场小雨悄然落下。细密的雨丝敲打在窗沿,如同温柔絮语,将沉睡的城市轻轻唤醒, 薄雾缭绕,万物俱静。
厨房里, 粥锅传来细微的咕嘟声,热气翻滚, 米粒已煮至绵软, 在汤底中与虾仁、贝柱、花蛤交错沉浮,乳白色的粥汤泛着一层晶莹微光, 混着姜丝和葱花的香气,弥散在整个屋内, 像是雨后的第一缕暖意。
顾云来披着一件浅灰色的睡衣坐在餐桌前,睡意未尽, 眉眼间却已恢复了清醒的锋芒。他的手肘抵着桌沿,一边翻着最新一期的《财经早报》, 一边低头慢慢搅拌着碗中的海鲜粥。
手机静静震动了几下,屏幕上跃出几条推送:
【星来项目重获融资, 疑遭恶意抹黑逆势翻盘】
【投资人情绪回暖,医疗科技板块迎来新拐点】
【云来集团品牌总监林星澈回应旗下星来医疗“假文件”风波:已走法律程序】
他眼底的神色一动未动,只有眉心像被雨丝轻拂般悄然舒展开。
他舀了一勺粥, 缓缓送入口中,米香浓郁, 汤底温润, 虾仁弹嫩,蛤蜊的鲜味在舌尖悄然绽开,混着一点点姜丝的辛香, 在胃中荡开一圈圈柔和的热意,像极了昨夜惊涛骇浪过后,终于被搁浅在岸上的心。
他低头,看着那碗粥,眉眼微敛,神情中有一瞬的恍惚,刚抬起头,眼前忽然一顿。
许天星倚在厨房门口,安静地站着。
他只穿了条松垮的家居裤,肤色苍白却干净,薄薄的肌肉线条随意垂落在肩侧,额前的碎发凌乱,似是刚从梦里醒来,眼神里带着一点不甚清醒的迷茫,肩头的皮肤略显新愈的红痕,映在柔光中显得格外安静。
他站得随意,手也没插兜,整个人看起来懒散极了,可那种由骨子里渗出的清冷感却丝毫未减,甚至因为清晨光线的反射,平添出一种近乎脆弱的静美,像一枝被夜雨打湿过的花,疏影横斜,脆得像一触即碎。
顾云来握着汤匙的手顿了一下,像是心里某根神经,忽然被极轻极轻地拨动了。
顾云来冲他抬了抬下巴,嗓音里还带着清晨的慵懒与安静:“醒了?”
许天星“嗯”了一声,脚步轻缓地走近,身上还带着刚起床的微凉,他坐到顾云来对面,神色淡淡,手指自然地落在肩头,像是不经意地遮掩着伤口。
即便穿着松垮的居家衬衣,那点从骨子里透出的清冷与病后未褪的脆感,却让他显得更沉静,也更脆弱。
“刚才主任来电话了,”他说,语气平稳得几乎听不出情绪起伏,“说明天再回去,但叮嘱我这段时间——别在任何项目文件上签字。”
顾云来的动作顿了顿,眉头随即蹙起:“……他也知道那是有人设局。现在还怕留把柄?”说着,他舀了一勺热粥递到许天星面前,语气里带了点藏不住的怒意。
“可以理解。”许天星却很平静地接过,低头就着他的手轻轻抿了一口。海鲜的咸鲜味与米香在口腔交织,滚烫的热气扑在他脸侧,却没在他脸上留下什么起伏。
“这也是他的保护方式。”他说得很轻,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替那个主任辩解,也像是在安慰眼前这个本就不该担心这些的男人。
顾云来看着他那幅淡然的模样,心里莫名泛起一点堵,“好喝吗?我学着菜谱第一次做。”
许天星抬头,那双丹凤眼在晨光与雨光交织的光线下亮晶晶的,映着粥锅蒸腾起的热气。他盯着顾云来看了几秒,忽然轻轻笑了,那笑容干净得像是雨后窗沿上那一滴未干的水珠,澄澈、柔亮。
“挺好喝的,你做饭的技能是越来越好了。”
顾云来看着许天星那个笑容,胸腔像是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
那笑容太干净了,干净得不像属于这个满是权谋、谎言、算计的现实世界,而更像是他少年时某个幻想过的清晨,一束阳光洒在床头,有人坐在厨房门口冲他笑,什么都不说,就让人想把命都交出去。
他心口发紧,连呼吸都慢了半拍,“……你一这么笑,我就后怕。”他低声开口,像是带了点委屈,又像在央求。
许天星怔了一下,低头喝粥,唇角那点弧度还没收。
顾云来说得很轻,像是压了太久的东西终于从缝隙里漏出来,“怕你又打算把我哄好了,然后一个人走掉。”
许天星舀粥的动作顿住了,他缓缓抬头,看着顾云来,眼神不再清澈,而是像湖面起了雾,有点湿润,有点黯然。
他想开口,可喉头像被什么堵住,只能看着对方,连呼吸都慢下来。
顾云来低头把空碗接过来,一边添粥,一边轻声道:“你不知道,你那样笑着跟我说‘好喝’的时候,我是真的恨不得命都给你。”
“你要是不要我了,我就活不下去了。”顾云来看着他,语气委屈巴巴,像个受了天大委屈还想逗人心软的孩子。
半晌,许天星放下勺子,抬起眼看他,目光一寸寸变得清晰。
“不会的。”他说得极轻,却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顾云来,我不会再走了。”
话音落下,他忽然一把抬手,啪地一下拍在顾云来的手背上,不轻不重,却打得对方眼神一顿。
“所以你别再装可怜了。”他咬着牙,嗓音压得低,“套路多了就不好使了。”
顾云来原本半倚在椅背上的身体顿时前倾几分,视线始终没有离开他。
下一秒,他伸出手,指腹贴上许天星手腕的内侧。温热的脉搏在他指尖下有力地跳动着,一下接一下,像某种现实的确认,也像某种执意不放的自我安抚。
窗外的雨仍在下,滴滴答答落在屋檐上,像命运在耳边不肯停歇的低语。屋内一片静谧,两人隔着一张桌子对坐,眼神却像穿越了无数风雨,终于落在彼此心底,生根。
顾云来指尖还贴着许天星的手腕,沉默几秒,忽然低声开口,声音低得几乎要被雨声湮没:“天星,你有没有……后悔过?”
许天星微微偏头,没有立刻回应。
顾云来垂下眼,语气意外平稳,像是翻搅过无数个夜晚的念头,终于在这个雨天找到出口:“要不是遇见我,你不会卷进这些事。你还能继续做你的医生,虽然累一点,但也是你真心喜欢的事业,就算方文恒找上门,大不了认祖归宗,把他熬死了,你还可以继续活成你想要的样子。”
他顿了顿,眼神落在许天星肩上的伤口,轻得仿佛自言自语:“若不是我,你就不会受伤、不会被抹黑、也不会被人用来威胁我……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把你拖进了这个泥潭里。”
许天星一时没出声,像是怔住了。他望着顾云来,那人眉眼安静、话语克制,可语气里藏着的那一点愧疚与隐忍,却比任何争执都更刺骨。
雨声像被按了静音键,屋里一瞬沉得连勺子碰到碗的声音都清晰得不真实。
他看了顾云来几秒,忽然皱了皱眉,抬手探过去,在顾云来的额头上摸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缩回来。
“你脑子是不是坏了?”他说。
顾云来一愣。
“也没发烧啊。”许天星舀了一口粥,喝下,语气不紧不慢:“要不我现在就带你去医院做个CT?看看是不是脑干缺氧、开始自我审判了?”
他停了停,轻轻放下瓷碗,眼神却不像嘴上那般轻佻,反而有种无法言说的认真与沉着,“顾云来。”他叫他名字,语气一字一顿,“我从来没后悔过。”
许天星说,眼神沉静如水,语气却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狠劲,他忽地低头笑了笑,“所以你别再问我后不后悔了,你再问,我可能真会后悔跟你重蹈覆辙。”
顾云来低声笑出来,眼角泛起一点湿意,却不知是雨光映出来的,还是真情压到极点后的微微失控。
“我只后悔有时候反应慢了点,让你替我扛了太多。要是我早点出手,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也不该轮到你一个人撑着。”
他说完,又看了一眼窗外,雨细如丝,却越下越密,街道尽头被薄雾笼着,像一座无法逃离的岛。
“你瞧瞧你说的什么话,你把我拖进泥潭?”许天星扯了下嘴角,带着点讽意和柔软交缠的轻蔑,“顾云来,你也太不把我当回事了。那种地方,我自己也能跳。”
“我只是恰好选择跟你一起跳。”
顾云来看着他,半晌没有出声。那点锐利藏进了眼底,逐渐沉下来,像某种在风雨中都不会熄灭的暗火,静静燃烧在骨缝深处。
“我真是栽在你手上了。”他轻声说,嗓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后的安定,像终于找到了可以落脚的岸。
许天星微微眯了下眼,眉尾挑起,声音里有一点慵懒的讥讽,又像熟悉彼此多年后的默契调侃:“你这话说得……好像你以前栽得还不够多似的。”
顾云来被他这话逗笑了,喉结微动,低低笑了一声。他起身走过去,在许天星身侧停下,伸手覆上他的后脑,动作温柔而笃定。
他低下头,额角轻轻贴住他的,像是在用额温彼此交换某种沉默的誓言。
“我栽得心甘情愿。”他哑声说。
许天星本想接话,唇角刚动,还是抬手握住了他的手,指尖拂过他的掌心,带着一点无法掩饰的温度。
他叹了一口气,语气平静,尾音却微不可察地轻柔:“答应我……以后没事少看点狗血偶像剧行吗?”
他顿了顿,眼神瞥向他,眉一挑,语气慢悠悠地补了一句:“我看了你的看剧记录,你最近在看的……都是十几年前的老偶像剧了。”
他像是实在忍不住,嘴角轻轻翘起,露出一点凉薄又欠扁的笑:“还都是那种霸道总裁男主失忆落魄,女主动不动出车祸……你到底是图个什么?代入感吗?你想试试哪种,掉悬崖还是车祸现场?”
顾云来被他噎得笑出声,懒洋洋地靠在桌沿,眨了眨眼,一本正经地回:“你不懂。”
他顿了顿,眼神落在许天星身上,语气忽然收住了玩笑的调子,低而温柔:“我这是在学习。以后你就知道了。”
窗外的雨声忽然大了几分,仿佛在替他们应声,长街不远处传来一声车鸣,像是新一轮风暴的前奏。
星来医疗总部,顾云来站在会议室正中,神色从容,正向第二轮投资方展示修正后的项目方案,每一个数据都精准清晰,每一张图表都直指核心。
阳光透过落地窗斜斜洒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笔直。会议桌两侧几位董事会代表神情专注,频频点头。
汇报一结束,一位年长董事起身主动伸出手,笑容意味深长:“顾总,你们这一仗打得漂亮。审慎、迅速,还带着反击的锋芒。”
顾云来起身,语气克制:“哪儿敢当夸,只是项目体量太大,不容有失,我们也只能步步谨慎。”
会议室内,灯光与日光交错,空气仿佛一时静止,一切,仿佛终于归于正轨。
至少,表面如此。
中午,顾云来独自站在洗手间尽头的窗前,指尖在手机上划动,点开一个早已加密隐藏的网址,一连串黑白交织的字符和跳动的代码浮现在屏幕上。
他凝视着屏幕,半晌不语,仿佛在对某种看不见的线索进行解构,他谈谈的说:“朱子墨……你说得对。他们还没走。”
耳机那端传来男人低哑的声音,像从水底沉沉传出:“像是在等。”
“嗯。”他语气极轻,却带着藏不住的警觉,“或者……他们还在布下一步棋。”
他缓缓将手机合上,抬眼看向窗外,楼下停车场空空荡荡,只有一辆黑色车静静停在角落,像沉在水中的礁石,毫无声息,却不容忽视。
第82章
连续数日的风波与揣测, 终于将一切推到了台前。
午后,阴沉的天色像是特意配合这场注定不平静的发布会,厚重云层低垂在星来大厦上空, 仿佛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新闻发布厅里,早已座无虚席, 镁光却像一层隐形的炙烤,将所有人的神经绷得紧紧的。会场正前方的讲台上, 白底黑字的“星来医疗新闻发布会”几字赫然醒目, 安保与公关团队分布两侧,静默无声, 却自带某种屏息以待的肃杀感。
记者们手持设备,眼神如猎鹰, 闪光灯不时提前试光,麦克风上的红灯一支支亮起, 现场沉默,却蓄势待发, 像猎场前的集体屏息,只待焦点人物登场。
就在这时, 通往后台的侧门缓缓打开。
顾云来身着深色西装,剪裁挺括,气场冷峻如锋。他一步步走上讲台, 步伐从容,不急不缓, 仿佛丝毫未受这些日子舆论风暴的影响。
他身后紧随其后的是林星澈, 一身利落套装,红唇未语,眉眼锋利, 脚步落地时高跟鞋轻响,像是将每一个字都敲入众人心底。
他们并肩而立,镁光一片闪起,像白昼在一瞬间爆燃。
发布会现场,顾云来首先开口,他西装笔挺、神情沉着,站在镁光灯焦点下,语气却一如往常般从容。
他言辞清晰、条理分明地还原了“星来项目方案调整”的全过程,从最初的技术复核、流程优化,到假纪要设局诱敌、再到数据水印的反向溯源。
他并未回避任何争议点,反而用一条条事实链条,将所谓“文件泄露”的真相层层剥开。
“我们没有内部动荡,也没有放弃模型。这一切,不过是我们布下的反制陷阱。”
他说得平静,话语却像针尖落在玻璃上,清脆而不可忽视。
最后,他清楚地回应了外界关切的焦点:“后续我们将依法追究相关责任,并持续配合主管机关,维护每一位患者与投资方的信任。”
全场寂静片刻,而他在此时,忽然话锋一转。
“至于我的私人生活。”他停了一下,目光轻轻掠过会场,最终落定在镜头镜头前方,“从来不是秘密,“我也不会让它,成为任何人羞辱我、打压我的借口。”
语调平稳,没有丝毫激昂;甚至连神色都不见波澜。可正是这份克制与自持,使得每一个字都像钉子,沉沉钉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更重要的是,”他顿了顿,黑眸微沉,像是在透过镜头看向更远的地方,“我希望我的伴侣,能被这个社会,给予应有的尊重与体面。”
“不是因为我们特别,而是因为,我们是人。”
他没有说“我爱的人是男人”,也没有刻意“出柜”。但这份坦然、尊重、直视舆论的姿态,比任何声明都更有力。
全场短暂凝滞,仿佛空气都被轻轻抽走一层,记者笔悬在半空,闪光灯像突然滞涩的呼吸。有人缓慢握紧话筒,却一时说不出话。
这时,林星澈接过话筒,“顾云来是我大学同学,也是我多年挚友与合伙人。”
她声音不高,却不疾不徐,语气如冰水穿石,一字一句落在心上:“在这个行业里,真正值得依靠的,从来不是风口上的声音,而是那些愿意在你身后替你挡风的人。”
她看向台下,唇角轻勾,却藏着警告锋芒:“这场风波,不该,也不应,成为操控与攻击的工具。”
说罢,记者席陷入一秒静默。聚光灯扫过她冷静的眉眼,像扫过一座不容侵犯的山。
发布会接近尾声,主持人话音刚落,还未完全落定,一只手便高高举起。
前排位置,一名财经记者当即起身,面容冷静,眼神锐利,声音带着刻意压抑的探刺与挑衅:“顾先生,您刚才提到,私人生活并非秘密。那请问,既然从未打算隐瞒,为何直到今日才选择公开?是否因为担心性向曝光,会影响您在集团内部的继承地位?”
一句话,刀锋暗藏,节奏精准,直指最敏感的焦点。
空气顿时像是被骤然紧绷的琴弦,所有镜头、所有视线,在瞬间齐齐投向台上。记者席中有低低的交头接耳,几位董事眉头轻蹙,观众席间的情绪也随之一滞。
但顾云来没有回避,也没有犹豫,他安静地站在麦克风前,眼神沉静如水,唇角微微扬起,勾出一个极轻、极淡,却分明带着某种笃定的笑意。
“我的私人生活,一直归属于私人领域。”
他声音不高,却极有分量,如同一颗颗沉稳的石子,投入全场屏息的寂静中。
“我尊重每一个人,选择是否公开的自由。这从来都不是‘承认’或‘否认’的问题——而是我们,是否拥有为自己划定边界的权利。”
他说到这,眼神缓缓扫过场内每一处角落,视线平静,却有一种无形的威压。
“至于集团地位,我从未以此为目标,“也不需要通过掩饰自己,来换取什么虚妄的接受。”
他微微顿了顿,目光落回提问记者,语气依旧温和,却如同刀锋藏于锦缎之下:“我今天所站的位置,是靠能力、靠专业、靠团队一步步建立起来的,不是靠流言,更不是靠八卦。”
一席话说罢,全场安静了一瞬,旋即有低低的附和与嗡声在记者席间响起。
有人轻声吹了声口哨,有人轻笑一声,也有人侧头望向那名提问者,讽意藏在眉眼之间,气氛似有所松动,但顾云来没有停下。
他缓缓上前一步,神色微敛,整个人的气场随之骤然一沉,像是利刃终于出鞘,语调也随之一变:“还有一点,我必须澄清。”
“云来集团的未来,不会由我接手。”
简短数语,却犹如惊雷炸响,震得全场顿时一片哗然。
有记者猛然抬头,有人低声叫出“真的假的”,更多的人则迅速重新翻检稿件,调整提问内容,闪光灯与录音笔几乎同时躁动起来。
可他仿佛听不见这些,他只是站定,像一棵钉死在原地的铁杉,面对风暴,眼神坦然,声音一字一句:“我有自己的事业。这一点,家族内部早已有共识。”
“集团的继承人,将由我的舅舅,顾永谦先生,以及他的子女接任。”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微顿,像是在做一次静默的道别,随即轻声补上一句:“他们,比我更适合。”
说到这,他的嘴角动了一下,幅度小得几不可察,像是某种漫长拉扯后的自嘲,又像是放下权杖的释然。
那不是认输,更像是一场自我剥离后的反击,你们想要的,不在我手里,那就别再妄想,用这些来控制我。
全场舆论焦点开始悄然倾斜,笔和键盘重新疾走,记录着这一刻的每一个字眼。
他却依旧站在风暴的中心,身姿挺直,目光沉静而清澈,这不仅是一场个人声明,也不仅是对质疑的回应。
顾云来,用自己的名字、声望与立场,为那一个人撑起的防线,为他想守护的人,换来一方能呼吸的天光。
还未等主持人缓和节奏,第二名记者已疾步起身,语速明显加快,问题抛得更急更直:“那么请问,您今天在发布会上宣布放弃集团继承权,真的是出于自愿吗?”
他顿了顿,语气压得更低,却更尖锐:“还是说……家族内部其实对您的生活方式有所不满,甚至施加了某种程度的压力?”
这句话一出,现场仿佛凝住了半秒,空气骤然紧绷,如同琴弦被绷至极限。
顾云来站在原地,唇角原本温和的弧度慢慢收起,眉宇间一丝凌厉悄然浮现。他抬起眼,视线如寒光掠过,直直落在提问者身上。
那是一种多年游走于资本场、权力局的天然压迫力,不怒自威,他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先将麦克风略微抬高,仿佛在给即将出口的每个字,准备足够锋利的落点。
语调依旧不疾不徐,却像铁锤落在水面,一圈圈波澜不止:“这是我与家族,在数年前就已达成的共识。”
“我们讨论的是责任与匹配度,而不是你口中的‘压力’。”
他语气平稳,却仿佛每个字都经由锋刃打磨,字字铿锵,句句有棱角:“我清楚自己适合什么,也从不强求不属于我的东西。”
“我更不会为了一个必须靠沉默和遮掩来维系的‘王位’,牺牲我的自由与完整。”
话锋微转,他的神情却更显从容坚定:“我要的,是一个能让我燃烧热情、全力以赴的事业。而不是一个,需要我低头妥协、换取接纳的家族神话。”
这句话一落地,记者席上短暂哑然,仿佛所有锋芒都在这一刻被利刃所回击,下一秒,掌声从角落中响起,像一滴水击穿沉默。
那掌声并不热烈,却格外真切,渐渐地,有人跟着鼓起掌来,那声浪像一场迟到却坚定的回应,慢慢在全场蔓延。
顾云来站在台上,身影笔挺如铁,仿佛身后所有的光影和喧嚣都无法再动摇他半分,他没有请求认同,也没有刻意讨好,只是以一种极度清醒的方式,将属于他的叙事权,稳稳握回掌中。
说罢,顾云来微微侧头,目光掠向身旁。
林星澈会意,眸中一闪即逝的凌厉被她藏进一抹从容微笑中。她接过话筒,声音温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云来集团的家族文化非常成熟,选才标准始终基于能力与意愿,而非单一血缘。”
她稍稍顿了顿,抬眼望向台下,语调不疾不徐,笃定而沉静:“顾云来先生在医疗科技领域的专业成就,业内皆知。他的价值,从不止步于‘继承人’的标签。”
话音落下,场内响起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伴着快门接连响起,仿佛有一道风正在席间缓缓掀起。
就在此刻,一名来自娱乐板块的记者站起,嗓音锐利,几乎带着一点挑衅的兴奋:“顾先生,那请问,您的伴侣是否也从事相关领域?未来是否考虑公开露面?”
这一问如钩,挂在空气中,拉紧全场每一根神经,聚光灯似乎悄然凝滞,光线在此刻锋利得像玻璃边缘。
但顾云来没有丝毫退缩,他只是看了记者一眼,唇角勾出一抹淡淡笑意,不带嘲弄,却比锋芒更让人无法逼近。
他的声音低沉清晰,稳得像敲进地基的一枚钉:“我的伴侣,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但他不是被推上聚光灯、任人评点的展品。”
他语气平静,每个字却如岩石上滴落的雪水,冷冽、坚定,毫无回旋余地:“关于他的选择,是否站在台前,由他自己决定。”
“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保护他。不论风向如何。”
最后这句话一落,全场忽而沉静,又迅速泛起低声私语。
有记者眼神微动,显然已在心中开始推演那个“伴侣”的身份。
但顾云来只是淡淡扫过这一切,唇角轻轻一抿,指节落在麦克风上,轻轻一敲,如封笔落章,意味已尽。
发布会临近尾声,林星澈及时接过话筒,微微一笑,语气回归沉稳而有礼:“感谢各位的理解与尊重,今天的发布会,到此结束。”
话落,她与顾云来一前一后走下舞台。
灯光从他们身上缓缓褪去,所有的镁光、质疑、试探、臆测,都被留在最后一帧聚焦的光斑中。
他们步入舞台背后那道昏暗而沉静的通道,走出风口浪尖,步入自己的世界。
那一刻,无声胜有声,他们的选择,已然是最清晰的宣告。
第83章
后台休息室内, 厚重的木门“咔哒”一声阖上,隔绝了外头聚光灯下的喧哗,世界仿佛瞬间被剥离成两个维度。
偌大的房间里, 空调轻响,空气流动的声音细碎如微尘, 寂静得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林星澈倚在桌角,长长吐出一口气。她拿起桌上的矿泉水, 拧开瓶盖, 仰头喝了几口,随后转头望向顾云来, 眉梢轻挑,眼底还残留着发布会后的余热:“打得不错啊, 顾总。”
她笑得干净而明亮,带着一点久战归来的轻松调侃, 又仿佛掩不住胸腔尚未平息的那点悸动:“特别是最后那段,堵得他们一个个没招可接。”
顾云来已经脱下西装外套, 搭在手臂上,随手解开衬衫袖口的扣子, 动作缓慢而松弛。他倚在沙发边缘,微微一笑,语气透着久违的轻松:“还行, 至少今晚的热搜不用我亲自灭火。”
说这话时,他抬起眼来, 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 眼神里却透着风雨过后才会有的那种澄明。
林星澈没有立刻接话,只是静静看着他,眼底情绪翻涌, 却极快地沉淀下去。
“这次发声……等于彻底跟集团撇清了。”她声音放轻,像是怕惊扰什么,“你真的,一点都不后悔?”
顾云来闻言挑了挑眉,唇角一压,语气却不含丝毫迟疑:“从决定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不会有回头路。”
他说得很平静,语调里却藏着一股被熔铸过的沉稳,如铁如火。
只是话落的那一瞬,他眼神微微一黯,像是忽然触到了什么未被言说的边角,情绪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裂缝。但很快,那点暗影就像被窗帘拉回,归于清明。
林星澈没有追问,只是走近一步,抬手朝他伸出拳头,笑容淡淡,轻声道:“那就祝你,从今往后,只为自己而活。”
顾云来看着她,那一瞬仿佛许多过往一齐翻涌至眼前,他的唇角轻轻弯起,伸拳与她轻碰,指节一触,熟悉的力道传来,像两颗并肩抵抗世界的铁钉,相互支撑:“承你吉言。”
两人对视片刻,笑意静静浮在眉眼之间,没有语言,却胜似千言。
那是并肩走过风浪的人,才读得懂的默契。
而窗外城市的光影仍在翻涌,浮世未息,而他们在这片刻的安静中,悄然换下铠甲,短暂歇息,但他们也都知道,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顾云来坐在车里,车窗半开,夜风穿堂而过,带着初夏的凉意,吹乱了他额前细碎的头发。
城市的喧嚣被隔绝在车窗外,远处霓虹散乱,灯光在挡风玻璃上映出一道道虚影。他的手机静静搁在副驾驶座上,屏幕一闪一闪,提示音被调了静音,却依然不肯停歇地跳动着。
林星澈的消息最先映入眼帘:
【风向控制得不错,热搜明早会降下去。】
【集团那边,顾总也托人私下传话了,态度是认同的。】
紧接着,是贺临的调侃:
【哥们,你真是用一场官宣,直接把商业圈都炸了。可以啊。】
顾云来独自坐在沙发一隅,手边是一叠厚重的法律文件——意定监护协议、财产继承协议,以及一份尚未签字的遗嘱草案。
文件封皮冰冷,边缘齐整,指尖摩挲上去时,他垂眸翻开第一页,目光落在那行黑体字上,眼神没有任何波澜,翻页的动作极缓,仿佛每一张纸都重如铅。
夜色从百叶窗外渗进来,将他的侧脸勾勒出一道清晰的轮廓线,沉静,克制,却不容打扰。
他将每一条条款仔细看完,连附注和模糊措辞都不放过,像是在给一场无声的未来布好退路。那不只是商业上的冷静,也不只是法律意义上的谨慎,而是一种极致的温柔。
他在“监护人指定”一栏前停了很久。
条款条理分明,理性得近乎冷酷:
第一页,是监护授权书。若顾云来因意外或疾病失去意识,许天星为首位法定联系人,拥有所有医疗决策权。包含但不限于:手术同意、生理维持方案、终止抢救等决定,其意见优先于所有其他亲属。
第二页,是紧急代理协议。在顾云来无法表达意愿期间,许天星可代理其处理一切医疗、保险及司法沟通事宜,签署具有法律效力之文件,且无需征询他人同意。
第三页,是个人财产分配意愿声明。若顾云来死亡,其个人持有的全部资产,包括不动产、股份、金融账户及其他合法所有权,依法遗赠予许天星,任何家族成员或法律继承人不得干涉。
他盯着那些字看了很久,它们没有一句“我爱你”,没有承诺未来的甜言蜜语,却是这个国家现行制度下,最接近“婚姻契约”的表达。
在这里,他们的关系,无法被称作“夫妻”,但他可以用一份又一份法律文件,把许天星稳稳当当地,写进他的未来。
写进医院的手术通知书上,写进财产转移文件里,写进他万一出事时,所有原本只能属于“家属”的权利中,不给任何人插手的空间,不给命运留下缝隙。
他轻笑了一声,笑意极淡,带着些许隐约的疲惫,却又固执得叫人心疼,这一笑里有权衡后的果断,也有直至死生也不肯退让的倔强。
他望着窗外,夜色寂黑无声,路灯在远方稀疏地亮着,像孤独的灯塔,撑起这片城市未眠的天幕。
低沉的声音在密闭车厢里轻轻响起,带着某种近乎誓言的温柔:“你不要名分没关系,天星。”
他微微一顿,唇角动了动,像将一口气沉入胸膛之后,终于吐出最本真的一句话,“……但这辈子,我不会让你只是个‘局外人’。”
哪怕这条路不被多数人祝福,哪怕爱本身都在边界之外,他也要把所有可以握住的权利,都写上对方的名字,就像在命运的灰色地带里,为他筑起一份没有光环,却足够坚定的庇护所。
傍晚,屋外落日余晖洒进客厅,浅金色的光透过百叶窗,一寸寸斜铺在地板上,像一场静默无声的光降。
顾云来将牛皮纸袋轻放在茶几上,语气温和:“律师下午发来的,我都看过了,也签完了。你看看有没有问题。”
许天星坐下,翻开文件,纸张边缘摩擦着指尖,发出细微的声响,初时他没什么表情,直到翻到后面几页,涉及重大资产转移和医疗监护权的条款,他的指尖忽然顿住。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缓缓合上文件,抬眼望向顾云来,眼神里,情绪翻涌如潮,藏也藏不住。
顾云来迎着他的目光,说得坦然,“我知道我们现在在这个国家得不到合法婚姻,我也知道你不在意名分。”
“可我在意。”
那一瞬,他的声音低下来,带着一点隐隐的柔意,也带着某种笃定得近乎倔强的温柔:“我希望,如果有一天我真出事,你是第一顺位的医疗决策人,是我全部财产的继承人。”
“我不是只把你放在心里。”他望着许天星,语气沉静坚定,“我想把你写进我所有的‘后事’里。”
许天星低下头,手指下意识地按紧那一沓文件,他想开口,却嗓音发涩,什么都说不出来,所有的材料翻到最后,那是一封信,密封好的,信封上用顾云来的字迹写着:“若我不在。”
他没拆,只盯着那几个字看了几秒,眉心慢慢蹙紧。
顾云来看着他,语气平静:“这是律师建议的格式。假设我真的突发意外,有些话我不希望你从别人口中听到。”
所有的“后事”,都被处理得滴水不漏,仿佛他真的已经不在了。
许天星缓缓合上文件,声音低下去:“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准备这些的?”
“一个多月前。”顾云来如实道,“那次看你缝针,突然就想做了。”
许天星看着他,神色一动不动,嗓音却忽然发哑:“你是不是已经想好了,你会死在我前头?”
顾云来沉默了一瞬,缓缓回答:“只是做最坏的准备。”
“你是认真的吗?”顾云来点头,语气平静:“我妈是五十八岁心脏病复发,我姥爷五十六岁开始心肌变性。我虽然定期体检,也健身,但心脏病这事……是会遗传的。”
“我现在没事,不代表以后也不会有。”
许天星看着他,没说话。他指尖轻轻按住那封信的边角,像想撕开,又慢慢放下,“所以你就想着,如果你死了,我能有处理一切的权利?”他说这话时声音很轻。
顾云来点头:“至少我能保证,你不会被当成‘不相关的人’。”
“我不能给你婚姻,但我能给你名字,给你继承权,给你决策权,星来医疗,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来接手它。”
许天星闭了闭眼,把文件合上,放回袋子里,“你做得很好。”他轻声说。
“谢谢你……真的。”他声音很低,却带着一点迟疑的倦意。
顾云来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了?”
“没什么。”许天星站起来,转身要往厨房走,却被顾云来叫住。
“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冷静了?”他低声问。
许天星没回头,只是淡淡道:“我只是……没想到你早就考虑到了死这件事。”
顾云来微不可闻地笑了一下,语气平稳:“不是考虑,是面对。你在急诊室里见得比我多。”
“所以你就提前写好了信,列好了清单,把我安排进你死后的世界里?”许天星转过身来,语气已经不再温和:“顾云来,我在你这儿,到底是个爱人,还是一个执行人?”
顾云来抬起头,神情一顿。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许天星说,“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不想拿着这份文件活着,我想和你一起活下去,不是等你给我‘收尾’。”
顾云来:“我不是为了交代后事。我是为了让你有权利——”
“你说你不怕死,我怕。”许天星打断他,语气冷下来,“你安排好了这一切,像安排一场远行。你说你想让我接手你的事业,接手你的人生,可你知不知道,我根本不想那天到来?”
“我不想接手。”他抬眼,眼神锋利得像要逼退眼前的所有现实,“我只想你活着。”
顾云来看着他,呼吸仿佛顿了一下,他确实没料到许天星会生气。
许天星不说话了,只是倔强地盯着他,那种眼神,不是拒绝接受安排,而是不肯接受“分别”这两个字哪怕以最温柔的方式靠近。
屋里陷入一片沉默。窗外的天光渐暗,金色余晖像被抽走了最后一丝暖意。
良久,顾云来低声开口,语气放得极轻:“我不是想走,我只是想……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你别像我一样,什么都没有。”
许天星喉头一哽,呼吸有些乱,他低下头,用指腹轻轻抚过桌上那行字,那是顾云来的签名,遒劲又熟悉。像他这个人,永远把爱藏在安排之中,沉默而彻底,可越是周全,越让他心痛。
他抬起眼,语气里没有责备,却藏着一点近乎脆弱的倔强:“你安排得这么周全,好像……早就打算一个人走完后半段。”
顾云来看着他,眉心微动。
“我知道你不是为了推开我,也知道你是真的为我考虑,”许天星说着,轻轻吸了一口气,“可你知不知道,我根本不想有那一天。”
他的眼神闪了一下,像是被情绪刺了一下神经,但很快,他就低头将文件整齐合上,站起身。
“我去医院了。”他说。
顾云来下意识问:“你现在要去?”
许天星点了点头,从沙发边拿起外套,像是在整理情绪,“夜班,”他说,“今天人手紧,我之前答应了主任。”
顾云来皱眉,直视他:“现在?你状态不好。”
许天星脚步一顿,他没有转身,声音却异常激动:“你也说了,生命谁也说不准。我们这种工作,哪天死都不稀奇。”
话音一落,空气像被某种尖锐的情绪刺破了。
他意识到了自己说得太重,沉默了两秒,才回头看向顾云来,眼神不再凌厉,而是略显疲惫,也多了几分复杂的歉意,“对不起,云来,是我口不择言了。我不是想逃避,”他说,语气慢下来,“也不是不想谈。”
他看着顾云来,神色终于柔和几分,努力压下涌动的情绪,“你让我想一想,好吗?”
“我只是……需要点时间,去消化你说的这些。”
顾云来看着他,没说话,只是眼里有东西一闪而过,像是担心、内疚,又像某种他自己也没意识到的失,但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
许天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低头拉开门,“等明天我下班回来,我们再说。”
门“咔哒”一声合上。
那种沉静中带着无声重量的声音,落进空旷客厅时,像一道风,吹乱了刚刚才沉静下来的心绪。
第84章
早上八点半才过, 急诊楼的人潮终于缓了些,值完夜班的医生陆续离开,清晨的光从长廊尽头斜斜洒进来, 映在擦得干净的地砖上。
医生休息室内,窗帘半拉着, 阳光透进一线微暖的光,许天星坐在最角落的椅子上, 白大褂已经换下, 搭在椅背上,里面那件深色T恤褶皱得厉害, 领口微微松垮,透出疲惫与无力。
整整一夜, 他几乎没有合眼。急救、缝合、签字、重症插管,像被海浪一层一层拍在礁石上, 一直到凌晨四点多,才有短暂的十分钟喘息。
可那口气也没喘顺, 像有什么堵在心口,怎么都散不开。
门“咔哒”一声被推开, 他没有抬头,却在那一瞬间停住了呼吸。
顾云来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个纸袋, 脚步不快,明明站在光里, 整个人却像从夜里走来的, 沉静、无声,眼底有熬夜后的倦,却没有责备。
他什么都没说, 只把袋子轻轻放在桌上,动作熟练得像是做过无数次。许天星不用看就知道那里面是顾云来给他带的早饭。
房间里一时安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
许天星缓缓抬起眼,视线落在那杯咖啡上,指尖顿了一下,像是不敢接,又像是不知该如何接。最终,他还是伸手,接过来,低头抿了一口,喉咙终于有些暖了。
“昨天晚上……”他声音沙哑得厉害,“我态度不好。”
顾云来没有回应,只看着他,眼里没有质问,只有沉沉的安静。他站在阳光与阴影的交界处,那张脸在光下隐有疲惫,却比谁都稳得住。
许天星顿了顿,低声补了一句:“对不起。”
他转头望向窗外,急诊楼门口依旧人来人往,阳光却比一个小时前明亮了许多,“我没考虑你的感受。你是很认真在做准备,我一开始……其实真的挺感动的。”
他手指捏着杯沿,指节微微泛白,说到这时,声音又低了下去,他像是不愿回头去看那个瞬间,也不敢再面对昨晚自己的情绪失控,“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他顿了一下,仿佛在选择怎么形容那种痛,“可我只要一想到你也会死,我整个人就不好了。”
顾云来看着他,没有立刻开口,他知道,那句话不只是“脆弱”那么简单,是某种埋藏了太久的东西,在昨夜争吵后的缝隙里,被意外地撕开了一角。
他记得那个雨夜里,许天星的失控。
许天星站在他家门口,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像是整个人都濒临崩塌,对他说接诊的是个心搏骤停的年轻人,抢救时满身是血,按压胸骨时肋骨碎裂出咯咯声,唯一的“特殊之处”,只是他也姓顾。
顾云来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嗓音低得像藏在胸腔里,“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死亡是会突然发生的?”
许天星没有作声。
“不是因为新闻,也不是因为工作,”顾云来说着,手落在他膝上,掌心贴着布料,轻轻按了一下,“是因为你经历过,或者说,一直在经历。”
“你妈走的时候,你还太小,你还没学会,怎么接受失去。”
许天星低着头,冷静的外壳下,连骨头都在沉,他靠过来,头搁在顾云来的肩上,闭了闭眼。睫毛颤得厉害,却倔强地没有掉眼泪。
“你在医院待得太久了,”顾云来低声说,“比谁都明白意外是什么样。”
许天星低低笑了一下,像是苦的。
“你以为我不怕吗?”他抬起眼看向顾云来,眼底布满疲惫,语气却极度克制:“我不是在否定你做的那些安排。我只是……”
他喉结动了动,像把太多东西吞回去才继续:“我只是希望你也看看我。”
“我不想当你死后那个收拾遗物的人,我还想和你过日子。”
“还想吵架、做饭、一起回家过年,还想,在你出差的时候接你下飞机,在你生日的时候骗你说我不记得,然后半夜拉着你去吃火锅。”他语气仍平稳,只有眼底的湿意和指尖发紧,出卖了那些压抑的情绪。
医生休息室一时很安静,只有门外走廊偶尔传来护士推车的滚轮声,像隔着一层现实的布帘。
顾云来没有立刻回应,只是慢慢伸出手,覆上他的手背,许天星的手指微微一动,没有躲,像是回应,又像妥协。
过了几秒,顾云来的声音终于落下来,极轻:“我可以不写信,,不做那些基金说明,不留备忘录。但你得答应我,如果哪天真到了那一步,你进去,签字,决定怎么救我,怎么送我,怎么活下去。”
许天星轻轻咬住下唇,仍没有出声,眼眶却一点点泛红,他缓缓低下头,抵在顾云来的肩上,像是太累了,又像是终于不再死撑。
好一会儿,他才沙哑开口:“可以。”
他顿了顿,像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后半句:“但你别总想着那天。”
“你还没死呢,我还没爱够。”
顾云来低下头吻他,没有任何预兆,像是忍了一整夜的情绪终于找到出口,那一瞬间,克制被打破,亲吻带着浓烈的不安与渴望,甚至有些粗鲁。
他咬住许天星的下唇,唇齿交缠,像是要确认什么,又像是在宣泄什么。他吻得深,舌尖带着夜里医院消毒水的味道,还有一点衣领上沾着的冷风,火热和冰凉交错,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那不是温柔的靠近,而是一种被现实和情绪逼到悬崖边的抓紧,确认他还在,抓紧他还活着,抓紧他们之间没散。
许天星一开始还能淡定应对,可到第三下,被咬得有些疼,呼吸也开始紊乱。他抬手按在顾云来胸口,眉头微蹙,声音低哑,带着一点被打乱节奏的不悦:“这是休息室……你别乱来。”
“我哪有乱来?”顾云来低笑了一声,掌心顺势贴上他腰侧,指尖轻轻勾了勾,像在点火,又像在试探。
他凑近了些,语气懒洋洋的,带着天生的蛊惑与一贯的无赖:“跟自己老婆的事,能叫乱来吗?”
“顾云来。”
“我在。”他俯身,在他脖颈落下一吻,声音比吻还轻:“我这是心疼你。”
许天星微微仰头,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声音更低:“你心疼个屁……再往下动手,我送你去挂急诊。”
顾云来不但没收手,反而顺着话压得更近,笑得不甚正经:“我就摸一下,又不动真格的。”
许天星没挣扎,只是懒洋洋地侧过头睨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没什么怒气,倒像是熬了一整夜后的疲惫清醒,带着点居高临下的冷淡戏谑:“你到底是想让我穿衣服,还是想脱我衣服?”
顾云来看着他,唇角一挑,露出那种典型的、少年气十足的笑意:“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不文雅?我像是那种人吗?”
“你是。”许天星答得毫不犹豫,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顾云来低头,眼神里带了点明目张胆的暧昧和揶揄:“你不也挺喜欢?”
他凑近了几分,鼻息几乎贴上他耳侧,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把火藏在喉咙底下:“你说……在值班室,要不要试试?”
顾云来步步逼近,:“自从你受伤之后,咱俩好长时间没做到底了……”
许天星却抬起手,食指轻轻抵住他的唇。
“你真想在这?”
顾云来看着他,眼底带着笑,声音低哄:“你说呢?这屋虽然小,气氛够足……你不觉得值班室也挺刺激的吗?”
许天星看着他,眼神忽然沉下去,神色平静得几乎没有起伏。他缓缓开口,语气平稳得像在讲病房管理条例:“这屋,可谁都睡。”
顾云来一怔,动作明显一顿,像被一桶冷水自头浇下,“什么意思?”
“值班医生、轮休护士、急诊主治、带教住院部……”许天星语速不急不缓,像是例行报告,“年会那年还让院领导在这临时凑合了一宿。”
“你要是真不介意……”他耸了耸肩,语气极淡,“我也没意见。”
顾云来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从“兴致勃勃”到“彻底清醒”只用了两秒不到。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一度变得复杂,像是在认真评估这间值班室的历史使用频率、空气中可能残留的病菌指数,以及他此刻的情绪波动与最后一丝尊严之间该优先保哪个。
沉默半秒后,他试图挽救体面,用一种半吐槽、半自保的语气开口:“不是……你们大夫都这么不拘小节吗?也不消个毒,换换床单什么的?”
许天星没理他,只淡淡抬了抬下巴,一副“我都没动手你就该谢天谢地”的神色。
“那……你换衣服,我在外面等你。”说完,他转身拉开门,动作利落到几乎像执行逃生演练,头也不回地退出去。
门关上的那一刻,许天星低下头,唇角终于勾出一点难得的笑意,他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顾总……也不是完全没底线嘛。”
车窗外的城市逐渐清晰,阳光打在柏油路上,像是为这场夜班后的疲惫镀了一层温柔的褪色光晕。
顾云来单手握着方向盘,眼尾带着还未散尽的笑意。他开得不快,像是刻意把回家的路拉长一点,好多留一点相处的时间。
副驾驶上,许天星滑着手机,翻着那些早就被消息轰炸得麻木的聊天群。指尖滑到一半,他忽然顿住。
一条新闻推送跃入眼前,【#东华区一废弃厂房清晨拉起警戒线,疑似凶杀案#】
配图是一张无人机拍摄的高空图,画面斜斜拍下整片废弃厂房:铁门锈迹斑斑,半掩着露出黑洞洞的门缝,警戒线绕过破碎的砖墙,现场四周空无一人。
最角落的地方,一块白布覆在地面上,边角鼓起,像是下面有什么尚未揭露的轮廓。而墙角那抹渗进砖缝的血红,在晨光下被染得格外冷静、彻底。
新闻内容只有短短一句话:“今日清晨,警方接到市民举报,在东华区一废弃厂房内发现一具女性尸体。目前现场已封锁,警方尚未公布死者身份及死亡原因。”
许天星盯着照片,指尖轻轻收紧,他记得那块区域。是个临近城边的老工业区,十年前厂房就已经停用,大多被闲置或租作仓库。
他曾跟救护车去过一次,是个工人中毒晕倒的案子,那片地气味浓重、空无一人,连导航都得反应两拍才跟上。
“怎么了?”顾云来察觉到他神色变化,侧头问。
许天星没说话,只是把手机屏幕翻转过来,轻轻递给他看。
顾云来瞥了一眼,眉头微动:“凶杀案?”随即叹了口气:“沈放又有得忙了。”
第85章
Chapter 83
黄昏将尽, 细雨初歇。
燕州郊区东南角,一座废弃工厂孤零零地矗立在湿冷的暮色中。锈蚀斑驳的铁皮外墙在雨水冲刷下更显破败,半塌的屋顶如同张开的空洞, 任凭雨滴沿着断裂的檐角落下,在地面砸出一圈圈寂寥的涟漪, 混着泥土,浸成浅浅的水洼。
警戒线已拉起, 红蓝警灯交替闪烁, 在雾气与水汽中晕出冷冽的光影,仿佛一束束冰冷刀光, 来回剖开现场每一寸死寂。
混凝土地面杂草疯长,积水泛着污黄的反光。风从破碎的窗框灌入, 卷着血腥味穿过空荡厂房,像一口久未封存的深井, 向夜色缓缓吐出腐败气息。
沈放站在边缘,雨衣包裹下的身影笔挺如常, 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冷静的眼。他低头看着脚边那滩尚未干透的血迹, 目光仿佛透过时间的迷雾,沉入死者失去温度的记忆里。
墙角处,一具年轻女性的尸体仰躺着, 四肢僵直,头微微仰起, 颈部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从左侧延至右侧, 深可见骨,血管被彻底切断,致命的喷涌喷得四周墙面斑斑点点, 像极了一场肆意泼洒的狂欢仪式。
血液沿着墙面蜿蜒而下,在地面上形成大片扭曲交错的痕迹,有的已被雨水冲刷成黑褐色水渍,有的仍停滞在砖缝之间,一道喷射弧线甚至高高甩到了天花板破损的铁皮上,如同她死前最后一声无声的呐喊。
尸体边两米处,一只已经被染色的白色小包瘫软在积水中,拉链半开,包内的文件早已被水浸透。
沈放戴着手套,蹲下身,小心翻开包内物品,首先是一个小钱包,里面插着一张身份证。
照片上的女孩眉眼清秀,名字叫梁妍,24岁,本地户籍,住址在市中心偏北的一个老旧小区。身份证后压着两张银行卡、一张公交卡,以及模模糊糊的就诊记录。
沈放将就诊单取出,皱了眉,“……是上个月的。”他说,递给身后的常诚,“医院精神科的。”
常诚接过翻看,嘴角抿得更紧了些。
“焦虑障碍伴抑郁倾向。”他低声念出纸上的诊断,“……她一个人来看病?”
“病历单里没留家属电话。”沈放淡淡道,他拿出一张残破却字迹尚清晰的发票,指了指角落的编号。
“这批门诊的资料医院可能有留档,我让朱子墨去查。”
沈放说,“看看她这两周的行动轨迹,和谁联系过,监控、通联、楼道记录,一条不落。”
他站起身,雨水顺着雨衣的下摆滴落,脚下那滩血水早已和泥混作一处,颜色晦暗不清。
不远处,朱子墨快步走来,撑着伞,脸上挂着一贯冷静的神色。
他一边翻动平板,一边简要汇报:“查到了她的就诊记录。两周前,这女孩曾因服药过量被送进东华医院,是自杀未遂。再往前的话,半年前有割腕的就诊记录。”
沈放眉头一动:“接诊医生是谁?”
“许天星。”朱子墨点开一栏资料,将平板递过来。
“两次都是?”沈放继续问。
“是的。”他顿了顿,“案发前,她没有再次入院记录,也没有复诊。”
常诚蹙眉:“许医生?”
“没错。”朱子墨点头,“他记录了患者服药种类,标注了伤口处理与心理转介建议,后续由精神科跟进。不过……她第二天就走了,没留下家属信息。”
沈放望向尸体的方向,神情渐沉。
“也就是说,”他缓声道,“死者在半年前自杀未遂,两周前又自杀,而第一个与她打交道的医生,就是许天星。”
“目前看不出有直接联系。”朱子墨说,“但考虑到死法干净利落、无挣扎、工具专业……我们还是得排查所有与她有医学接触背景的人。”
夜更深了,雨停后温度骤降,废弃厂房外的空气冷得像被水泡过的铁片。
沈放坐进车里,顺手关门。厚重的车门“砰”地一声隔开了外界的喧哗,世界像突然静下来。
雨水还在滴落,滴在挡风玻璃上,一点一点,模糊了远处警灯的反光。车内灯没开,只有仪表盘的蓝光浅浅洒在他眉眼上,冷得像是他一贯的沉默。
他看着手机上梁妍的接诊记录,女,27岁,主治医师落款那一栏,署着许天星的名字,潦草却熟悉。
他闭了闭眼,靠在车座椅上,雨还没停,淅淅沥沥敲在挡风玻璃上,他比谁都清楚,许天星不是会做那种事的人。
但现场提取的医用手套,型号与东华急诊室的一致,死者没有防御伤,明显是放松警惕后近距离袭击,她的急诊记录、副本病历,甚至那份医嘱签名,无一例外,都精准地指向许天星。
一切都太巧了,巧得像剧本,一个有导演、有分镜、有主角的剧本,沈放心底一沉,偏偏就是这份巧合太巧合了,让他比任何时候都更不安。
就像是故意放在那里,等着他们一个个踩进去,他知道该怎么做,以他现在的身份,哪怕没有直接证据,也有权利将许天星叫到局里来配合调查。
他低头按灭了手机屏幕,玻璃上映出一张被夜色勾勒得沉静克制的脸,脑海却在这一刻毫无预警地闪过一个画面,合意村的那天,他失血过多意识模糊,耳朵里全是嗡鸣,整个世界都在远离。
是那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跪在他旁边,声音一如往常地冷静又带点刻薄地说:“能听见就动一下,别装死。”
他是那天活下来的,是因为许天星。
沈放睁开眼,望着窗外被雨刷刮得支离破碎的灯光,深吸一口气,将手里的资料一页页理顺,重新扣上封面。
他知道,这事哪怕再不情愿,从现在起也已经回不了头了。
一旦有人设局,就意味着背后的人绝不会只动一次手,如果许天星不是目标,他可能就是诱饵。
“不能错。”沈放低声自语,语气像在对谁发誓,“一步都不能错。”
傍晚七点,城南旧街区,一间风格极素的私房菜馆悄然点起灯火。
包间内灯光温暖而克制,柔和地落在深色原木桌椅上,打磨得光洁的木面映出茶汤微晃的倒影。
木质屏风隔开了外头零散的客声,几缕香气从缝隙中逸出,在空气里缓慢弥散。窗外细雨刚歇,玻璃上映着朦胧街灯,映出几抹湿润而安静的黄光。
林星澈早早便到了,穿一身干净利落的深蓝西装,气质克制锋利,却在灯光下显出几分淡淡的倦意。她点了几道清淡菜式,茶已经温热了第二壶。
顾云来牵着许天星走了进来。
许天星穿着一身素灰色便服,领口半敞,衬得身形修长清瘦。他眉眼依旧干净俊逸,却掩不住眼下微微浮起的淡青,一看便知是连夜未眠。他走路姿态安静,眼神却透出一丝疲惫后的清明,像刚从某场尚未结束的战役中退下。
没过多久,沈放也到了。男人穿着最简单的衬衫外套,头发还微微湿着,鬓角有水珠未干。他一进门,身上还带着沐后的清冷香气,与这包间里的茶香混合,仿佛雨夜过后,混着刀锋和焚香。
顾云来看了他一眼,眉梢轻挑:“你这身气味,不会刚从案发现场下来的吧?”
沈放随手拉开椅子坐下,神情淡漠:“嗯,是。”
林星澈轻声笑了笑,语气温和:“又出事了?”
沈放捧起茶盏,指腹摩挲了一瞬,才语调不紧不慢地开口:“旧厂房角落发现一具女尸。雨水冲刷过的现场,只剩下几处血迹。二十多岁的女性,颈动脉被割,一刀致命。”
他顿了顿,目光自杯沿上移,略略扫过在场几人:“法医初步判断,刀法熟练,动作干净得反常。除了血,没有留下任何多余的生物痕迹。”
顾云来轻哼一声,嗓音懒散:“干净得不像话,听着像是精心摆拍的剧本。”
林星澈忽然轻声开口,语气看似漫不经心,却带着点轻飘飘的冷意:“你这么说,我倒想起香港那个‘雨夜屠夫案’了。”
说着,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许天星。
而许天星似乎并未察觉气氛的变化,手指仍顺着茶盏转动,神色平静如常。他听完,点了点头,淡声道:“雨夜屠夫那案子我记得,割喉、切割尸块……动机不清,行为极端,但有一点很明确,他不是临时起意。”
“你是说……”沈放看着他,语气平静。
“他事前规划充分。”许天星答得干脆,“不管是工具准备、现场选择,还是下刀的角度和深度,他对人体结构极为熟悉。像是一个习惯控制场面的人。”
“比如医生?”林星澈语气轻飘,像是随口一问。
“也可能是屠夫、解剖技师、法医。”许天星语气不带任何情绪,只是客观陈述,“关键是,要稳。割颈动脉,最忌讳的是犹豫和力道不均。那会造成拖刀,既不致命,还容易留下挣扎痕迹。”
他顿了顿,像是习惯性思考后补充一句:“而这次的案子,从目前的信息看,割口干净,无多余伤痕,失血性死亡时间精准……如果不是有过训练,就是见过类似的急救创口。”
沈放低头喝了口茶,掩去唇角一抹若有若无的动静,继续说:“像我和许医生,我们见得多了,自然明白哪种刀口,是用来救人,哪种是用来杀人。”
他余光扫过那道熟悉的细痕,许天星手指内侧浅浅一道。
顾云来这时才抬眼看他,语气懒散中带着点不耐:“你们警察聚餐的方式真特别,聊个死人聊得跟病例研讨似的。”
林星澈笑了一下,拨了拨茶盖:“不聊案子,你们怕是一个字都不说。”
沈放没再作声,只将手指轻轻叩在桌面,而许天星,仿佛并未察觉这些暗流。
饭局结束后,顾云来去了前台结账,许天星接了值班群的电话,低声应了几句,转身走到门外,靠在廊下的一根柱子边回讯,身形隐没在朦胧的夜色中。
林星澈披着外套走在沈放身侧,步伐不紧不慢,脚跟踩在湿漉漉的青石地面上,发出极轻的响动。
私房菜馆门外的雨刚停,空气里仍带着洗净尘埃后的清冷。
她偏了下头,看着沈放,语气温柔却不轻浮:“你今晚让我约他俩吃饭……就是为了说这些?”
沈放没有回头,只低头把打火机塞进风衣口袋里,眼神落在前方的夜色里,淡淡地说:“也没有。”
“你在试探他。”林星澈语气不重,却笃定。
沈放顿了顿,脚步缓慢地停下,喉结轻微滑动一下:“不是试探,是听听他的判断。”
林星澈站在他身侧,凝视着他,眼神中第一次浮出难掩的意外:“你怀疑他?”
沈放终于转头看她一眼,那眼神不冷不热,却藏着一种让人看不透的挣扎。他嗓音很低,低到像怕惊扰什么:“我不想怀疑他。”
她没说话,只静静望着他。
风吹过,枝叶轻响,许天星在不远处打电话,面容干净清俊,眉眼间带着医生特有的专注与沉静,仿佛与这世间所有喧哗与混乱都隔着一层无形屏障。
沈放垂下眼帘,声音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他救过我们所有人。”
林星澈的神色微微动了一下,语气放得更缓:“所以你比任何人都不希望……他跟这个案子有哪怕一点点关系。”
沈放没有否认,只将视线缓缓移开,语调低得像藏在水下:“但受害人两次自杀未遂,都是他接诊,后面来医院找过他几次,据说他是不堪其扰。”
两人短暂沉默。
沈放从兜里摸出一根烟,轻轻叼住,低头点火,火光一闪,他的眼神在昏黄街灯下显出一种沉静的暗光,藏着不肯说出口的担忧。
“你看上去,比他还紧张。”林星澈侧过脸,瞥了他一眼,语气漫不经心,却打在心上,说吧,怕什么?”
沈放喉结微动,沉默了片刻,终于低声开口:“……怕猜错。”他声音哑了一点:“怕他真的和案子有关,怕有一天……我得亲自把他押回警局。”
“你知道你今晚已经违反规定了吧?”她轻声问。
沈放垂眸看着她,语气低缓如风:“嗯,知道。案子没破之前,不该泄露任何非公开细节。”
“那你还说?”
沈放声音低哑,“我真的已经不想再看到我身边任何人出事了。”
第86章
几天过去, 生活仿佛恢复了平静。
急诊室依旧人满为患,新闻里没再提起连环杀人案的事,许天星照常值班、看诊、处理夜里送来的高烧不退的孩子, 偶尔也在凌晨两点的急救通道里,缝合一条裂到骨头的伤口。
新闻里没有再提起连环杀人案, 公众的注意力很快被新的流量热点分散。医务群里也没人再提起那个死者的名字,仿佛那场暴雨冲刷的旧厂房, 只是城市边角的一次偶然失误。
顾云来也在忙新项目, 每天会议连轴转,白板上的计划排到下个月, 语音和邮件一刻没停。
夜色低垂,窗外城市的灯火在玻璃上晕出斑驳光影, 像洒落在沉默夜色中的碎金。屋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光线温暖而柔和, 映在木地板上,静得几乎能听见时针走动的声音。
顾云来刚回家, 车钥匙落进玄关瓷盘里,发出一声清脆响动。
他走进客厅, 手里拎着一个黑色文件袋,脚步轻快,眼神带着一股藏不住的雀跃, 像是提前排练过多少遍,一进门便径直走向沙发, 将文件袋往茶几上一摊。
“喏。”他笑着看向厨房里的人, 语气里透着一股压不住的得意,“这玩意签好了,我们现在是不是……算合法夫妻了?”
他挑了挑眉, 嘴角微扬,语气半认真半打趣:“那今晚,是不是该算洞房花烛夜?”
沙发上,许天星穿着一件宽松的T恤和短裤,膝盖以下一双修长白净的腿随意搭在沙发边缘,脚尖微微晃着,看起来全无防备,像只刚睡醒还带着困意的猫,懒洋洋地窝在那儿。
顾云来站在他面前,低头看着他,笑得一脸欠揍。
“洞房?”许天星语气吊儿郎当,嘴角却微微勾起,“不是早就洞房多少回了?”
顾云来毫不犹豫地坐下,顺势搂住他肩膀,凑近低声在他耳边说:“那不一样,从今天开始,我们是合法的了。”
“哦?”许天星偏了偏头,挑眉看他,眼里带着点调笑,“所以咱俩以前那些……都是非法的?”
顾云来笑了,眼里带着点得意又不怕死的真诚:“对,非法,但情真意切。现在终于转正了,我要从奸夫人熬成合法老攻。”
许天星“啧”了一声,懒懒地推了他一把:“你能不能别说这些让人瞬间wei了的话。”
他慢慢抬眸看向顾云来,唇角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那眼神懒洋洋的,却藏着一丝不动声色的狡黠,仿佛早就等着对方开口。
顾云来一瞬间察觉到了这点不寻常,眉头轻挑,笑得有些警觉:“你看我干嘛?你这个表情可有点危险。”
许天星没回答,只是伸手从沙发边侧拎出一个黑色丝绒袋子,随手一晃,袋身软塌塌垂下来,他指尖轻轻一松,袋子“啪”地一声落在茶几上,声音轻,却极具存在感。
他靠着沙发背,嗓音淡淡:“早给你准备好了。”
顾云来眼神瞬间警觉,眯着眼盯着那只袋子,语气带着一点半真半假的防备:“……你又买了什么不能过审的玩意儿?”
“新鲜货。”许天星慢条斯理地撑着下巴,神情平静,像个一心钻研课题的医生,“你也知道,我是搞急诊的,平常接触太多情绪不稳定的患者,偶尔也得关注一下,奸夫的情感健康。”
他说这话时语气平稳得过分,仿佛只是要开始一次普通的学术演示,后,他俯身,从丝绒袋中缓缓取出第一件。
在他指间轻轻摇晃,皮质在灯光下泛着柔冷的光泽,像是一条沉静却带刺的蛇,带着压抑的致命诱惑。
他抬眸看了顾云来一眼,眉梢微挑,眸色微敛,唇角带着一丝近乎无害的笑意:“这个……还认识吗?”
顾云来的眼神倏然沉了一度,喉结滚动,却没出声。
许天星仿佛没看到似的,他取出了第二件东西,搭配着还未拆封的银色扣环。他在指尖缓缓地旋转着它,动作极轻,极慢,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耐心。
“这个呢?”他轻声道,语气像是无意间提及一本旧书中的某一页,“要不要我教教你……怎么用?”
顾云来的呼吸明显沉了几分,“你这都是从哪儿弄拉来的?”
而许天星,依旧动作温和,从容又安静。他从袋底缓缓抽出最后一件边缘打磨圆润,线条光滑,质地柔韧,在灯光下闪着一点锋利的冷光。
他拿着,在顾云来眼前轻轻晃了晃,眼中浮出一抹若有若无的坏笑:“这个呢?”他语气低缓,带着点故意的坏意,像是在慢慢撩拨一只濒临暴走的野兽,“要不要……试试看?”
顾云来的眼神死死盯着他,眸底是无法掩饰的暗火,手指扣在桌边,一动不动,像是在悬崖边缘苦苦支撑。
许天星察觉到了,他唇角轻轻一挑,像是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他俯下身,贴近顾云来耳侧,气息温热而暧昧,语音低得像一阵带电的风:“顾总,要不要今晚,好好上课?”
他声音像羽毛扫过脊椎,最后一字拖得极长,尾音微颤,却带着一记柔刀般的狠,“……我教你,”他停顿片刻,像低语,“怎么让人,连话都说不出来。”
那句话贴着顾云来的耳廓落下,热气缠人,仿佛一记钝刀,精准划破自控的最后一道屏障。
下一秒,顾云来猛地起身,理智如纸般撕裂。他抓住许天星的手腕,猛然将他半压进沙发,动作迅猛又准确,几乎是反射性地回应了那场精心布局的挑衅。
嗓音低哑得像从喉咙深处压出来的火:“许天星……”他咬牙切齿,眼神燃着火光,“你这个坏蛋,你今天死定了。”
许天星微微挣了下,却已无处可逃,沙发柔软而下陷,顾云来的唇贴上他颈侧,嗓音低哑,像灼热的风,从耳后一路缠入心底。
许天星喉头轻颤,嗓音像被火灼烧过的沙砾,发不出完整的音节,只能听见他微微发颤的喘息,一下一下,从胸腔深处涌出,低哑而压抑,仿佛所有语言都在此刻溃败。
指节扣紧沙发边缘,他眼尾泛红,睫毛因细汗而沾湿,覆在颧骨上,像一层轻薄的梦,他没有回应,也没有拒绝,只是轻轻颤了一下,那一刻的脆弱,胜过千言万语。
顾云来看着他,心跳一阵狂乱,明明是他被勾进这场游戏,可到最后,沦陷得最深的那一个,始终是他。
夜色沉沉坠落,窗帘随风轻轻拂动,仿佛整个世界都屏住了声息,只剩下彼此交叠的呼吸与心跳,一下一下,贴在皮肤下,烧得空气都紧绷。
这一夜,没有人真正说话。
天色将明,灰蓝色的晨曦在天际晕出一圈温凉的光。
窗外天光微弱,室内却依旧残留着昨夜翻涌过的余温与气息,像一场未散尽的梦。
沙发一角凌乱得像被风暴席卷过,毛毯滑落在地,衬衫和皮带交错,边缘还带着褶皱与抓痕,宛如一场未经掩饰的失控现场。
许天星正蹲在沙发边,一件件把散落的东西捡起来,衣领松得过分,领口歪在肩侧,露出锁骨下细碎的痕迹。
发尾湿软,贴在脖颈两侧,手腕上还有一抹红痕未褪,他低头理着东西,像是在清理现场证据,语气却没什么情绪起伏,只低低咕哝了一句:“……你真是个禽兽。”
厨房那头,顾云来正翻着煎蛋,听见这话,慢悠悠探出头来。
他嗓音带着清晨未散尽的喑哑与倦意,还沾着点昨夜的得意与余热:“你先动的手。”说完,他放下锅铲,擦干手,靠在门框上,抱臂打量沙发那片凌乱的“现场”。
目光在那只黑色丝绒袋上停了一下,又落到许天星裸露的小腿,一路缓缓往上,最终落在他颈侧那一点咬痕。
他勾了勾唇角,轻笑了一声:“工具也是你买的,那些东西……”他声音懒散,尾音轻柔,却带着一种未尽的掠夺欲。
“回回都是你挑事儿,完了还一脸无辜。”顾云来看着他,眼神含着戏谑,“你这倒打一耙的本事,真该拿去培训。”
许天星没理他,他低头把那几件私密物事一股脑塞回袋子里,动作利落,眉目平静得像从未参与昨夜那场游戏。
顾云来看着他这副“清理战场”的架势,忽然轻轻笑了一下,语气放软了:“干嘛?后悔了?”
“叮咚。”
一声门铃,在满室旖旎气息中骤然响起,像冰刃划过温水,毫不留情地击碎了所有柔软与余温。
顾云来眉头一蹙,他走到门前,站定,眼神一瞬间收紧。
可视门铃的画面里,沈放站在门外,身着便服,面色冷淡,身后的雾气未散,将他整个人衬得愈发寡淡清冷。
更远处,两个支援警员笔挺站在他身后,神情肃冷,一动不动,仿佛是一道被提早推至门前的、无声边界线。
顾云来看了一眼,眸色瞬间沉了下去。他顿了两秒,唇线紧绷,然后缓缓拉开门。
沈放站在那儿,眉眼如刀,视线先在顾云来脖颈上停了半秒,那点尚未褪去的红痕清晰醒目,然后,他的目光移向屋内。
沙发边,许天星正半跪着扣衣服的扣子,发尾未干,衣领松垮,T恤下是斑驳印记未褪的肌肤。
那一瞬,暧昧的气味还在,缠绕不散的热意、未拾的衣物,凌乱的沙发靠垫,甚至那地毯边落下的丝绒袋,都像是未曾收尾的“证据”。
沈放顿住,他天生骨相带着一丝雌雄难辨的冷峭美感,那张一向无波的脸,在此刻终于有了一丝裂痕,先是短暂的愕然,旋即,被某种近乎复杂的情绪迅速覆盖。
他闭了闭眼,像是试图从喉间压下点什么情绪。指节捏着调查令微微泛白,良久,才终于低声开口,嗓音沙哑,带着一种近乎咬牙切齿的克制:“……真他妈会挑时候。”
第87章
顾云来脸色倏地沉了下来, 原本还带着慵懒余韵的神情瞬间冷硬。他抬手,毫不犹豫地挡在门口,肩背挺直, 仿佛一道无声的屏障。声音压得低沉而清晰,透着压抑的怒意与警惕:“你来干什么?”
门外风声穿堂而入, 掠过沈放的衣角。他没有回应质问,只是扫了顾云来一眼, 将一纸带红戳的调查令递出, 嗓音一如他惯常的平稳克制,带着不容置疑的程序化冰冷:“不关你的事。”
他停顿半秒, 目光越过顾云来,落在屋内那个刚起身的身影上:“许天星, 涉嫌一桩连环杀人案,请你立即配合调查。”
客厅像是被骤然抽走了空气, 陷入短暂的静默。
而许天星那张苍白却锋利的脸,在清晨斜斜洒进的冷光里, 被勾勒出分明的轮廓。
他站得极稳,那是一种医生特有的沉静与自持, 可若细看,仍能在他眼角处,看到昨夜尚未褪去的痕迹, 几分过度亲密的疲惫,一点失眠后的微红, 一点未被擦净的温存。
“走吧……”沈放话音刚落。
沈放皱了皱眉, 眉眼沉静:“我去换件衣服。”
就在许天星换衣期间,沈放微微靠近顾云来半步,低声开口:“这事一出, 我第一时间就申请亲自带人。”
他的语调低稳如石,一如往昔,不紧不慢,“有我在,他不会受半点委屈。”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从顾云来身上扫过,眉眼沉如夜色,语气低得几乎贴在风声里:“倒是你该做什么,明白吧?”
几分钟后,许天星重新走了出来,他的神情也已彻底恢复成那个急诊室里随时能操控全局的医生,面容清冷,眼神沉静,一丝不苟。
顾云来垂着眼,没有立刻开口,他当然明白,此刻,许天星被交给了沈放,他自己,却不允许有任何情绪的失控。
他得站在外面,冷静、迅速,却必须斩尽杀绝。
他深吸了一口气,恢复那种属于猎手的锋芒:那些暗中窥探的目光,那些匿名的举报,那些操纵信息、编织谎言、妄图撕裂他们的人,一个,都别想逃。
警局门前,围了整整一圈人,长枪短炮、肩扛手持,全是摄像机和直播设备的身影,媒体标识贴在袖章上、摄像头上、车门上,像一片躁动而带着猎食意味的海。
“……什么情况?”副驾驶低声问。
沈放脸色倏地沉了下去,眼神一寸寸冷了:“媒体怎么知道的?”
“沈队,他们在这附近已经等了好几天了。”
“都他妈干什么吃的?这帮人拦不住?”沈放举着对讲机说:“赶紧叫人来。”说着跳下车,对着记者:“请你们配合工作,立即撤离!”
他一边挡着记者,一边挥手让辅警过来拉线封控,嗓音压得低沉却掷地有声:“现场还在侦查阶段,不允许拍摄,也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一群人围住车,话筒几乎要戳到沈放的脸上。
“警官,这是不是连环杀人案的关键嫌疑人?”
“请问此人是否具备医学背景?”
“你们已经盯了这个人多久了?今天是否是正式传唤?”
记者的问题一浪接一浪,镜头不断推进,长焦镜头几乎顶到了车窗。
沈放眼看几人已经越界上前,正要动手强制清场,身后却传来一道细微却刺耳的“咔哒”声。
他猛地回头,后车门被人拉开了。
“你干什么!”沈放怒吼,脚步冲过去已经来不及,就在那一刻,车内的人影动了。
许天星坐在那儿,眉眼安静,像是早已预料这一刻,只是慢慢抬起了头。
车门的缝隙被拉得更大了些,晨光洒进车厢,照在他那张清冷却过分干净的脸上。
“他是谁?”
“快拍,拍下来再说!”
快门声此起彼伏,问题开始从“模糊”变成“带节奏”。
“请问你是否与三位死者有关?”
“你是被警方重点锁定的协查对象吗?”
沈放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一边搂住他,尽量挡住他的脸,把人往侧门带,一边怒声低吼:“快走。”
而就在那一瞬,某个镜头拉近了焦距,白衬衫,清冷面孔,警车护送。
没人知道他的名字,却已经有人在论坛上打下了第一条评论:“这医生的眼神……太像心理侧写里那种冷静型杀人犯了。”
警局侧门砰地关上,记者的嘈杂与闪光灯终于被隔绝在厚重的铁门之外。
沈放他猛地转身,怒声吼道:“怎么回事?!谁把他们叫来的?!”他声音在空旷的走廊中炸开,像一声沉雷,震得站在门边的辅警一时间不敢作声。
“我们内部行动时间是今天早上六点才定下来的,流程全程保密!”沈放步伐急促地扫过每一张脸,嗓音冷得几乎结冰,“是谁!把消息放给媒体的?”
没人应声,只有一片低头沉默。
“是哪个环节出问题?调查令走到哪一层?有没有动静被监听?”他一连几个问题甩出去,像刀刃一样精准直指核心。
走廊尽头,技术员和文书人员纷纷避开视线。
沈放站在原地,脸色阴沉如水,喉头微动,似乎强压着情绪将一句“混账”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回头看了许天星一眼,那人正站在走廊一侧,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神情从容,仿佛这整件事只是一次例行体检前的等待……
沈放低声骂了一句:“……操。”
然后冷下脸,转身喝道:“朱子墨,去查外联系统,调一下谁接触过媒体;路景华,把早上出发前最后那十分钟的通话记录全部调出来,我要人名单。”
他说完,迈步走向内审问室,身后风声一卷,像是要把整座警局都搅进一场暴雨。
金属门轻响一声被推开,许天星迈步走了进来,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警察局。
他自己坐下,双手交叠放在桌面,姿态端正,像习惯在手术前确认病例那样,一丝不苟。
沈放坐在对面,桌边放着一只未拆封的矿泉水。他看了许天星几秒,才开口,声音平静而缓:
“许医生,今天请你来配合我们做一些情况了解。你不是嫌疑人,这不是正式讯问,是调查协助。全程录音录像,如果你需要律师,可随时提出。”
“我不需要。”许天星淡淡回道,眼神干净,语调无波。
沈放点点头,打开记录器,对面,还有一名记录员,一名旁听员,全都表情严肃。
“你认识梁妍吗?”沈放第一个问题开得极轻,像在铺一张线。
“认识。”许天星几乎是在问题落下的同时开口,语速平稳,没有迟疑。
“她来过急诊。”他说,语调淡得像在回顾某个无关紧要的病例,“服用了过量的安眠药,被朋友送来的,意识模糊。”
沈放盯着他看,目光不动声色,声音却压低了一些:“你还记得是具体哪一天?”
“7月1号凌晨一点多快两点吧。”许天星抬眼,目光没有闪避。
记录员飞快地记着,纸上划过一行字。
沈放轻声问:“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许天星原本靠在椅背,听到这句,手指轻轻顿了一下,他原本想说:“是你那天试探我。”
镜片后那双略显狭长的丹凤眼,不动声色地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像是无声地扫描,又像在等他露出破绽。
许天星抬眼看了一眼沈放,又瞥了一眼坐在对面记记录的警员,沉默了一瞬,淡淡开口:“我看了新闻。”他嗓音清淡,像一枚拢住情绪的硬币,稳稳地砸在空桌上。
“然后回去查了一下记录。”这一句落下的同时,他眉眼已经恢复如常。
沈放轻轻叩了叩桌面,像是提醒,又像是一种试探:“从案发时间来看,她死亡时间是7月29号的夜里,你那晚是在医院吗?”
许天星的眉眼终于动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开口,像是在斟酌是否值得回应,最后,他只淡淡开口:“对的,我是夜班,可以查监控,记录在系统里。”
他说得不快,却极具压迫感,一如他作为医生的专业冷静,在无数次抢救中练出的沉着与利落。
沈放手指轻轻一顿,他当然知道许天星的专业与精准,但此刻,他必须成为那道最冷静的尺度。
“我们会查的。”他说,语气如常,“也会交叉确认。”然后他看着对方,那目光深处隐隐掠过一丝藏得极深的情绪:“但是,许医生,案发前一晚,她联系过你。”
许天星顿了顿,缓缓摇头:“没有。至少……没有通过医院系统。”
沈放点点头,翻开文件夹,抽出一页复印纸:
“在她随身物品中,我们找到这张纸条——手写病程建议,没有医院登记,没有医生签名。”
纸被推到许天星面前,那是一张被揉过又抚平的便签纸,纸上字迹清晰、笔画工整,内容是详细到分钟的作息与饮食建议。
沈放不紧不慢地看着他:“这字迹,是你的吧?”
“是。”
“为什么会有这张纸?你承认写给她的?”
“她在诊室外等了我将近一小时。说自己状态不好,问我有没有办法帮她调节情绪。”
“你和她的关系,是医生与患者?”
“只是医生与患者。”他说得很平静,几乎不带一丝犹豫。
沈放没有继续追问。他盯着那张纸,又合上文件夹。
“我们查到,她案发前三天,还单独到过医院一次,但并没有挂号。你知道她来干什么吗?”
许天星皱了皱眉:“给我送奶茶,但我不喝奶茶,我没要,后来确实太忙,就没有顾得上她,她什么时候走的我也不知道。”
“监控显示,她站在急诊室外抽烟,等了很久。你当晚也在院内。”沈放靠在椅背上,看着他,像是想从这副表情不变的脸上,撬开一个裂缝。
“那你觉得,为什么,她死前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医院前台,点名找你?”
许天星没急着回答,低头看着桌面,像是被这个问题轻轻地击中了某处,却又强行稳住。
几秒后,他才开口,语气极低:“……也许是因为,她最后,还觉得我能救她。”
许天星垂着眼,指尖摩挲着衬衫袖口,像在斟酌每一个字是否值得说出口。
最终,他轻声道:“她不是第一次自杀,半年前她割腕过。”
“精神科也会诊过,她严重焦虑,伴随长期失眠,有明显的自杀意念倾向。”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她体检时,血液指标异常,转氨酶偏高,肾功能轻度受损,胃黏膜慢性糜烂。”
许天星语速很稳,像是在复述一张病历卡。
“这些是长期摄入酒精和镇静类药物的典型表现。”他抬眼看了沈放一眼,又垂下去,“她身上还伴有Waiyin部位的小面积撕裂伤,有反复感染的迹象,近期新发。”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嗓音低下去半分,却依旧冷静。
“我不能武断地下结论,也没有证据支持说她具体从事什么职业。但从病理指标看……至少,不是一种健康的生活方式。”
“她很少跟人交谈,每次都自己来,等得久了,就抽烟,整个人几乎没有起伏情绪。那种状态……很典型。”
他顿了一下,像是在把某些东西轻轻咽回去。
“那天她送奶茶来,我一眼就知道她情绪又开始下滑了。只是……太忙了,四台急救同时进来,我没法离开。”
“我当时想的是:等下次她再来,我抽十分钟陪她坐一会儿。”
“但她没等到下次。”
第88章
沈放终于开口, 语气比刚才低了一些,像是避开了记录员那一侧,刻意压低:“你能感觉出来, 她对你……是不是有点不寻常的情感?”
许天星没有立刻回答,把思绪理了一遍, 才开口,“我知道的。”他说得很坦然, 没有任何刻意的遮掩或否认。
“她情绪不稳定, 又在低谷期,经常会对一个提供情绪回应的人产生依附。”
他顿了顿, 嗓音一如既往的冷静,却带着一丝近乎克制的疲倦:“她那个状态……我能做的, 就是陪她说几句话,听她发发牢骚, 尽量让她不在那个夜晚出事。”
“我不能直接拒绝。”他眼神微动,“太直接的话, 会让她崩。”
沈放看着他,像是要从他每一字后面读出更多东西。
但许天星忽然笑了下, 带着一抹讽意,像是自我了结似的,“不过你也知道, 沈放。”
他抬眼看向他,目光淡得几乎带着冷色, “我对女性, 没有任何兴趣。这在我们医院,算是半公开的秘密了。”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没有任何“忏悔”或“防御”,就像是陈述一份既定体检结果, 干脆、明白、不留余地。
“但我也没有任何厌恶。”许天星顿了顿,声音平稳,略微侧头看了一眼正埋头记录的女警沈冰。
他的目光干净而克制,没有一丝怨气,也没有自我辩护的色彩,“我想说明一下,”他说,语气轻却铿锵,像是直接向审讯室每一个人、甚至是镜头之后的所有人开口,“同性恋,不等于厌女。”
他眼神没有一丝回避:“她对我有好感,我知道,我不会回应,但我也不会羞辱她,更不会为了划清界限就切断她唯一的情绪出口。”
“这两件事之间,不存在必然的关系。”他这话不是在为自己辩解,而是在拒绝被别人用偏见的剪刀,裁剪他的行为逻辑。
警局的冷光打在他侧脸上,落下一点淡淡的阴影。他坐得笔直,语气却始终平静:“你可以质疑我的职业、行为判断,甚至是我是否履行了足够的职业关怀。”
“但如果你要质疑我的性向会成为伤害女性的动机,那就请你们拿出证据。”他轻轻靠回椅背,长睫低垂,像是终于将那句压在心里很久的话说了出来。
整个询问室,一时间安静下来,只有记录员在沙沙写字的声音。
“沈队,出来一下,有情况”
门被推开,沈放走出去,路景华把文件递给沈放,带着一股不容乐观的紧张感,她语气压低:“又来一个。”
沈放眼神却微微一沉,语调低冷如霜:“是第四个?”
“对。”路景华翻开其中一页,指尖干脆,“四小时前发现,港西路一套短租公寓,女尸。案发时间在昨晚十一点到凌晨一点之间。”
他顿了顿,补充:“死者名叫魏茜,三十岁。”
沈放眉心动了一下,缓缓吐出一句:“死法一样?”
“几乎一模一样。”路景华点头,脸色不太好,“致死原因为右侧颈动脉锐器创伤,伤口方向、深度、角度几乎是复刻。”
“现场擦拭痕迹严重,门把手、床头柜、甚至床单边角都被处理过。几乎没有留下有效DNA。”
沈放缓缓转头,终于开口:“她和许天星,有什么联系?”
路景华眼神略微复杂,低声回道:“这就是问题所在。”她抽出一页附图复印单,一边翻一边说:
“三周前,魏茜带着一个醉得不省人事的男人急诊,疑似掩盖酒精中毒加药物反应。当时情绪失控,曾在抢救室门口当众与许医生发生冲突。”
“当众对峙?”沈放问。
“对。”路景华点头,“魏茜情绪激烈,当场指责许天星‘看不起她’、‘故意不给开药’,还试图推他。后由保安介入,事件草草了结,但急诊处理单上,签字人是许天星。”
沈放没有说话,只伸手接过卷宗,手指在那一页上停了几秒,纸上的签字潦草利落,时间一清二楚。
这不是无关的偶然,这是一颗被精准计算过的子弹,在悄无声息中,穿过了所有表象。
他眼神微冷,喉咙轻轻动了一下,低声开口:“……嫌疑链,被人接好了。”
死法与前三位相似,致命部位精准一致,作案手法极为专业,而这一次,偏偏是一个曾与许天星发生过公开冲突的女性。
“法医那边的毒理报告还没出,技术队在全力补采。”路景华站在玻璃前,语气低沉,翻着手里的卷宗。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沈放:“但这件事……压力不小。”
“已经有人匿名向媒体放风,说‘第四名死者曾在医院与某医生爆发过冲突’,并配了截屏。”
沈放眉眼骤冷,他太熟悉这个节奏了,在警方尚未掌握全案走向前,舆论就已经率先发力,将最不起眼的一条枝节,强行拔高为主线。
这不是信息泄露,是引导,一场经过算计的暗战,正借着媒体和网络,将“许天星”三个字推向深渊边缘。
他目光再次投向单向玻璃,审讯室里,许天星仍坐在原位,姿态如初。
沈放心底升起一股极强的不安,那不是对调查方向的质疑,而是对这整起局势的警觉,“不能放他回去了。”他终于开口,语气低到几乎像是命令。
路景华却皱了眉:“但我们也不能按嫌疑人程序来处理。到现在为止,他唯一的问题就是‘死者曾与他发生争执’,没有动机、没有作案时间、没有物证。”
沈放没说话,眼神却极快冷静下来,“那就……”他顿了顿,迅速切换语气,“做知情人登记。”
说完,他已经转身,拉开了审讯室的门。
许天星刚靠在椅背上,身形微仰,白衬衫在昏黄灯光下投出清晰褶影,听见门响,他微微抬起头。
沈放走进来,把将一份档案轻轻搁在桌面上,两人目光在空气中短暂交汇,没有寒暄,也没有试探,只有一种彼此早已知情却无法提前阻止的默契。
许天星垂眼,看了一眼那份档案的照片,照片里是一个化着浓妆的女人,妆花了一点,嘴角带着疲惫又刻意勾起的弧度。
他声音很淡,却极稳:“……她死了?”
沈放点头,“你记得她?”
许天星轻轻“嗯”了一声,手指支在下巴边,像在抽丝剥茧地还原一段被久藏的记忆,“当晚她带了个醉得不省人事的男人,非说是她男朋友。”
“我怀疑是药物反应,准备让他留观、做药检,她不让,情绪很激动,还动手推了我一把。”他说得很慢,每一个细节都精确得像是重新上演一遍抢救流程。
说到这里,他停了停,眼神慢慢收紧,然后他轻声道:“这种事我在急诊见得太多了。如果这种级别的冲突就要杀人……我现在早该吃上枪子了。”
沈放靠回椅背,神色平静,语气很轻:“我知道。”
他顿了顿,目光低下去,像是故意避开对方那过于锋利的眼神,“但外面不会。”
这句话落下,两人同时沉默。
空气仿佛凝结,所有的沉默都被按进冷气管道里,不动声色地沉了下来,几秒后,沈放低声说:“他们开始对你下手了。”
许天星没立刻说话,只是低头轻轻冷笑了一声。
沈放没说话,只是将手里的那几份资料推了过去。
四个档案夹,薄薄的,带着卷宗纸特有的粗糙与沉默,在桌面滑出一段缓慢又冰冷的轨迹。
许天星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四个死者,四份接诊记录。
每一个名字,都是他亲手处理过的病例,每一份记录,都是他习以为常、枯燥到近乎程序化的职业轨迹。
而现在,却成了指向他的证据。
他几乎能听见某种冰冷的轮廓,正在他脑海中缓慢拼合,他曾无数次在深夜抢救台前一寸寸拼命抢人命,脚下踩着血、手上沾着药水味,可从没像现在这样清晰地意识到:
自己,也不过是个无法逃出逻辑陷阱的“相关人”,他从没见过哪个医生能像自己这样冷静,可他也从没想过,这份冷静,会在此刻,从指尖开始,变成麻木。
他忽然意识到,这四个死者有着惊人的相似点,社会边缘人。
不是不记得他们,而是,刻意忘了。
因为这种人,太多了,深夜、割腕、自残、自杀。
有人吞药,有人喝农药,有人用碎玻璃划手腕,有人什么都不做,只是坐在急诊长椅上一言不发,眼神空洞得像死人。
他一直在救人,也一直在看着那些人,在他面前活下去,或者死掉。
他不可能记得所有人。
可现在,那些“被救过”的人,一个个死了,没有家属,甚至没有人发声。
她们是暗娼、酒鬼、小混混、自杀未遂者,在别人眼里,是可以“忽略”的人。
而在他这里,是一个个深夜里挣扎着活过的病人。
每一个人都曾在他眼前睁开眼睛、哭过、喊过、挣扎过,而现在,他们成了他“接触过”、“处理过”、“起过争执”的证据。
哪怕只是一次针脚、一个口头警告、一次眼神的对视,也足够被人编织成一场完美的陷阱。
他成了那块“刚刚好”的拼图,是那个被悄无声息钉进犯罪画像里的工具螺丝,还是那个被提前选中、被慢慢雕刻成“合适嫌疑人”的核心零件?
他唯一能确认的是,所有证据都显示,他根本就不是凶手,每一个死亡时间,他都有不在场证明。
可他还是被带回了警局,还是在镜头下被曝光,还是变成了热搜上那个没有名字的“医生嫌疑人”。
就像一场设局者冷静设计的剧本,在第四个死者出现的那一刻,剧情骤然翻篇,图穷匕见。
第89章
字体刺眼, 热搜榜第一赫然高挂:【急诊医生卷入连环命案?曾多次与死者接触】
标题像一道寒光,直直刺入顾云来的眼底。
他本能地点开页面,画面跳出那张图, 是媒体抓拍的,许天星从警车上下来, 身着白衬衫与浅色牛仔裤,身形挺拔, 眉目如画, 眉眼间却透着一股近乎异样的冷静。
他没有回避镜头,也没有慌乱, 神情沉静,仿佛下一秒就能从人群中抽身离开, 回到那个他始终守着的冰冷秩序里。
后面,还有一则视频, 许天星动作凌厉,他一个闪身绕到“歹徒”身侧, 抬腿、横转,白大褂在空中掠出一道弧线, 下一秒,一记干净利落的剪刀脚将对方瞬间钳倒在地。
全场一片惊呼,那画面在灯光下近乎冷峻的美感, 仿佛动作片里的镜头定格。
但评论区的风向,早已不是最初的“帅”“好厉害”。
几条早期的热门评论还残留着热情:
【帅疯了吧这动作……医生里最会打架的男人了】
【谁说医生只会拿手术刀的?这动作, 真专业!】
【许医生真的太强了, 想让他来我科带班】
可紧随其后的,是一排排翻涌的讽刺与煽动——
【现在看还觉得帅?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暴力狂】
【这样的人居然在医院工作,万一哪天情绪失控杀了人呢?】
【别洗了, 杀人案都牵出来了,是巧合还是惯犯?】
屏幕像被烈火灼烧,所有曾经的崇拜和欣赏,如今都化作恶意的利刃,一刀一刀砍在许天星的名字上。
顾云来的脸色,在光亮中一点点变白,他像是被冷水从头浇到脚,整个人僵在原地,手机握在手里,边缘已被他的指节扣得发白,关节像骨雕,嵌着淡淡血痕。
这不是爆料,这不是偶然,这是一次有预谋、有节奏、有成本的,公开审判。
他到底还是让许天星卷进来了,他看了许久,嗓音低到几乎听不见,像在对空气,也像对自己说,“……许天星,你要是看到这个,得多难受。”
顾云来沉默地看着屏幕上那张被反复传播的画面,他的喉结动了动,手指紧紧扣着手机,指节泛白,语气极轻:“他不该承受这些。”
林星澈站在投影前,手中握着遥控笔,声音冷静克制:“……对方已完成两轮投放,节奏精准,切口统一,从人设到剪辑内容,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她回头看向坐在主位的顾云来:“这不是简单的网络暴力,是蓄意谋杀式的信息战。下一波,大概率会有‘匿名知情人’放料,甚至不排除有伪造证据的行为。”
顾云来眼神沉着,唇线紧抿,没说话,却已从指节泛白的手背,看得出他的压抑与愤怒。
林星澈看了他一眼,眼神不动,却语气一寸寸压低:“我知道你心疼他。”
“可云来,这次不能软。我们不能一条一条辟谣、一个一个反驳。”她走上前一步,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一击必须是致命的,一击即中。只有彻底击穿他们的攻击网,才能真正救下许天星。”
说到这,她抬手点开一组数据模型,屏幕上弹出数十个社交账号、媒体渠道、短视频平台的内容联动图谱。
“目前我们追踪到传媒公司和数据投放平台,背后有明显的资金流向交叉,还有几家是海外壳公司,正在用第三方账号做二次洗稿。”
她声音低沉而锐利:“再给我半天时间,最多六小时。我需要拿下这批转发和二次加工内容的源点,查清他们和谁对接、钱从哪里来,把所有参与者,连根拔起。”
她顿了顿,目光灼灼:“等我们放出反击内容的那一刻,最好能让对方刚好连锅端。”
“不是只救一个许天星,是顺便把这套玩信息操控的整条链条,连人带狗,全收进去。”
顾云来沉默了很久,手指慢慢松开手机,缓缓点头,“你查。“我等。”
他的声音压得很轻,却带着一种极冷的决绝:“但等完这半天,我要他们血债血偿。”
林星澈对着他们说:“第一条,由警方发出正式声明,澄清许医生正在配合调查,不是嫌疑人。”
“第二条,医院发布联合声明,公开许天星参与防暴演练的完整原始视频及考核记录,澄清操作背景,打脸所有剪辑造谣。”
“第三条,我们讲出他的过去。那个亲眼看着母亲因为救人牺牲的孩子,长大后依旧选择披上这身白衣,站在最前线救人。”
她侧头看顾云来,眼神冷静而笃定:“不是卖惨,是让他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白衣战士。”
这时,顾云峥也站了起来,语气冷静:“我那还有一段合意村火灾的现场资料,是之前新闻未公开的原始素材,有许医生浑身是血救人那段。”
林星澈眉眼微动,随即点头:“加进去,剪成完整组图,医院、警局、火场三线联动。”
“原画质,不修饰,不剪辑,不配音。”
“等我们查清楚了,就开始反击。”林星澈目光骤冷,迅速走向白板,啪地摘下笔帽,利落开局:“好,危机公关分三线,第一线,公关。”
“压热搜、控评论、追第一发账号。联系主要平台的舆情部门,一起压话题、限流关键词”
顾云铮接道:“那套应急话语权系统,之前打竞品试过,能压住。”
林星澈点头,继续道:“第二线,法律。贺临,联系法务,发律师函,造谣、侵犯名誉权、诽谤诬陷,一起起立案。”
“第三线,资本,我们手头的MCN,新媒体矩阵平台。现在开始同步铺:正向故事、医生影像、患者感谢信、奖项认证,全部上线。”
“主线角度你来定,是‘医生’、是‘受害者’,还是……”
顾云来沉默片刻,低声吐出:“就做他,真实的样子。”
林星澈一顿,目光轻轻动了一下,点头:“行。”
“那我们就讲一个故事,一个深夜救命、却被媒体和键盘推上审判席的医生。”
“一个被患者家属感谢、被同事信任,却因为几段剪辑和几个热搜词条,被架到众目睽睽之下等待‘网络判决’的人。”
她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冷意:“我们不给解释,我们讲事实。让他们自己看——真相和谣言之间,到底隔着多少肮脏的手。”
与此同时,东华市刑侦支队。
沈放被叫了出去,门再打开时,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中年刑警,四十岁出头,警服严整,眉眼凌厉,说话带着压迫感。
“许医生是吧。”对方面无表情地坐下,摊开笔记本,“我是市局调派下来协助本案的陈警官。今天我们重新梳理一下你的接触记录。”
他没有寒暄,也没有解释,直接进入审讯口吻。
许天星抬了抬眼皮:“我以为我只是协助调查。”
“是。”陈警官点头,“但你是跟四位死者都正面接触过的唯一人员。”
许天星抬起眼,语气仍旧冷静:“我和无数人发生过‘正面接触’。我职业的本质就是与濒死的人打交道。”
“重合病历我已经提供过,视频和接诊记录也给了。”他语气依旧平静,“还有什么需要我补充的?”
陈警官将几张照片拍在桌上,是那几段被恶意截取的视频截图。医院防暴演练、夜班监控、合意村火灾现场。“你不觉得这些画面很像一种……暴力惯性?”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许天星,“你动手太快了,甚至没有犹豫。”
许天星指尖微微收紧。他能听出对方话语背后的试探和定性,不是来了解情况,是来贴标签的。
他没有回应,只冷声问了一句:“这是在讨论案件,还是在暗示我有精神问题?”
陈警官轻轻一笑,却不接话,只是翻开一页文件,继续道:“你母亲早年意外去世,你有没有接受过心理评估?”
“许天星,我们掌握了新的线索。”那位新来的审讯官声音平静,却在话语之间藏了刀锋,他抬眼看向许天星,目光锐利而冷漠,仿佛早已给对方定了罪。
“据目击者描述,你曾多次展现出极高的搏斗技巧,甚至曾徒手制服持械歹徒。”
许天星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微微抬眸,那双清冷如霜的眼睛里,透出一种缓慢逼近的锋芒,缓缓开口:“我自幼跟着家人学传统武术,后来为了调节身体状态,也系统学过巴西柔术。”
他缓缓抬眼,眼神从容,却骤然变得锋利:“处理突发暴力事件,是医生在特殊环境下的一种自保反应。”
“跟杀人案没有半点关系。”那一刻,他的气场像是骤然转寒,言语未带火气,却将对方的质疑一寸寸剥离、击碎。
审讯官眉头轻皱,却没有接话,而是冷笑一声,啪地翻开卷宗,抽出一页打印记录,像是在逐步逼近设好的陷阱。
“你中学时,曾获市级柔术公开赛冠军,对吧?”他语调刻意放缓,眼中闪着审讯者惯有的算计:“这个,已经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至少,足够在短时间内精准制服一个成年持械男子。”
许天星没有立刻回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那目光淡然至极,仿佛审视的是一份劣质的诊断报告,而非一场拷问。
“是,”他说,“中学时拿过奖。但那是竞技比赛,不是实战训练。”
“柔术教我的第一件事,是克制,而不是杀戮。”他顿了顿,像是将“医生”这个身份压入言语的最深处:“医生也是。”
审讯官的脸色明显变了几分,那一瞬间,他眼角肌肉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寒意击中神经。
显然,他没料到,眼前这个青年不仅没有在压迫之下露出破绽,反而应对得冷静、克制、游刃有余。
他冷笑一声,带着掩饰不住的恼意,猛地啪地合上卷宗,身子向前一倾,双手狠狠撑在桌面上,仿佛下一秒就要将气势强行碾压过去,语气不再伪装成“例行公事”,而是掺着几欲失控的愠怒,逐字迸出:“你以为,这种理由能糊弄得过去?”
他猛地抬眼,目光阴鸷,声音拔高一寸:“死者全都是被割破颈动脉致死。而你,恰好是外科背景。”
许天星缓缓抬头,眼神依旧清冷淡漠,没有惊讶,也没有愤怒,只有那种像是在看一场拙劣表演的平静。
“燕州。”他的声音低沉、清晰,像沉水石落进池底,掀不起浪,却足够沉重,“常住人口两千多万,注册外科医师,按比率保守估计也有数万。”
他微顿一瞬,眼中锋芒渐显,像寒刃微微出鞘:“有我这个水平的外科医生,不算稀奇。”
“每年武术协会通过考核的人也上万,真正练家子的,数不过来。”
他说话时,语气平稳得近乎冷淡,却像一把刀在桌上缓缓划过,闪着隐隐寒光:“照你这标准,是不是所有练过拳的医生,全都该一并带来审一遍?”
对面的审讯官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
可许天星没有停下,他的语气依旧平静得如一池深水,却暗藏暗流翻涌的力量,在对方面前剖开这场拙劣的逻辑构陷。
“还有外来人口呢?”他缓缓侧过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冷意:“职业杀手,特种部队退役人员,甚至是高阶格斗技教练……具备这种能力的,大有人在不是吗?”
他略微抬了抬下巴,眼中浮现出一丝极淡的嘲讽:“最最重要的一点……我有完全充分的不在场证据。”
“就算是你们口中的‘第四个死者’,她被杀的那个时间点,我正在家里……”许天星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要怎么说:“和我男朋友在一起。”
他淡淡地吐出这句话,没有避讳,也没有迟疑,目光坦然到近乎漠然。
“家里的监控,小区的摄像头,还有门禁记录,全部可以调取。”
他眼神平静地落在对面的审讯官脸上,冷得像一面镜子,照出对方一瞬间的迟疑与恼怒。
然后他忽然笑了一下,唇角略扬,语气不再只是冷静,而带上一丝从容的讽刺:
“所以——”他语调轻轻一扬,像是漫不经心,却每个字都敲在人心最薄处:“为什么非要来逼问我呢?”
“是为了交差吗?”
第90章
警局等候区, 顾云来坐在长椅上,长腿随意交叠,脊背却挺得笔直。
他看似懒散地倚着椅背, 眼神却一刻未曾从那扇紧闭的铁门上移开,像要用眼神将那层冰冷的金属灼出一个孔, 直通门后的世界。
他知道那扇门后是什么,冷光灯、桌椅、镜头, 和那个总在逆境中一言不发站着的人, 只是他进不去,也不能闯。
律师低声在他耳边说:“程序走完, 最多四十八小时,肯定能放人。”
顾云来没有回应, 像没听见。他的指尖轻轻敲着膝盖,节奏不快, 却透着一种近乎克制的焦躁。指腹的茧刮过西裤布料,发出极轻的摩擦声, 像某种焦灼的倒计时。
就在这时,“咔哒”一声, 门开了。
金属轻响仿佛击穿了空气的沉寂,他抬头望去,沈放走了出来, 没穿警服,便装配上那副冷峻的眉眼, 让人一眼望去更像个深夜潜行的猎人。
沈放一眼看见顾云来, 脚步顿了顿,神色沉静,目光在顾云来脸上略作停留, 然后缓缓走近。
“许医生一会儿就可以走了,”他语气平稳,语调压得很低,“手续已经办好了。”
顾云来一直坐在那张硬邦邦的长椅上,听见这句话,他猛地站起身来,动作干脆,眼神如同利刃般扫过沈放。
沈放没有退,也没有闪避,只静静看着他,然后,他忽然开口:“你知道我刚才在里面想到什么吗?”
顾云来微微眯起眼,锋利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像是下一秒就要劈开那层表面的平静。
“你刚回国那天。”沈放垂眸,嗓音在寂静中低低响起,“也是凌晨,也是这个地方,也是你,带着律师来警局,站在外面等人。”
他说这话时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像在陈述某个无关紧要的过往,但顾云来却听得出,那是从记忆深处翻出来的东西,带着某种未曾言明的共鸣。
沈放顿了顿,目光落向那扇尚未打开的铁门,声音变得更低:“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会陷进这种事里?”
顾云来闻言,偏过头,看着沈放,眼神锋利如刀:“早就想过了。”他说这句话时,没有愤怒,没有困惑,只有一种掩藏极深的疲倦与清醒。
沈放沉默了一瞬,目光定定看着他,像是想从他眼里看出点别的什么。,可顾云来的眼里,只剩下山雨欲来的平静。
良久,沈放终于开口了,语气低得几不可闻,却带着他一贯的理性与警觉:“这案子太干净了,干净得不像真事。”
顾云来眸色微变,没说话。
沈放继续:“死者的身份、时间点,甚至线索的断裂方式,全都像是刻意安排出来的。你以为是随机,但它处处都在引导调查往某个方向靠拢。”他顿了顿,声音更低:“而那个方向正好就是许医生。”
沈放没有停下,他直视着顾云来,神情冷静:“我不是说他有问题。我是说,他可能正站在一个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圈套中央。”
“如果他是目标,他一定不是第一个被拿来引爆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他的语气没有起伏,却句句敲在骨头上:“你不觉得,这一切太像一个人精心编排出来的剧本吗?而且对方显然比我们更早动手。”
顾云来闻言,眸色沉了几分,低声道:“我猜到了。”
他嗓音轻,却像压过了一层冰霜,带着一种毫无喘息余地的冷静。他抬起头,直视着沈放,唇角勾起一抹没有笑意的弧度:“只是没想到会有人用人命来布局。”
“这是宣战,”他轻声道,“而他们拿人命当做开场白。”
沈放垂眸,没有接话,他知道顾云来向来不是容易被击退的人。但此刻,从他眼底那一层深到几乎冻结的沉静里,他察觉到的,不只是怒意,还有一种,比怒意更危险的情绪——执念。
沈放的声音终于落下,低而稳:“这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仗。”
他抬起眼,目光冷静却直指本质:“如果他们真盯上了你,就不会止步于此。也不会满足于一个诬陷、一次抹黑,甚至一条命。”
“你要护他,就得先承认,你们已经在局里了。而你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可能变成他们计划里的一枚棋子。”
顾云来没动,只是盯着他看,目光像刀,却没开口。
沈放声音比刚才更低了几分:“如果是我,”他说,“现在就会回去查,查你身边的人,许天星身边的人,亲戚朋友,全都要过一遍。”
他看向顾云来,目光锐利得像刀锋:“谁最近频繁接触你们?谁突然消失?谁主动套近乎,谁突然变得沉默?连家里的保姆、医院的实习生、路过的送餐员,都不能放过。”
“这不是简单的栽赃,这是拿你们的生活、你们的习惯、你们信任的每一个人来做引爆点。”
顾云来的眼神一沉,唇线紧绷,没说话。
顾云来没有立刻回答,整个人却像暴风前的深海,寂静得让人窒息,仿佛下一秒就会将一切吞噬。
半晌,他点了点头,声音从喉间压出来,像磨过碎玻璃般冷硬:“是的。”
他眼神沉沉,盯着前方那扇尚未开启的铁门,仿佛透过那道门就能看到暗线尽头的阴影:“最早,是我们街边那个视频。”
“那时候我以为,他们只是想断他在医院的路。”顾云来低声道,“现在看……他们想断的,是命。”
正说着,那扇门“咔哒”一声,从里面缓缓打开。
昏黄走廊尽头的冷光被撕裂出一道缝,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后,逆着光,慢慢走了出来。
许天星还是穿着那件白衬衫,站在门口,身影被走廊的冷光斜斜切过,投下一小片影子。
整个人看上去出奇地平静,像是刚从一场无声风暴中走出,却仍保持着体面的外壳,没有狼狈,没有抱怨,眉骨清晰,眼神略显疲倦,却透着一种异样的沉静与清醒。
他抬眼望向人群,只一眼,就看见了顾云来。
那一瞬,四目相接,所有的杂音、灯光、空气,仿佛都在瞬间塌陷、沉没,整个世界骤然静止,只剩下彼此之间那条看不见的细线,被重重牵引、紧紧拉拢。
他们隔着人群对视,像经历了一场漫长的隔绝,终于穿越层层高墙、警戒与风声,再次站在了彼此面前。
顾云来的眼神猛地一震,几乎是下意识地,快步朝他走去,他步子极快,带着一种不容打断的笃定与急切,像是穿透寒夜、挣脱一切禁锢,只为走到那个人面前,脚步声在走廊里踏得沉响,他终于站定在许天星面前。
许天星却只是轻轻抬了抬下巴,神情冷淡得像往常一样,声音也很轻:“你来了。
顾云来嘴角动了动,没回那句话,只是抬手,慢慢走过去,站到他面前时,他伸出手,轻轻拉住了许天星的手腕。
那一瞬间,许天星没有躲,也没有说话,他们就那样站在警局大厅。
沈放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没出声。他眼中情绪复杂,说不出是放下,还是更深一层的警觉。
夜色深沉,冷光在潮湿的路面上拖出一道微微晃动的光影。
顾云来揽着许天星从警局门口走出来,步伐沉稳却藏着压不住的急切,他的指尖落在许天星手臂上的那一刻,仿佛确认了什么,才终于在胸腔里吐出一口压抑了太久的气。
许天星偏过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没有明显的情绪波动,只是下意识地伸手抓紧了他的手。那一瞬间的动作,轻得几乎不被察觉,却透出某种隐秘的依赖。
他们并肩走向停车场,路灯下拉长的影子并排在地上,仿佛两条在沉默中相互贴近的线。
四周太安静了,连风声都像退到了背景,只有脚步声一点一点砸在水泥地上,沉稳、克制,像每一步都走在刚刚过去的余震里。
顾云来拉开副驾车门,没有询问,也没有征求意见,只是低声道:“上车。”许天星也没反抗,顺势坐了进去。
他绕到驾驶座落座,沉默地扣上安全带,侧脸绷得紧,像在极力克制什么情绪不要爆发,引擎低鸣着启动,声音沙哑闷沉,仿佛也被深夜压得喘不过气来。
车头缓缓驶离警局,顾云来握着方向盘的手一动不动,整个人像是拧在一起的弦,一触即发。
他始终没有看许天星一眼,只盯着前方,唇线紧抿,喉结滚动,像有成千上万句台词堆在心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车开到路口,绿灯亮起。
顾云来忽然猛地打了方向盘,车身一个急转,滑进了旁边一条昏暗的小巷,紧接着,他狠踩刹车,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短促而刺耳,像有人用力扯住了现实的缰绳。
车停住那一瞬,寂静落地,“啪”的一声,他甩开安全带,整个人猛然倾过来,一把扣住许天星的后脑,狠狠地吻了下去。
那个吻像一场无法克制的风暴,毫无预兆,毫无技巧,带着积蓄太久的愤怒、恐惧、心疼与失控,像要用唇齿撕开对方的外壳,把所有压抑在心底的东西都倾泻出去。
他吻得凶狠,几乎带着惩罚的意味,咬着许天星的唇,呼吸粗重,像是在这个逼仄空间里把“你还活着”一字一句刻进骨头里。
许天星起初怔了一下,眼睫轻轻颤动,像是没料到。但他没有躲,也没有推开。
几秒后,他缓缓闭上眼,抬手,反扣住顾云来的后背,扣得极紧,像要把这个人揉进骨血里藏起来。
可这一刻,他们的呼吸交缠,心跳贴着心跳,那些未说出口的、无法解释的、无处安放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
这是一次毫无章法的拥吻,混乱、沉默,却无比真实,像是在说,我们还活着,我们还在彼此身边。
城市像一头沉默的巨兽,蜷伏在钢铁与水泥交织的森林里,吐息微弱,却散发出渗透骨缝的寒意。霓虹远去,风声渐远,一切喧嚣像都被锁在了车窗之外。
他们依旧紧紧相拥,仿佛只有靠得这么近,才能从那道冷冰冰的审讯门口,真正活着回来。
车窗结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模糊了街景,也模糊了光影。车内的空气尚带着灼热的余温,喘息还未彻底平复,指尖相扣的力道依旧僵紧,像谁一松手,就会重新坠入深渊。
这是短暂的平静,但平静之下,暗流翻涌。
沉默中,危险与愤怒一点点聚拢,像即将引爆的雷暴,等待最后一滴火星落下,引燃所有藏在夜色下的伏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