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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夜已深, 整栋楼沉入一片静谧之中,只有顶层会议室还亮着一盏暖白色的吊灯,像孤岛上的信号灯, 在黑夜中固执地燃着微光。

    林星澈坐在长桌一侧,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 衬衫松松垮垮地半敞着,袖口挽了一半, 微皱的布料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倦意。

    她一边翻看着点, 一边低头咬了一口手里的Subway三明治。

    贺临坐在她对面,拿着另一份简餐, 一边嚼着,一边忍不住嘟囔:“林总, 咱们这工作餐是不是……太敷衍了点?”

    林星澈眼皮都没抬,语气平淡:“这个最省事, 有肉有菜,蛋白质足, 蔬菜量够,营养均衡。”

    贺临一噎, 看了她一眼,嘴角动了动,最终还是认命地低头继续吃, 咔哧咔哧的咀嚼声在会议室里显得格外响亮,配合着空调低沉的运转声, 有种微妙的深夜办公室静默感。

    会议室的窗外是漆黑一片的城市剪影, 天边的云层低得像要压下来。整个空间被饭菜香气、电脑风扇声和两人的沉默填满。

    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林星澈低头看了眼,是顾云来的信息:【接到了, 先回家收拾一下。】

    林星澈回复【好,等有消息了去你家谈。】

    贺临的电话响了,他立马扔了手里的三明治打开电脑,电话终了,抬头看了一眼林星澈:“你猜的没错,这家叫汇策的公司是源头。”

    “许天星刚被带进警局,各大平台就像疯了一样——”

    “热搜、匿名爆料、所谓内部知情人士,还有几拨节奏号,像是统一接到集结号令,口径整齐地暗示他涉入连环杀人案。”

    林星澈没说话,屏幕上跳出一张传播链路图,密密麻麻的红蓝箭头交错纵横,从匿名社交账号一路延伸至几个头部大V账号,最终汇聚成一张封闭收网的“杀局”。

    她语气清冷,带着骨子里的锋利与冷意:“这不是临时起意,是蓄谋已久,是要下死手。”

    贺临站在一旁,眼神越看越沉。他手指点在图上几个红点上,低声道:“这些节奏号的IP洗得很干净,但前几批账号,在案发前三天突然‘复活’,内容高度统一,目标直指许天星。”

    “他们早就埋好了点,只等着我们出事。”

    林星澈唇角微勾,却没有笑意:“案发前三天开始准备,说明什么?”

    “说明他们早就笃定警方会动许天星。”

    “我们只能补破口,而公众连补救的时间都没有。他们不需要真相,只需要叙事。”她目光沉下,语气一寸寸逼近,“先毁人,再毁证。”

    “哪怕他最后无罪归来,也会背着一身无法洗净的泥。”

    贺临抬头,低声道:“我们追到了,这批主号背后挂靠的是一家叫‘汇策传播’的公关公司,名义上做品牌推广,实际上专干舆论操盘,买媒体、封辟谣、造风向。”

    他刚说完,还未来得及翻出下一页资料,会议室的门“砰”地一声被人推开。

    顾云峥,神色冷肃,将文件“啪”地甩在桌上,“他们今年春天刚合作了一家壳公司,注册时间不满六个月,资金流入却非常活跃。”

    林星澈神情一凛,立刻打开资料,目光扫过那张干净得几乎刻意的营业执照,视线骤然一顿。

    她眼神一沉,抬头看向顾云峥:“这是谁的人?”

    林星澈盯着那份资料,指尖停在“公司法人:姜洛成”那一行上。

    顾云峥看着林星澈,一句话都没有说,神色出奇的紧张,不像她平日里快言快语的爽快样子。

    林星澈一开始还觉得奇怪,突然脑内灵光一闪,带着难以掩饰的迟疑与冷意:“……顾云庭?”

    她语气不是质疑,更像是确认这个她并不愿相信的可能。

    顾云峥站在原地,脸上没有表情,她点了点头,语调简短利落:“他高中的发小,关系一直不错。大学之后两人没怎么公开来往,但姜洛成的启动资金和这家公司第一笔账,全指向同一个账户。”

    林星澈眉头缓缓拧起,整个人靠回椅背,像是强行压下心头的某种动荡。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汇策这几年接的大单多是业内洗白、危机公关、反黑……如果是顾云庭让这家公司做的,那他不是配合,而是主导。”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在座的人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贺临一时间没敢出声,过了几秒才试探性地问:“顾云庭?他为什么搞这些?仅仅是因为反对你哥跟许天星在一起?这风险……太大了。”

    林星澈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嗓音低冷:“如果你从小被养成继承人,然后发现王位被分了出去,还分给了一个你从骨子里看不起的人,你愿意冒什么风险?”

    贺临低头,沉默不语。

    林星澈忽然开口,声音缓慢却带着某种坚定:“我一直以为他顶多在搞些资本手段,不至于……不至于拿命做筹码。”

    她顿了一下,目光像冰冷的刀锋落在那封合同扫描件上,“许天星这个人他根本不在乎,他是在借命,借刀,逼顾云来做选择。”

    顾云峥低声道:“这就是他们聪明的地方,不碰顾云来,但让他失控。”说着,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我弟弟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们以为,把你哥逼到悬崖边,他就只能往下跳。”她缓缓开口,眼神像穿透夜色的霜刃,“但他们忘了……”她回头看向顾云峥,语气像静水深流,字字寒凉。“顾云来失控的时候,从不按规则来。”

    林星澈刚合上电脑,还没来得及开口,贺临那边忽然轻“啧”了一声,盯着屏幕眉头越皱越紧。

    林星澈察觉到异样,转头看他:“又查出什么了?”

    贺临抬起头,脸色有些难看,声音低下来:“我刚顺着姜洛成那家壳公司的资金流继续追了一层,除了汇策的资金,还有一笔数额相当可观的资金,从另一个账户转进来。”

    “这个账户,属于一家基金会,名下有医疗设备捐赠、学术推广和医疗咨询业务。”他停顿了一下,指尖点开转账记录,“但法人,是泰盛医疗的二级子公司前财务总监。”

    会议室骤然安静。

    林星澈眼神微凛,语气缓下来,却比刚才更危险:“确定?”

    “我们做过交叉比对了。”贺临将资料发给林星澈,“你看,虽然账户名换了两轮法人,但财务登记里的员工注册邮箱没改。”

    他看向林星澈,语气一字一句:“这家公司,不只是和汇策勾连,它也和泰盛有实质上的资本输血关系。”

    “更准确说……这是顾云庭、泰盛和汇策三方的联动操作。”

    林星澈站起身来,把电脑放进包里,“顾云庭这次,玩得有点大啊。”

    “那现在问题来了,他还想继承顾家吗?”

    顾云峥眼神一沉,许久才开口:“我们要公开这个吗?”

    林星澈低头:“走吧,咱们得让顾云来得知道,他亲弟弟想杀的人,不只是许天星,还有他。”

    车在沉沉夜色里飞驰,林星澈一只手死死攥着方向盘,指节泛白,车速一路飙红。导航在耳边重复提醒超速,她却像听不见,眼神冷得像要穿透前挡风玻璃。

    汇策传播,泰盛,空壳公司,顾云庭,线一根根全接上了。

    门打开了,是顾云来,看到她时微微一愣,但只一秒,就恢复了平常的淡定神情。

    “查到了?”

    林星澈点点头。

    许天星从走廊那头慢悠悠走出来,白T恤、深灰色家居裤,头正一边擦头发一边走向餐桌。

    灯光温暖,桌上是四菜一汤,还冒着热气,他看到他们,动作一顿,视线从顾云峥身上扫过,再落在她脸上,最后才慢吞吞地开口:“怎么都过来了?”

    林星澈没有回答。

    她站在门口,风还在她身后灌进来,像一阵未散的急报。她忽然觉得这个屋子安静得不真实,像是和她刚从调查资料里看到的、每一行字都带着血气和阴谋的现实,隔着一道温柔而讽刺的帷幕。

    顾云来看了看她,又转头:“进来再说。”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低声开口:“我们查到了新的线索。”

    顾云来眉头一动:“什么线索?”

    林星澈看了一眼坐下的许天星,那个刚擦完头发、慢条斯理地夹了口菜的人,然后把那份还热的真相,扔到了餐桌上。

    “这是目前能掌握的初步线索。”

    “节奏来源、操盘账号,以及……资金背后的合作机构。”

    顾云来猛地坐直身子,他眼神凌厉,伸手一翻,将林星澈扔在桌上的文件抽出来,动作带着一点压抑到极致的暴力。

    他飞快浏览,眼神从营销链路图一跃掠过,扫描传播账户的资金流,停在数据发起源的分析节点上。

    当视线落到最后一页时,他的手指猛然顿住。

    泰盛医疗,那几个字像一道利刃,钝钝地插进他胸口。

    指尖一僵,纸页被他死死摁在掌心,指节泛白,青筋一寸寸暴起,整只手像是在极力压住什么快要溃堤的情绪。

    客厅一瞬间死寂,几秒后——

    “砰!!”

    他猛地一掌拍在茶几上,沉闷的巨响像惊雷炸裂,震得茶杯跳了一下,热汤溢出,洒在木面上,迅速渗开一圈狼狈的痕迹。

    “怎么会有这种父亲?!”

    他几乎是低吼出来的,声音沙哑到破碎,像利器在喉咙深处横冲直撞,撕裂出带血的痛。

    那一刻,他整个人像被点燃的烈焰,明明坐在那里,却仿佛随时要将整个屋子焚毁殆尽。

    “他居然……”顾云来的胸膛剧烈起伏,像要从骨缝里抽出怒火,“要毁掉自己的亲生儿子?”

    他咬着后槽牙,声音像钉子穿透静夜,一字一顿地碾出来,眼底的光冷得像刀,冷得像是要把那张纸撕开、把背后的人生生剖出,仿佛这不是父与子,是仇与敌,是命与债。

    而许天星,始终站在顾云来的对面。

    他面无表情,像是冻在这一场风暴的正中心。只有眼神,在无声地垂下,停在那张纸上,停在那行字。

    他的睫毛很长,此刻低垂着,落下深深的阴影,像将所有情绪遮在骨骼之内,不肯让一星半点泄露。

    可他手指微颤,那一瞬,谁都看见了,他没有说话。

    因为此刻的他,比任何一句话都安静,也比任何一个字都疼。

    第92章

    林星澈终于开口, 声音依旧轻缓,带着她一贯不动声色的镇定,却藏着一抹熟悉的锋利弧度:“还有更有意思的事呢。”

    她语调不疾不徐, 目光却精准地落在站在一侧的顾云峥身上,没有起伏的语气, 却字字带刺:“你说,还是我说?”

    顾云峥眉头轻蹙, 神色依旧冷淡, 却在眼底浮起一丝极细微的不耐与迟疑。

    顾云来猛地转头看向林星澈,眼中怒意未褪, 声音低沉压抑:“还有什么?”

    林星澈慢条斯理道:“我们查汇策的资金链时,发现一段特别的转账记录。”

    “有一笔小额款项, 看上去不值一提,但在不同账户间反复流动, 最终沉入一个咨询项目。”

    “我们一开始以为是营销分发外包,直到今天下午才确定……”她抬眼, 冷冷一笑,眼神像刀子带着霜:“这个项目的投资人, 叫姜洛成,你猜他是谁的代言人?”

    话音落地那一刻,顾云来的肩膀微不可察地一震, 像是一根神经线在体内被猝然绷断。

    这个名字,他有印象, 在顾家, 这个名字和顾云庭一直联系在一起。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缓缓转过脸来,眼神幽冷如渊, 像是正从一场情绪的爆炸中,用力压住内爆后的余烬。

    “谁?”他低声复述,嗓音沙哑得像破布摩过铁器。

    “姜洛成,”林星澈一字一顿重复,“你记得吧,顾云庭的高中同学,这家壳公司的法人。”

    顾云来的下颌线一寸寸绷紧,喉结剧烈滑动,他直视着林星澈,像是要从她脸上读出半分不确定,可她只是点了点头,神情一如既往的冷静果决。

    “目前能查到的就是这些,”她语气低轻,却稳得惊人,“我们特意按住不动,就是看还有多少人要露出尾巴。”

    顾云来盯着那份资料,眼神沉得像深海下的暗礁,波澜不惊,却遍布杀意只是死死盯着那一行字,薄唇紧抿,脸色冷得骇人,那是一种极近疯狂的冷静。

    “顾云庭……”他低声开口,语调轻得几乎没有情绪,却像刀锋贴着皮肤,“和泰盛联合起来坑我?”仿佛每一寸力道都在克制着将这份纸撕碎的冲动。

    “最后再拿个壳公司,”他继续,声音低哑得像锈铁摩擦,“把星来,许天星一起捆死在连环杀人案的舆论链条上。”

    说到最后,他忽然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喉咙,声音陡然低下去,像心口猛地漏了一拍,整个人顿住。

    “为什么?”他喃喃,像是真的不懂,“我已经……把云来集团给他了啊。”那一刻,他终于被击穿了心防,肩膀缓缓垂下,眼神黯得几乎看不清底色。

    “我都退了……他到底还想要什么?”

    良久,一道声音在沉寂中响起,“因为那是你给的,”顾云峥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锋利的直白,“不是他自己拿到的。”

    她站在窗边,眉头紧蹙,眼神冷冽,哥,“你以为你退一步,他就会感激你吗?”她盯着顾云来,声音低下去,“不。他觉得你是在施舍。”

    “你让出了继承权,让出了你所有本来可以继续拥有的东西……但在他眼里,这不是尊重,是施舍,是证明他比你差。”

    她的眼神沉了沉,像是终于揭开一个不愿面对的真相:“更何况,还有我。”

    顾云来怔住,眼神微微一震。

    顾云峥却只是苦笑了一下:“你是云来集团的骄傲,我是顾永谦的女儿。我们一个个都挡在他真正想成为的那条路上。”

    “他不是只想赢你,他是想证明,咱们两个都不配。”

    顾云来站在原地,拳头紧握,喉结起伏,像是整个人在风中站成了一根拉满的弓弦,绷得太紧,甚至连呼吸都带着血。

    他忽然笑了一声,却冷得像冰渣碎落,声音低哑到几乎听不清:“……好啊。”

    一旁,许天星依旧低垂着头,睫羽浓密,像落雪般遮住所有情绪的光。

    他没有说话,只是指尖缓缓摩挲着杯沿,那动作轻得几乎无声,却周而复始,像是在勉力维持某种理智的边界,仿佛唯有那点微弱的触感,才能压住胸口那团翻滚着的痛意。

    那份冷静,是他的盔甲,那份淡漠,是他最后的防线,真正的情绪,早已蜷伏在骨血深处,沉默,却令人几近窒息。

    林星澈没有一句安慰,没有半点虚伪的劝解,她只是冷静地,残酷地,将这场早已展开的战局,一刀接一刀剖开。

    “这是第一步。”她的声音清冷,如霜雪落在铁板上,碎裂中带着彻骨寒意。

    “他们不会就此罢手。”

    “他们会借你被调查的风口,策动第二波攻势,伪造证据,释放‘内部知情人’,制造新的污点,把你拖进舆论深渊。”

    “接着是星来医疗,是你们的合作方,是你们身边的每一个人。”

    她语气骤冷,目光一寸寸掠过两人之间,像刀锋贴着伤口滑过,精准而锋利:“他们不是想毁掉你们。他们是想把你们钉死在耻辱柱上,叫你们永不翻身。”

    顾云来胸腔里的怒意翻涌得几乎压不住,他像被什么情绪沉重地击中,猛地站起身,肩膀紧绷,身形如弦绷到极点。

    半晌,他咬着牙,声音从胸膛最深处逼出,低哑得仿佛浸着血:“必须把他们做的这些龌龊事,全都撕开让他们也尝尝身败名裂的滋味。”

    字字如刀,咬着骨头说出来,眼中是几乎要把人焚烧殆尽的怒火。他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野兽,目光灼灼,誓要撕碎那些藏在暗处的操控者。

    他从未这样失控过,可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许天星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他靠在那里,头低垂着,指尖轻轻摩挲着茶杯杯沿,那动作缓慢、机械,仿佛世界的时间已经在他身上静止。

    良久,他终于抬起头,眼神澄澈,却空洞,声音也轻得像风穿过廊柱,无波无澜:“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许天星却像什么都没看见,只是继续往下说,声音温和得近乎残忍:“我不听话,他当然不高兴。”

    “他失去了对我的控制,就会想方设法毁掉我。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我早就知道了。”他顿了顿,嘴角轻轻勾起一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像雪化开前一瞬的风:“他要的,从来不是我。他只想让我成为他事业里的一颗棋子,一个听话的工具。”

    那种“平静”,太不正常了,而是一种破碎太久之后的麻木,像一个反复被推入深渊的人,终于决定不再挣扎。

    顾云来看着他,喉咙一紧,胸口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狠狠碾着,他从没见过许天星这样,好像那是一个人死过一次之后,留下来的空壳。

    顾云来看着他,喉咙一紧,心口仿佛被什么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天星……”顾云来低声唤他,声音颤着,像是一种几乎要碎掉的克制。

    许天星终于抬头看他,眉眼安静,神情柔和得近乎温柔。是一个人明明已经遍体鳞伤,依然努力坐直身子,不让自己倒下的最后一寸倔强。

    “你不用替我生气。”他说,声音轻极了,却一句一句,落在顾云来的心口上,像钉子钉进去。

    “这不是你的仗,是我的。”

    一语落地,像是他把这场风暴的责任,连同所有的创伤,都独自扛了下来。

    顾云来他看着他,像终于忍无可忍,眼眶通红,嗓子里仿佛塞了什么尖锐的东西,哽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说什么狗屁话……”他低声咬着牙,“就好像我弟没干坏事一样?”

    他低头抵在许天星的颈窝里,呼吸炙热,一字一句、咬得发狠:“这是咱俩的仗。”

    林星澈他们走后,夜色彻底沉下来。

    浴室的灯光惨白,将一切映得更冷,许天星坐在马桶盖上,胸口起伏凌乱,手指夹着一根快烧尽的烟,指尖皮肤早已被烫出一抹红痕。

    他却毫无知觉,只低着头,像是目光已经穿透了那块地砖的裂缝,看见了遥远又再也回不去的某个夜晚。

    烟雾在他身边翻滚、缠绕,像一座无声筑起的牢笼,把他困在时间的深处。

    顾云来焦后推开那扇浴室门,“天星!”

    他的心猛地一沉,眼前的景象几乎让他窒息,许天星坐在那里,像一尊失了魂的雕像。听见声音,却毫无反应,他眼神空洞,像是整个人都已经沉进回忆的深渊。

    “还有一名伤者!快……那边还有人!”

    他忽然轻声开口,嗓音嘶哑,像是从喉头深处刮出来的裂木声:“她是……最后一个被救上来的。”

    顾云来猛地怔住。

    许天星没看他,只是望着地面,轻飘飘地说:“我亲眼看着她被抬过来,医生做了很久CPR……不停地喊‘还有希望’。”

    “但我知道,她已经没了。”

    他说得轻极了,像是随口说起别人家的故事,他手在抖,骨节绷得发白,整个背脊都像被某种痛苦的力量拉直、压紧,像下一秒就会断,那是溃堤前的最后一寸挣扎。

    良久,他抬起头,望向顾云来,那双眼睛里,终于泛起一层濒临决堤的水光,像深海里将熄的光,一点一点,碎成漫天的悲凉。

    “我是不是……”他声音轻得像风,“从一开始,就不该活着?”

    那句话落下的刹那,顾云来的心像被人猛地捏住,几乎站不稳。

    许天星微微垂眸,又看了他一眼,这一次,眼神里终于浮出一点点情绪的波动,像是心底最深处,那点脆弱终于被撬开一条缝隙。

    他没说话,只是慢慢抬手,轻轻扣住顾云来的手腕,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让人心碎的隐忍与依赖。

    许天星垂着眼,指尖死死扣着他的手,像是在竭力控制情绪,也像是在抓紧那仅剩的信号、仅剩的一点安全感,他喉结动了动,终于开口。

    声音沙哑,像压着血和火,低低地,带着一丝近乎无法启齿的……恳求:“……过来,坐这。”嗓音低沉,几乎带着一丝压着血腥味的恳求。

    顾云来心头猛地一紧,几乎是本能地俯身,把他紧紧搂进怀里,可下一秒,许天星突然反客为主,猛地攀住他的脖子,狠狠吻了上来,毫无预兆。牙齿撞上牙齿,舌尖卷起风暴,没半分温柔,只有近乎撕裂的急迫和野性。

    卧室的门被撞开,许天星一脚踢上,随即把他狠狠推向床沿。那力道带着压抑太久的恨意与执念,像是要将所有伪装一层层撕裂,血肉模糊也在所不惜。

    顾云来一把扣住他的手腕,低声咬哑:“天星,慢点……”

    但许天星根本听不进去。他狠狠扯开他的衬衫,俯身吻咬,急促得像在吞咽炽热的毒药,牙齿划破皮肤,留下带着狠意的咬痕,唇舌游走之间,全是掠夺。

    他像是要把这段痛苦与渴望,统统刻进彼此身体里,不容逃避、不容遗忘,他低低地喘着气,像是在发疯。

    顾云来想喊他的名字,却被他更用力地扣住脖子,生生堵住了所有声音。

    许天星把他压在床上,整个人半跪着覆上去,没有铺垫,没有试探,只有毫不犹豫的撞击与灼热。

    他像是在发泄,又像是在求救,将所有崩坏的情绪,毫无保留地砸向顾云来,仿佛每一寸肌肤都在燃烧。

    他的动作粗暴而急切,毫无温柔,却带着撕心裂肺的挣扎与宣泄,像要在这一刻,把灵魂都撞碎。

    顾云来从未见过这样的许天星。那个一向冷静、自持的医生,此刻像是崩坏的火焰,疯狂地想要将自己焚尽。

    许天星紧扣他的后颈,他的吻越来越重,越来越狠,像是某种濒临崩塌的坚持,终于爆裂出深埋心底的绝望。

    许天星声音沙哑,低吼着,几乎是在哀求,“用力点……别他妈哄我了,顾云来,cao我……”

    那声音像是从深渊中撕裂出来,带着歇斯底里的挣扎,也带着一个人耗尽最后力气的求索,仿佛只有彻底的失控,才能抵抗心底那些无法命名的痛。

    许天星埋在他怀里,指尖死死抓着他的肩背,像是要刻下某种无法抹去的痕迹。泪水无声地滑落,却没有一点抽泣。

    他闭着眼,死死咬住下唇,把所有痛、所有恨、所有说不出口的孤独都藏进这场沉沦中,终于,他低低地开口,像溺水之人在深海中的最后呼救:“别放开我……顾云来,别放开我。”

    这一夜,他们在彼此怀里,失控、沉沦,却也找回了彼此真正的模样,赤裸、破碎、毫无防备。

    这是一场救赎,也是一场溃败,可至少,在风暴中心,他们还紧紧抱着彼此,还活着,还彼此相爱。

    第93章

    清晨微光透过半掩的窗帘, 洒在床脚,淡淡的橘光像一层薄雾,笼着昨夜尚未散尽的温热与沉默。

    许天星醒得很轻。身体像被掏空了一样, 连呼吸都带着一丝滞涩。他下意识想要从那个熟悉的怀抱里抽身,却刚一动, 便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拉住。

    “别动。”顾云来的声音低哑,还带着一点没褪尽的疲惫, 像是夜里沉在胸腔最深处的情绪刚刚浮起。

    许天星微一侧头, 才发现对方早已醒着,正目光沉沉地望着自己, 神情静得近乎温柔,仿佛在看什么易碎的东西。

    “疼吗?”顾云来终于开口, 语气轻得像羽毛,却藏着深不见底的愧意与疼惜。

    许天星他撑起身, 拿起床头那杯已凉透的水,一口一口地喝下。

    杯壁冰冷, 水流顺喉而下,像是将昨夜滚烫的情绪冲刷得干净了一些。他没看顾云来, 但握杯的手指微微颤了颤,泄露出几分仍未平复的情绪。

    顾云来翻身下床,赤脚踩在木地板上, 微凉的触感让他神情更为清醒。他从衣柜里取出衣物,一件件拿得极慢, 然后, 他回到床边,跪坐下去,帮许天星穿衣。

    许天星看着他, 眼中浮起一丝难以察觉的情绪波动。他没有拒绝,只是声音微哑地开口:“你早上不是还有个会吗?”

    顾云来手指顿了一下,却没抬头,只低声应了句:“你比较重要。”

    许天星终于开口,嗓音沙哑,却带着一股锈铁般锋利的倔强:“我没做错。”

    顾云来微微一怔,像是被那句突如其来的话拽回现实。

    许天星垂着头,发丝散落在额前,遮住了眼神,却遮不住他嗓音里的破裂与愤怒:“我没杀人,我连多看病人家属一眼都小心翼翼,怕他们多想,怕出错,怕出事……可他们呢?”

    他笑了一下,那笑却比哭还要苍白:“他们凭什么?一个帖子就能把我送上热搜?几张剪辑的照片就能定我死罪?我老子一句话不说,就把我往火里推,凭什么?”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沙哑得近乎撕裂,像一根崩断的弦,在胸腔里狠狠颤着。

    顾云来动了动,想过去抱他,却在他抬手阻挡下止了步。

    “别过来。”许天星哑声说,“我没事,我早就习惯了。”

    他的眼圈泛红,眼白布满细密血丝,整个人却依然挺得笔直。

    他喃喃地说着,像是在对自己发誓,也像是在对这个操控命运的世界吼叫:“我在急诊室看过那么多人死,见过心跳停在我手里那一秒的无力感。能活着,已经是老天赏的。”

    “他们想埋我,我就偏不。我许天星,命再贱也不是你们能随便践踏的。”

    他一边说,一边捡起床边散落的衣物,动作凌乱却坚定。肩膀上青紫尚未散尽,腰侧还留着昨夜被抓破的痕迹,赤裸而真实,却像是战士身上的旧伤,早已习惯不叫疼。

    顾云来看着他,胸口像是被钝刀一点点剜开。他终究还是低声说:“天星,我们一起——”

    许天星却突然抬头,眼神清澈而坚定,声音低哑却掷地有声:“这次我不会再自己扛。”

    “你帮我,我不会躲了。”他站起身,把衬衣一颗颗扣上,手指还在微微发抖,却稳得像是穿盔戴甲的战士,重新披上战袍。

    他深吸一口气,挺直背脊,“他们要撕我名声,那我就一刀一刀,把真相剖给他们看。”

    “我要他们,把我的清白还回来。”

    顾云来看着他,眼底情绪翻涌,一瞬间竟说不出话来。半晌,他低低一笑,嗓音里藏着压抑太久的疼惜与释然:“对嘛……”

    他走上前,一只手搭在许天星的肩上,目光灼灼,仿佛透过伤痕和疲惫,看见了那颗从未屈服的心,“这才是我认识的许天星。”

    不是那个陷在沉默与崩溃边缘、浑身结冰的人,不是那个独自背负所有的影子,而是那个眼里有火,话里带锋,哪怕遍体鳞伤,也会一脚踏进风暴里的人。

    许天星没有动,眼神却在那一刻缓缓变了。他望着眼前这个人,曾无数次从风暴边缘将他拉回来的人,鼻尖泛起一丝酸意,没说话,只是抬手,紧紧握住了顾云来的手。

    那是无声的回应,也是并肩的起点。

    许天星撩了撩自己散乱的发梢,晨光透进屋内,在他们交握的手上铺下一层微光。

    天,总要亮起来的。

    微博热搜榜忽然发生异动,#燕州市连环杀人医生卷入命案的词条被新的话题压下。

    东华医院在官方微信公众号上发布了一则简短却措辞严谨的声明:

    【关于我院急诊医生许天星协助调查事宜的说明】

    本院急诊科主治医师许天星,因与某社会事件相关人员有过接触,近日受警方邀请协助调查。许医生全程配合,目前已返回正常工作岗位。警方明确表示,许医生并非案件嫌疑人。

    本院对许医生的人品与职业操守,始终高度认可,同时也呼吁社会各界理性看待网络信息,勿信谣传谣。

    与此同时,市局刑侦支队也在其微博官方账号发布通告:

    【警方通报】

    针对近期网络关于“东华医院医生涉连环案件”的传言,警方郑重说明:

    许某系案件相关知情人之一,已于近日配合完成全部调查程序,调查期间未发现其存在违法犯罪行为。

    许某在调查过程中积极配合,向警方提供了关键线索,对案件侦破工作起到了重要协助作用,警方对此表示感谢。

    目前案件仍在进一步侦办中,警方将依法依规开展工作,任何未经证实的信息传播均可能干扰办案秩序,造成不必要的社会恐慌。

    请广大网友切勿造谣、传谣。

    许天星坐在电脑前,屏幕上的字一行行映入眼底。

    医院官方公众号那则声明已经刷了十几遍,他却依旧盯着那句,“本院对许医生的人品与职业操守,始终高度认可。”

    那短短几个字,像是在风暴之后,终于伸来的一只手,拽住了他被水湮没的意识。

    他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眼眶微微泛红,却没有眨眼,像是生怕一闭眼,就会被抽走这来之不易的信任。

    这时,门被轻轻推开。宋平安走进来,手里还冒着热气的咖啡被轻放在桌角。

    “网上说你清白了,医院也表态了。”他看着许天星的侧脸,语气缓下来,“你啊,这回能信了吧?”

    许天星没回头,只轻轻“嗯”了一声,手却悄然握紧鼠标,指节绷白,像是终于抓住了什么,又怕下一秒会松脱。

    片刻,他低声说了一句,像是说给宋平安,也像是说给自己:“……这不是结束。”

    “但总得有个开始。”

    窗外天光微亮,东华医院的大楼安静如常,而许天星的战役,终于,在这一刻,拉开了真正的帷幕。

    医院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秩序,舆论沉了下去,像退潮后的海滩,表面平静,暗流涌动。

    微博上不再是“杀人医生”这类撕咬式标签,取而代之的是几则冷静理性的通报:《警方感谢许医生协助调查》,《医院已恢复正常接诊秩序》,措辞克制,语气诚恳,仿佛这一切不过是一场被误解的风波。

    可越是这样,许天星心里的那根弦反而越绷越紧,紧到像是下一秒,就会从体内崩断,他变得比以往更加寡言,甚至连平时就不多话的值班护士都察觉出了异样。

    “许医生最近……更像冰雕了。”护士长在办公室一边翻着表格,一边低声嘀咕。

    宋平安凑过来听见,笑着帮腔:“人家一向清冷禁欲,这才是本色出演。”话是笑着说的,眼神却落在走廊那头许天星的背影上,眉间不自觉蹙起,许天星这不是“冷”,而是钝痛后的麻木。

    那段时间,有几个凌晨的夜班结束后,天还没亮,急诊室走廊的灯光昏黄黯淡,护士交接班的声音零零碎碎,像是被水泡过的纸屑,飘在空中没有重量。

    而许天星没走,他会在停车场的台阶上坐很久,白大褂脱了,搭在身边,手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雾缭绕着他,像笼着一具缓慢冷却的躯体。

    他的眉眼疲倦,神情却空无一物,像是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藏着一个巨大的空洞。

    手机就在衣兜里,有时响,他自己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或许,是一句解释,又或许,是他再也不敢听的那个答案。

    宋平安找了他好几次,有一回找到人时,许天星正坐后门的台阶上,脚边是一地的烟蒂,只一身黑色短袖,手肘撑在膝盖上,眉眼藏在雾气里,看不清情绪。

    宋平安靠着柱子站了一会儿,语气故作轻松:“你那小情人呢?这几天人影都没了,不会谈个恋爱谈成失联了吧?”

    这句话一落地,许天星的动作顿了。

    他的手指正捏着最后一根烟,点火的动作停在半空,烟火“啪”地一声弹开,却没点燃。他只是那样怔怔地盯着火苗灭掉,像被什么抽走了力气。

    他沉默很久,低声道:“……有事吧。”

    从那天之后,顾云来像突然从许天星的生活中“消音”了。

    最初只是回复消息的间隔越来越久,语气也逐渐变得简短克制。

    “在开会。”

    “晚点回。”

    “明天还有一场。”

    简单、礼貌,体贴得像客人。

    许天星开始习惯每天独自醒来,餐桌只放一套餐具,冰箱里偶尔有顾云来备好的水果,但他大多没胃口。

    宋平安又提了一次:“你那小情人这阵子是不是在忙什么项目啊?我看财经频道又在播什么顾氏投资局,他是不是回去接班了?”

    许天星看着屏幕没说话,他知道顾云来确实很忙,似乎是在筹备一个涉及海外并购的项目,甚至连林星澈都变得异常谨慎,几乎不再和他在医院外碰面。

    他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只是某种本能开始发热,像要灼穿皮肤。

    第94章

    这阵子, 顾云来确实异常的忙。

    公司项目临近关键阶段,前期伏笔已收网,现在要逐一核查各方供应链、财报线、协议漏洞, 确保不会被敌方反咬。

    每天一睁眼就是会议日程,文档、数据、谈判轮番上阵, 一天下来,连喘口气都得靠电梯里那几分钟短暂封闭的时间。

    有时还要临时飞外地, 会面合作方、敲定谈判条件, 甚至亲自盯场。表面上看,是一个CEO的职责所在, 可真正让他无法松懈的,是背后的那条更深的暗线:反击计划, 正在启动。

    他不是没有发消息给许天星,只是更多时候, 那些“晚点到家”“你早点睡”“抱歉今天又错过了”像是定时发送的通稿,落在聊天框里, 冷冰冰的,没有温度。

    许天星不是没看到, 只是也没回,他把手机调成静音,丢在床头, 翻身背对那一串早已习惯的“忙”。

    有几次顾云来是半夜三点多才回家,屋里黑着灯, 客厅冷清, 连空气都是安静的。他轻手轻脚地进门,钥匙插进锁孔都压得极轻,连门都不敢关出声响。

    他怕吵醒许天星, 只是脱了外套,洗完澡,站在门廊下,他望着那扇隔着一道墙的卧室门,眼底浮现出一丝近乎本能的不甘与迟疑。可他终究没动。

    他以为许天星睡了,没看到那盏一直未熄的床头灯,没看到那张安静得近乎冷漠的脸侧。

    两周里,他们几乎没有一起吃过一顿饭。

    顾云来其实清楚,自己这阵子有些不对劲。

    不是真的忙到分身乏术。但每当会议结束,他总会下意识留在办公室,把还算得过去的借口翻来覆去地用。

    “这份合同要再审一下。”

    “明天的发言稿还没过一遍。”

    “有几个方案,想再盯一盯。”

    他说完这句话时,眼睛没离开电脑屏幕,可那一瞬间,他自己都感觉到了,指尖有那么一瞬,是空的。

    晚上十点,办公室只剩他和贺临。

    贺临窝在对面的椅子里,手里拿着厚厚一叠项目资料,翻了几页,忽然抬头,语气吊儿郎当地调侃:“你真有那么多事吗?非得每天在这儿加班?不回去陪陪许医生?”

    顾云来没说话,只盯着屏幕,眼神没动。

    贺临半倚着扶手,语气没变,带着点意味不明的轻松:“还是说……你根本不敢回去?”

    键盘声停了,顾云来抬头看他,眼神沉得像夜海。

    两人对视几秒。

    他低声笑了笑,嗓音微哑,像是许久未休的疲惫与心底那点掩不住的锋利交织在一起:“你管得真多。

    “我是不管。”

    贺临耸耸肩,顺手把一叠资料甩到沙发上,纸张翻飞了一下,像是漫不经心地开了个不算轻的话题,“就是看你最近状态有点不太对劲……”他顿了顿,语气缓下来:“好像是在躲什么?”

    顾云来没立刻接话,只是慢慢支起胳膊,手肘抵在桌面,五指交叉,指节绷得发白。他的唇角带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看起来像笑,眼神却一点都不轻松。

    “我没躲。”他抬头,视线落在不远处窗外的高楼玻璃上,倒影出他隐在昏灯下的脸,“我只是在等。”

    “等什么?”

    “等沈放的消息。”

    许天星下夜班回家,屋里冷清得仿佛从未有人居住。

    他先是愣了一下,换了拖鞋,走进厨房,冰箱上的智能屏幕是顾云来留下的字,告诉他冰箱里有吃的,冷冻格还有新买的冰淇淋,一看就是他临走前随手收拾的痕迹。

    他打开手机,点开微信。

    顾云来:【临时要出个差,大概一周回来,别等我。照顾好自己。】

    许天星盯着那几个字,拇指停顿了两秒,最后却没有回。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作,整个屋子安静得只听得见冰箱压缩机的低鸣。

    他把手机扔到床上,转身去洗澡,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几天后,在一次例会结束后,林星澈正要收拾资料,许天星的微信:

    【顾云来最近是不是很忙?】

    林星澈回复【嗯,他最近在处理之前那批投资文件。】

    之前那批文件?那明明早就交了审计,他记得顾云来还为此跟贺临争过一次。

    他不知道林星澈在替顾云来掩饰什么。但他从来不相信巧合,尤其在感情这件事上,怀疑是一粒种子,只要落地,便会疯长。

    许天星回到家那天晚上,把餐桌上的那瓶红酒打开,一杯接一杯的喝,望着窗外,眼神晦暗如水。

    两天后,热搜来得毫无征兆。

    微博首页炸开:【#知名企业家与新晋女演员楚涵#】赫然挂在第一位,点击量在十分钟内突破百万。

    图文并茂,标题暧昧得像是故意挑事的营销号手笔:

    【两人一同出现在东湾瑞禧酒店。知情人透露,两人在包间内停留近三个小时,离开时举止亲密。】

    【午夜时分,两人在酒店门前低语片刻后亲密入内,知情人透露,两人早有私交,多次在商务酒局上互动密切……】

    配图中,夜色暧昧,灯影婆娑,顾云来一身深灰色风衣,立在酒店门前,眉眼清冷,唇角却含笑。

    身边女人穿着银灰吊带裙,头微微侧向他,像是在笑,也像是在倚靠。

    最引人注目的那张图,是酒店电梯监控,两人肩贴肩,靠得极近,灯光从天花板倾斜下来,打在顾云来脸上,五官深刻,神情却藏着一丝耐人寻味的懒意。

    评论区火速沸腾:

    【不是吧?这不是说他有男朋友吗?】

    【果然男人都一个德行。】

    而与此同时,东华医院护士站也悄然躁动。

    “你看这图!这还能洗?”

    “哇,许医生……怎么办啊?”

    东华医院的休息室一早就炸了,实习护士刷手机刷到这一条,“啊”的一声站起来:“顾云来……这是劈腿吧?”

    另一个护士凑过去:“不至于吧?也许是工作应酬?”

    “凌晨在酒店门口‘应酬’?这也太敬业了。”

    议论声乱成一团,许天星站在最角落的沙发边,低头翻着手里的病例,神色平静。

    回到办公室,他反锁了门,他坐在椅子上,盯着那张新闻截图看了一眼。

    就在这时,顾云来的微信来了。

    许天星坐在餐桌前,哼着不成调的歌,煮了一碗面,撒了点葱花,又加了两勺辣油。他像是心情不错地吃着,动作慢条斯理,筷子挑起面条时还习惯性地抖两下,仿佛要把多余的热气抖掉。

    电视开着,声音不大,财经频道背景音干净清晰。主持人正对着镜头笑得温和:“虽然顾云来本人近期并未露面,但星来医疗在新一轮投资博弈中仍极具主导力,有分析认为,这或许意味着……”

    许天星看着手机上的新闻,他停顿了一秒,然后继续夹面,轻轻吹了吹,唇角甚至还勾起了一点笑。

    电视还在播,财经评论员的声音从远处飘来:“这或许意味着,在战略布局之外,顾总本人的动向,也将为市场释放出新一轮情绪信号……”

    顾云来出差回来,他拖着行李箱进门,屋里空荡,他站在玄关处愣了几秒,抬手揉了揉后颈。

    他没惊动任何人,洗了个澡,下午六点,门锁轻响。

    他下意识回头,恰好看到许天星回来,身上还带着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

    两人对视了一秒。

    顾云来笑了,声音低哑:“回来得正好。”

    许天星微顿,点了下头,语气平稳:“你不是明天才到?”

    “提前结束了。”顾云来走过去,拉住他手腕,轻轻一带。

    许天星没挣,只是略微偏过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下一秒,他就被抵在了卧室门边,顾云来一手撑着门框,另一只手掀开他衬衫的衣摆,吻落下来的时候带着点急切和灼热,像是积压了太久的思念。他低声在他耳边说:“我想你了。”

    许天星闭了闭眼,没有回应,他没有推开,也没有迎合,只是任由对方将他带到床上,翻身压住,动作干脆而毫不犹豫。

    卧室的窗帘拉了一半,光线灰暗,像被压抑了的潮水缓缓淹没空间。

    顾云来的吻落在他唇上,带着一点急切的炽热,像是在深夜迷雾中抓住了什么可依赖的真实。他的手掌扣着许天星腰侧,指尖用力,像在反复确认这个人还在他怀里——还没有离开。

    “你是不是很累?”他低声问,嗓音沉哑,像是压了太久的情绪终于泄了一缝。

    许天星望着天花板,眼神空了几分,过了好一会才轻轻开口:“嗯,有点。”声音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连情绪都被滤去,只剩一个敷衍的回应。

    顾云来停下了动作,手撑在床侧,俯身看他。那一刻他的目光是压抑的、沉重的,带着一股莫名的不安。

    “你是不是在躲我?”他终于问出口。

    许天星的睫毛轻轻动了一下,仿佛被这句话碰到了某根隐秘的神经。他偏过头看他,眼神温柔,唇角甚至带了点笑。

    “你想多了。”

    顾云来撑在他上方,眼神沉沉地盯着许天星的脸。

    空气安静得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呼吸,他的语气低哑,带着一点试探的狠意,又像是逼迫自己去承认些什么。

    “还是我太长时间没满足你了?”

    许天星眼神没变,只是睫毛动了一下。

    顾云来盯着他,唇角挑起一抹笑,声音却透着危险的锋利:“多长时间了?三个礼拜?”

    可许天星忽然笑了,眉眼一挑,像是被什么彻底点燃了,他抬手勾住顾云来的脖子,猛地将人拉下去,狠狠地吻上去,力道大得像要咬穿对方的唇,亲得顾云来险些没喘上气。

    等终于松开,他气息不稳,刚要开口,就听见许天星贴在他耳边,带着一点狠劲儿、又一点笑意低声说:“是你憋坏了吧?”

    他的声音轻,吐气贴着耳廓,却像火一样烧得人心口发麻。

    许天星一边亲他,一边低笑,唇齿摩挲着他的下颌,语气又轻又燥,带着点恶劣的调侃。他的手还搭在顾云来的后颈,指尖在皮肤上轻轻划着。

    顾云来却忽然定住了,盯着他。

    “你看了热搜?”声音低沉,像从喉咙里压出来的。他眼神太专注,太锋利,许天星那点调情的轻浮一下被击穿。

    片刻沉默,许天星侧了下头,表情淡淡的,却慢条斯理地笑了:“嗯,看了。”

    顾云来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那你为什么不问我一句?”

    “问什么?”许天星挑眉,语气仍旧轻飘飘,“搞得我好像个豪门怨妇?”

    他们还是做了,动作不急不缓,像例行公事,像是在用身体填补什么空洞,却怎么也填不满。

    顾云来的吻一寸寸落下,落在许天星的身上,力道温柔却坚定。他低声唤着他的名字,像是想从每一寸肌肤中唤回那点真实的情绪。

    可许天星只是默默仰头,眼睫颤了颤,却始终没看他,他的眼神空白,看着某个虚无缥缈的远方,那目光干净、冷静,甚至有些温柔,却不属于此刻,也不属于顾云来。

    他像是在出神,也像在出逃,整个身体任由摆布,却没了灵魂。

    顾云来察觉到了,他忽然停了下来,眼神怔怔地看着他,“你在想什么?”

    许天星这才低头,唇角淡淡扬起:“在你为什么不继续?”

    他嗓音干净,语气轻快得几乎冷漠,像是将整段亲密压缩成了一场任务,一场毫无情绪波动的、可有可无的过程。

    第95章

    夜已经很深了。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 灯光把沙发、茶几和窗帘都染成一片沉静的暖影。

    许天星靠在沙发一角,外头飘着细雨,落在阳台玻璃上, 稀稀拉拉地响,某种压抑许久的情绪在试图逃出来。

    顾云来原本说今天会早点回来, 可他没有。

    手机屏幕黑了又亮,亮了又黑, 一条未读消息都没有。

    许天星盯着那个空白的界面, 突然想抽烟了,他站起身, 从茶几下方的抽屉里摸出一包早该扔掉的烟,坐回沙发边, 手指却迟迟没有打开那包熟悉的包装。

    他很久没有这样抽过烟了,可现在, 他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去了。

    他点了一支烟,没深吸, 任烟雾缓缓升起。

    客厅的落地钟“哒”地一声,指针精准地落在午夜十二点的位置。

    许天星坐在沙发上, 动也没动,仿佛根本没听见这一声机械的提醒。可下一秒,他还是站起身, 动作干脆得像是早已下定决心。

    他走进卧室,拉开衣柜, 随手抽出一件黑色衬衫, 又从衣架上取下一件修身外套。换衣服的动作很慢,每一个扣子都系得一丝不苟,像是在为某种并不存在的正式场合做准备。

    出门前, 他在镜子前站了两秒,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神情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眉眼清隽,线条冷淡,唇角微抿,干净得近乎刻意,仿佛随时可以出现在一张杂志封面上,像个随时准备“被拍照”的人。

    他低头,慢慢扣上袖扣,然后转身出门。

    酒吧灯光昏暗,音响里放着不甚流行的爵士老歌,钢琴声低回婉转,像某种带着时间锈迹的情绪,在空气里晕染开来。

    许天星推门而入,带了点夜雨未干的潮气。他走到吧台,坐下,没多说什么,只抬手轻轻敲了敲桌面,低声道:“一杯威士忌,加冰。”

    调酒师瞥了他一眼,很快递上一杯浅金色的液体,许天星坐在那儿,背脊挺得笔直,身上的黑衬衫被灯光映得愈发深沉。

    他太安静了,安静到不像是属于这种地方的人。可也正因为如此,那份与环境格格不入的克制,更让人移不开眼。

    黑衬衫领口松开两颗扣子,隐约露出锁骨线条。皮肤苍白,在暖黄的灯光下更显冷调整个人像是一幅画,静,美,冷,却藏着叫人不敢靠近的锋芒。

    “一个人?”身旁忽然传来一道低哑的男声,刻意放轻,却还是带着酒气与某种暧昧不明的试探。

    许天星没有立刻回应,他慢慢抬起眼,瞥了那人一眼,清冷而带着几分不屑:“现在不是你该搭话的时间。”

    那人愣了一瞬,旋即笑了,笑里带着几分玩味和自嘲:“可我已经搭了。”

    他本不打算再看那人一眼的,可就在对方转头欲走的一瞬,灯光忽地摇晃了一下,从某个角度斜斜地照下来,把那人侧脸的轮廓勾了出来。

    是那种带着几分混不吝的漂亮,下颌线锋利,鼻梁挺直,笑起来的时候嘴角微微挑着,尤其那双眼,狭长带钩,眼尾生出一抹慵懒的钝意,……竟然和顾云来,有五分像。

    特别是那双桃花眼,和笑容,几乎一模一样。

    许天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仿佛被什么无声地钩住了,杯中的酒不再动,连指尖的动作也停了。

    那人察觉到他的目光,回过头,挑眉:“怎么,反悔了?”语气里带着点坏笑似的调子,不讨人嫌,反倒像一颗在夜色里滚落的糖,甜腻中带着几分不知死活的试探。

    许天星忽然笑了下,像是在笑他此刻荒唐得像个做梦的人,他却还是抬了抬下巴,声音低而懒:“坐下吧,既然已经搭了话。”

    那人果然不客气,重新在他旁边坐下,胳膊肘搭在吧台上,眼神从容又明亮,许天星盯着他那双眼,酒意缓缓上涌,大脑像是被轻轻翻起一层薄膜,过去与现在的影子开始交错。

    他忽然想起顾云来第一次吻他时,也是这么看着他,眼尾带笑,轻轻喊他名字的声音像是抚在耳骨上的风。

    他失神了一秒,随即伸出手,指腹从对方手背上轻轻扫过,指节慢而温凉。他笑了笑,嗓音带着酒精泡开的懒意:“你笑得,真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许天星靠近一点,唇角一扬,声音轻得像是从喉咙最深处漫出来,“不过他今天失约了。”

    “那我今晚……算是被你捡到了?”男人轻笑。

    “也可以这么说。”许天星的指尖从他的指骨一路滑过手腕,又松开,重新握住酒杯。

    那动作太过自然,甚至带着点挑衅的意味。他盯着那男人,像是盯着一个替代品,却又像在和自己作对。他明知道这是一场虚无的游戏,却仍旧不肯先抽身。

    许天星低头轻笑,“你做什么的?”

    “金融,项目操盘,喜欢掌控节奏,也擅长。”

    “原来也是个控制欲强的。”许天星漫不经心地说,语气像随口撩拨,“挺符合我最近的口味。”

    这话说得漫不经心,却精准地带上了撩拨的尾音,语调微挑,像是顺手掷出的鱼饵,丝毫不遮掩其中的锋利。

    男人了然的挑了下眉,没接话,只轻轻笑了声,抬手替他倒了酒:“你酒量不错,但我看你今晚……不是为了喝酒来的。”

    许天星不否认,笑得有点懒,也有点像不在意一切的放肆。

    他们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喝着,灯光微晃,气氛也越晃越松弛。男人确实风趣,话不多却精准,总能在许天星懒洋洋发呆的空隙抛来一句,正好让他笑出声。

    许天星笑起来时是有点失防的,像打碎了什么原本端得很稳的面具。

    他头发有些凌乱,镜片被灯光反射出一点虚焦的光晕,丹凤眼微微眯着,眼尾泛红,唇边还挂着没褪干净的笑。

    他指尖搭在酒杯边沿,懒散地敲着,忽然抬眼看了男人一眼,目光慢慢下移,扫过他的喉结、手腕,再回到那双桃花眼上。

    男人正要开口,许天星却先一步凑近,声音带着酒气,也带着没收回来的轻挑:“走吗?”

    男人一愣,很快笑开了,低声道:“你确定?”

    “我不确定,但我现在不想一个人。”许天星勾了勾唇,眼神却依旧清明,只是藏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你像他,又不是他。”

    说完,他起身,外套搭在臂弯,没再回头看一眼,只往门口走去。

    男人怔了一秒,最终还是起身追了上去。

    门外夜风拂过,卷起几片落叶,街灯在风中轻颤,洒下清冷的光,勾勒出寂静夜色中被压抑得近乎凝固的空气。

    许天星刚一走出酒吧,便下意识地仰头看了眼天。

    夜空漆黑,星光稀薄。他的目光原本只是随意一扫,却在下一瞬蓦地一顿,不远处的街角,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他眼尾微挑,又转头瞥向街对面那家便利店的橱窗玻璃,橱窗反射出另一道不自然的亮光。

    那一刻,他心里浮起一个念头,轻飘飘地滑过,果然,他眼底划过一抹极淡的冷意与讥诮。

    下一秒,他忽然转身,动作不急不缓,他伸手,毫无预兆地扣住身旁那男人的腰,掌心落下的一瞬带着点酒后的温度,也带着几分故意放大的亲昵。

    “靠近点。”男人一怔,显然有些意外,却没有退缩,只顺势伸手揽住他的肩,侧过脸看他,低声问:“怎么了?”

    许天星没立刻回答,他的侧脸贴了过来,靠得很近,呼吸拂在耳畔,一点点痒,“……有观众。”

    许天星语气平静,语尾轻轻收着,像在陈述天气。侧脸却缓缓贴近他耳侧,呼吸微热,嘴角挂着一点淡得快要看不出的笑意,带着酒意之后的困倦与倦意,却偏偏勾人。

    “那我们就演得再逼真一点。”

    酒店大堂灯光明亮,瓷白地砖泛着细腻的光,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去,脚步声在空旷空间里显得尤其清晰。

    许天星站在一侧,一手插兜,眼神垂着,像是刚喝过酒后微醺的慵懒。他没怎么说话,只微微偏头,露出半张侧脸,黑色衬衫勾勒出瘦削的肩颈线条,轮廓寡淡,气质却隐约透出一丝危险的克制。

    房卡刷响,电梯抵达,走廊安静得能听见地毯下鞋底轻柔摩擦的声音。

    进了房间,门“咔哒”一声被带上,空气顿时沉下来,像是夜色未退的水面,连光都陷入某种迟缓。

    男人回头看他,语气轻松,嘴角带笑:“我是不是得先洗个澡?”

    许天星没没接话,只慢慢抬眸,盯着对方的脸仔仔细细的看了半天,然后忽然出声,声音低哑:“对了。”

    男人脚步顿住,回头看他,笑容仍旧:“嗯?”

    许天星眼尾微挑,那一瞬他的表情轻微一变,唇角带着一点看似温和的笑,却藏着冰刀般的清醒:“你打算呆几个小时?”

    男人笑了笑,索性顺着接下去:“领导要求至少三小时以上,起码要像干了两场的样子,最好能过夜。”语气仍带着调侃,像是半真半假的笑谈,不太像在聊什么限制级的话题,而是说出一个被迫加班人的辛苦。

    许天星没有笑,只点了点头,缓缓走向窗边,掀开窗帘一角,低头看了一眼楼下黑漆漆的街道,“嗯。”他声音轻飘飘的,“成本挺高。”

    他背对着光,声音却比刚才更轻了:“你是……沈放的人?”

    对方终于露出一点真正的表情变化,他掩饰得极快,很快变成了笑容:“被你发现了?我看起来这么像警察吗?”

    “像。”许天星转过身,倚着窗边,半眯着眼,“太守规矩了。”许天星顿了顿,忽然语气一转,带着点讥讽似的调侃:“你是直男吧?装gay辛苦了。”

    男人被这话说得一愣,随后忍不住笑出声来:“还行,经验丰富。都是工作需要。”

    “我就纳闷,”许天星漫不经心说,“沈放从哪儿找来的你这种人,跟我男朋友还挺像。”

    男人笑得有点无奈:“我就说嘛,他给我打电话那会儿,语气特别诚恳,说这任务非我不可。”他耸耸肩:“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了。”

    说着,伸出手,礼貌的说:“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刚调来燕州,名字不方便说,代号菀菀,说是什么菀菀类卿……”说到这他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这他妈都什么鬼,甄嬛传看多了,欢迎你加入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计划。”

    许天星也跟着他笑得前仰后合,和他握了握手:“十分荣幸。”

    第96章

    顾云来的目光落在平板电脑的监控回放上, 夜色被灯光切割得碎裂,画面里的光影闪烁不定,像一场预谋中的戏剧。

    酒吧门口, 许天星站在灯下,一身黑衬衫, 神情淡淡的,眼神低垂, 唇角轻轻扬着, 像个无害的旁观者,却透着一股令人移不开眼的从容。

    下一秒, 许天星毫无预兆地伸手,一把扣住对方的腰, 动作懒散又自然,身体略微前倾, 像是某个亲昵动作前的试探,眼神半垂, 笑意带着点酒后的微醺与冷意。

    顾云来盯着那一瞬,他知道那是假的, 也知道那是演的,可他还是心口发闷,酒精灯点燃后残留的一口火, 烧不起来,也灭不掉。

    “操。” 他低声骂了一句, 嗓音沉哑, 带着点控制不住的醋意:“有这本事……怎么就没在我面前使过呢?”

    贺临盘着腿坐在沙发上,手里拎着个汉堡,一边狠命咬一口, 一边抬眼看他,语气吊儿郎当的,带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意:“怎么样?看见这一幕,是不是气得摔了手机?”

    顾云来没搭话,脸色不是很好看。

    “摔了没?”贺临还在起哄,咬着吸管笑得肆意,“说真的,你要是我,早冲进去拎人了。”

    顾云来没说话,只是合上平板,干脆又带着克制到极致的压抑,他侧头看了贺临一眼,嗓音沉哑得像是从深夜里拖出来的低音:“你以为我不想?”

    “哦?”贺临挑眉,语气仍旧轻松,“还真想了?”

    顾云来没否认,只靠在椅背上,喉结微动,像是强咽下一句话,低声道:“他在做该做的事,我不能坏他的局。”

    贺临看着他,笑意渐敛,手上动作慢了几拍:“可你心里……确实在骂人吧。”

    顾云来垂着眼,沉默了片刻,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自嘲:“骂自己,为什么不能从一开始就护他周全。”

    贺临停住手,沉默了一会儿,过了好半晌才低声道:“你们俩这出戏,演得够狠的,连我都差点信了。”

    会所深处,墙壁覆着深灰吸音绒面,方文恒坐在半封闭的休息间内,身前是一张低调奢华的胡桃木茶几,茶烟袅袅,手机画面正在缓缓回放。

    他身体微侧,一只手轻敲着屏幕边缘,眼神落在那段视频上,许天星穿着一身剪裁极致的黑衬衫,眉眼微垂,唇角勾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身边的男人略高半寸,正低头与他说话,两人并肩而行,肩膀偶有轻触,步伐相合,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在地毯上交错成一道看不清边界的剪影。

    下一帧,是房门即将合上的那瞬,男人回头一笑,眼里带着轻松。许天星站在门口,没有回避,没有挣扎,整个人静静立着,像是等着下一句台词落地。

    方文恒看着那一帧,眉头,终于缓缓松开,语气低哑中透出一丝近乎释然的满足:

    “看来这俩人,很快就能分崩离析了。”

    他顿了顿,抬手端起茶盏,瓷盖轻轻一拨,茶香氤氲而起,氤氲中,他的声音也随之落下:“这才像我儿子。清醒、干净,不会为了一个人乱了自己。”

    对面,顾云庭靠坐在沙发一角,低头看着照片,神情却半分笑意都没有。他唇角轻轻一勾,低低嗤笑了一声。

    “这么做,不是他的风格。”

    方文恒眉梢微挑,转眸看他:“什么意思?”

    顾云庭没有立即回答,他只是缓缓抬手,指向视频中的一段画面。

    “他和顾云来那段时间……”顾云庭终于开口,语调不紧不慢,“几乎是形影不离,“吵得再凶,也从没分开超过几天。”

    他的视线紧盯着那帧画面,神情冷淡,像是在注视一场他始终无法介入的缠斗,又像是在看一出他早已厌倦的情感剧本。

    “你还记得吗?”他轻笑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近乎讽刺的轻蔑,“顾云来是怎么低声下气把他哄回去的?”

    “凌晨在医院楼下,许天星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他就跟在后头,一声不吭,连脚步都不敢太响。”

    他顿了顿,嗓音低了几分,像是压着什么:“死心塌地,没底线地包容,就这样许天星才能收了心老老实实跟了他。”

    “可这才几天?”他指了指屏幕,那画面正停留在房门半开的瞬间,“许天星就能把一个男人带进酒店?”

    他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被谁听见,又像是咬着一口已经绷不住的讽刺,“你信,”他一字一句地问,目光凌厉而沉着,“他这么快,就能出去约炮?”

    方文恒闻言,却只是低低一笑,那笑容没有愉悦,只是讽刺,像对旧事重提的一次盖棺定论。

    他慢悠悠放下茶盏,茶水晃了晃,倒映出他指节分明的手,“你太天真了,许天星从前什么样,我比你清楚。”

    他语气轻得像是把锋利收进袖中,却每字每句都精准地切在骨上:“酒吧里看对眼了就能带回去,甚至连名字都不用问,眼神对上就行。”

    “床上翻完一圈,裤子一提,连句‘再见’都不会说。”

    方文恒轻啜一口茶,唇角挑起一抹冷淡的弧度:“你以为他跟顾云来在一起后就干净了?不过是收着演罢了。”

    “他那种人——骨子里就不会对任何人动真感情。”

    “可是这次……”顾云庭眉头微皱,喃喃道,“他确实不太一样。”

    方文恒的目光再次落向他,声音不变:“哪儿不一样?”

    顾云庭没有马上回答。他指了指其中一帧画面,语气缓慢,像是在拆一枚精心隐藏的暗扣:“你看这里,“房门要关上那一刻,他看向了镜头,看得很准,就在镜头正上方。”

    他顿了顿,靠回沙发,神情不再像之前那样笃定,而是带着一丝冷静后的狐疑与警觉,“如果是被偷拍,他不该那么轻易察觉。”

    “如果察觉了,他就不该继续。甚至不会进那扇门。”

    “除非……”他顿住,嗓音微哑,却像在某个深夜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梦境里看见了某个答案,“……除非他是故意要我们看到的。”

    一瞬间,两人对视,片刻后,方文恒冷哼一声,笑意不达眼底,眼神却比刚才更沉:“他要演给谁看?”语气里带着一种久居高位者的讥诮与不屑,仿佛只要说出口,那人所有的心机便会显得不值一提。

    但顾云庭却没有回答,他忽然意识到,真正危险的,从来不是那段感情,不是许天星和顾云来死去活来的过往。

    而是他们从未真正看懂过许天星,他们看到的是一副脸,一种气质,一段情史,是沉默,是疏离,是乖顺或偶尔的冷艳反击,但从来没想过,那些只是他愿意给人看的部分。

    酒店房间里静得出奇,两人一左一右,坐在沙发两侧,各自端着杯水,像一场临时搭建的冷淡访谈。

    男人喝了一口,目光在许天星身上停了停,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整个人带着点尴尬的局促。

    许天星低头盯着手里的玻璃杯,杯底的倒影里,是他自己,他看了那影子许久,忽然,他站了起来。

    男人一怔,下意识抬头:“怎么了?”

    许天星没说话,只缓缓走到床边。动作从容、优雅,甚至带着点近乎审美化的冷漠。

    他转过身来,目光落在男人身上,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天气:“还是得继续演。”

    男人眨了眨眼,没反应过来:“……演什么?”

    许天星唇角动了动,似笑非笑地勾起一抹弧度,眼神带着一点莫名的锋利,“演你正在cao我。”

    男人彻底愣住:“啊?”

    “快点”许天星声音温和得近乎亲切,“咱们不是装得挺像吗?演成那样了,怎么能半途而废?”

    他说着,抬手轻轻指了指床的方向,“过去,摇床。”

    男人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你……认真的?”

    “嗯。”许天星盯着他,神情冷淡,“要不然那些人怎么信?”

    男人犹豫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还是低声骂了一句,站起身,慢吞吞地走向床边,在那张酒店标准配置的大床前停下。

    他跪在床上,试探着用力一晃,床板发出一声“吱呀”,床开始一下一下晃,节奏稳定而尴尬。

    房间的灯光昏黄不稳,墙面映出摇晃的影子,像一场荒谬剧目的投影。

    许天星站在床边,目光低垂,睫毛在光下投出淡淡阴影。他看着眼前这一幕,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这样不行。”他低声开口,嗓音温温的,却带着一丝极不应景的挑剔,男人一边摇床一边喘着气,满脸写着“你还想怎样”的无语:“……你还想加什么?”

    许天星思索了一下,认真点头,“声音。”

    男人直接僵在床边:“你认真的?”

    “加上声音,才完整。监控收音,不然太单调。”说完,他走到床边,像舞台剧开场一样站定,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声音一出场就极具震撼力。

    “嗯……”

    男人差点把床摇断,惊得差点从地上跳起来:“不是……你能不能提前打个招呼?”

    许天星睁眼看他一眼:“你不是经验丰富吗?”

    他清清嗓子,第二轮更声情并茂:“嗯嗯嗯……轻点啦,嘶……你这样我明天怎么上班!”

    男人:“……”

    许天星见他没继续动了,皱眉,“节奏别乱,继续摇。你也上点心。”

    男人一脸被现实击碎的神情,机械地开始摇床,嘴里默默念着“我就知道沈放给我打电话没好事……”

    许天星没看他,只是轻轻仰起头,仿佛是对着天花板,又仿佛是对着某个无形的镜头,紧接着,他又发出一声,音调略高,尾音轻颤。

    “嗯……慢点……”

    那一刻,他的脸没有任何表情,眉眼静得像湖底未化的冰,可从他嘴里吐出来的,是一连串令人毛骨悚然的“呻吟”:

    “再深一点……嗯……不要停……”

    那些字眼,一个一个,从他的唇齿间缓慢流出,没有情欲的颤音,没有呼吸的紊乱,甚至没有哪怕一丝身体反应的破绽。

    “你这……行吧。”他低声咕哝,声音干哑,整个人像掉进了一场他从没排练过的剧本里。

    过了半个多小时,许天星终于安静下来,语气轻快地吐出两个字:“收工。”

    男人“咣当”一声坐在床上,大口喘气,满头是汗,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小心翼翼地问:“冒昧问一句……你平时也、也这样吗?

    许天星闻言,他转头,眼神极其平静地落在男人脸上,缓缓勾起一个堪称经典邪魅的笑容:“平时?”他嗓音懒洋洋的,尾音微挑,“我平时比这还过分。”

    男人:“……”他想象了一下许天星在正常亲密关系中的模样,脑中浮现出的是:拿着剧本指导灯光角度,录完一套音轨之后,回头再告诉你“你这戏演得太虚了”。

    他缓缓低头,捂住脸,声音极小:“我求求你放过下一个卧底吧。”

    耳边忽然传来许天星那一贯轻慢又克制的声音:“等一下。”

    他一个激灵坐直,瞳孔震颤:“……啊?”

    许天星懒洋洋地坐回沙发,一边倒水,一边淡淡地说:“再过一个半小时,再继续。”

    男人眼角抽搐,脸上写满了“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你……你不是说收工了?”

    “收工是收那场戏。”许天星语气不急不缓,“但以观众的期待值,怎么也得三个小时起步。我们现在才过一半。”

    他抬眼看了看天花板,又看向某个“并不存在”的监控方向,嘴角微扬,意味深长,“镜头还在,戏就得演完。”

    男人嘴唇颤了两下,忽然问:“……要、要再摇?”

    许天星没吭声,只朝他举了举手里的水杯:“休息一会儿,你也别说我不照顾你,后半场有对白。”

    男人:“……”

    他缓缓低头,眼神空洞,像是回忆起了自己考入警校时宣誓:“恪尽职守,清正廉洁,严守纪律,服从命令,英勇顽强,依法办案,维护法律尊严,保卫人民安全,献身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

    而现在,他正在等一个半小时后的床戏,还带台词。

    第97章

    一大早, 顾云来便坐立不安。

    他在沙发上坐了许久,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指纹解锁的光一次次跳出, 又一次次被他划掉,他拇指在屏幕上犹豫着滑动, 又始终没有点开那个对话框。

    他明明知道许天星在干什么,可心里那股烦躁感却像被什么抓着, 一点一点往外拽。

    他走到落地窗前, 掀开窗帘望向楼下,两个并排的停车位, 只有他那辆迈巴赫孤零零地停在那儿,旁边那一格空着, 有点像是一种嘲讽。

    清晨的阳光落在车顶,反射出冰冷的光。他看着那片空位, 喉咙发紧,像是有什么堵在胸口。

    他知道他该冷静, 该相信。可脑子里还是忍不住闪过无数画面……那些他不能出现、不能阻止的情节,在脑海里反复播放。

    直到玄关传来一声轻响, 顾云来像弹簧一样从沙发上蹦了起来。门被推开,许天星走了进来,拎着外套, 一副我不过就是夜班下班回家,顺便买了点早饭的神情, 淡定得过分。

    衬衫最上面两颗扣子都没系, 领口敞着,有些褶皱,外套搭在胳膊上。

    顾云来眼皮一跳, 脑子里闪过几个不健康的画面,下一秒已经不受控制地朝他冲了过去。

    他一把抱住许天星,动作快得像怕他下一秒再去“开第二场”。

    “……你还舍得回来啊,”顾云来低声说,声音闷闷的,人却已经贴了上来,鼻子在他脖子和衣领间来回蹭着,“现在我是不是该开始唱一句,你身上有他的香水味~”他唱得五音不全,还故意拉长了尾音

    许天星被他抱得一个趔趄,听见他唱得不成调的歌,推了推他:“行了,哪儿有什么香水味,都是烟味和酒味,我得洗个澡去。”

    顾云来却像狗一样蹭得更紧了:“你身上确实一股子味儿……哎不对,这烟是你抽的还是他抽的?”

    许天星头也不回,往浴室走去:“别演了顾总,沈队找的演员虽然五分像你,但长得不如你帅,放心。”

    顾云来撇撇嘴:“但人家至少能陪你开房啊。”

    话刚说出口,许天星手里的外套啪地一声砸了过来,正中目标。

    许天星洗完澡出来,头发还带着水气,白T恤随手套上,袖口卷起一截,整个人像是刚从水汽里走出来的,干净、松弛,却带着一股刚做完坏事还不打算解释的气息。

    顾云来半靠在沙发上,一边刷手机一边抬头看他,语气不咸不淡地问:“你是不是一夜没睡?”

    许天星用毛巾擦着头发,走过来从冰箱里拿了一瓶水,拧开喝了一口,才慢悠悠地说:“那倒没有。”

    他坐下,随手把毛巾搭在一边,语气平静得就像在聊昨晚哪家火锅店人多:“代号‘宛宛’的那位警官两点多就走了,行动顺利,没出幺蛾子。”

    顾云来眯起眼睛看他,语气里透着明显的酸味:“那你还赖着不走?房间太舒服舍不得?”

    “不是,”许天星答得理所当然,“我本来也打算一起撤的,后来想想,早上回来效果更好一些。”

    他侧过头,看了顾云来一眼,眼里带着点笑意:“你想啊,一夜未归,早上顶着疲惫回家,情绪张力拉满,适合制造误会、爆发冲突……多有戏剧性。”

    “许大导演,编剧,辛苦了。”顾云来的声音低哑,喉结滚了滚,窝在沙发上。

    许天星被他抱得喘不过气,肩膀微微一动,像只被抱炸了毛的猫,偏头瞥他一眼:“你是在说我,还是你自己?”

    他没等顾云来答,已经靠着桌沿坐了下去,顺手拿起桌上的玻璃杯,敲了敲杯沿,一副神清气爽刚“出工回家”的模样:“我不辛苦。”

    他顿了顿,语气轻飘飘地补了一句:“最多也就是叫几声。”

    顾云来愣了一下,脑子里的语音助手自动给“叫几声”标上重点,整个人都跟着过电了一样:“你说什么?”

    “我说……”许天星慢悠悠地抬眼看他,唇角勾着笑,语气不紧不慢,“辛苦的是那位警察叔叔。”

    他一脸“我是在夸同事你别瞎想”的淡定,指尖还很体贴地帮顾云来倒了杯水,“人家直男装gay,演技拉满,情绪真到位。”

    顾云来瞳孔地震:“?”

    许天星像没看到他脸色的变化,从包里拿出手机,刷刷点了几下,然后顺手把手机扔到他膝盖上,动作干脆利落:“昨晚的全程视频。放心,画质高清无死角,适合你反复横跳。”

    顾云来低头瞥了一眼屏幕,画面刚加载出来就立刻锁了,语气克制得像在压着火:“……你是怕我吃醋,还是巴不得我吃点醋?”

    许天星撑着额角,笑得懒洋洋的,像个完成任务后顺便整蛊男友的专业选手:“我这是体贴你,省得你半夜坐在窗边给自己脑补剧情,太辛苦。”

    顾云来盯着他两秒,忽然凑过去,眯眼道:“你这服务内容很全啊,能不能下次顺便给我配个解说版?”

    许天星看了他一眼,眼神坦荡得近乎无耻:“可以,得加钱。”

    顾云来喉结动了动,眸光沉了几分,忽然俯身,在许天星耳边咬了一口。

    许天星被他咬得一震,反手锤了他胸口一下,没真用力,但语气明显带着点情绪:“你他妈属狗的?”

    顾云来没接话,只是额头抵住他额头,呼吸交缠,语气低得像是压到了骨子里:“我不行。以后不能让你干这种事了。”

    许天星挑了下眉,懒洋洋地回了一句:“那你打算怎么办?”

    “那只能我来了。”顾云来看着他,语气不紧不慢,却压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你不许再碰别人,我来。”

    许天星盯着他,目光轻挑,眸底浮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那我该不放心了。”他说。

    他向前靠近一点,指尖随意地落在顾云来的胸口,慢悠悠地,一颗一颗划过扣子,动作懒散得像在打发时间,却暧昧得过分。

    “万一我吃醋吃大了怎么办?”他慢条斯理地咬字,语气轻得像在讲梦话,“我又不能真的杀人。”

    顾云来低低笑了声,凑近了点:“你还在意这事呢?”

    “操。”许天星一听,情绪就往外蹿了,抬手从橱柜里拿杯子,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像打点一样砸出来:“我怎么能不在意?”

    他回头看了顾云来一眼,眼神里还挂着点真火气:“昨晚上宛宛警官还问我呢,你在家吵架了不会家暴你家那位吧?’”

    顾云来看着他,忍不住低笑了一声,嗓音里带着点被撩疯的宠溺和一点点自认倒霉的委屈:“咳,哪儿能呢,满打满算,就是上回在拳馆那一下子,还是我自己要求的。”

    许天星没搭理他,只是站起身走向厨房,背影懒散挺拔:“好了,赶紧吃早饭。”边走边打个呵欠,头也不回地道:“等会还有下一场戏。”

    顾云来看着他那副“功成身退”的模样,嘴角止不住上扬,跟了上去,语气比刚才轻松多了:“好的,许导。”

    阳光正好,洒进厨房的落地窗,映出两人一前一后的影子,一道长,一道短,重叠在瓷砖上,看起来竟出奇地安稳。

    许天星打开冰箱,拿出牛奶和面包,熟练地准备早餐。他低头拧瓶盖的动作干脆利落,语气却依旧那副懒洋洋的劲儿:“别光说好听的,咱们得一条过。”

    早餐桌上还冒着热气,锅里刚煎好的鸡蛋滋滋作响,面包烤得金黄酥脆,空气中弥漫着牛奶的甜香与黄油的气息。

    可下一秒,气氛陡然变了。

    “你什么意思?”顾云来猛地抬高声音,像是被瞬间点燃的导火索,声音劈头盖脸砸下来,冷得刺耳,“你他妈一晚上不见人,到底干什么去了?”

    许天星正夹着面包的动作一顿,神色未变,只是抬眼扫了他一眼,眼神凉得像刚从冷水里捞出来的刀刃。

    “我回来干什么?”他声音低冷,带着一点刺,“你见天的不着家,还知道家里有我?”

    瓷碗跳了一下,汤勺弹落在地,牛奶沿着杯口溅出,在桌面上晕开一圈斑驳的水痕,像是怒火的回声。

    “我他妈天天哄着你!低声下气地让着你!”他吼出来的声音带着极强的压迫感,像是所有情绪一口气被逼到了临界点,“你就不能给我点好脸色?!”

    许天星冷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将筷子放回碗边,站起身,嗓音极低,却每一个字都像带着锋利钩子往外剜:“顾总,怎么的,不想演了?”

    顾云来眸色一点点变深,手掌支在桌面上,像是克制着什么东西不要爆发。他咬牙开口,声音发沉:“你说话能不能别他妈这么阴阳怪气?”

    许天星一步一步逼近,站在他面前不闪不避,眼神清冷,语气却淡得像雾:“不能。”

    顾云来盯着他看了三秒,忽然猛地扫翻桌面,瓷盘、餐具、刚出炉的面包全被扫到地上,盘子碎裂的清脆声在房间里炸开,空气像玻璃被震碎的瞬间一样,尖锐而短促。

    “你爱怎么着怎么着!”他说完这句,转身就走,脚步沉得像踩在心口上。

    门“砰”地一声被他摔上,整面墙都颤了颤,过了一会,车库传来引擎的嘶吼,车子如同脱缰的野兽冲了出去,轮胎划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噪音,带着怒火和不甘,疾驰而去。

    许天星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没动。

    他弯腰捡起一块还温热的面包,啪地扔进垃圾桶里,然后开始慢悠悠地收拾餐具,嘴里低低骂着:“顾云来你丫就是故意的……”

    他捡起碎掉的盘子,动作轻得像怕吵醒什么,又碎碎念了一句:“说好演戏的,也不提前打声招呼……弄得我像真被甩了一样。”

    他蹲在地上,手指沾了蛋黄,皱了皱眉,擦在纸巾上,“连个鸡蛋都不给我留,混账。”

    窗外阳光洒进来,把厨房照得明晃晃的,地上狼藉一片,而他仍是一边骂,一边一件件地把这些碎片收拾干净。

    顾云来没再回家,他走得干脆,连夜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物,留下一屋子的凌乱

    而许天星配合得几乎完美,第二天早上,他照常起床、洗漱、出门,利落而疏离。

    上班时面对同事的试探,他只是淡淡一笑,低头写病例,没有解释,也没有否认。

    宋平安看着他端起咖啡的动作,终于忍不住问:“你和……顾总最近,怎么样?”

    许天星翻着病历的手指微顿,神色却毫无波澜:“还能怎么样?冷战呗。”说完还补了一句:“他公司大,他脾气也大。”

    旁人听来像是真的。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句“冷战”,说给谁听,都是台词。

    而另一边,顾云来也在继续“扮演”。

    连续一周,他都没回那个熟悉的家,而是搬回了舅舅家住。

    顾永谦和舅妈起初只是以为他工作太忙,后来见他晚归早出、眉头紧锁,终于忍不住问了句:“云来,你是不是和那位……闹矛盾了?”

    顾云来换鞋的动作一顿,没抬头,只是轻声嗯了一句:“没事,“只是吵架。”语气轻得像是说今天加班、明天出差,毫无起伏,敷衍得极有礼貌,也极有距离。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房间,门“咔哒”一声关上,挡住了外头所有目光。

    可真正让人感到不对劲的,是他在公司里的状态,本就行事果决的顾总,最近情绪更像是一根随时会断的弦。

    项目进度稍慢半天,能把部门头儿骂到想辞职,财务报销出了一张重复单,他直接把预算推倒重批,连贺临递过来的合作文件,也被他“砰”地拍在桌上,只留下一句:“你觉得这个时间点适合谈这个?”

    贺临看着他,眉心微蹙:“你这脾气,是谁都能看出来你失恋了。”

    顾云来冷笑一声,靠在椅背上,眼神像是罩着一层极深的疲倦:“失什么恋?我一个人,不是更清净?”

    夜色深沉,灯红酒绿。

    还是那家老酒吧,灯光始终昏暗,许天星靠在吧台,一杯烈酒端在手边,手指漫不经心地绕着杯沿划圈。

    他穿着一件白色衬衫,衣摆松散,领口开了两颗扣子,袖子挽到手肘,骨节分明的手腕沾着点琥珀色的灯影,看上去既懒散又危险。

    他没有笑,脸色很淡,眼神却时不时扫过酒吧四周,像是在等什么,过了将近半个小时,那个男人终于出现了。

    他一身深灰色西装,步伐沉稳,目光穿透灯光与喧闹,准确地落在许天星身上。

    “又是你。”男人笑了笑,走近,把酒杯碰了上来。

    “真巧。”许天星嘴角一勾,碰杯,仰头一口饮尽。

    几杯酒下肚,气氛逐渐暧昧起来。男人开始有意无意地靠近,手指在他酒杯边缘滑动,话语也越来越大胆:“你还真是惯性失眠。”

    那男人笑着又靠近一些,语气轻佻,“一个人坐这儿喝了几杯?”

    “也没几杯。”许天星语气含糊。

    男人将酒杯碰上他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他锁骨处扫了一眼,低声道:“那我得看看你喝到第几杯才会开始乱来。”

    许天星没躲,反而略微偏过头,整个人像是懒洋洋地靠近,呼吸里裹着一点混了烈酒的温热味道,轻轻扫过对方耳侧,语气低缓、带着不合时宜的清醒:“你不会真以为……我要乱来,还需要酒?”

    那男人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低笑了一声,眼神越发肆意地往他脸上扫:“那今晚,我是不是还能有这个荣幸?”

    许天星笑了,懒懒地,一手搭在吧台边缘,修长的手指轻敲着玻璃杯壁,像是不经意地品味这个夜晚的节奏。他缓缓凑近,声音压得极低,却每个字都像是勾人下坠的钩子:“上次你表现不错。”

    男人呼吸顿了顿,笑得意味更深:“看不出来啊,你这张脸,文质彬彬的,原来喜欢粗鲁的。”

    他凑得更近些,几乎贴上许天星的耳廓,低声补了一句:“尤其是你叫的……说实话,真挺野的。”

    许天星没退,脸上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眼角却缓缓挑起一个极轻的弧度。他转头看着那人,像是结束了这段无聊的调情,只吐出一句:“酒店,我订好了。”

    那人挑眉:“那你还等什么呢?”

    酒店走廊里,男人掏卡开门时,回头看了许天星一眼:“你确定?”

    许天星一手撑着门框,微微仰头靠在冰冷的墙面上,喉结滚动,笑得轻而慢:“又不是第一次。”

    房门应声而开。

    第98章

    顾云来终于接到了那条信息:

    【目标已进入酒店, 1609。】

    他的手指在手机边缘顿了一瞬,指腹轻轻摩挲着屏幕,眼底的情绪翻涌了一瞬, 很快被他按了下去,像极了一团骤然卷起的火, 被生生掐灭。

    下一秒,他站起身, 脚步急促, 像是怕耽搁哪怕一秒钟,就会错过什么。

    他掀眼望了一眼镜子里自己的脸。眉眼锋利, 眼神冷静得过分,像是在逼迫自己, 必须维持体面。

    顾云来深吸一口气,拉开门, 眼神沉如深海。他必须把“嫉妒、失控、暴怒”演得天衣无缝

    车灯划破夜色,在酒店门口一个急刹, 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一声, 他几乎是带着风冲下车,脸上没一丝表情,只有一股压抑到极致的怒意, 在眼底燃烧。

    大厅灯光温暖明亮,人来人往, 却没有一个人的脸能入他的眼。

    他一路快步穿过大理石铺成的地面, 站在前台,一句话脱口而出:“开房。”声音低哑、冰冷,像是从喉头硬生生压出来的, 带着隐忍的愤怒与即将崩塌的耐性。

    前台小姑娘吓了一跳,下意识挺直了背脊,努力维持职业微笑:“先生,您好,请问……”

    “16楼。”他打断她,嗓音像刀刮过夜色,“有没有空房?”

    前台飞快扫了一眼系统:“16楼……1602、1612都还有。”

    “1612。”他说这话时,语气低沉到几近咬牙切齿。仿佛每一个数字都被血刻在心口。

    女孩迟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人站在昏黄灯下,一身风衣未解,脸色冷白,眼神黑得像夜色最深处的海,什么都看不清。

    她不敢多问,低头快速敲击键盘,不到半分钟便将一张房卡递了过去。

    他接过房卡,没有道谢。

    只是转身那一瞬,顾云来的目光扫了一圈酒店大厅,视线在安保摄像头上停了半秒。

    确认监控在位。

    他转身走向电梯,背影挺直得近乎刺眼,一寸寸逼近风眼。

    电梯“叮”的一声停在十六楼,门缓缓滑开。顾云来迈步而出,动作利落,却快得近乎失控,像是怕慢一秒,就会撞见自己最不愿面对的画面。

    走廊静得出奇,厚重的地毯将脚步声尽数吞噬。头顶的灯一盏盏亮着,柔和的暖黄光落在他身上,衬得他面色冷白,轮廓像被刀刻出的一样,硬得没有缝隙。

    他一路走向1609。

    一步、一步,每走近一寸,身上的气息就更紧绷一分,像拉满的弓弦,下一秒就会崩断。他的眉眼沉着锋芒,呼吸压得极低,整个人像一把藏进鞘里的刀,克制、锋利,带着蓄势待发的怒意。

    但就在抬手即将触碰门板的那一刻,他骤然停下了。

    距离门还有几厘米。

    他的手悬在半空,僵了一瞬。喉结滚了滚,像是生生咽下一口烫喉的情绪。他看着门牌“1609”,眼神沉了几秒,终于露出一丝肉眼可见的动摇。

    我要敲吗?

    敲了之后呢?

    顾云来的指尖微微发颤,片刻后,他缓缓收回手。

    他后退两步,背靠着走廊对面的墙,死死盯着那扇静默无声的门。1609像一道结界,把他和门内世界隔开,哪怕只有短短几厘米,却像遥不可及。

    他站得笔直,可肩膀却一点点垮了下去。

    他终于蹲下,再接着是坐下,背靠着冰冷的墙,长腿曲着,头先是轻轻仰起,又慢慢垂下。

    他的目光落在地毯上一根毫不起眼的纤维线上,死死盯着,仿佛那是他最后的锚点,只要抓住它,理智就还不会被彻底撕裂。

    他是在等,等一个时机,等猎物上钩,或者……等那人自己开门。

    房卡还握在手里,顾云来的手在微微颤抖,握得太用力,手心两道深深的痕迹,整个人却像被钉在了原地,像囚徒在等一场天崩地裂的审判,又像在逼迫自己,沉到最深的深海。

    这场戏还没到高潮,但也很快就会到了。

    过了许久,门“咔哒”一声,从里面打开。

    顾云来仍坐在地上,微仰着头。灯光从门缝间倾洒下来,打亮他半张脸,衬得眼神格外深沉。他嘴唇动了动,嗓音低哑,像一声落进风里的叹息:“我一直在这儿……等你开门。”

    门内光线温暖柔和,衬得许天星的身影带着几分不真实的暧昧。他倚着门框,衬衫最后一颗扣子还捏在指尖,湿发贴在额角,唇角轻挑,带着一贯的漫不经心与挑衅。

    他眼神扫过顾云来那张苍白却克制的脸,语气轻得像打火机轻轻一擦:“那你现在看到我了,准备怎么办?”

    顾云来没立即回应。他缓缓站起身,手掌撑着墙壁,动作看似平静,却带着极度收敛的克制。

    他目光落在那件尚未扣紧的衬衫上,眼神从喉结到锁骨,再到若隐若现的水迹,一寸一寸地往心上割。

    “许——”他刚开口,声音还未出口,喉结一动。

    忽然,房间深处传来一道陌生男声:“怎么了?”

    顾云来僵立原地,眼神一寸寸暗下去,整个人仿佛从那一句话开始,被什么钉在地面上。

    下一刻,他迈开步子,一步步逼近门口,眼神越过许天星的肩膀,死死盯向屋内。

    一个男人晃晃悠悠从房间里走出来,衬衫敞着,头发凌乱,神情倦懒。那副样子……根本不需要任何解释。

    “你谁啊?”男人挑了下眉,目光在顾云来身上扫了一圈,语气讥诮,带着不加掩饰的蔑意,“在这儿蹲着干嘛,守寡呢?”

    他嘴角一勾,笑意玩世不恭,一边往门口靠近,一边朝顾云来递出极具侵略性的目光:“要不,进来坐坐?”

    那一瞬,顾云来的眼神猛地一沉。

    下一秒,顾云来骤然上前,动作快得像一道闪电,拳头直直挥出,嗓音像火星擦破空气:“你他妈的……”

    可拳头还未落下,就被一只手精准地拦住了。

    是许天星。

    他反应极快,侧身一记卡位,将顾云来的肩膀牢牢压住,半个身体横挡在那个男人面前,动作干脆而狠劲十足,像是在某种本能中强行止住了爆炸。

    “顾云来。”他低声开口,语气极稳,像是冰下潜伏的深流,暗而冷,压着即将撕裂的狂怒。

    走廊灯光下,时间仿佛停滞,世界只剩他们三人。

    顾云来的胸膛剧烈起伏,牙关紧咬,双眼通红,可那只手,死死地压着他,把他从崩溃边缘生生拽了回来。

    许天星看着他,眼神冷静如刃,语气没有一丝起伏,却像铁钉一样钉进他心口:“顾云来,冷静点。”

    这一句提醒,如同一记巴掌,抽得他脑中一片轰鸣。

    顾云来愣了两秒,眼神微微一晃,像是终于意识到,他有多狼狈。

    他忽然笑了一声,笑意冷得像冰渣子磨着喉咙,带着狠意和压着痛的嘶哑:“我冷静你麻痹……你他妈就这么急着脱裤子?”

    他声音压低,咬字却一字比一字狠,像是刀刮着自己也刮着别人:“我找不到你,电话不接,微信不回,结果你在这儿陪人上床?!”

    他瞪着许天星,眼神血红,声音越发嘶哑,几乎是吼出来的:“什么男人都能□□是吧?!”

    许天星的眼神猛地一寒,一步逼近,眼里锋芒毕露,嗓音低得近乎咬牙:“你再说一遍。”

    顾云来彻底崩了,像是理智断裂,声音破碎得几乎要撕破喉咙:“我说错了吗?!你这么迫不及待,是不是早就想好怎么勾他了?是你自己脱的衣服,还是他主动压上去?”

    “砰!”

    一记利落的拳头狠狠砸在顾云来的下颌上。

    顾云来整个人被打得往后一仰,后背结结实实撞上墙面,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倒吸一口凉气,脸侧火辣辣地疼,嘴角被打裂,隐隐渗出血来。

    旁边那男人吓得连退几步,举起双手结巴道:“哎哎哎,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

    许天星却仿佛没听见,站在原地,冷眼看着顾云来。他的声音极轻,却带着刺骨的冷意:“从你骂我第一句开始,我就想揍你了。”

    许天星的声音冷得像冰,眼神一寸寸逼近,唇角带着一抹彻底翻脸的笑,狠、薄、带血,“我就是这样的人,不是早告诉过你了吗?”

    “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自己选的。”他嗓音低下去,却更狠:“你要现在后悔,就滚。我不稀罕你装得像很爱我又看不起我的样子。”

    “觉得我贱,那你就别碰我。觉得我配不上你,就放我烂到底。别一边睡我,一边骂我脏。”他说得没有一点情绪,却句句钉心,像要把顾云来钉死在原地。

    顾云来捂着脸,脸颊剧痛,嘴角有血,他喘着粗气,胸膛一上一下,眼里布满血丝,他死死盯着许天星,像要从他脸上找到一点点后悔或动摇。

    没有。

    什么都没有。

    他忽然低笑一声,笑得沙哑又狠,像被什么彻底打碎:“很好。你说得好。你他妈厉害。”

    “你不是早就想让我滚了吗?现在如你所愿。”

    他往后退了一步,咬着牙低声骂道:“你这种人,根本不会爱人。你只会试探、怀疑、操控。”

    许天星眼底骤然一沉,指节微颤,像是被他精准戳中。

    顾云来看着他的反应,笑得更狠了几分:“许天星,你根本不配被人爱。”

    他这句话一出口,许天星眼神陡然收紧,像被逼到极限,却死死绷住了自己。

    “滚。”他只说了一个字,冷得像冰锥。

    酒店门外,夜风扑面吹来。

    顾云来一头扎进风里,脸侧还在抽痛,他径直走到车旁,猛地拉开车门坐进驾驶位,动作太猛,扯动了下颌的伤口,疼得他“嘶”地吸了口凉气。

    他一手撑着方向盘,一手捂着脸坐了一会儿,他低头瞥了一眼,掌心里还沾着一点血,黏糊糊的,嘴角破了,火辣辣地疼。

    他扯了扯嘴角,靠在座椅上,叹了口气,嗓音低哑得像从胸腔深处刮出来:“下手也太他妈重了,说好了是演戏的。”

    他静了一会儿,闭着眼,声音更轻地嘟囔了一句:“……很难说不是公报私仇啊。”

    他沉默了片刻,又咬着牙,低低地笑了一声,语气像是骂许天星,又像是骂自己:“是不是还在报复我那天太粗暴了?真记仇啊,许医生。”

    可说完这句,他又轻轻啧了一声,像是真的舍不得怪:“……行吧,这笔账,我先给你记着。”

    他盯着前挡风玻璃沉默了几秒,终于缓缓坐直,伸手解锁手机,他熟练地输入一句:【萨拉热窝事件。】

    仅两秒后,屏幕上弹出林星澈的回复:【收到。】

    顾云来看着那一行字,嘴角没动,眼神却一点点冷了下来,那张被打得红肿的侧脸映在后视镜里,神情狼狈,但眸光越来越清醒,他收起那点怒火与委屈。

    猎人,回到狩猎模式。

    第99章

    夜色深沉, 整座城市陷入了沉静,只有远处高架桥上的车灯像是还未入眠的思念,一盏盏晃着黄色的光。

    顾云来打开门, 啪一声打开了客厅的灯,整个屋子亮堂起来。

    他靠在门边站了很久, 手指慢慢松开拳,才迈步走进屋内, 脚步声在空荡的客厅里回响, 干净、疏离,像这场早已注定好的“分手”。

    是他们一同设计的局, 从顾云来的“捉奸”“失控”、怒斥许天星,到许天星不留情面地冷声回击、摔门离开, 全都演得天衣无缝,唯一的插曲就是许天星给他那一拳。

    为了让方文恒信任他, 许天星必须“断掉”与他的一切,今天起, 两人不会再有联系,不通电话, 不留痕迹,不见面。

    这一切顾云来都知道,甚至是他提议的, 可现在他站在熟悉的家门前,却有点不敢进去。

    屋里还留着许天星习惯用的香氛味道, 这间房子里有太多许天星的东西, 也有太多他们之间的回忆。

    而这一次,是真的没人会告诉他许天星在哪儿,安不安全, 是不是又开始不好好吃饭,是不是又开始喝酒抽烟,是不是……又一个人撑着,什么都不说。

    顾云来闭了闭眼,强迫自己深呼吸,随即走到衣柜前,开始收拾行李,他收得极快,一边翻找文件,一边打包电脑、资料、证据副本,动作利落到近乎冷酷。

    直到他碰到那只戒指盒,藏在床头柜的最底层,本来他打算下个月,在一切结束后,送出去。

    可现在,它成了唯一不能带走的东西,他握着那只盒子看了很久,最终又将它放回原处,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他舅舅发来的消息:【云来,事情我都知道了,今天无论如何你要回家来,任何事情都不要做。】

    他盯着那行字,是该搬回去了,他不该再和许天星有半点交集,可是……他真的一点都不知道,那人现在在哪儿。

    顾云来走到厨房,顺手拉开冰箱门,冷气扑面而来,他下意识皱了下眉,却没立刻关上。

    一排整齐摆放的水果、菜品、酸奶、各种饮料,还有许天星喜欢吃的甜食,他拿出来看了看,已经过期了。

    那是他出差回来之后和许天星去超市买回来的,外人看来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日常采买,可他们心知肚明,那是即将“分手”前最后一次并肩。

    周围有零星顾客在选货,没人注意他们,但他们自己清楚,那场对话是给某人看的。

    包括结账时顾云来用电子支付,许天星站在他身后,一脸冷漠;包括出了门之后,顾云来故意走在前面,一句话不说,连包都没帮他提。

    他们甚至还在回家的路上演了一场争执,车内沉默,气氛冷到极点,那是顾云来第一次体验“装作对他厌烦”的模样,演得几乎不像他。

    可现在,那些共同“演”出来的食物还安静躺在冰箱里,顾云来盯着那盒草莓看了很久,半晌,伸手拿出来,大半都已经坏了,他手一顿,最终把整盒草莓放进垃圾桶里。

    他知道,从今天开始,他们什么都不能再“共享”了,连一盒草莓都不行。

    他轻轻关上冰箱门,来靠在料理台边,望着空荡荡的客厅,现在,这间房和他一样,被迫成为了“空壳”。

    所有东西都收拾完后,顾云来却像是忽然失去了力气,屋里只剩他一个人,行李箱靠在门口,沉默得像个送葬人。

    手机还在手边,他拿起来,那是一条早上写了一半又删删改改的微信:

    【我走了,东西带走了,房子你先住。水电卡里还有钱。】

    他盯着那一行字看了很久,最终,只是轻轻一滑,删掉了它。

    他忽然站起身,走到书桌前,抽出一张信纸。很久没有写字了,他总是太忙、太快,习惯用键盘、手机、语音助手,可这一刻,他像是突然执拗起来,一笔一划地认真写。

    写得极慢,像是怕哪一个字写错了,就再也说不出口,笔尖在纸上摩挲,黑色墨水缓慢渗进纤维,像他的情绪,缓慢、克制,却滚烫,他写了不到半页,却换了两张纸。

    最终只留下几行:

    【我走了,冰箱里还有东西,别忘了处理掉。钥匙你留着,我不会再回来。】

    写完之后,他看着那张纸发了好一会儿,压在客厅茶几的那本医学期刊下。

    他知道,他会回来,也会看见的。

    一切准备妥当后,顾云来站在门口,回头看了一眼熟悉的房子。

    空荡安静,没有回应,就像他心里那块被活生生剜开的空白,连回声都没有。

    楼下的风更大了,顾云来把行李放进后备箱,动作缓慢又轻,像是怕吵醒什么。

    他合上车门的那一刻,还是下意识回头看了眼那幢楼的窗户,黑着,一丝灯光都没有。

    他站在车边站了很久,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他不抽烟,那是许天星的,那天他急着出门,穿错了外套,把烟和打火机落在了他兜里。

    他把烟叼在唇边,点火机在风中打了两次才点着。第一口烟吸得太猛,呛得他猛地咳起来,咳到身体弯下去,几乎要蜷成一团。

    眼泪猝不及防地涌出来,顺着脸颊滑落,落在风衣领口,湿了一小块,他伸手想抹,却只把那烟灰和泪混在一起,越擦越脏。

    “这破玩意有什么好抽的。”他低声骂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股没来由的委屈。

    他直起身,仰头靠在车门上,半截烟还夹在指间,火星被风吹得忽明忽暗。他却没再抽,只是任那支烟慢慢燃着,直到烧到指节,火星烫得他一颤,才像忽然惊醒似的轻轻抖落烟灰。

    可那点刺痛,并没有让他清醒。

    他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整个人被风封住了,只剩下那双通红的眼睛,还倔强地睁着。

    明知道是演戏,却还是怕他一个人扛不住。

    方文恒这个人,他比谁都清楚,那人虽然是许天星的父亲,却从没担过一日父亲的责任。现在反倒成了许天星不得不靠近的目标。

    他心里乱极了,一遍遍告诉自己要忍,要相信许天星。但越是想相信,就越控制不住,怕他被伤害,怕他孤身赴险,怕这一场戏,到最后,真的把两人一起推入深渊。

    顾云来抬头望了一眼那幢楼,低声说了一句:“你千万别出事。”说完这句话,他终于打开车门,上了车。

    但他知道,今晚之后,他们之间将再无任何联络,这是他俩共同制定的计划,而现在,这计划的代价,开始在他心上,一刀刀兑现。

    许天星看着手机里的实时监控,他看到顾云来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背挺得很直,像是在逼自己不去回头。

    他看着他低头写着什么,写得很慢,一笔一划都像是掂量了千斤重。

    写完那张纸,他又坐了一会儿,像是在等自己下定最后一个决心。然后他起身,拖着行李走到门口。

    顾云来推门出去的那一瞬,监控画面轻微一闪,门板遮住了他离开的背影。

    许天星却已经动了,钥匙早已握在手心,上车他便踩下油门,往他们曾经的家驶去。

    家里没有人,按下密码,那道熟悉的“咔哒”声响起,他站在门口愣了两秒,才推门进去。

    屋子和顾云来离开前一样整洁,只是多了一点落寞的空。

    他直奔卧室,拉开衣柜,开始收拾自己的衣服,但当他伸手去拿上层的那件大衣时,衣角勾到了某个边缘。

    “咚”一声,很轻,像是木盒落地。

    他低头一看,一个墨蓝色的丝绒盒子滚到了脚边。

    他弯腰捡起盒子,指尖一触,便感觉到那一层细绒已经微微起毛,不是全新的,也绝不是刚准备的。

    他停顿了一秒,最终还是打开了。

    盒子“咔哒”一声弹开,里面静静躺着一对戒指,款式很简单,素色戒圈,没有过多修饰,却在戒环的正中,镶着一颗细小到几乎看不清的钻石,那颗钻,被雕成了一颗星星的形状。

    他怔了一瞬,才意识到,那是他的名字,许天星的“星”。

    他拿起另一枚,对称的位置上,则是一朵极轻极浅的云,用一条弧线与几颗细钻勾勒出来,简笔画般的轮廓,却温柔得像随手落在纸上的心思。

    星和云。

    他盯着那两枚戒指,看了很久,像是突然不太会呼吸了。

    他不知道顾云来是什么时候准备好的,看盒子的磨损程度,绝不是近几个月的东西。

    丝绒已经有些退色,边角还带着压痕,像是曾经藏在什么地方,被反复拿出,又一次次收回去。

    他脑海里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是不是六年前?

    是不是那年他们错过的时候,顾云来就已经准备好了?也许是那段他们在洛杉矶短暂交汇的时光,也许是他临阵脱逃的那顿饭。

    他忽然想起那些被他忽视掉的细节,顾云来看他时,不动声色地观察他习惯戴戒指的指节尺寸、他偶尔在逛街时多看一眼橱窗的角度,又或是他随口说过“喜欢简单点的”,顾云来就真的挑了最素的戒圈。

    他从没认真想过这些事。

    他盯着那两枚戒指看了很久,过了许久,他才慢慢将盒子合上:“我等你亲自送给我。”

    说完这句话,他将盒子放回原处,没有带走。

    他开门,离开,门“咔哒”一声合上,像从他人生中轻轻剥落了一个章节。

    回到自己的那间小公寓时,天刚蒙亮,比起顾云来的公寓,这里小得多,窗帘是旧的,墙上还挂着他当年贴的一张急救流程图,灯泡有点闪,厨房有点乱。

    可这,是他的地方,许天星把行李箱推到墙角,也没打开。

    他走进厨房,熟练地烧了水,倒了一杯热茶,坐在餐桌前,水汽缓缓升腾,他一动不动。

    过了很久,他点上一根烟,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终于低声说了一句:“真记仇。”他说的是那一拳,也是他自己。

    第100章

    清吧的灯光柔和交错, 像一幅低饱和度的画,在天花板与人影之间缓缓晕染。

    低音的音乐在空气里游走,不聒噪, 却带着一种钝钝的节奏感,仿佛心跳被放大了数倍, 沉沉地回响在胸腔。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香和木质香氛,还有几分微不可察的汗味与香水残留, 混在一起, 像什么情绪的尾音,萦绕不去。

    吧台边坐着三三两两的客人, 交谈声压低在背景音乐之下,像一场隐秘的交换。

    角落里坐着的人大多低头看手机, 或静静饮酒,像是习惯了沉默的夜归人, 不喧哗,不宣泄, 只把情绪一点点吞下去。

    许天星独自坐在清吧最昏暗的角落,像一道被这个世界边缘化的影子。

    风衣半敞, 黑衬衫的袖口松着,露出一截瘦削的手腕,冷白得仿佛骨头下藏着寒意。他靠在沙发边缘, 姿态懒散,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疏离感, 像不属于这里, 却又刻意坐得更沉。

    他手里夹着一只空酒杯,杯底残余的冰块在缓缓融化,指腹不紧不慢地敲着玻璃, 发出节律分明的声响,如同静水下暗涌的脉搏。

    那是第三杯了。

    高浓度的烈酒烧得胃发烫,神经却像被酒精泡过,变得愈发冰凉。他的眼神在灯影下轻轻失焦,漂浮不定,带着点无所谓的轻浮,也藏着一层危险的锋芒,像一枚随时可能坠落的刀锋。

    吧台那头的调酒师将下一杯推来,他没抬头,只用指尖敲了敲桌面,声音低哑:“再来一杯。”

    一道人影从人群中靠近,是个年轻男人,身形高瘦,穿着紧身皮夹克,笑容张扬,带着天生的夜场气息。

    “一个人?”男人声音轻佻,像是搭讪,也像是猎人对猎物的第一声试探。

    许天星没回应,连眼神都没给一个。

    那人也不恼,自顾自坐在他身边,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在他眼前晃了晃:“来一根?”

    许天星这才转头看了他一眼。

    目光清醒而冷淡,像冰面上划过的一道锋,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语气不紧不慢,却带着几分凌厉的讽意:“燕州,公共场合室内禁止吸烟。”

    男人却被他逗笑了,眯着眼打量他,像是在评估一件来路不明的艺术品:“你长这么好看,说话还挺难听。”他声音不大,尾音带着点笑意,甚至更享受对方的冷淡。

    许天星没接话,只是慢慢把手里的酒杯转了一圈,视线落在杯底残留的水痕上,像是在看一场早已散场的戏。

    过了几秒,他淡淡开口,语气平平:“那你最好记住这个‘难听’的声音,省得下次还来。”

    男人轻咂了一声,像是真被激起了兴致,侧身更靠近一点,肘部支在沙发背上,笑得随意又放肆:“你这样说,听起来倒像是怕我忘了你。”

    这一次,许天星抬眼看了他一眼,目光里没什么起伏,他勾起唇角,露出一点点讥诮的笑:“你这种人,五分钟就会忘掉任何一张脸,不是吗?”

    男人挑了挑眉,像还想说什么,却在下一秒被他那句低到几乎听不清的补刀打断,“滚。”

    男人像是被激得上了头,笑容没了,手一伸,猛地拽住许天星的衣领。

    “你还挺拽。”

    可他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被猛地一股力甩开,许天星出手极快,几乎在男人刚触碰到他的一瞬,便反手扣住了对方的手腕,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点多余的拖泥带水。

    啪的一声闷响,男人被他按在吧台上,半边脸几乎贴住了木质台面,手臂被高高卡住,动弹不得。

    清吧里原本低伏的音乐和微醺的气氛被这一下撕开了一道裂缝,几道目光悄然投来,又被许天星身上的气场压得不敢多看。

    他站在对方身后,姿态懒散,却杀气十足,像是刚才那个冷静喝酒的人根本就没存在过。

    “你打不过我的。”他低头,贴近对方耳边,语气极轻,却透着一股几乎傲慢的冷静:“我敢这么说话,就不怕你动手。”

    男人被他压制得喘不过气来,手腕一阵剧痛,额头渗出汗。

    “再有下次,”许天星松开他前,最后冷冷一句,“你连走着出去的机会都没有。”

    他松手那刻,男人整个人几乎跌坐在高脚椅上,脸涨得通红,却不敢再说一个字。

    男人还想说什么,却被一只手死死按住肩膀,下一秒,一个低沉平稳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好了,这位先生。”语气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无需质问就能压住所有人的从容,“能让我跟我儿子说句话吗?”

    男人一愣,下意识回头,便对上一双藏着笑意的眼睛,那是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气质温和,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但站在那里的姿态,却叫人本能地收起所有玩世不恭。

    他收回手,后退半步,对着许天星点了点头:“好久不见。”

    许天星垂着眼,松开手,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缓缓直起身。

    被按在吧台上的男人狼狈站起,摸了摸手腕,一句话也不敢再说,匆匆离开。

    清吧里又恢复了原有的暧昧节奏,可四周气氛却微妙得像压着一层无形的风暴。许天星转身,看着方文恒,眸色沉静,他淡淡地问:“你来这儿干什么?”

    方文恒笑了一下,语气温和得近乎亲切:“听说你最近心情不好,来看看。”

    “你都让人跟踪我了,还装得这么像。”许天星拿起桌上的酒杯,他抬手喝光满满一杯,神色平静,“这就你的风格。”

    方文恒依旧笑着,看不出情绪起伏,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我也没办法,你最近总一个人乱跑,总得有人看着点,免得出事。”

    许天星扬了扬手里的酒杯,示意调酒师再续上,转身看着方文恒:“喝吗?”

    方文恒点头:“一杯马提尼。”

    酒杯在灯下碰撞,清脆一声。

    “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我安危了?”许天星轻轻晃着酒液,语气淡得像水,“我还以为你巴不得我早点‘出事’。”

    方文恒不动声色,像是在欣赏他的冷嘲热讽,眼神却冷冷落在他身上,既无怒意,也无笑意,只剩下让人寒意渐生的那种,带着经验的评估。

    “跟着那种人……”他淡淡开口,语气像一场经年旧戏的续章,“到底值不值得?”

    许天星没接话,只是低头轻轻笑了一声。

    那笑意既凉且薄,唇角勾着一抹毫不掩饰的讽刺,像一道刀刃掠过夜色,直切人心。

    “你是来谈家族的,”他嗓音低哑,尾音微挑,像酒液在喉咙里滚了一圈,“还是来嘲笑我终于活成了你?”

    他缓缓抬眼,目光犀利如钉,毫不避讳地落在方文恒脸上。

    “冷眼旁观,算计感情,永远站在风暴之外,自以为掌控一切。”

    他一字一顿,像将那些年压在心底的伤口,一刀刀剖开,声音冷到发颤,“如果你指的是这点,我承认,我确实越来越像你了。”

    方文恒看着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盯着他看了很久,忽而轻轻笑了,笑意不深,却极冷。

    “那就好。”他语气低稳,仿佛这正是他一直等待的结果,像一个父亲终于看见自己塑造出的“继承者”,“这说明,你终于长大了。

    方文恒没有动怒,只是沉静地看着他,语气平稳得近乎冰冷:“你觉得他对你,掏心掏肺?”

    他顿了顿,像是把话一点点推到许天星面前:“顾云来的身后,也不是空的。他走到今天,靠的不是感情。”

    “你以为他现在做的每一步,都是为了你?”语调不高,却精准敲打着每一处可能松动的缝隙。

    “他能给你什么?”方文恒声音低沉,仿佛沉雾穿过灯影,“一时的同情?几句好听的话?还是短暂的温柔?”

    “等有一天,他必须在你和他的家族之间做选择……”他微微侧头,语气终于带上一丝几不可闻的冷意:“你觉得,他会选谁?”

    吧台的灯光昏黄微暗,照在许天星的脸上,阴影与光线交错,模糊了他的神情,杯中冰块“咔哒”一声轻响。

    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抬头,可那份静止,反倒比任何反驳都更像崩溃的边缘。

    方文恒看在眼里,神色却未变,反倒收了些锋芒,缓声道:“你还年轻,天星。犯错,走弯路,都可以补。”

    “但别因为一个可有可无的男人,把自己的生活都毁了。你值得更稳的局面,不是吗?”

    许天星听到这句话,低低地笑了,透着一股彻底的冷,他抬头看向方文恒,眼神极淡,语气却带着冰冷的讥讽:“可有可无?”

    “难道不是?”方文恒语气平稳,几近温和,“如果他真的无可替代,你又何必找其他男人?”

    许天星的手停在半空,原本端起酒杯的动作僵住了几秒,他喝得有点多,胃里泛着一股淡淡的灼烧感,酒精在血液里游走,把神经泡得微微发酸。

    他没有立刻回话,只是低下头,把那杯酒慢慢放回桌上,半晌,他低笑了一声,是那种酒后才会吐出来的轻微自嘲。

    “……你以为我在找替代。”他语气有点虚,带着点酒后的轻飘,却也正因为那点不清醒,才更像真话。

    “我都不知道我在找什么。”他靠在椅背上,仰起头,眼神落在头顶昏黄的灯上,灯光晃着,有些刺眼,他却没有移开视线。

    “你知道吗?”他声音低哑,像是酒精泡过的嗓子。

    然后缓缓低头,直愣愣地盯着方文恒,眼尾微红,眸光却带着几分倔强,“你知道的话,告诉我啊?”

    语气没有情绪起伏,却格外刺耳,那种某种苦到极致的请求,是一个从小没学会求助的人,终于说出一句不太像他的话。

    方文恒本来还想说什么,唇微张,眼神一动,但看到许天星现在这幅样子,肩膀微垮,酒气尚未散尽,气息有些乱,却依然坐得笔直,不肯靠过去、不肯低头,不肯露出一丁点软弱。

    他忽然沉默了,他把话咽了回去,桌边只剩下玻璃杯轻轻碰撞的声响,冰块在酒里融化,一点点没入寂静的夜色。

    那一晚,许天星终究没有跟方文恒走,他只是沉默地坐回原位,把剩下的酒一杯接一杯地灌下去,像是在用烈酒焚尽身体里那些翻涌的情绪。

    灯光斑驳,人声嘈杂,他坐在角落里不动,如同海底沉船的一角,任凭世界在头顶喧嚣沸腾。

    许天星没注意到,有人一直在不远处盯着他。

    那是方文恒留下的人,一直坐在暗处,没靠近,也没出声。

    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微亮,客厅里安静得有些过分,连冰箱的低鸣都被早晨的灰光遮住了声音。

    他坐起身,脑袋略有些发沉,但并不混乱,茶几上放着一杯水,他当然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每一幕都记得。

    从身体放松,到呼吸加重,再到那一瞬“意识模糊”的演绎,全都是他刻意为之,他等的,就是那个藏在人群中许久不动的家伙,终于出手。

    对方动作一如既往的利落,无声无息地将他带回家。灯光被调暗,外套轻轻搭在他身上,连沙发上的毛毯都盖得恰到好处。

    照顾周到,周到得过分。

    许天星走进浴室,拧开水龙头,冷水泼上脸的一瞬,他的意识前所未有的清醒。

    镜子里的他,眼神漠然,鬓角的发有些凌乱,衬衫还没换下,带着昨夜的酒气和残留的体温。

    他盯着镜子看了很久,嘴角慢慢勾出一丝笑。

    手机掉在地上的那一刻,事情就已经开始了,那是他故意设计好的。

    装醉的时候,他自己解开了锁屏密码,在假装身体不支倒下的一瞬,将手机半握在掌心,然后松手滑落。

    屏幕还亮着,对话界面清晰可见,最上方,就是他和顾云来的微信,他没有刻意留什么,只保留着最后一次的对话。

    是一周前。

    那天的记录不长,却异常刺眼。

    【你去哪了?】

    【视频通话未接听】

    【语音通话未接听】

    最后一条,是顾云来发来的,冷静、克制,却句句如刀:

    【周律师会联系你,解除意向监护和财产协议。】

    他没有回复。

    而方文恒的人,也一定看见了这一幕。

    他敢肯定,他们看到这些消息时,心里是满意的,因为它说明了一切他们想确认的东西:

    顾云来放弃了,许天星沉默了,他们的联系停在一场未接听的电话和一句体面的收尾里。

    “完美的切割。”许天星心里冷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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