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醒言喝醉了。
她也没想到李诗尹叫来了那么多人,而她因为疏于练习,回过神来的时候走起路来都有点头重脚轻。
陆醒言喝多了的样子真乖啊,和她平日里凶巴巴的样子正相反,鼓着嘴巴吊在李诗尹身上,摸着她的肚皮问道:“你这里为什么会有个球呢?”
她睁着迷茫的眼睛,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你是不是偷偷把我的篮球藏起来了?”
李诗尹无奈地戳戳她的脑门:“还想着打篮球!起来了!送你回家!”
陆醒言闻言,踉踉跄跄地起身,朝着一屋子狐朋狗友地小弟们挥手再见:“我走啦!明天早上…学校门口见!我带你们去揍隔壁一中那群菜鸡!”
包厢里坐的都是陆醒言从高中时就格外宠爱她的旧友,其中不乏跟着她南征北战拳打脚踢的小弟们,看到她醉酒的可爱样子一个个故意道:“行!打架还得看我们言姐!”
这群人跟着陆醒言混久了,改不掉骨子里的痞气,一个接一个地附和道:“就是!还得跟着我们言姐!言姐什么时候输过!”
还有人跟着起哄:“言姐都放话了!明天把他们一中都揍一遍!看谁不爽就揍谁!”
陆醒言圆满了,被李诗尹牵着手往外走,走的时候还不忘回头拉拉徐帆的衣袖。
徐帆被拉得一愣,看着她绯红的脸蛋,有些怔愣。
紧接着就看到陆醒言将食指靠近红唇,明明万种风情却做得格外纯良无害:“嘘!”
她特别认真地说道:“你是好学生,不要告诉大胡子哦!”
徐帆的脑子艰难转动了片刻,才恍然失笑,想起他们高中的教导主任是个大胡子。
他忍住摸摸陆醒言脑袋的冲动,询问道:“大胡子是指林老师吗?”
陆醒言这时候问什么答什么,乖乖地点头。
徐帆没忍住,还是觉得很有趣很新奇:“还有什么别的外号吗?”
陆醒言绞尽脑汁想了又想,最终竖起手指,超大声地告诉他:“冬不拉!”
包厢里的一群男生想起这个久远的外号,也跟着笑起来,徐帆却不明所以地摸摸鼻子,不明白林老师和这个乐器有什么关系。
李诗尹看不下去徐帆这么逗她的小醉鬼姐妹了,拉拉陆醒言,然后叹口气,转头告诉这位隔壁班的优秀学生代表:“因为他冬天从来不拉拉链。”
那位林老师每年冬天不管什么温度,都穿一件黑色的皮衣,也不拉拉链,使得两片黑色羽翼一样的皮在他面前敞开,一副自以为很帅的样子。
徐帆:“……”
李诗尹无奈地指指她的小姐妹,对着徐帆说道:“她起的。”
被点到名的陆醒言没有丝毫的羞耻,面色骄傲地、一副“就是老子干的”的臭屁表情。
徐帆觉得,这是他成年以后最开心的一个月了,他笑着摇摇头,对李诗尹说道:“你快带她回去吧,她…明天醒来一定很后悔。”
——
李诗尹牵着陆醒言一路走出去,其间还遇到许多一看就是年轻小伙的小帅哥对着陆醒言笑,有两个还对她做了对着额头比耶的动作。
李诗尹狐疑地看着身边格外多动一直回礼的闺蜜,在走到门口的时候严肃地问她:“你进来之前都干什么了?!”
陆醒言嘟囔着嘴,估计还以为自己是十七八岁的高中生,吐出一个小气圈,然后恶人先告状:“他们想泡我!”
李诗尹无奈地戳戳她:“你啊你啊!刚离婚就这么招人!刚满十八的你都敢撩!”
陆醒言撇撇嘴,摇头晃脑地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李诗尹摸摸她的口袋想要找她的车钥匙,没留神转过了头,却在身后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苏璟和靠在门口,嘴里叼着烟,一副看热闹的样子看着她们。
这位穆时川的狐朋狗友,李诗尹是多看一眼都会来气的程度,所以她当即就没好气:“看什么看?等着被挖眼睛啊?”
不知道为什么,苏璟和当即就有一种眼珠子一痛的感觉,可是他还是摊摊手:“我看我嫂子,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李诗尹闻言,转着车钥匙,拉拉陆醒言,问小醉鬼:“陆醒言,认识穆时川吗?”
陆醒言迷瞪着眼,摇摇头,很快又点点头,然后鼓鼓嘴巴、骂道:“住在隔壁的乌龟王八蛋!”
苏璟和摸摸鼻子才察觉到不对劲:穆时川今天晚上不是…
他想到了什么,脸色终于变得有些难看,往前走了一步:“他们…离了?”
李诗尹双手环胸,本来是挺着肚子站在陆醒言的前面,可是由于苏璟和和他身后朋友的逼近,陆醒言立刻警觉地睁开眼。
穿着长裙皮靴的女人英姿飒爽,因为喝了酒更多了几分胆大妄为,她条件反射地将李诗尹护在身后,直视着苏璟和:“你在干什么呢?”
苏璟和只见过她礼貌温和的样子,被陆醒言这样吓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识地直接后退了一步。
看到他后退,陆醒言继续往前逼近了一步,伸手还对着苏璟和的肩膀推了一下:“你吓唬谁呢!谁准你靠她这么近的?你安的什么心啊!”
苏璟和本来就喝多了酒,陆醒言醉了手里也没个准力道,被她一堆,苏璟和居然就这么一个屁股蹲坐在了门口的台阶上。
操。
苏璟和这辈子都没这么丢脸过。
偏偏他还真不敢对陆醒言动手。
而陆醒言在看到他弱不禁风一堆就倒的样子,皱了皱眉,一脸嫌弃,但是还是想了想警告他道:“以后好好做人!再欺负女生我就把你裤子扒了扔在店门口挂三天!”
“陆醒言!”
陆醒言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人连名带姓地叫了名字,声音还格外地熟悉。
这世上敢用这种语气直呼陆醒言名字的人没几个,而且绝大部分都姓陆。
陆醒言转过身,就看到一个随意地穿着休闲裤T恤的高大男人站在她的身后,一副脸色阴沉不耐的样子。
那个男人拥有着一副优越到极致的皮囊,却拥有着一张能气死人的嘴。
陆醒言看到他就瘪了气,本来凶巴巴地威胁人的手势下意识地缩回来别到身后。
像个做坏事被抓包的小孩。
陆仰止走过来,眉头皱紧,他的目光扫过陆醒言,又在苏璟和的身上短暂停留。
最终落回到苏璟和的身上。
男人的眉眼冷冽,如他在赛场上的个性,即使退役多年臭脾气却没有减少半分。
大少爷皱眉想了半天才想起面前的人是谁,他单手插着口袋,对着苏璟和嗤笑一声:“是你啊。”
苏璟和刚刚被推了一下就没好气,现在看到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男人更是火大:“你特么…”
可是他话音还没落,面前的男人就“啧啧”两声补充道:“你别过来啊,我没打狂犬疫苗。”
男人说完,就懒得理会苏璟和的脸色,拉着陆醒言的胳膊,刚刚还气势汹汹要打人的女人乖得跟猫一样地被他牵在手里。
陆仰止转头走的时候,还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过头,神色冷淡却肃杀。
他的视线扫过苏璟和和他身后的好友们,笑意愈发得凉,五根修长苍劲的手指灵活地转了转,开口道。
“去问问穆时川还记不记得他跟我姐结婚前、我跟他说过的话,如果没忘的话,问他准备拿什么来抵他的命。”
……
陆仰止一个人走在前面,李诗尹和陆醒言跟着她,俊男美女的三人行组成了一副格外古怪的画面。
李诗尹先清了清喉咙:“哈哈,你回来了啊,那个,欢迎回家!比赛结果还好吗?拿冠军了吗?”
陆仰止没说话,脚步停在陆醒言那辆颜色醒目、整个上海也找不出第二辆的花色超跑边、朝李诗尹勾勾手:“车钥匙。”
一个多余的字都懒得说。
李诗尹从陆醒言的包里翻出钥匙放在他的手上。
陆仰止按开车,转过脸,对李诗尹说道:“往前走十步,你老公的车停在那里等你,你还有十秒钟的时间想一个你怀有四个月的身孕却出现在这种场所的理由。”
李诗尹张张口,想要对着这个煞神解释什么,却发现难以反驳。
陆仰止靠着车,对着自己孪生姐姐的这位死党挑挑眉,继续报数:“还有八秒。”
李诗尹翻了个白眼,哧了一声,索性破罐子破摔:“切!你以为我怕他啊!”
然后孕妇大人就雄赳赳气昂昂地朝着自己老公的车走去。
在她的身影打开车门的瞬间,陆仰止的身后冒出了他姐姐的脑袋。
陆醒言十分担忧地张望着:“诗尹不会有什么事吧?”
陆仰止将车门“啪”地一声关上:“你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陆醒言还保持着站立的动作,然后满不在乎地说道:“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又没打架又没斗殴,我又没醉!”
陆仰止静静地看着姐姐两秒:“坐下,你挡着后视镜了,酒鬼。”
陆醒言乖乖地坐下,双手还在腿上摆好,一副乖得要命的样子,只是陆仰止还没踩到油门,就先从驾驶座的下面拎出一样东西。
“陆醒言!”
陆醒言看着自己下车前顺脚踢进去的高跟鞋,欲哭无泪,将他们拎回来,扔到了后座去。
陆仰止按耐住满脑子的火气,发动车子,将车身流畅地倒车,然后平稳地开上路。
陆醒言靠着车边,转过脸,打量弟弟的脸色:“你什么时候回来哒?”
陆仰止眼睛都没抬:“晚上六点落地上海,回到家澡都没洗完就被爸赶出来接你回家。”
陆醒言皱皱眉,酒精并未麻痹她那颗聪明的小脑袋:“你怎么知道我在哪?!你在我身上安装了跟踪器!逆子!”
陆仰止忍了一晚上的脾气终于忍无可忍:“陆醒言,因为你的蠢蛋闺蜜给我群发了微信!让我晚上来这里参加你的离婚狂欢单身派对!”
陆醒言:“……”
哦,陆仰止确实是属于李诗尹手机里“高中同学”那个分组的。
车里安静了很久,陆仰止才压抑住心中的许多情绪,轻声对姐姐问道:“…真的离了?”
可是过了许久都没有人理会自己。
趁着红绿灯他转头看了一眼。
妈的,已经睡着了。
第22章 欢迎回家,醒言。……
深夜,陆家大宅的房子里还亮着灯,鞠明衫哈欠打得都快晕过去了,还在沙发上开着电视等一双儿女回家。
等到指针都快要回到时钟原点,属于陆醒言跑车的声音终于在院子里响起。
鞠明衫跑到门口,就看到自己的帅儿子正背着女儿走进屋来,脖子上还挂着女儿的包,陆醒言的脸颊红彤彤的,脸靠在弟弟的背脊上睡得香甜。
鞠明衫怕吵醒女儿,电视声音都调得低低的,更是耳语着问陆仰止:“她喝酒啦?”
陆仰止转转后背,示意他的老父亲有眼睛可以自己看。
鞠明衫伸出手,指指楼上,又找来阿姨帮忙收拾陆醒言的床铺。
好在因为今天陆仰止回来,阿姨多晒了两床被子,现在刚好给陆醒言的房间也铺上,自从她带着儿子搬出去住,除了过年、极少回她少女时的房间住了。
鞠明衫心疼女儿,走廊的灯也不给开,陆仰止就着手电的光照着脚底,一个踉跄差点不耐烦地把背上的醉鬼扔出去。
却被鞠明衫抬手就打了一下,老父亲示意他轻一点,不准颠了他的宝贝疙瘩。
到了楼上,陆仰止终于能将陆醒言扔在床上,却还要被鞠明衫用气音不停地念叨:“轻一点轻一点!你要死啊这样摔你姐。”
陆仰止勉为其难地将陆醒言小心翼翼地在床上放好,然后按开了床头灯,用正常的音量对他爸说:“差不多得了,大半夜喝了酒不省人事地回来,也就你还惯着她,弄醒了就弄醒了呗…”
他话还没说完,陆醒言就难受地拿手揉了揉眼睛,哼哼唧唧地嫌灯太亮了。
陆仰止对着床上的姐姐哧了一声:“真难伺候。”
可还是认命地关了灯,摸黑去洗手间拧毛巾。
熟练得让人心疼。
鞠明衫小老头看着这个嘴上坏得要死,可是身体和基因格外诚实的儿子,打着哈欠回房间睡觉,临走前还不忘用空气音提醒陆仰止这衣服睡觉不舒服、叫阿姨来给陆醒言换睡衣。
陆大少爷拧着毛巾的手一顿,真的很想说一句谁想管她的死活。
等他拎着毛巾出来,却还是先从梳妆台上抽了卸妆湿巾先给她糊了满脸,一点一点卸干净花里胡哨的化妆品,才将温热的毛巾敷在她的脸上。
脸蛋干净了,陆醒言也舒服不少,陆仰止就着洗手间露出来的一点灯光替她拆了头发和首饰,然后才去叫阿姨进来给她换睡衣。
等给她收拾干净,陆仰止别说时差了,连分差都没有了,一闭眼就感觉能睡着。
但是在关上陆醒言的房门的时候,男人还是十分习惯性地轻手轻脚,生怕打扰了家里的公主入眠。
晚安……他们的醒言。
——
周六,早上八点半。
鞠明衫在院子里修好花草,跟路过遛狗的邻居打了几声招呼,然后就看到他的儿子站在院子门口打哈欠。
鞠明衫叹口气:“陆醒言还没醒啊?”
陆仰止是典型的时差没调过来,困得想死但是又睡不着,帅气凛冽的男人一副睡眼惺忪半身不遂的样子,站在院子里放空大脑。
良久才答道:“不知道,没看。”
鞠明衫招呼阿姨准备早餐,然后命令儿子:“去叫你姐起床。”
陆仰止眉头立刻皱起来了:“为什么又是我?”
鞠明衫收起花叉:“那不然你想去机场接你妈?”
陆仰止的动作停顿三秒,在叫醒陆醒言和去接陆萍女士的选项中立刻毫不迟疑地转身,对着楼上大喊:“陆醒言!”
陆醒言卷着被子半死不活地摊在床上,眼角还带着不明物体,看着熟悉又陌生的闺房的天花板,听到弟弟的叫喊,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自己还在读大学的错觉。
——曾经的每一个寒暑假,都会有这样的清晨,其间还会伴随着陆萍女士咋咋唬唬的骂声。
她痛苦地将脸藏进被子里,想要连人带身子往里钻,却被陆仰止直接掀开了被子的头部。
陆醒言与好久不见的弟弟对视了两秒,骂道:“放下你造作的手,逆子。”
陆仰止忽略她这句口头占便宜,拎着她的被角,眉头皱得死紧:“陆醒言,你最好在十分钟之内起床,不然你今天肯定会死在我手里。”
陆醒言露出脑袋,将昨晚没洗的还带着烟酒气的头发散落在床沿、蹭到弟弟身上去,成功地看到陆仰止嫌弃的眼神。
她有恃无恐:“我就不起床怎么样?”
陆仰止松开了她的被角:“随你便,如果你觉得你能在半小时之内洗完澡收拾好顺便封了阿姨们的嘴巴,不然过半个小时陆女士到家就会知道你差点宿醉不归露宿街头的事实。”
陆醒言的大脑停顿三秒,才意识到今天是陆萍女士结束旅行带着陆云朗小朋友回来的日子。
造孽。
陆仰止看着他的姐姐不出三秒从被子里蹦出来冲进浴室间的背影。
再次打了个哈欠。
人的潜能,果然是无限的。
还有,食物链,果然是没有尽头的。
……
陆醒言洗完澡吹完头发出来,随便擦了把脸,就听到了院子里陆女士的大嗓门。
她下楼的时候,正看到陆云朗小朋友可可爱爱地坐在陆仰止的腿上跟他玩。
陆仰止还是那个死人脸,但是难得地不管陆云朗怎么摆弄他的脸和五官,他到底还是没把小崽子掀翻下去。
陆云朗小朋友有几个月没看见他了,歪着头,在陆仰止预感不妙的神情中,在陆仰止的脸蛋上“啾”地一下印上了一个全是口水的吻,还用小奶音说道:“舅舅舅舅!想死舅舅了!”
陆醒言看着陆仰止隐忍不发满脸口水印的样子,心下一阵舒坦、朝着儿子张张手:“云朗!过来妈妈抱!”
陆云朗小朋友惊奇地转身,看到了妈妈的时候还觉得有点难以置信,然后三下五除二从“想死了”的舅舅身上蹦下来,朝陆醒言飞奔过来。
陆醒言将儿子一把抱起,被他“啾啾啾”几下亲了满脸。
陆云朗小朋友把脸埋在妈妈的心口,小手手都团在妈妈的怀里,小眼皮耷拉在一起,一副委屈巴巴地样子,一个劲地喊着“麻麻麻麻麻麻”。
陆醒言踢踢弟弟的腿,成功将他挤到旁边,自己在沙发上坐下,将儿子团着的小手手拿出来,亲亲他,问道:“外婆饿着你了?”
陆云朗小朋友搂着妈妈的脖子,怯怯地看了一眼陆萍女士的方向,然后特别特别小声地说道:“外婆走好多路,我怕怕。”
陆醒言:“……”
想起曾经一起出去旅行时陆萍女士健步如飞嫌弃他们年轻人好没用的样子,陆醒言和陆仰止不着痕迹地对视了一眼。
沉默片刻后,陆醒言捏捏儿子的脸蛋:“委屈你了,中午多吃点。”
陆仰止看着小家伙奶呼呼的样子,跟陆醒言一起戳戳他肉乎乎的小脸蛋,小家伙却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趴下妈妈的怀里一下都不肯松手。
陆仰止哧了一声:“小没良心的。”
他带了那么多玩具都比不上陆醒言叫一声。
陆醒言失笑,将儿子抱起来,放在餐桌旁的椅子上,给他夹了一只小肉包,让他自己拿着吃。
陆仰止也迈开腿坐在了餐桌上,他早就饿得不行了,夹了一只虾饺塞到嘴巴里,顿了一下,才想起来问陆醒言:“他还过敏吗?”
陆醒言看了一眼陆仰止筷子上的白白净净的虾饺,低低地“嗯”了一声:“还有点,吃了脸蛋上会红彤彤的。”
陆仰止了然地“啊”了一声,心满意足地消灭了一笼。
等陆醒言和陆仰止吃得半饱了,陆萍女士才慢悠悠地打扮好从楼上下来,今天还特地戴了一条她在旅行中买的丝巾。
陆仰止抬起头看了一眼就皱眉道:“好花,我要瞎了。”
陆女士最讨厌嘴巴不甜的小直男了,当下就冷笑一声:“瞎了算了。”
陆醒言看着那条丝巾的花色,艰难地咽下喉间的葱油卷,挣扎许久决定另辟蹊径:“妈你现在戴这个会热的呀,小心悟出痱子。”
陆女士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将丝巾在脖子上拉好,然后对女儿说道:“那就家里的空调开大一点。”
陆醒言:“……”当我没说。
陆萍女士终于决定结束这个话题,她拿起筷子,看了一遍今天家里桌上的菜色,就指着那几笼摞起来的虾饺问道:“怎么能吃虾饺呢?”
这下子就连鞠明衫也愣了一下:“虾饺…怎么了?”
陆萍女士放下筷子,眉头皱紧,一副矫揉造作的样子:“虾饺怎么了?!你还敢问!不知道我们云朗过敏吗?”
陆云朗年纪小,对一些东西过敏是正常的,过敏反应也不重,就是小脸蛋会变得红彤彤的,像打多了腮红一样。
更小的时候发现的,陆醒言带他去医院看过一次,医生说长大就好了。
这一点家里人都知道,吃饭的时候避开不喂就行了,谁家难道还因为这事再也不吃虾了不成?
陆醒言看着陆萍女士突然的戏精发问,莫名有了一阵不详的预感。
果然,在鞠明衫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不喂给云朗吃不就行了吗?家里人都知道的…”
陆萍女士冷笑一声,叫了这次一起出去旅行的张阿姨:“小张,你来说。”
张阿姨本来在收拾行李,被这一叫连忙从客厅过来,看着坐在儿童座椅里不明所以的云朗和面色难看的陆仰止,斟酌着说道。
“这次去旅行…穆太太也一起的,总是时不时地凑到云朗跟前来…那天吃饭,还拿着虾饺喂云朗…”
“孩子什么也不懂,差点就张嘴吃了…幸好被隔壁桌的王太太看到,说了一句,太太为这个事情生了好久的气呢…”
第23章 死了也别想赖上我姐。
张阿姨诺诺地说完,陆家的餐桌上顿时有片刻的沉默。
陆萍女士手撑着下巴,看着自己的女儿,鞠明衫先左看看右看看脑子转得飞快,陆仰止面色沉了几分,却什么都没有说。
话题中心的陆醒言手顿了片刻,神色自若,甚至都没有跟陆萍女士对视,挖了一口粥伸到陆云朗小朋友的嘴边喂他吃下。
然后十分严肃地捏捏儿子的小脸蛋:“陆云朗。”
小崽子睁着两只滴溜滴溜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妈妈,一副无厘头又萌萌哒的样子。
陆醒言叹口气,教育他道:“妈妈是不是跟你说过,不可以吃陌生人给的东西呀?”
陆云朗小朋友歪着脑袋,转着眼珠,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他伸出一只小手指,答非所问:“没吃过呀!”
陆醒言失笑,双手捧住儿子肉乎乎的小脸蛋,认真地对他说:“不给你吃是因为你不能吃呀!记住这个白白胖胖的透明小包子,谁给都不准吃哦。”
陆云朗小朋友被妈妈啾出了脸蛋上的肉,他挣扎了一下下,逃脱未果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陆醒言奖励似地给他又拿了个奶黄包,夸奖道:“真乖,以后别人给你吃东西都要问问妈妈,妈妈同意了你才可以张嘴,知道了吗?”
这句话小朋友听懂了,看着妈妈郑重地点点头。
陆醒言教育完儿子,让他自己乖乖啃包子,她转过身就夹了一只虾饺送到嘴里,平静地与陆萍女士对视一眼:“您看我干嘛?”
陆萍的暴脾气难得地没有一点就炸,被鞠明衫哄着勉为其难地喝了一碗小米粥。
吃完早饭,坐早班机回来的陆云朗小朋友和时差调整失败的陆仰止一起打了一个接一个的哈欠,舅甥俩坐在沙发上强撑着眼皮,肖似的面容加上困得遮不住的双眼皮显得场景格外得滑稽。
陆醒言走过去将儿子抱起来,亲亲他的脸蛋:“走,妈妈带你去睡会。”
陆云朗小朋友闻言直往妈妈的怀里钻,双手环住陆醒言的脖子,小脸埋在妈妈的心口,安心地眯起了眼睛。
陆醒言踢踢陆仰止:“你也上去睡会吧,中午不是要去隔壁家吃饭?“
今天中午是李诗尹的妈妈给李诗尹老公BB举办的接风宴,邻里都要一起过去吃午饭,下午陆仰止估计会被拉着续摊走不掉,陆醒言好心让他上去补个觉。
谁知道陆仰止慢吞吞地伸了个慵懒的懒腰,然后嘀咕道:“我才不睡,我又不是猪。”
陆醒言看了看怀里趴着的、被不小心内涵到的小猪儿子,当即给了弟弟一个大白眼,抱着儿子上楼去了。
陆仰止靠在沙发上,目送着陆醒言上楼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这才走到门口去,看了一眼站在院子里的陆萍女士,开口道。
“以后少在我姐面前提那家人。”
陆萍女士闻言立刻冷笑一声,嘲讽的话还没说出口,就看到儿子神色冷淡地抬起眼皮,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感情地陈述道。
“陆醒言离婚了。”
陆萍张了张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屋内,然后看了看儿子自然又平淡的神情,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良久,那位所向披靡战无不胜似乎从未有过任何软肋的中年女人,莫名地红了眼睛。
……
陆仰止漫不经心地穿了一双在韩国集训时地摊上十块钱买的大拖鞋,套了一件黑色大T恤和裤衩,随意地站在了自家院子的门口,不修边幅到令人发指。
他出门的时候鞠明衫先生还看了他一眼:“你干嘛去啊?”
陆仰止淡定地看了看他家的老父亲,答道:“遛狗。”
鞠明衫很顺口地“哦”了一声,几秒钟后却陡然想起:“可是我们家没有养狗啊?”
陆仰止站在了李诗尹家的门口,从栅栏上取下隔壁人家小博美库奇的狗绳:“现在有了。”
家里没狗,借狗也要去遛,什么毛病。
鞠明衫别开眼,不去管儿子的发疯,继续在花园里摆弄他的花草了。
陆仰止牵着那只小博美,慢悠悠地在小区里一路晃荡,其间还老神在在地跟诸多路过的邻居打了招呼。
好不容易走到了大门口,他长腿一迈,坐在了小区门口的小长廊边,就着头顶的阴凉,静静地等待着。
事实证明他的运气属实很好,不出二十分钟、那辆有几分眼熟的黑色迈巴赫开进了他们小区的大门。
陆仰止悠悠然地起身,他身边的小博美活跃地蹦来蹦去,他单手牵着狗绳塞进口袋里,就那样晃荡到了路边,站定。
那辆车果然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透过车前窗,陆仰止歪了歪头,做出了一个“下车?”的示意动作。
穆时川下车的时候,依然是西装笔挺神色淡漠,落在陆仰止的眼里,当得起两个字。
欠、揍。
陆仰止连一句废话都懒得说,扩张了一下近来疏于练习的五指,对着站在车边的男人,指指小区道路尽头的篮球场。
“那边说话?”
穆时川什么都没有说,跟着陆仰止还有那只莫名其妙加入战争的小博美一路往前走。
正午的篮球场没什么人,连个来逃学打球的高中生都没有,空荡荡的,脚踩上去滚烫一片。
陆仰止十分淡定地将狗绳系在了篮球架边,然后放松了一下近日连轴转紧绷的大脑,然后对面前的男人说道。
“穆时川,你最好是给我还手,不然打死了我不负责。”
陆仰止说完顿了一下,下一秒还刻薄地补充道:“死了也别想赖上我姐。”
穆时川却是一动没动,看着陆仰止的眼神一如既往地沉默,只是这一次,里面掺杂了许多不一样的情绪。
他明明还是那样一副什么都没放在心上的样子,却是莫名地颓丧,让人看着就心颤。
陆仰止却没那么多的时间去辨别什么,他伸出手,不由分说地、一拳头砸在了穆时川的脸上。
夏日的阳光灼热,晒得陆仰止心浮气躁,出手的拳头自然也是毫不留情,他明显得感觉到面前的男人连躲闪都没有,直直地挨了他一个拳头。
他像是猛地撞上来,陆仰止甚至感觉打到了一块骨头,收回拳后他抬眼,清楚地看到穆时川唇角溢出的血渍。
穆时川他没躲。
可是陆仰止的火气却更大了些。
他只要一想起他的姐姐,想起那样一个陆醒言,连他都不忍苛责半分,却被面前的这个人伤害到体无完肤的样子,他就忍不住地气血翻涌。
陆仰止的第二拳打在了穆时川的胸口,“砰”地一声闷响,在炎炎的夏日格外地狠辣。
陆仰止揪住了他的衣领,像一只出笼的野兽:“穆时川,你为什么不还手?!”
穆时川的唇角的血渍异常地醒目,他却轻微地弯了弯唇,不甚在乎地答道:“为什么要还手?”
陆仰止死死地盯着他,像是要看透他内心所想。
如果他还手,即使他真的不曾爱过陆醒言,陆仰止都并不觉得担心,陆仰止最担心的,就是他摆出这幅任打任罚的样子。
——说明他对陆醒言仍然有所妄想。
是的,妄想。
陆仰止拎起他洁白的领角,想起他平日里一副衣冠楚楚斯文败类道貌岸然的样子,几乎恨得咬牙切齿,抬起腿,对着他的腹部狠狠地一击。
穆时川还是没有还手。
……
良久,穆时川轻喘着气摊着手,站在那里,抹了抹唇角,看着指尖沾到的红色液体,淡笑一声,看着陆仰止:“打完了?”
陆仰止死死地盯着他,一动不动,那男人站得笔直,陆仰止侧着脸,能看到穆时川脖子上暴露的青筋。
看着面前这个明明正在忍受着疼痛、却依然不露半分示弱的男人,陆仰止忍不住地警告他。
“穆时川,不准再靠近陆醒言,如果再有一次、让我知道你和你的家人,对陆醒言和陆云朗抱有任何的试探,我一定、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冷戾的男人收起往日的戏谑与散漫,眼神沉寂、宛如粹了寒冰:“我不是什么好人,陆醒言不屑用的手段,不代表我不会用。”
穆时川沉默地立在原地听着,眼神晦暗,不执一词,像一座山。
陆仰止说完,嫌恶地拍拍手,从篮球架边解开狗绳、从穆时川身边走过去。
他静静地看了一眼那个男人的样子,很失望没有看到他狼狈的模样,遗憾地径直从他身边经过,又像是想起了什么。
他残忍地补充道。
“陆云朗对虾过敏,如果你母亲再给他喂虾饺,我们会直接报警,告她蓄意谋杀。”
……
陆仰止说完,恢复了来时那副闲适的样子,继续遛着那只小博美离开,留下穆时川站在原地。
男人沉默地靠在篮球架边,等待着心口那阵抽痛过去,他咽下喉间翻涌的腥甜,艰难地平复着。
他垂下眼睛,想起某段往事。
在他与陆醒言的新婚时刻,陆仰止曾在某次饭后对他说:“其实我不喜欢你,更不想要你做我的姐夫。”
彼时穆时川也只是淡淡地举着酒杯看他一眼,甚至懒得答话。
而陆仰止似乎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径自说了下去:“我和我妈的态度是一样的,你不是个好人,也不适合陆醒言,但是……”
面前的少年停顿了一下,沉默片刻、继续道:“但是陆醒言喜欢你,在我这里,陆醒言的喜欢,比什么东西都重要。”
……
穆时川看着天空,正午的阳光直射,带着刺眼的夺目光芒,他轻笑一声。
也是,现在陆醒言不喜欢了。
第24章 我不跟他玩了!
日光肆意挥霍,小区的每一次地砖都像是在冒着热气,踩上去的时候连倒影都变得格外渺小。
陆仰止牵着那只小博美,单手插着裤兜,懒洋洋地盯着太阳走回家门口的时候,家里的院子里已经一个人都没有,只有隔壁人家的门口站着BB。
BB像是睡了一个美美的觉,看着自己的这位前队长、现同事说道:“你偷我丈母娘的狗干嘛?”
陆仰止将那只小博美挂回它应该在位置,然后和纯良的小狗狗对视一眼,答道:“教它自由搏击。”
BB闻言翻了个大白眼。
陆仰止走回到自己家的院子门口,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你老婆呢?”
BB的脸上神色自然,丝毫没觉得哪里有问题:“还在睡觉。”
陆仰止瞥了他一眼,看了眼自己家的楼上:“醒了让她多陪陪陆醒言。”
说完,他皱眉思索了一下李诗尹和陆醒言在一起时候的所作所为,嫌弃道:“算了她话太多了。”
“……”
BB目瞪口呆地看着陆仰止淡定地扬长而去,然后罢工的大脑才缓慢反应过来:陆仰止这个狗比!让他老婆去陪他姐姐还嫌他老婆话多!
——
陆云朗小朋友这一觉睡得很是香甜,他小嘴微张,呼吸都是柔软的味道,陆醒言抱着他的小身子,安逸地陪他睡了个回笼觉。
醒来的时候母子俩都是精神抖擞,陆云朗小朋友一直咧着嘴笑,连眼睛都笑弯起来。
陆醒言帮他穿好衣服,给他擦了把脸,逗他:“怎么这么开心呀?”
小朋友将手藏在衣服里,肉团子一样的小手从怀里掏了一个东西出来,献宝一样地伸到了妈妈的面前。
——一颗小爱心。
两只肉乎乎的小手指交叠在一起,配上小崽子晶亮晶亮的眼珠子,显得格外的可爱又滑稽。
陆醒言没忍住,将儿子抱起来,在他上印了一个很重的亲亲:“你都跟外婆出去学了些什么歪门邪道的东西呀小机灵鬼。”
小朋友把脸贴着妈妈,笑嘻嘻地不说话,乖得要命。
走到门口,陆仰止已经换好了衣服,正懒散地靠在楼梯口等他们。
大少爷勉为其难地朝陆云朗小朋友伸出手:“崽子,抱你下去玩?”
睡饱了觉的小朋友也没有那么粘妈妈了,听到去玩纠结了片刻,就爬到了舅舅的怀里。
陆仰止托着外甥的小屁股,看了一眼陆醒言:“你快点,少磨磨叽叽的,化妆跟上香一样慢。”
陆醒言狠狠地瞪了一下她的弟弟,转身回房间换衣服化妆。
等她收拾好自己下楼的时候,看到陆仰止正满脸不耐烦地给陆云朗喂水果吃,陆萍女士在一旁监工,每看到陆仰止皱一下眉就狠狠瞪他。
陆醒言憋着笑将儿子抱起来,擦擦小朋友因为塞了一嘴西瓜而圆鼓鼓的小嘴巴:“走吧。”
……
隔壁李家的门口已经停了好几辆车、塞不下的已经快排到陆醒言家门口了。
陆醒言直接抱着儿子上楼去找李诗尹,李大小姐正在楼上化妆,她的老公BB正在给她端茶倒水。
看到陆醒言来了,BB立刻像刑满释放一样举起双手:“您坐。”
李诗尹看了一眼陆醒言和她怀里的小崽子,这才慢悠悠地抬起眼皮,对BB说道:“退下吧。”
一米八几的大男人被她折磨得脚步飞快,一溜烟地楼梯上都看不到人影了。
陆醒言无奈地摇摇头,立刻明哲保身地站起来:“那我也下去了!”
李诗尹一只手画着眼线,一只手拉着她:“坐下!臭男人不陪我化妆你也不陪吗?”她双手捂着肚子,一副娇娇弱弱的样子:“我是个孕妇哎!”
陆醒言沉思片刻,最终还是在漫长无聊的时间和薄弱可怜的闺蜜情之间选择了后者,她把陆云朗小朋友的鞋子脱掉,把他放在李诗尹房间那张巨大的地毯上让他自己玩。
然后聚精会神地陪着她画眼线,每一笔都跟着李诗尹一起紧张。
李诗尹轻轻一侧头、瞥到了楼下花园里的人影,立刻“啊呀!”一声。
陆醒言对着她的眼睛左看右看:“怎么了怎么了?!没画歪啊!”
李诗尹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我看到你前夫了!笨蛋!”
陆醒言一下子松了一口气:“你吓死我了!”
李诗尹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再看看楼下,实时汇报:“哦还有他那对讨人厌的父母,救命。”
陆醒言神色平静,完全看不出来刚刚经历了什么,正在认真地比较着李诗尹两盘孕妇专用眼影的色差,漫不经心的样子。
然后才悠悠地随口答道:“看到就看到呗,他又不吃人。”
李诗尹挤着眼皮,贴了一半的睫毛古怪地翘起,在陆醒言的脸上看了许久,“呵”了一声:“你还挺乐观。”
陆醒言的视线在楼下花园中的人脸上划过,良久,她指着那道身影、迟疑地问道:“…你昨晚找人打他了?”
李诗尹回过神来,把脸贴在窗户上,仔仔细细看了半天,终于用她的美瞳看到了穆时川嘴角的痕迹,她边皱眉边答道:“没有啊,我以为你让他签完字顺便给了他两拳呢。”
陆醒言:“……”
李诗尹把脸从窗户上挪开,窗户上只留下一个明显的脸蛋痕迹。
李诗尹满意地看着自己的脸蛋,然后说道:“虽然不知道谁这么有英雄气概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过看到他挨完打还是这副人模狗样的我还是很生气哎。”
陆醒言朝她伸出手:“那你想怎么样啊太后?”
李诗尹歪了歪头,但笑不语。
但是很快,陆醒言就明白了她笑容的意思。
午餐时分。
李家阿姨在楼下摆了饭桌,热热闹闹地几家邻里凑了三桌,很不幸,他们小辈加起来凑满了一桌人,被塞到门边的那一桌坐下。
陆醒言刚给陆云朗小朋友拿来碗筷,就看到桌子那边陆仰止和穆时川之间的古怪气氛。
他们两个人凑在一起,却是连最后一套碗筷都要抢。
陆醒言没看他们,走到陆云朗小朋友的面前,帮他带好吃饭用的围兜。
陆云朗小朋友拿着自己的小饭勺,对着陆仰止地方向,甜甜地叫了一声:“舅舅!”
陆仰止神色淡定,稍一用力、从穆时川手里夺下那套餐具,朝着陆云朗小朋友抬了一下眼。
而陆云朗小朋友却像是得到了什么鼓励一样,指着那个方向,歪着圆滚滚的脑袋,再次甜甜地叫道:“叔叔!”
陆醒言的手一顿,却是什么都没说,给他拿了一个刚刚李家阿姨特地给他做的鸡蛋羹,挖了一勺放在他的小碗里:“乖乖吃饭、吃完再说话。”
陆云朗小朋友动着两个腮帮子,眼神却是在往穆时川的方向飘,因为他还没有得到那个叔叔的回应。
小小的男孩歪着头,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想要凑到穆时川的面前,奶香奶香的味道仿佛随着他的动作侵占了穆时川的嗅觉。
他很难去形容此刻的感受,看着那个小小的人,快乐又新奇地跟一个他认知里的陌生人打招呼。
小男孩的眼睛那么亮又那么纯净,童真的心思让他的心也不自觉地跟着变柔软。
可是…
他却又卑劣地不想去应这声“叔叔”。
就好像一旦答应了,很多东西就再也无法回头。
穆时川看着他充满希冀的样子,终究还是掩去满心的苦涩,对着这个小孩,艰难地扬起唇角。
回应了他一个微笑。
即使就连他自己都知道,徒劳得像是一场空洞的梦境。
可是…在他看向那个孩子的时候,他却已经失落地低下了头。
——那个孩子没有等到他的回应,所以,便不再等。
像陆醒言一样。
……
陆云朗小朋友很乖,就算有点人来疯,他还是在妈妈一口接一口地喂饭里,结束了他的午餐。
陆醒言几乎没吃什么菜,李诗尹给她夹了一些她喜欢的东西,等她喂完陆云朗却都已经凉得差不多了。
陆醒言将他抱给家里的阿姨,他却不知道为什么不肯松手,非要呆在妈妈的身边。
他脾气闹得没来由,陆醒言索性将他抱起来、远离喧闹的大堂,走到外面的游泳池边。
不像是要睡觉,也吃饱了的,陆醒言拍着他小小的后背,哄着问道:“怎么了啊云朗?”
小朋友窝在妈妈的怀里,玩着陆醒言今天白色上衣的花边,玩着玩着将小脑袋一头扎进妈妈的怀里,委屈巴巴的样子。
陆醒言连忙问道:“怎么了呀?”
陆云朗小朋友半天才抬起可怜巴巴的小眼睛,隔着落地窗的玻璃,指了指那边一直看着自己的那个男人,抱着陆醒言哭诉道:“他不讲礼貌。”
陆醒言顺着儿子的小手指看过去,不设防地,和目光深邃沉寂的男人视线撞了个满怀。
陆醒言沉默着移开了视线,捏捏儿子的小脸:“他怎么不讲礼貌啦?”
小崽子撅着嘴巴,气鼓鼓地跟妈妈告状:“我跟他打招呼,他不回我…”
小小的男孩将软软的绒毛蹭在妈妈的脸上,然后轻声念道:“我不跟他玩了!我跟舅舅玩!”
陆醒言没说话,将手放在了小男孩的背脊上,缓慢地,舒出了一口气。
第25章 陪你种一棵树。
小孩子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BB隔着窗户对他比了两个鬼脸,陆云朗小朋友就开开心心歪歪扭扭地挤过去跟他玩了。
陆醒言无奈,回到座位上对家里的阿姨小声说道:“您先回去吧,云朗留在这里玩,我带着他。”
张阿姨却迟疑道:“小孩子闹腾得很,这里又都是人,还有人上菜,再说了他留下言言你不好吃饭的…”
陆醒言瞥了一眼小朋友笑嘻嘻又活泼的样子,斟酌片刻后还是说道:“没事,我照顾他,这里难得有人陪他玩,让他呆着吧。”
陆醒言是一向不拘着孩子的,也从不给云朗立什么规矩,张阿姨叹口气,也就听了话,转身走了。
陆醒言回到座位,面前的菜已经跟小山一样堆起来了。
李诗尹给她揭开羹汤的小盖子:“快快快,你最喜欢的奶油南瓜羹。”
陆醒言随便吃了一点,就要伸手去捞陆云朗,去被李诗尹拦住:“让BB陪他玩呗,你吃你的。”
她顿了一下,瞥了一眼桌子那边,压低了声音:“再说了,桌子上又不是只有他妈,当爸的又不是真死了,凭什么他不管?”
当年生下云朗的那段时间,李诗尹正在陪着老公满世界地乱玩,有些事情知道的并不清楚,但是陆醒言也不想让她知道,省得她脾气炸了做出什么事情来。
眼下陆醒言索性别开了眼,不再说话。
一个桌上的年轻人都是一个小区的,低头不见抬头见,总归称得上熟络、吃得七七八八了就挨个凑过来逗云朗。
陆云朗小朋友活泼又不认生,今天也睡饱了心情好极了,看到眼熟的就笑嘻嘻的,谁逗都很给面子地咧嘴。
除了…穆时川。
小男孩将脸埋在干爸的怀里,看到穆时川嘴巴就挂着油瓶转过去,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
穆时川坐在那里,手在桌下攥成一团,却连伸手朝他张开的勇气都没有。
该说这么呢,该说“爸爸抱一下好吗”?
不是的,于面前的孩子而言,他只是一个陌生的叔叔。
连一个善意的微笑都不曾回应他。
并且…从他降临在这个世界上的那一刻开始,父亲这个称谓,于他们而言都是那么陌生。
从陆醒言生下他的那一刻开始,他们之间的联结早已被斩断。
陆醒言说过:“既然你从未期待过他的到来,那么从现在开始,他只属于我一个人。”
穆时川至今都记得陆醒言说这句话的样子,她黯淡了眼里所有的光,那么决然地、从那一刻开始,就头也不回地离开。
穆时川的手捏得泛白,终于还是在喉口发酸的那一刻,站起了身,离开了座位。
……
一直到午宴结束,那个座位一直空着。
只是小辈的孩子们本就三三两两地各自离开,只有街坊邻里的老人们还在说着话,没有人发现。
陆云朗小朋友玩闹了一个中午,期间还不小心打翻了一杯西瓜汁,怕湿漉漉的衣服贴着他再吹空调会生病,陆醒言抱他回去换衣服。
穿过门口的长廊,走到栅栏边的那出阴影,不期而遇地,陆醒言看到了站在树荫下的那道身影。
她顿了一下,然后就像是没有看到一样,按着小朋友的脑袋,想要从他身边越过去。
只是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胳膊被一道力量拉住。
陆醒言皱眉,趴在她肩上的陆云朗小朋友艰难地想要扭过脑袋来看看是谁在挡路,被妈妈拍了拍背,又继续趴下。
夏天的午后着实热得让人心悸,陆醒言抱着孩子出来不过几步路鼻尖就出了一层薄汗,火气蹭蹭地往上冒。
她转过脸,看着穆时川,声音冷冽:“你干什么?”
穆时川撞上她的眼睛,对视片刻后,他终于还是颓然地松开了手。
他将手无力地垂下,开口的声音涩得厉害:“你……我有话要跟你说。”
陆醒言站在原地,沉默几秒,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然后静静地看着他。
片刻后,她抱紧了孩子,平静地答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她的视线不知道看向哪里:“…刚好,我也有话要跟你说。”
——
给陆云朗小朋友换上干爽的衣服,他一溜烟地滚进自己的小床上,咬着被子角,露出两只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妈妈。
陆醒言给他收拾好脏衣服,让张阿姨给他倒点水来喂他喝下,然后才戳戳他的脸蛋:“乖乖呆着。”
小小的男孩在床上蹦了一会儿,扭过头来看着她:“妈妈去哪里呀?”
陆醒言顿了一下,摸摸他的小脑袋:“去处理一些事情。”
怕他再追问下去,陆醒言亲了亲他的脸蛋:“晚上回来给你买一支冰淇淋。”
小孩子最是天真,立刻就被一支冰淇淋吸引去了全部的注意,马上的关注点就变成了夏日里最喜欢的小甜品,而不是妈妈要去哪里去干什么。
陆醒言交代了一些照顾他的细节,连钥匙都没有拿,下楼关上了门。
隔壁人家的门口还是人来人往,而隔着一道院墙,穆时川背对着她站在树荫下,站得笔直,背影却显得落寞。
听到关门的声音,他转过了身。
看到她出现在了那道门的门口,向他走来的时候,穆时川甚至有点恍惚地想。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等她。
穆时川的时间,那分秒不停地指针,似乎是第一次为了她而停留。
陆醒言抬起眼睛,神色平静:“去哪里说?”
这里人多,去谁家都不合适,小区门口的咖啡店还要走过一条长长的小路,穆时川顿了一下,答道:“去我车上吧。”
进到车内,凉快的气息扑面而来,陆醒言坐正,手撑着侧边,目光直视前方,然后开口问道:“你想跟我说什么?”
穆时川却像是被他想说的话涩了一下,他的手无意识地扣住方向盘的皮边,轻声道:“你先说吧。”
陆醒言不明白他现在这幅样子到底是为了什么,就好像…负心的那个人是她一样。
陆醒言看向他,视线毫无闪躲:“我只是想问你下周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去把证领了。”
穆时川被她没有避讳又直接坦荡的眼神刺激到,他的眉眼都带着几分从不曾有过的痛苦:“……你就是想跟我说这个?”
陆醒言却更是莫名,她撑着头,甚至带了几分闲适:“不然呢?”
是啊,不然呢。
穆时川静静地看着陆醒言,神色晦暗不明。
车厢内陷入了一阵的沉默,良久,他终于出声:“陆醒言,如果…”
他像是终于下定决定,一字一句地问道:“如果我说我后悔了,我们可以不要离婚吗?”
“……”
陆醒言有些诧异,她皱了皱眉,似乎是觉得那不该是他会说的话。
她沉默着,水一般的眼眸看着他,像是在对他进行一道审判。
穆时川从未有过一刻,如现在这般,忐忑又不安地、等待着一个微乎其微的可能。
良久,陆醒言轻笑出声。
她笑起来的样子是极好看的,不比天边的热烈的太阳逊色分毫,连昏暗的车厢内都像是被点亮。
可是那份笑里,满是嘲讽和愚弄。
陆醒言垂着眼睛,轻声地对他说道:“穆时川,我也很后悔。”
穆时川的心像是被人狠狠踩落了谷底,摔了个稀巴烂。
年轻的女人靠着车窗边,神情里没有爱意与惋惜,只有对命运安排的几分唏嘘。
她笑了笑,说道:“穆时川,如果我没有喜欢你就好了、从我决定放弃你的那一刻开始,每一天我都很后悔。”
她玩着衣服上垂下的那一小片流苏,声音却像死亡的铃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每一句话,都让穆时川的心疯狂下坠。
她抬起眼,细长的睫毛勾勒出她漂亮的眼睛:“穆时川,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其实有无数次的机会选择走向我,但你从未来过。”
大概是想到了那段年少,陆醒言的笑意亮得发光,即使那段青春里并不只是烂漫璀璨、志得意满。
但是在面对她少年时唯一一份的爱而不得,她已经可以释怀。
在他们给那份离婚协议书签上名字的时刻。
像是落下一道利落的闪电,将过往与现实割裂,从此,过往种种皆成梦境。
……
穆时川看着她,她明明离他那样近,却已经是遥不可及。
他的手颓然地垂下,目光直视着车窗外,一片死寂。
“陆醒言,关于你,我没什么可以辩解的,我不是什么好人,我甚至不能被称之为善良,我知道在你眼里我有多卑劣,可是陆醒言…”
他转过脸,看向身边的人,声音低沉却带着酸涩:“从我喜欢上你开始,我没有做过任何一件伤害你的事情。”
陆醒言闻言,没有看他,也没有答话,她安静地将头靠着车窗,仿佛在等着黑夜的降临,在等待着这场最后的别离。
“不重要了。”
她说。
陆醒言轻轻地叹出一口气:“穆时川,你的过去、你的初衷,你为什么靠近我、接受这段婚姻,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这些,对我而言,从很久之前开始,就已经不重要了。”
她的视线飘向窗外,看到了什么,又像是想起了些什么,弯了弯唇角:“穆时川…你还记得,你陪我种过一棵树吗?”
她将下巴放在窗沿,身子微微向前探、顺着她的目光,穆时川看到了那棵树。
那是高三春天的那个植树节,陆醒言要作为高三年级代表和领导们一起做示范表演。
可是别说种树了,陆醒言连先挖坑还是先插苗都不知道。
彼时陆仰止已经进入了ARE电子竞技俱乐部的青训队,李诗尹为了达到艺术类高考的文化分补课补到神智不清,陆醒言连个趁手的陪练都找不到。
所以在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陆醒言独自溜到小区的绿化带,挖开土,想要自己种一棵树。
英明神武的她怎么能让人知道她不行。
在她对照着手机用百度比对着教程,插出那棵歪歪扭扭的树苗的时候,下了尖子辅导班的年级第一骑着车,从那里扬长而过。
当穆时川的人影出现在了陆醒言眼前的那一瞬间,她刚刚插好的树苗从土里越狱,直直地朝着陆醒言砸过来。
那个画面很诡异,诡异到向来清冷独来独往的少年脚点地,在陆醒言的面前停了下来。
在陆醒言撑着树苗的时候,她看到那位向来面不改色的年级第一唇角弯了弯、不着痕迹地笑了一下。
简直是耻辱。
无所不能刀枪不入的少女感觉自己在被嘲笑,她看着这位考试分数总比自己多十分的少年凶巴巴地哼了一声:“笑什么笑!你会你来!”
而穆时川显然没什么兴趣,他神情冷淡,看着外强中干的娇俏少女,平静地叙述道:“提醒你一下,要种树的前提是要先有一个坑…”
他看了一眼土里的痕迹:“而不是洞。”
少年像是在看一个傻子:“如果将树苗塞进去就能种树……”他沉吟道:“那老师让你准备铲子是干什么用的呢?”
陆醒言:“……”
那个时候的陆醒言是从来没什么怕惧的,她闻言思索了一下,觉得很有道理,所以她走上前,将那个少年抓了壮丁。
不管那时的穆时川到底是为什么会停下车,种下那棵树的时候是情愿的还是无奈的,但那棵树已然存在。
现在的陆醒言看着那只小小的树苗慢慢长成的样子,对着身边的男人轻声说道:“穆时川,那居然是我认识你以来,屈指可数的让人想起来不觉得难过的回忆了。”
她笑了笑,在穆时川惨白的唇角与视线中说道:“所以,我怎么可能,还愿意跟你继续这段婚姻呢?”
“……”
穆时川的手在身侧捏紧,死死地攥得发白,连指甲都攥进血肉里,他沉默地听着,像是所有的朝气都散尽。
陆醒言转过头,在她视线的角落里,她看到了自己亲手挂在他车上的平安结。
红红的流苏上缀了一块玉,她亲手打的络子。
其实陆醒言不会做这些,她手笨得很,但是这个平安结,她练习了很久,终于做出了模样,挂在了他的车上。
至少那个时候,她那么虔诚地,想要这个小小的心意,保佑她的丈夫出入平安。
陆醒言的手覆在柔软的流苏上,目光自然,她收回手,将右手放在了门开关上,她准备下车。
在拉开门的那一刻,她说道。
“扔了吧。”
第26章 保留探视权,但也可以不见……
对于陆醒言而言,他们之间的纠葛,很像这棵他们曾一起种下的树。
这一切始于她的期许,与穆时川无关。
他是被临时拉来的那一个,所以他从不会在意这棵树是否有在好好长大,是欣荣还是枯槁。
这一切都不在他人生的计划里,所以他付出的心力与情感少之又少。
即使那棵树苗,在他不知道也不在意的时候,寂静又肆意地生长着。
……
穆时川从未有这样一刻,看着陆醒言*的身影在自己眼前离去,夏日的暖风里,她迎着光,未曾有片刻的停留和回眸。
就好像这段婚姻,和他,都不值得她在有丝毫的留恋。
他曾冷漠地将她置于一片昏暗的角落里,任由她自生自灭,如今异位而处,于穆时川而言,却好像从一开始,他就看到了结局。
就像他第一眼看到陆醒言的那一刻。
他感慨于少女的明媚灼热,却望而却步。
穆时川是阴暗角落里的一棵树,他那么卑劣地,嫉妒着那颗太阳。
……
陆醒言回到家的时候,陆云朗小朋友正在无聊地看动画片,听到房间门的开关声,立刻敏锐地察觉到,然后扭头。
陆醒言失笑,从门板后露出了一个脑袋,故意磨磨叽叽地不进来。
小朋友坐在床上,小肚子上鼓起一块可可爱爱的肉肉,扬着小脸,气急败坏地叫道:“麻麻!”
陆醒言走进来,小肉团子立刻从床上站起来,踉踉跄跄在并不平稳的床上走着,然后猛地扎进陆醒言的怀里。
小崽子奶声奶气地闷哼:“想妈妈。”
他将小脸埋在陆醒言的怀里,香气扑鼻而来,陆醒言看着他小小的发旋,感受着怀中柔软的孩子的气息,心下突然一阵感慨。
她将儿子抱起来,将脸贴在孩子的脸上,他白嫩嫩肉嘟嘟的小脸蛋贴在了妈妈热热的皮肤上,却乖乖地一动不动。
陆醒言想,如果离婚这个决定,有什么让她迟疑的,那大概只有云朗。
她会对她的孩子感到抱歉。
抱歉未能给他一个完整的、充满爱意的家庭,抱歉在他的生命之初,就要给他一场这样的别离。
只是,有些割舍还是要做,因为,在她成为陆云朗小朋友妈妈之前,她首先是陆醒言。
——
在那一周的周五。
这是那一年里最炎热的一天,太阳光穿过云层,似乎能将人灼伤。
在这一天,陆醒言与穆时川,一起走进了离婚登记处。
陆醒言很平静,她神色自若地跟办理登记的工作人员交流,然后签字。
穆时川也很平静,只是他的唇角莫名地发白,看着格外的苦涩。
工作人员翻着离婚协议和证件,看着他们,以为又是一对痴男怨女,却在看到他们格外出众的颜值的时候多看了两眼。
然后才低下头,随口问道:“为什么离婚啊?”
陆醒言的手中握着那支笔,对这位阿姨礼貌地笑笑,轻声答道。
“感情破裂。”
陆醒言转过头,甚至很随意地看了一眼穆时川,问道:“对吧?”
穆时川拿笔的那只手瞬间捏紧,他看了一眼陆醒言,那一眼里包含着许多东西,里面有无数的企盼,和欲言又止。
却最终,他还是颓然地松开了手。
然后,酸涩地对着工作人员答道:“是。”
……
陆醒言拿着新换的离婚协议出来的时候,外面的阳光洒在民政局高高长长的台阶上,每一级都带着火辣的温度。
她上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是满心欢喜地等她的未婚夫来领结婚证。
可是她没有等到。
穆时川从不是一个体贴温柔的男人,或者说,他从不对陆醒言体贴温柔。
陆醒言想,她对他,早就没什么期待了。
她不再是当初那个心有所属却不敢上前的少女,也不是当初一往无前盲目任性的无知模样,她已然知道一段婚姻需要背负的东西。
就像是被打破了玻璃水晶球的美好幻想,终于又回到了现实。
陆醒言垂着手,一缕暖风吹过她及腰的长发,她转过身,想为这段婚姻留一个还算温柔的结局。
“谢谢你这次没有缺席。”
在穆时川沉得像水一般的眼神中,陆醒言微微偏过头,继续道:“至少让我知道,原来你是可以做到将与我有关的事放在心上的,只是从前…并不对我而已。”
她说得很轻,却像一记重击,将穆时川素来引以为傲高速转动的大脑撞得回不过神来。
他想要解释却无从开口。
最后一次了,陆醒言看他的目光那么认真。
他那般清楚地知道,走下这数级台阶,从此,陆醒言就是自由的了。
而他也知道,这一次,他被人留在了原地。
……
陆醒言领证离婚这件事,她首先告诉了李诗尹,李诗尹快乐地捧着肚子就给陆醒言的胳膊来了一下。
“干得好啊!”
李诗尹将头靠在小姐妹的脸边玩手机:“不错,可以看看新货了。”
她轻佻地看着陆醒言,喜笑颜开:“昨天在酒吧对你比耶的年下弟弟怎么样?”
她举起手机伸到陆醒言的面前:“你看!有一个认识我!居然找到了我跟我要你的微信!”
陆醒言无语地从手里的平板里抬起头,满眼写着:你没病吧?
李诗尹撇撇嘴:“弟弟满十八了,虽然幼稚了点,但是谈恋爱嘛,又没让你跟他结婚。”
陆醒言闻言,手部的动作一顿,却还是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些什么。
良久,她轻声笑笑:“也是,我大概…不会再轻易进入到一段婚姻里去了。”
婚姻是这个世界上最艰难的相处。
一道结婚证绑住的两个人,需要与无数人的喜怒挂钩,在两个或者更多个家庭里游刃有余。
陆醒言想,她其实做得并不好,但是,她也不想再试一次。
……
将这个事情正式告知家人的时候,已经是一周后。
第一个知道的人是陆仰止,大少爷正在洗手间里刷牙,陆醒言敲门进来找阿姨收在他房间的湿纸巾,然后随口说了一句:“我领完证了,告诉你一声。”
陆仰止眼睛眯瞪,泡沫还在口中,他努力地转动脑子消化了一下,然后“哦”了一声:“知道了。”
随后姐弟俩都打着哈欠神色自然地,像是交流了早餐吃什么这样朴素的问题一样,各回各的房间。
在那天晚上比较正式的气氛里,陆醒言在鞠明衫的书房,将这件事郑重地告知了二老。
什么时候签字,什么时候领证,包括对公司影响的评估和未来的想法,她都缓缓道来。
到了她这个年岁,还让父母担心,其实是一件很愧疚的事情。
陆醒言轻声说着,却发现鞠明衫先生和陆萍女士面色宁静,并没有诧异或者其他的情绪。
她说完后,陆萍女士率先站起了身,她拢了拢随手批在肩上的空调被,居高临下地问道:“云朗的问题都谈清楚了吗?”
陆醒言难得没有顶撞她,乖乖答道:“嗯,他保留每月一次的探视权,如非必要,也可以不见。”
陆萍女士闻言,轻轻哼了一声,然后说道:“那就好了,不是什么大事,本就是项目结束了才离的,对得起董事会那帮老头子了。”
陆萍女士高傲地抬脚出门,态度很是敷衍。
鞠明衫看着妻子口不对心的样子,轻轻地笑了笑,外表憨憨的男人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将刚刚倒的热茶放进女儿的手中。
“你妈妈总是这样,她早就知道了,那天晚上回房间,我还看到她偷偷抹眼泪。”
陆醒言有些吃惊地抬头,看着父亲,似乎是很难想象陆女士抹眼泪的样子。
鞠明衫抬手,想要如儿时那般,轻轻抚一下女儿的发顶,却在碰到她头发的时候陡然停顿,然后局促地收回。
“醒言,你们的妈妈,其实是个很脆弱的人,她没有你想得那么刀枪不入、像个女超人,她只是为了不让你们担心,把自己变成那样的。”
他说到这里,似是感慨:“其实她也很抱歉,她知道自己的缺点,却将这些并不算好的特征遗传给了你,你真的太像她,她总是害怕,你会因此而吃亏。”
陆醒言张了张嘴,动了动唇角,却最终无言。
鞠明衫将手放在女儿的肩头,似是在给她力量:“做父母的,总是会担心孩子受委屈,醒言,爸爸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
已经不再年轻的父亲,看着他正年轻的女儿,温柔地像是想将这世间所有的爱都给她。
“醒言,你可以难过的,我们是你的父母,在我们面前,你不需要那么坚强。”
父亲的语气太过包容,似乎是在抚慰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好像陆醒言只是一个打碎花瓶的孩子,他只是在教导她该轻拿轻放而已。
陆醒言红了眼。
鞠明衫终于将手放在女儿的发顶,碰到了那片柔软的发丝,像是在哄小时候的女儿一样。
“你是爸爸妈妈最好的孩子,你不必觉得愧疚,也不必觉得抱歉,我们醒言,只是摔了一跤,自己爬起来就好了,爸爸妈妈心疼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呢?”
陆醒言从有记忆以来,就不曾在父母的怀中哭过,眼下却因为发顶的手掌太过温热宽厚、心安得让她想哭。
可是她也知道,她不能哭。
也不值得哭。
所以她努力轻松地笑笑,对父亲答道:“嗯。”
第27章 生日礼物。
八月的最后一天,是陆云朗小朋友的生日。
去年他还太小,陆萍女士张罗着给他又买蛋糕又做饭还开派对,可惜小傻子什么都不懂,拍照的时候伸手就按进奶油里糊了自己一脸。
那张照片陆醒言觉得挺可爱的,她抱着满脸奶油花花的小崽子,可惜陆萍女士觉得这是她派对生涯的耻辱。
今年半个月前陆萍女士就开始琢磨,甚至去报了个甜品班,从云朗生日的前天下午就开始在厨房里倒腾。
李诗尹来给陆云朗小朋友送礼物,干妈很大方地给小崽子在两家连接的后花园里填了块地,给陆云朗小朋友建了个小游乐场。
她捧着肚子,很是骄傲:“云朗你看!这是干妈为你打下的江山!”
陆云朗小朋友很给面子地看了她半天,对着她“噗哩”吐了个可可爱爱的小泡泡。
陆仰止从电脑屏幕里抬起头:“你们一定要站在我房间里说这种事情吗?”
谁让陆仰止房间的窗户刚好对着后花园呢。
李诗尹拉着陆醒言要走,可是陆云朗小朋友不知道为什么,死死地揪着舅舅肩头的衣服,小胳膊小腿一起用力地要往陆仰止身上爬。
陆醒言在思索打断陆仰止打游戏还让他带孩子、被弟弟暗鲨的可能性有多大,就看到陆仰止屏幕一黑。
在以为弟弟要暴走的时候,他却单手将小崽子撸到身前,然后把小朋友端端正正夹在自己腿上,低头看了小崽子一眼。
“敢动一下就把你扔下去。”
小男孩乖乖地撅着屁股坐好,手撑着下巴,眼睛一转不转地跟陆仰止一起看着电脑屏幕。
李诗尹竖起了大拇指:“牛的,培养一下吧,ARE第三代ad选手有眉目了。”
陆醒言:“……”
陆醒言跟着李诗尹一起回房间的时候,孕妇大人还在念叨:“你也真是,就不能忍忍,开学前一天生云朗,别人家小朋友都在为了要开学痛不欲生,我们云朗还要强颜欢笑过生日。”
陆醒言无语地转过头:“这是我能决定的吗?再说了,开学前一天生日和开学第一第二天生日,也没什么不同,缓刑和立刻执行的区别罢了。”
李诗尹坐在陆醒言房间的沙发上,皱了皱眉:“也是,不过我们云朗也未必讨厌学习,他爹妈基因这么好,必然也是个学霸,年纪第一和年级第三的孩子,至少也能考个年级第二。”
孕妇大人说完这句话,立刻发现这句话的回旋镖,她捂住了嘴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
陆醒言随口问道:“你怎么了?”
李诗尹却双手放在肚皮上,一副十分惊慌的样子:“那完蛋了,我闺女一定是个笨蛋了。”
她哭丧着脸:“两个分数加起来都考不到满分的人,我要是生出个小傻子怎么办?”
陆醒言认真地沉吟道:“从遗传学的角度来说,父母的智商和孩子的智商其实没有完全明确的正相关。”
李诗尹并没有被安慰到,她撇撇嘴:“没有明确正相关说明还是有相关的。”
她扭头看到“蹬蹬蹬”自己跑进屋的陆云朗小朋友,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云朗!”
陆云朗小朋友脚步顿住,看了看自己疯疯癫癫的干妈,眨着两只滴溜溜的大眼睛。
李诗尹拉住他肉团团的小手:“如果干妈真的生出一个小傻子,你愿意拯救一下干妈脆弱的心灵吗?”
小崽子当然没听懂,但是看着干妈摸着肚子的样子,他伸伸出,笑嘻嘻地指了一下李诗尹的肚子,然后甜甜地叫道:“妹妹!”
李诗尹苦着脸:“如果妹妹是个笨蛋,你还会喜欢妹妹吗?”
小小的男孩静静地看了她两秒,奶里奶气又郑重地点点头:“喜欢妹妹!”
李诗尹圆满了,陆醒言无语了,她走过去,将儿子抱起来,捏捏他的脸:“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
陆云朗小朋友眨眨眼睛,点点头,乖乖地重复道:“喜欢妹妹!”
陆醒言:“……渣男。”
——
陆萍女士的蛋糕直到李诗尹离去她也没做好,陆醒言靠在厨房的玻璃门边看了半天,走上楼去踢了踢纹丝不动还在打游戏的弟弟。
“我刚刚围观了一下陆女士的蛋糕,我觉得需要一个人去告诉她她的行为不利于家庭和谐和安定,而且,早点停手我还可以订蛋糕,不然明天来不及了。”
陆仰止勉为其难地抬起半边脸:“我看着很像傻子?”
陆醒言不管:“家里你最小!”
陆仰止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现在不是了,让寿星自己去告诉她吧。”
陆仰止…现在确实不是家里最小的人了。
找理由十分顺口的陆醒言显然忘了这茬。
她皱眉道:“那明天陆女士做出来的蛋糕,没有人吃,你觉得,最终会进谁的肚子呢?”
那自然是进家里的两个男人的肚子了,谁让他们从来都是陆女士失败品的垃圾桶呢。
陆仰止想要重开一局的手顿住,几秒后他推开椅子站起来,脚步飞快地下楼了。
……
陆醒言回到房间,拿出手机想从微信里找到之前很喜欢的一家甜品店,让他们明天送一块蛋糕来。
滑着手机想要找到聊天框的时候,却难免看到了和穆时川的对话框。
他们的交流依然只有那两句。
还是签离婚协议的那天晚上。
——有空出来谈一下吗?
——有,你几号方便?
——就今天吧。
——今晚六点,月亮湾。
其实陆醒言有过纠结,离婚后的这些天里,对于协议书里那一天的探视权,她很介意。
说她自私也好,说她斤斤计较也罢。
她并不想他见云朗,在云朗的这件事情上,她前所未有的强硬。
所以如果明天云朗的生日,他提出要见云朗,她很难办。
但是好在,不知道他是真的不曾将这个儿子放在心上,还是他也知道她的为难,离婚后他还没有主动提出过。
陆醒言掠过那个聊天框,终于凭着记忆找到了那个蛋糕店家,订了一个两层的蛋糕。
下楼的时候陆萍女士正在骂陆仰止没有良心:“我给你们做蛋糕又不是做炸药包!吃不死你!”
陆仰止靠在厨房的门边,悠哉悠哉的样子很是讨打:“您的蛋糕还不如炸药包呢。”
陆醒言:“……”
总觉得从小到大陆仰止挨得揍比她多是有原因的。
——
第二天一早,陆云朗小朋友早早地醒来,昨天晚上和妈妈一起睡在了外婆家,这个房间的老式窗帘有些漏光,他揉了揉眼睛,往妈妈的怀里拱了拱。
陆醒言也跟着醒了,迷迷糊糊地反应过来,在小崽子脸上亲了一下,然后对儿子说道:“生日快乐呀!”
小朋友并不知道生日是什么,但是他知道,今天莫名地妈妈心情很好,看着他的目光格外温柔,好像今天就算把妈妈的粉饼都摔掉也不会挨揍一样。
然后他就被换上了新买的衣服裤裤,下楼的时候先被外婆抓过去亲了一口,外婆也对他说:“生日快乐。”
陆云朗小朋友很迷惑,这是什么咒语吗?
等到舅舅打着哈欠拖拖拉拉地下楼,睁开惺忪的双眼,看到他神神气气可可爱爱的小外甥的时候,也是说了一句:“崽子,生日快乐。”
陆云朗小朋友趴在沙发上,屁股扭啊扭,一边自己玩一边偷偷地想,这些大人是不是要用这个咒语把他变成大头菜啊!
……
早上九点多,开始有左右的邻居陆陆续续地上门来给云朗送礼物。
云朗是这一片老人眼看着出生的第一个孩子,平时陆女士带他出去,路上见到了谁都爱抱一抱逗一逗。
云朗脾气又好,跟谁都笑眯眯的,这一片的老人没有不喜欢他的,什么玩具都给他买,才不过一个小时,客厅的角落已经堆成小山了。
幸好陆女士已经放弃了做炸药包这个环节,眼下她正抱着云朗坐在门口的地毯上拆礼物。
陆云朗小朋友开开心心地咧着嘴,明媚的小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是盛满了星星。
他的脚边堆得都是大汽车玩具,多得仿佛能在家里开4S店。
陆萍女士本来也跟着外孙开开心心的,却在瞥到客厅的落地窗外一道人影的时候,脸沉了下来。
陆醒言坐在沙发上看手机,却被陆仰止踢了踢,陆醒言抬起眼睛,在看到外面的人影和陆萍女士一点就炸的样子,垂下了眼睛,站起了身。
陆萍刚要站起来出去骂人,却听到女儿的声音。
“妈,我去吧。”
……
陆醒言推开玻璃门,并没有让武晴进来,而是站在玄关,带上门,十分平静地说道:“阿姨您有什么事吗?”
武晴准备好的说辞,却被这声“阿姨”一噎,她别开了视线,别扭地说道:“我来给云朗送礼物。”
她手里提的盒子不大,看着不是特别贵重的东西,只是给孩子的玩具,陆醒言沉默了片刻,还是说道:“谢谢,给我吧。”
武晴想要递出礼物的手却顿了一下,往后一缩,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有些怵陆醒言,她试探性地说道:“……我能见见云朗吗?”
陆醒言垂着手,站在那里,目光又些沉默,良久,她轻声道:“还是不要了吧。”
年轻的女人站在这扇门前,明明看着瘦弱,却像是一座跨不过去的墙,挡住了她想保护的人。
陆醒言歪了歪头:“如果您没有别的事情的话,天挺热的,您还是快些回家吧。”
武晴张了张嘴,看着她转身想要离去的样子,下意识地抓住了陆醒言的手:“我…”
陆醒言给了她这位前婆婆一个疑惑的眼神。
武晴将礼物放在了陆醒言的手里,转身跟做贼一样地跑了。
……
陆醒言进屋,将那个礼物放在那堆玩具礼盒中间,没说什么,陆萍女士看着却冷哼一声:“黄鼠狼给鸡拜年。”
她骂完,转头看向女儿:“陆醒言!你刚刚就该让我给她骂出去!”
陆醒言刚拿起手机,抬起眼、不甚在意地说道:“一个普通邻居的礼物,你不收,才显得你在意,那样你就输了。”
这句话把陆女士的七寸捏得死死的。
陆女士立刻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才不会输给那个死女人!”
第28章 完整的一家三口。
下午三点。
蛋糕店的人将陆云朗小朋友的生日蛋糕送了来,除了晚上庆祝用的,陆醒言还订了一些小蛋糕,花里胡哨的,让陆萍女士给街坊邻居送过去。
陆女士最喜欢这种抱着孙子挨家挨户串门的活动了,穿着她那条五颜六色能闪瞎人眼的连衣裙,顶着新烫的爆炸头,抱着云朗出去了。
家里的阿姨们已经开始忙进忙出地备菜,鞠明衫先生在楼上和李诗尹的父亲下棋,两个老头安安静静地连声音都不出。
陆醒言和弟弟一人一边瘫在家里的沙发上,没一会,陆仰止慢悠悠地站起了身。
陆醒言勉为其难地抬起眼睛:“你干嘛去?”
陆仰止打了个哈欠:“接老婆。”
陆醒言闻言,艰难地坐直,后知后觉道:“顾之桃今天回来?”
陆仰止“嗯”了一声,然后答道:“特地早了两天,说要给云朗过生日。”
顾之桃年纪小,又是爱玩闹的年纪,陆云朗小朋友也很喜欢这位未来的小舅妈。
陆醒言了然地点点头,伸了个懒腰:“去吧。”
陆仰止随意地撸了两下散乱的头发,一副懒散的样子,转身离开客厅之前,还像是想起了什么,对着陆醒言叮嘱道:“你少给我勾搭我老婆。”
陆醒言从手机屏幕里抬起眼睛,看了自己的弟弟一眼,色彩乖张气势逼人的长发散落在肩头,她挑了挑眉:“她看到我就脸红,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陆仰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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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四点多,陆萍女士抱着陆云朗小朋友还没有回来,陪着一起搬东西的杜阿姨却回来了。
云朗在她怀里扭来扭去,看到陆醒言就扑到妈妈怀里,陆醒言捏了捏他的脸,问道:“怎么了?我妈人呢?”
杜阿姨撩起袖子准备进厨房,叹口气道:“被隔壁刘太太留下来打麻将了,说是晚饭了再去叫她。”
陆醒言沉默片刻,还是没说什么。
陆醒言看到杜阿姨带回来的两个蛋糕,随口问道:“谁家没人在啊?”
杜阿姨端着餐盘从厨房里出来,看了眼桌子上没送出去的两个蛋糕,想了想,啧了一声,告诉陆醒言:“后排林太太家出去旅行了家里没人在,还有就是…”
杜阿姨小心地看了一眼陆醒言,踌躇着答道:“太太说本来想最后送穆太太家的,然后就被留下来打牌了…”
陆醒言顿了一下,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就知道,小肚鸡肠瑕疵必报的陆女士怎么可能去给穆家送蛋糕。
陆醒言走过去,将一个蛋糕放进冰箱,然后拎着另一个,递给新来的赵阿姨:“赵阿姨,麻烦您一趟,把这个蛋糕送去前面那户人家。”
陆醒言从落地窗指了指屋外,这里能看到穆家后花园里的绿植:“就是那家。”
赵阿姨是上个月刚来的,对主人家的事情不太清楚,也不会多问,眼下大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连忙擦擦手,提着蛋糕出去了。
陆醒言看着阿姨离去的背影,在心里叹口气。
她知道这个家里所有人爱护她的心意,甚至看着她长大的几位阿姨都和陆女士同仇敌忾地跟武晴做对,时不时拿话戳武晴一下。
只是再怎么说也是邻里,明面上的客套能做的就做,何必结仇呢。
陆醒言收回目光,将陆云朗放在地毯上,让他自己收拾拆开的玩具。
小崽子在地毯上爬来爬去,却对玩具不是很感兴趣了,他走到陆醒言的面前,然后一屁股坐在妈妈的腿上,黏着陆醒言不肯动,毛茸茸的小脑袋直往陆醒言怀里钻。
还一个劲地叫着“麻麻麻麻麻麻!”
陆醒言被小复读机闹得烦,捏捏他的小肚子:“乖乖坐好。”
小崽子立刻双手摆正,乖乖坐好,两只小短腿交叠着努力地放在身前。
陆醒言拉拉他的小手:“想要什么呀?”
小小的奶团子闻言狡黠地眨了眨眼睛,然后树起一根小手指:“想要一口冰淇淋!”
他的两只小手夹紧,做出一个“很少很少”的动作,强调掉:“就一小小口!”
他闪烁的眼睛十分明亮,充满着可可爱爱的希冀,让人不忍拒绝。
今天是他的生日,陆醒言看着他白嫩软乎的小脸蛋,斟酌片刻,还是决定满足他的这个小愿望。
将他抱起来,陆醒言换了鞋子,对厨房里的阿姨说了一声,就抱着儿子去小区门口买雪糕。
陆云朗小朋友不好骗的,之前家里也备了一些冰淇淋,但是被小崽子发现之后,闹起来就没完,他能敏锐地察觉到家里的冰箱里是不是存在着他喜欢的东西。
一点点的路,下午也不是很热了,甚至隐隐地有微风吹来,陆醒言抱着他,一路上跟他说说笑笑的,逗他开心。
看着小小的孩子明亮又漂亮的眼睛,陆醒言莫名地有些唏嘘。
居然一下子…就两岁了。
她仍然记得他刚刚出生时,那么小的一只,窝在她的怀里,皱巴巴的,眼皮紧闭着,很少哭,连吵闹都是闷哼着。
他紧紧地贴着她,就好像连他也知道,身边的人是将他带到这个世界上、并且会永远坚定不移地保护他的人。
她对他感到愧疚,却也那么温柔地,希望他未来明媚如朝阳。
所以,那一天的陆醒言,抱着他小小的身子、将手放进他的手心、为他取了这个名字。
……
小寿星在冰柜里挑来挑去挑了一个小碗装的冰淇淋,妈妈却像忘记了他只吃一口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陆云朗小朋友开心地眯起眼睛,将甜腻腻的冰淇淋挖了一口、先送到了妈妈的嘴边:“啊呜!”
陆醒言张嘴,吞下那块冰淇淋,然后亲亲他:“你自己吃。”
然后小崽子就开开心心心无旁骛地挖着冰淇淋朝自己嘴巴里送去。
他已经有些撑手,陆醒言抱他走了一路已经手酸得厉害,所以在小区里找了个有凉亭的小板凳,将他放在上面慢吞吞地吃冰淇淋。
陆醒言帮他擦擦嘴边沾到了巧克力汁液,却看到小朋友拿着小勺子,撅起了嘴巴。
小小的男孩鼓了鼓两腮,抿抿嘴唇沾到的巧克力,看着一个方向。
陆醒言愣了一下,抬起眼,顺着儿子的目光,在小路的尽头,看到了穆时川。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像是刚从哪个极为正式的场合出来,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陆醒言与陆云朗,却像是一步也不敢靠近。
陆醒言起初以为他只是与她偶然遇见,却在陆云朗小朋友纸盒里的冰淇淋都吃掉一半了,发现他仍然没有离开。
他似乎是在等她。
陆醒言起身,点点儿子的脑袋:“坐这吃完,妈妈过去一下。”
小朋友舔了舔唇角,乖乖应下。
……
陆醒言在穆时川的面前站定,她淡淡地扫过男人的面容,才发现他比上次在民政局见到,好像是瘦了一些。
他本就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显得格外的清冷寂寥。
穆时川看着她走过来,垂在身边的手不自觉的捏紧,却又松开。
他轻声说道:“抱歉…我好像打扰你了。”
陆醒言轻轻舒出一口气,平静地答道:“倒也没有。”她挑了挑眉:“有事吗?”
穆时川张了张唇,却似乎是难以说出,他看向不远处石凳上好奇地眨着眼睛看着他们的那个孩子,说道:“今天…是他的生日,我给他准备了礼物。”
陆醒言神色淡然,了然地点点头,她看着那边小孩子的动向,然后随和地说道:“谢谢,不过…今天你母亲已经送了一份过来,下次送一次就好了。”
穆时川原本满是希冀的心被她的话轻轻戳破,他自嘲地笑笑:“醒言,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不用对我有这么多的敌意,我只是…”
陆醒言抬起眼睛,直直地看向他,反问道:“不是什么?”
穆时川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他第一次知道,陆醒言可以像一只小刺猬一样,扎得人血肉模糊。
陆醒言的眼里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她甚至有几分随意和自在,说出口的话却是那么的不留情:“穆时川,在你想要施舍他父爱之前,你觉得,你配得上他叫的那声爸爸吗?”
穆时川的手下意识地收紧,看向她的目光充满莫名地痛意,好像要看清楚她心中是否真的这样决绝。
陆醒言长舒一口气,看着逐渐下沉的夜色,像是想起了什么,不自觉地放缓,轻声说道:“…两年前的今天,发生过什么,你还记得吗?”
两年前的今天。
她问两年前的今天。
那一天,是穆家老太太举办的聚会,在那场晚会的化妆间里,陆醒言和席思凝不过在一起呆了片刻,陆醒言就动了胎气。
然而事后席思凝一口咬定此事与自己无关,是陆醒言突然发作。
只是那个时候的穆时川已经无暇顾及。
穆时川大概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天。
那是他生命中为数不多的、现在想来都十分后怕一阵心悸的时刻。
他曾以为他的生命一片贫瘠又狼狈,直到那轮太阳,将耀眼刺目的阳光,分了一点给他。
他不知道一个生命的降临会给她带来多少的疼,但是在看到她苍白的唇角,和从不皱眉从不矫情陆醒言疼得咬紧了牙关,死死地不肯松口的*时候。
他才知道,她有多疼。
而这种疼,是他带给她的。
就好像,穆时川这个人,只会给她带来痛苦。
很久很久之后,穆时川坐在陆醒言的床边,那么小心翼翼地将她的手放进掌心合十,后知后觉地想。
他那么忐忑又惶恐,那样害怕她突然醒来,再毫不犹豫地将她的手抽出。
他将手埋在她的手心,那里温热一片,那个刚刚出生的婴孩乖乖地窝在他们的床边。
完整的一家三口。
可是那个时候的穆时川就莫名地心慌,大概是他也知道,那就是这场婚姻的结局。
……
而现在,陆醒言那么自然地问出,就好像她已然肯定地得知,当年那件事的结局,是由他推动。
那个顶住陆家的盛怒、将席思凝飞快远嫁的保护伞就是他一样。
穆时川眼底闪过一抹痛苦,他的手捏得发白,像是连骨头缝都跟着疼。
事到如今,他早已没有什么可以辩解,因为在她心里,他已然是一个罄竹难书的恶人。
过了许久,穆时川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他很努力地说道:“醒言,你一直觉得…是我在保护席思凝是吗?”
他看着眼前的女人,她审视的目光,似乎是真的在思索这个问题的答案。
真疼啊,穆时川想。
被猜忌至此。
大概就是因果循环,报应不浅。
原来被她用那样的眼光看待,被她满心满眼的不信任摧毁,就像是滚烫的熔炉里,再坚硬的物体都会付之一炬。
而陆醒言静静的看了他许久,开口道。
“是。”
她说。
穆时川嘲讽地咧了咧嘴角,他一时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一个什么表情,他垂下眼睛,轻声说道。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在危险来临之时,将妻儿生死视之为玩笑、对凶手包庇袒护,这样的一个人,是吗?”
陆醒言沉默片刻,在心中沉思。
其实当年的事情她并没有一个定论,那件事的结局本就是各方制衡的结果,她早已不是任性的未成年人,她知道肩头背负的东西是什么。
只是当年的陆醒言,难免会计较穆时川在这件事情中扮演的角色。
他不爱她是一回事,包庇伤害她的人,又是另外一回事。
陆醒言看着那个小石凳上小小的身影,看着陆云朗小朋友挖着最后一点冰淇淋,一副探头探脑坐不住的样子,她轻笑一声,对面前的男人说道。
“穆时川,我希望你不是……也庆幸你不是。”
她已然不在意那件事的各种曲折,只是今日能从他口中清楚地知道,对于陆醒言而言,是一件还算不错的事情。
她平静地笑笑:“至少对于当年的陆醒言和未来的云朗来说,你是个怎样的人,是值得在意的一件事。”
她说得很轻,像是站在了时光的尽头,去看那段过往。
没有丝毫留恋,所以可以说出这样一句高高在上的评价,就好像穆时川这个人,只与她的过去有关。
穆时川的心口像是被她狠狠地凿出了一个洞,他坚硬的、冷酷的、似乎从未有过动容的那块心口,呼啦啦地在盛夏像是被灌进了一块冰,冻得他五脏六腑都疼。
原来被人丢下,是这样的感受。
穆时川看着她漂亮的眼睛,一时竟什么也说不出,光是咽下喉口的痛苦和酸涩已是十分艰难。
他好像都能看见,她将他留在这里,一个人远去的背影。
他似乎都无法感知夜幕的降临和微风的吹拂,过了许久,他才轻声说道:“醒言,我承认少年的我带着无比恶劣的心思去看待你,我也承认在那段婚姻里我的失职,可是我也想知道,我是否十恶不赦到,让从不以恶揣度别人的你,这样揣测我?”
他问得那样忐忑又小心,似乎是已经没有一点办法,卑微地想要知道她眼中的他,究竟是黑是白。
陆醒言看着他许久,就到月光已经慢慢地爬上枝头,她仰着脸,看着天边,认真地答道。
“从前我认为你木讷呆板,可是你用事实告诉我,那只是你的伪装,所以我再不敢拿我的揣度和我的以为去看待你,因为我不会再让自己有被你蒙骗的机会。”
即使已经不再是年少时的张狂莽撞,她的眼眸依然干净明亮,所有的一切在她的眼中无处遁形。
她问道:“穆时川,我一直教导云朗,皮诺曹撒一次谎,就不会有人再相信他了。”
“……”
穆时川从不知道,人的话语可以这般无情得撕开他心底的最后一层屏障、连一点点的希望都不再保留。
他颓然地牵动着唇角,终于像是被击垮:“好……我知道了。”
陆醒言淡淡地看着他,朝着那边的小身影招招手,已经快坐不住的陆云朗小朋友飞快地朝着妈妈哒哒哒地跑过来。
陆醒言蹲下身子接住他软软的身子,将儿子抱在怀里,帮他擦干净唇角,然后对他柔声说道:“云朗,说谢谢。”
小小的男孩窝在妈妈的怀里,艰难地转过身,看着这个有些眼熟的高大的男人。
他看不懂这个人眼中的痛苦,和压抑在眼底的温柔,也看不懂他欲言又止的爱与无奈。
他已经不记得前些日子打招呼没收到回应的小插曲,没心没肺笑嘻嘻地对着这个男人拱拱手,奶声奶气地说道:“谢谢。”
穆时川的眼眶都微微发红,看着那个小小的孩子埋在陆醒言的肩窝里紧紧贴着的脸蛋,明明隔得那么近,他却连一点点的触碰都不敢。
也不能够。
他掩去眼中翻涌的万般情绪,咽下喉间的腥甜,然后对着那个孩子和面前的女人说道:“礼物我放在车里了,麻烦你陪我走一段。”
他需要很大很大的自制力,才能忍住心间被撕扯的酸涩,以及将他们两个拥入怀中的冲动。
这是两个已经不属于他的人。
他的妻子,和他的孩子。
却在走过这个路口的时候,连离别的话都说不出口。
……
穆时川大概是从某个讲座的会场过来的,陆醒言站在他的车边,等着他将礼物拿来的时候,还能瞥见他车后座一摞一摞的资料。
那上面印满了陆醒言看不懂的符号。
她别开眼,看着穆时川将一个礼物的盒子拿出来。
他局促地站着,似乎是连怎么递给她都不知道,他苍白地解释道:“…我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所以…”
多么可笑。
这种话说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
他是这个孩子的父亲,却站在偌大的玩具城里手足无措,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这个孩子喜欢什么样的玩具。
他不曾陪伴他人生的任何一点时光,更不曾给予过他丝毫的爱和陪伴。
父亲这个词,在他们之间,空洞而荒谬。
陆醒言静静地看了他两秒,转头看向怀中的陆云朗小朋友:“云朗,收下吧。”
陆云朗小朋友羞涩地看着他,然后看着他手中那个巨大的礼盒,露出一个可爱又欣喜的笑容,他开心地用他的小手抱住礼盒,甚至因为礼盒太大而挡住了他的整个小身子。
嘴角还沾着一点巧克力的小奶团子艰难地从礼盒上面露出一个脑袋,然后很有礼貌地再次对着穆时川感谢道:“谢谢叔叔!”
穆时川站在原地,手撑着车门边,忍住心中滚滚而来的酸胀,感受着心底的那块地方被冲得决堤,然后缓慢地答道:“…不用谢。”
天色已晚,陆家门口的车位上已经停满了车,陆醒言在心里舒出一口气,然后对穆时川点点头:“家里有客人来了,那我们先进去了,谢谢你的礼物。”
她那么客气,连“谢谢“这个词,都要说无数遍。
每一遍都好像都在提醒他,他们之间相隔的距离。
她再一次地转身离开,她再也不会在意身后的他是否会离开。
即使这一次,他站在原地,一步都不再走。
第29章 你说呢?
陆醒言还没走到家里的院门口,就已经听到家里陆萍女士咋咋唬唬的声音。
“这个不好这样摆的!哎呀!这个蜡烛等会给云朗吹的呀!”
“……”
大片的灯光透过落地窗照在门外的小路上,整个院子都被照得亮堂堂的。
还没踏进去,就知道里面有多温暖和热闹。
陆醒言不自觉地唇角挂上笑意,点了点怀中儿子的脸蛋,轻轻笑笑。
她像是在感叹,又像是在告诉他什么:“很多人喜欢你呀云朗。”
小奶团子抬起不明所以的双眼,哼哧哼哧地抱着硕大的礼物盒,眨了眨他干净清澈的眼珠,然后将脸埋在妈妈的肩窝傻笑起来。
他并不明白今夜明亮的灯光为谁而亮,但小小的他也能感知他正在被爱着。
陆醒言将他放在地上,打开院门,小崽子立刻蹬蹬蹬地跑进了屋,推开门可可爱爱地叫着:“外婆外婆外婆!”
陆萍女士的大嗓门戛然而止,转过头来看到他,立刻故意虎着脸:“出去干什么了?”
小崽子装模作样地捂着脸,奶声奶声地顾左右而言他:“散步呀!”
陆萍女士闪了闪她的火眼金睛,将贼精贼精的小寿星抱起来,然后擦干净他唇角的黑渍:“散步怎么还散出巧克力来了?!”
陆云朗小朋友立刻转了转他亮晶晶的眼睛,树起一根小手指:“云朗不知道,你问妈妈呀!”
陆醒言:“……”
这个时候倒是供她出来得快。
陆醒言去洗手间拧了一块热毛巾,出来仔仔细细地给他擦干净了手和嘴。
一抬眼,看到自己的弟弟踩着拖鞋走下来。
陆仰止走在前面,宽大的身影挡住了他身后的人。
他的小女朋友顾之桃脸红得透透,不知道他们刚刚在楼上干了什么,小姑娘跟在他身后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
陆醒言怀中的小崽子第一个看到了舅舅身后的人,从陆醒言的怀中挣脱,蹬蹬蹬地往楼梯那边跑,一边跑一边嘴很甜地叫着:“小舅妈!”
顾之桃本来就羞愤欲死的脸一下子更红了。
小奶团子气势汹汹地朝着他的小舅妈跑过去,却还没碰到小舅妈的衣角,就被他面无表情的小舅舅拎了起来。
陆仰止闻到了奶团子变成巧克力奶团子的味道,他皱着眉:“崽子,你掉进巧克力桶里了?”
他身边的顾之桃闻言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又很快很怂得垂着脑袋装死,不去看身边的陆仰止,从他怀里接住了小朋友香香软软的身子。
陆云朗小朋友很喜欢温柔可爱的小舅妈,因为小舅妈总是会给他带许多许多的礼物,虽然每次小舅舅都会臭着脸,一副小气巴巴的样子。
顾之桃抱着陆云朗小朋友朝着陆醒言走过来,陆醒言因为刚刚抱着孩子,双腿随意地叉着,一副慵懒但帅气的样子。
顾之桃看着陆醒言,脸更红了,她轻轻地叫人:“姐姐好。”
陆醒言挑了挑眉,给弟弟送去了一个示威的眼神。
……
因为云朗回来,客厅里变得更加热闹,楼上下棋的两个老头也下了楼。
李诗尹带着老公从隔壁过来的时候,陆云朗小朋友已经被拎到了儿童椅里,不明所以地看着忙来忙去的大人、脑袋上被扣上了一顶生日帽。
陆仰止坐在他旁边,扣着他的椅脚,伸手挖了一块奶油,涂在了小崽子白嫩嫩的脸蛋上。
傻不拉几的小崽子眨巴着眼睛看了看舅舅,伸手摸了摸脸蛋,一摸就把那块奶油在脸上抹开,又变成了一个大花脸。
客厅里一下子就充满了陆萍女士的大嗓门:“陆仰止你要死啊!”
陆醒言忙前忙后地拿毛巾帮儿子擦脸,陆仰止在一片鸡飞狗跳之中还不忘掏出手机拍照。
在这一片喧闹之中,没有人注意到,鞠明衫的视线落到了窗外的角落里,轻轻叹了口气。
……
穆时川开着车窗,靠在椅背上,静静地看着那扇窗后的人间烟火和繁华温柔。
指尖的火苗燃尽,他将烟头扔进车里的垃圾桶。
车厢里的空调温度打得很低,窗外却有阵阵的热风吹进来,冷热交替着,带着诡异的温度汇合。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但知道这样的夜晚格外得诛心。
他大概应该离开。
陆醒言应该不想他出现在这里,参与着那个孩子的生日庆典,即使是以这样的方式。
那里是天堂,明亮也充满生气,而仅隔着一道院墙的这里,仿佛在地狱之中。
他曾冷眼旁观,现在,他也只能旁观。
过了许久,大概在那场宴会的尾声,一道身影从那座宅院里慢吞吞地走出来。
鞠明衫脚步不停地走到了穆时川的车边,神色平静,敲了敲穆时川的车窗。
穆时川沉默片刻,还是下意识地叫了一声:“……爸爸。”
鞠明衫没有纠正他的称呼,而是捧了捧他圆滚滚的肚皮,随和地说道:“晚上吃得太多了,想在小区里走走,你要不要一起?”
穆时川当然不能拒绝,他关了引擎,下了车,走在了鞠明衫的身侧。
一路无言,鞠明衫似乎只是想找一个陪他走路的人。
穆时川也只能沉默地跟随着,直到离开了他们居住的半圈,鞠明衫才转头看看他,轻声说道:“来看云朗的?”
穆时川顿了片刻,才勾起一个怆然的笑:“…来看他们。”
鞠明衫了然地点点头,脚步放慢,像是想起了什么过去,笑了笑:“时川啊,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这附近的一圈孩子,要论出息,没有人比得上你,但是要论心思,你是最重的一个。”
穆时川垂着眼睛,看着面前的男人,他无法辩驳这句话,所以只能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鞠明衫捧着肚子,慢悠悠地像个小企鹅:“我知道我女儿是什么样的性格,就算你的父母不喜欢她,她也不是什么逆来顺受的性子,你父母一定也没少受她的气。”
“只是时川啊…”鞠明衫笑笑,沉吟道:“我很早就对你说过,我同意我的女儿嫁给你,是因为那个时候她想要做你的新娘,她是真的快乐。”
是啊,她曾一腔孤勇,并且真的,怀抱着那样的喜悦,与他携手。
然后,变得不再快乐。
鞠明衫看了看逐渐圆满的月亮,和面前的年轻男人,淡淡地说道。
“如果她嫁给你,还不如待字闺中过得顺心如意,那这样的丈夫,不如不要。”
穆时川的心口像是被捅入了一把利剑。
鞠明衫静静地看着,然后轻轻笑着反问道。
“你说呢?”
第30章 像云一样自由,像今天的天气……
夏夜是多么喧哗啊,充斥着蝉鸣鸟叫,连花开的声音都是那么响亮。
夏夜也格外得寂静,因为在这一片声音中,人心的沉浮才显得格外清晰。
穆时川看着面前的男人,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口。
因为他是陆醒言的父亲。
他将陆醒言交到他手上的时候,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已经无从得知,但是他在此刻表现出来的失望实在真切。
穆时川沉默许久,也只能低下头,像是被这世间最沉重的责任与爱压弯了背脊。
“我很抱歉,爸爸。”
鞠明衫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大抵是不再年轻,他看问题的方式比陆仰止平淡许多,他沉默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开口道。
“时川,我要的不是你这句抱歉,我要的,是我的女儿能够自由自在地生活着,我没有给过她任何束缚,你也不能。”
心口的酸涩涌现,穆时川的心像是被浸透在了一片苦海中,咸腥的味道撕裂着他正在溃烂的伤口。
他当然知道,他就是她的枷锁。
那场婚姻给她的痛苦,比快乐要多得多。
鞠明衫没有怨怼,只是平静地陈述道。
“醒言从很小的时候就是这样,爱与恨都格外地强烈,她的自尊心很强,所以在她提出要嫁给你的时候我就知道,她一定是真的很喜欢你。”
中年男人的声音温柔但严厉,像是一把缓慢落下的尖刀,替他的女儿逼问着穆时川的良心。
“时川,婚姻不只是两个人的事,更是许多个家庭和牵绊连接起来的纽带,夫妻双方的爱情尚且会在这个过程中消亡,更遑论…”
鞠明衫看着面前的男人,毫不留情地说道:“更遑论投入这场爱情的,只有我家醒言。”
双向的爱情尚且不一定能抵抗婚姻带来的繁琐与负担,更何况,努力承担和奔赴的,只有陆醒言一个人。
穆时川站在今夜的月光下,心口的酥麻与阵痛让他近乎失去知觉。
他的唇干涩,连开口的声音都像是被挤压干净,钝得厉害。
“…我很抱歉。”
所有的言语都显得那么苍白。
鞠明衫说不需要他的抱歉,可是事到如今,他能说的居然却只剩下抱歉。
鞠明衫别开眼睛,像水一般沉静,却格外地洞察人心。
“作为她的父亲,我当然知道我家醒言不是所有人眼中温柔乖巧懂事的女孩子,而我们,也从来没有要求过她长成那样。”
鞠明衫笑笑:“时川,我养女儿,不是为了把她变成一个人人称道的好儿媳,而只是为了将她养成陆醒言,你明白吗?”
穆时川已然明了。
只是他们都知道,他明白得太晚。
陆醒言就像一根弹簧,她被压抑到了极限,势必会反弹,并且,再也不会回头。
漆黑一片的夜色中,穆时川与这个世界上最爱陆醒言的男人相对而站,这却是他第一次感同身受对陆醒言的在意。
他坦承着、又像是在忏悔,静静地红了眼眶:“是我知道得太晚,我让她等得太久,让她失望透顶,甚至变得不像她自己。”
鞠明衫沉默片刻,沧桑的眼眸中带着几分淡漠。
“时川,我知道你也很难,你成长的环境与醒言不同,就像醒言不可能为了任何人离开我们一样,你也不可能与你的家庭完全割裂,我体谅你的无奈,但是…”
鞠明衫停顿了一下,眼神锐利:“我只在乎我的女儿,所以,我不能原谅你对她的不上心。”
穆时川背脊挺得笔直,却像是被一记重锤敲击脑后,心头的那块血肉都变得苦涩。
过了许久,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明白…我会给她自由。”
鞠明衫本已经说完了想说的话准备离开,闻言却又停下了脚步,看了他两眼,轻笑一声。
他摇了摇头,似乎早已看透一切,迈着悠闲的步子离开。
——
陆家的宅院里正在进行聚会后的扫尾。
陆云朗小朋友小肚皮圆滚滚的,坐在沙发上粘着他脸皮薄脾气好的小舅妈,被他的小舅舅瞪了好几眼。
陆醒言收拾完东西,单手拎着包,朝着沙发上的儿子勾勾手:“走了云朗,回家睡觉。”
陆云朗小朋友蹬蹬蹬地从沙发上跑下来,软乎乎的小身子立刻扑进了麻麻的怀里。
陆醒言另一只手将小崽子抱起来,跟陆萍女士打了个招呼,然后顺手对沙发上的未来弟媳抬了抬下巴:“别忘了叫陆仰止送你回去。”
顾之桃一和陆醒言说话就脸红,小姑娘站起身,乖乖地应着:“知道啦,姐姐再见。”
陆仰止从沙发上慢吞吞地抬起眼,看了一眼害羞的女朋友,然后就翻着白眼看着陆醒言,满脸都写着:快走吧你。
陆醒言哼了一声,抱着儿子就往门口走。
出门的时候怀里的陆云朗小朋友还趴在妈妈的肩头,张着小手挥挥,奶声奶气地喊道。
“外婆债见外公债见舅舅债见小舅妈债见。”
陆萍女士对着她的乖孙的时候一向是和颜悦色,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乖乖再见哦!回去早点睡觉觉!”
然后转头就对杜阿姨问道:“还外公债见呢!小老头哪去了都不出来送我乖孙?!”
杜阿姨带着笑意安抚陆萍女士:“先生说吃得太撑了出去溜达溜达。”
陆萍女士看了看窗外的夜色,嘀嘀咕咕地说道:“溜达什么呀溜达,也不怕被蚊子吃了。”
……
陆醒言走出家门抱着儿子上车的时候才看到她的老父亲悠哉悠哉地朝家的方向走来。
她失笑,朝父亲的方向招招手,鞠明衫也憨厚地伸出手朝女儿挥挥,像个半大孩子一样。
回到家,陆醒言给儿子洗完澡,才有空看看手机,李诗尹噼里啪啦发了一大堆文字过来,让人看着就头大。
她甚至发了一串语音,具体内容是问陆醒言她什么时候可以下楼抱着她睡觉。
陆醒言无奈地接通电话,开口问道:“你老公都回来了你来我家干什么?”
李诗尹振振有词道:“今天是你的生日啊!在你找到新对象之前,今天都是属于我们姐妹的夜晚啊!”
陆醒言沉默片刻,说道:“说实话。”
李诗尹停顿了一下,鼓鼓嘴巴:“我和BB吵架了。”
陆醒言无奈地摸摸脑袋,看了一眼今天玩疯了、眼睛瞪得像铜铃的儿子,叹口气:“你下来吧。”
李诗尹下来得很快,穿着她长长的睡裙,素面朝天却白里透亮。
陆醒言擦完脸,指指桌上的首饰盒:“明天别忘了把你项链拿回去。”
李诗尹逗着床上的陆云朗小朋友,随意地瞥了一眼包装严实应该塞进保险柜里的那条阿波罗之眼,打了个哈欠。
李大小姐不甚在意地答道:“送你了。”
陆醒言掀开被子的手一顿,愣了一下:“为什么?”
她们姐妹之间不在乎这些,只是这条项链,对于她们这样的身价关系来说,仍然显得有些贵重了。
李诗尹靠在陆醒言的胳膊上,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慢悠悠地说道:“我乐意。”
她不说,还一脸傲娇,陆醒言故意地别开眼,哄小崽子睡觉。
为了哄今天格外亢奋的小朋友睡觉,房间里安静一片,只有陆醒言有节奏地拍着他后背的声音,静悄悄的。
慢慢地,就连孕妇大人都跟着开始变得困倦。
良久,在陆云朗小朋友的小呼噜都打起来的时候,李诗尹的睡意终于席卷而来。
她枕着柔软的枕头,看着身边闺蜜的背影,轻声说道。
“醒言……因为今天,不但是云朗的生日,也是你格外勇敢又坚强的纪念日。”
“……”
陆醒言转过身的时候,多愁善感的孕妇大人已经闭上了眼睛,进入了朦胧的睡意。
陆醒言一时无言,她关了灯躺下,转头看了看怀中呼吸平稳奶香奶香的小崽子,轻笑一声。
她当然知道李诗尹的意思。
她也明白,他们都是那么的、小心翼翼地心疼着她。
陆醒言戳戳儿子的小脸蛋,看着他伸出肉肉的小手无意识地摸摸。
在过去的那一年里,除了穆时川,她其实从不觉得委屈。
尤其是在云朗这件事情上。
她还记得在生下云朗的那个夜晚、刻骨铭心的疼足以让她长记性,记住那个男人带给她的一切。
所以才可以那么坚定地告诉他:“如果你不能站在我这一边,连最基本的情面我也可以不顾的。”
她平静得可怕,看着面前那个她仍然可以称之为丈夫、却其实从不是她丈夫的男人,轻声说道。
“我讨厌席思凝,讨厌你的家人,更…讨厌你。”
她别开脸,对穆时川说道。
“穆时川,你走吧,想去哪里去哪里,两年以后你回来,我们离婚。”
而穆时川坐在她的床边,眼里难言的痛苦是那样强烈,可是陆醒言第一次知道自己居然可以那么心狠。
她不知道穆时川是为了替席思凝平息陆家的怒火才远赴德国,还是仅仅因为她不想见他就将自己放逐。
她并不在意,离开医院的那天,鞠明衫帮她收拾着东西,然后随口问道:“孩子叫什么啊?”
陆醒言看着怀中的小小婴孩,那样温柔又充满希望地笑笑:“云、朗。”
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像是在对过去那段压抑又深刻的时光告别。
愿他。
像云一样自由,像今天的天气一样明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