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止忘记了他是怎么看着段宛白离开的了,直到走到了剑峰上,被明信拍了下肩膀,意识才好像回归体内。
明信看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应止想到刚刚那人的话,沉默了一瞬,又恢复正常地说:“刚刚路上遇见了个人。”
明信:“温听檐啊?”
应止没接着他的话,说是或者不是。而是轻轻问:“为什么您会这么觉得?”
明信一边用玉简打开这个洞府的门,一边不走心地回复道:“不就他能让你牵挂着吗?”
应止怔愣住了。
明信短暂地解开了这阵法,见应止还在门口杵着,便扣着人的肩膀把人拖进来了。
“瞧瞧,够不够符合你的要求。”明信伸手指着远处的应止两人的洞府说:“你要是出来了,一眼就能看见你的住处。”
“你都不知道,为了找这么一个破洞府我有多累,当时甚至想着就再给你开辟一个得了。”明信絮絮叨叨。
应止被他又往里推了一把,轻轻“嗯”了一句,拎着剑向洞府更深处走去,身后的阵法逐渐闭合,清瘦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而在他的身后,明信的表情却一点点凝重了起来。
他的直觉向来很准,而现在他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告诉他:应止有点不对劲
应止闭关冲击元婴的事情传出去,其他人都接受良好,只是会偶尔思考温听檐什么时候结元婴。
有这份心思的当然不止那些个弟子,最急的还是永殊宗的长老们。
他们看的出来,温听檐的修为其实还要比应止更加凝实在一点,但却不知道为什么,迟迟摸不上结婴的契机。
最后这件事还是千虹出面来说的,同为医修,又和温听檐有几次接触,自然能够明白这份瓶颈是什么。
她穿着一袭浅蓝色的衣裳,脚步停在了温听檐所布的阵法边,以灵力做隔,指节敲了敲。
温听檐翻书的动作顿了下,最后却没把人放进来,而是主动出去面见。
千虹一如当时初见般柔和温婉:“我听闻应止近日正在冲击元婴。据明师兄说,那架势还得需个把月。”
她对小辈说话向来轻声细语:“你呢,有想过趁这段时间一起冲击元婴吗?”
温听檐其实想过这件事,但是在发现还有一段距离后,便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也没刻意藏着自己的心思,心里说的话眼睛里多多少少都能看出来。
千虹看着他的眼睛道:“其实你的修为离元婴已经只有一步之遥了,还没达到要求的是你的心。”
温听檐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抬起眼
“并非说你无情,而是你的心不能辨别那些感情。”千虹道:“对于一位医修来说,对他人情绪的感悟很重要。”
“你一天不去补全这个空缺,便一天无法突破。”她顿了下,接着说:“趁着这段时间,你得先去把自己的内心搞明白。”
说着,她递出自己的腰牌,为温听檐指了一条路:“向西,有一座名为夕照的城池。那是我见过最具烟火气的地方。希望你能在那里明悟。”
温听檐沉默地接下了腰牌,最后和千虹说,“四月廿三。等这一天过去,我会自行前去。”
如此精确的时间,让千虹没忍住问道:“那天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温听檐把腰牌收回储物袋,手不由自主地摸了一下玉佩:“算是吧。”
见他不愿意多说,千虹没勉强,又稍稍叮嘱了下,便离开了。
看见她消失的背影,温听檐转身,回到了阵法里面。
他抬起眼,看着远处已经封闭起来的洞府想,也不知道应止赶得上那天吗?
应止说希望结婴的时间快一点,这样还赶得上来过温听檐的生辰,但事实上,应止的生辰来的比温听檐的要早一点。
应止在遇到温听檐之前没过过生辰,自然也不知道自己出生在哪天。后面便索性用温听檐把他从离城带回来的日子,当作生辰。
四月廿三的时候,温听檐难得没有在屋子里面看书,而是在外面站了一整天。
那道身影始终没有出来。
在那天的最后一刻,他收回灌注灵力的手。往剑峰的方向静静地望了一眼,轻声说:“生辰快乐,应止。”
洞府之中灵气充沛,最中央只布着一张由地脉灵石所砌的寒床,上面还有一个聚灵阵,里面的灵气浓厚的几欲成实质。
只需要在里面稍稍呼吸,就能感觉到体内正在飞速地吐纳灵气。
应止把手里的剑放到床上,然后自己也以一个冥想的姿势,坐了上去,闭上了眼睛。
陵川也很喜欢这种灵气浓郁的地方,在寒床上震动地嗡嗡作响。
周遭的灵力被源源不断地席卷在体内,灵力的桎梏松动被填补的那刻,心障袭来。
识海里,应止握住了跟在他身边的陵川,感觉自己走在一条漆黑漫长的路上,却没有半分胆怯。
越往里走,深处的颜色像是从黑色变成了浓重的血红色。一阵阵雾气从周遭渗透出来,也染上了那片红色。
那几团雾气先是聚集起来,又在应止的面前一分为好几份,逐渐显露出真容来——是当初捅穿他手的那些人。
他们的嘴里还叫嚷着当初的咒骂,表情扭曲地提着剑冲过来,可下一秒,便被毫不犹豫地斩断。
应止握着剑,神兵穿过“他们”的心口,表情冰冷刺骨。那些被斩落的半身在空气中又重新变成血雾,显得应止的眼睛里有一种诡异的妖红。
那些雾气被斩落一次,终于安静了下来,等应止继续往里走了好一会,才重新蠢蠢欲动地动起来。
这一次,“它”变成的是当时玄机阁里,那几个人的模样。应止连眼都没抬一下,直接提剑杀了。
后面可能是没办法了,它变的东西开始毫无逻辑,最后甚至连天榜时的“杜览”都在里面。
还没等应止继续拎着陵川斩过去,那团血雾自己就主动散开了。
在应止以为一切结束之时,心障居然又一次变换了起来。
这一次,不是任何一个他认识的人,而是搭建了一片宏大的场景。
应该是在某个宫殿的内部,只不过已经被摧毁的不成样子,只能从地面上的碎玉,看出几分曾经的模样。
那周遭人山人海,团团围住最中间的两人。应止不知道心障在搞什么鬼,下意识提着剑斩过去,却又在那一刻生生停了下来。
因为他终于看清了其中一人的脸,那是温听檐。
而就是这近在咫尺却又毫无动作的一刻,应止被那缠绕而来的猩红雾气,给一把拖入了心障里面。
应止再次睁开眼,心口疼得无法描述,甚至连动弹都困难,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压在他的身上。
他借着“自己”的视线,看见了停在他面前的温听檐,对方半跪下来,为他输送灵力,缓解痛楚。
“应止”的视线落在他的眼睫,轻轻阻止了他的动作,然后抬手拂上了他的唇,暧昧地厮磨。
他察觉到温听檐惊愕地抬起了头,却越低头靠的来越近,最后在咫尺之间轻轻留下一句:“你要是早点带我走就好了。”
应止很确定,自己的脑海里面没有这样的画面,可心障反应的只有内心深处的涟漪,很少会有自己搭建的幻境。
更遑论是这样庞大而真实的幻境。
应止在躯壳里面,缓慢地意识到,这应该就是他所忘记的,在陵川幻境的记忆。
“你不是说会消除我在幻境里的记忆吗?那现在这是怎么回事?”应止在识海里面问陵川道。
陵川的剑灵在他的手边看着他,“是啊,为什么连你自己都不记得的事情,你的心障会记得呢?还只有这一点记忆。”
明明这个幻境长久的有整整百年,为什么你的心里只有这一个瞬间。
“应止,在终局的时候。你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陵川问。
应止听见他的问题,狠狠愣住了。
他当时心里在想什么呢?
崩塌的一切重新倒回,他的视线重新回到温听檐停下脚步的那时,他又一次看着温听檐输送灵力,被摩挲着唇瓣。
答案好像呼之欲出,但只是想想那个可能性,他的心脏就好像要停止跳动了。
陵川和他共享情感,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小声地说:“为什么你不承认呢?那不叫关系好。那叫年少慕艾。”
——为什么你不承认呢?那叫年少慕艾。
——应止,你是喜欢温听檐吗?
应止的心好像被这几句话给拽了出来,脱离于躯体视角的限制,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终于没法再去欺骗自己。
他低低沉沉地笑起来,但轻而呜咽的声音,更像是在流泪。
那一刻,他是想吻下去的。
他自己都忘记的事情,却因为那一刻无情道心的动摇,而被心障所记住。
在天地混乱,人人恨不得将他诛之的场景下,他以为他的痛楚是因为那个针对他的大阵,和身上的伤痕。
但当时他的痛苦,是因为他的道心在发疼
应止从洞府里面睁开眼睛时,带着和当时幻境里一样细细密密的疼痛,如同针扎,将道心刺穿地千疮百孔。
距离他闭关,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了。毕竟神识里面的时间和外面截然不同。
他挣扎着从里面扶着墙壁走出来,等见到天光时,下意识往下面一望,在意识恍惚间,好像看见了一场落雪。
等他重新凝实视线往那处看去,才发现那里不是是什么落雪,而是一片洁白的花林。
那花应止再熟悉不过了,毕竟那是他从剑峰上亲手折下来的花。
但他同时也清楚,这种花不会成林。这么短的时间,就算温听檐再怎么去想办法改变它的习性重新栽培,也很难做到这一点。
现在他所看见的景致,只有一个原因。这花林里的一部分,是温听檐灵力而幻化出来的。
四月廿三,温听檐始终没有等到人出来,但那天毕竟是应止的生辰,不论怎么说,他都该送上一份生辰礼。
只是这次,礼物没办法亲手递交到应止的手里。所以温听檐选择了这样的方式。
送他一片,一出来便如同落雪般的花海。
——“等我结元婴的时候,它会在门外变成一片林子吗?”当时刚获得天榜第一的的应止问。
——“不知道。”温听檐说。
温听檐当时的回答很轻,没有表情地往屋子里走。应止以为他根本就没有在意那句话。
但现在看见遍布的花海,他才知道,温听檐其实什么都记得。
随着道心的破碎,他的修为也开始溃解。
忍不住跪坐下来的时候,五脏六腑都是冰冷刺骨的疼痛,就好像剑气落在了自己身上。
应止按住自己的心口,嘴角是抑制不住的鲜血。
耳边似乎又传来了那场大雪下,白琳在临死前的声音。她说:“我等你恍然大悟,身死道陨的那天。”
原来那句恍然大悟。
是这个意思。
第32章 无情道(二)
温听檐前往夕照城的路程还挺远。
这次没有应止跟在身边,御剑飞行自然是行不通的,千虹虽然给了他腰牌可以随意使用宗门资源,但他一个人坐仙舟过去未免有点太显眼了。
所以想了一下,温听檐还是选择了从山脚下的传送阵传到周边,再走到夕照城里面。
那个管理传送阵的弟子见到他有点蠢蠢欲动,但最后也只是打了个招呼,没敢多说话:“温师弟,准备去哪里啊?”
温听檐平静地说:“夕照城。”
那师兄手上不停地调整阵法的位置,一边找着话题说:“那是个好地方啊,依山傍水,夕阳西下时水面波光粼粼的。师弟一个人去那里,是去玩乐吗?”
温听檐身侧的指尖的指尖轻动:“不是,是去感悟。”
虽然不理解去夕照城能感悟什么,但那师兄还是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阵法的最后调整已经完成了,他为温听檐让开了路:“好了,师弟进去吧。阵法会将你传送到客栈里,出来后往东走就能看见夕照城了。”
温听檐朝他微微颔首道了声谢,走进传送阵里。
眩晕感短暂袭来,等那种失力感慢慢退却,温听檐再次睁开眼睛,已经到了莫个边郊的客栈房间里。
他轻轻推开这设有传送阵的房间门,缓缓走下楼,发现大堂里人还不少。
里面基本都是修士,温听檐粗略地扫了眼,什么修为的人都有,看起来不是一起来的。
他花了点灵石,向店家买了一壶茶水,然后便自己找地方坐下,握着杯子轻轻地抿了一口。
他混在其中,听见了不少的消息。比如关于夕照城一些出名的风俗习惯,再比如他们为什么聚集在这里,迟迟没有进去。
因为夕照城并不像其他城池那样可以自由出入,每天只有固定的一个时辰能放外来者进去,他们现在呆在这里,就是在等城门打开。
温听檐在心里面稍微计算了下时间,城门打开的时间,距离现在还有足足两个时辰。
探听完了消息,再去听他们说话,就多少有点折磨了,但这地方只作为一个中转点,房间里面设置的都是各处的传送阵,并不能作为休息的地方使用。
所以温听檐只能坐在那里等到城门打开的时间。
最后离开的时候,那壶茶水已经冷了,还剩下大半。
除了时间固定外,夕照城对于进城的人并没有多加限制,只是例行询问了一下身份就放他们进去了。
等进去后,温听檐才知晓为什么千虹会说,这里是她平生见过最具烟火气的城池。
夕照的中间是一条水路,画舫船只停靠在岸边,还没等晚上,上面的灯笼就点了起来。街上满是行人,还有摊贩的吆喝声。
温听檐自己还没往里面走,就被后面进来的修士一撞,直接往前踉跄了两步。
那修士只是有点心急,发觉自己撞到了人,顿觉不好意思,好脾气地道歉:“抱歉抱歉,是我有点急了。道友你没事吧?”
他看见温听檐清瘦的身子,说着说着自己更加愧疚了,从兜里掏出两块灵石就准备往对方手里面塞。
这动静不小,路上有好事的行人偏头看过来,却在看清楚温听檐的发色后,有点惊恐地躲开。
察觉到那些视线,温听檐拒绝那修士灵石的手一顿。这才记起来,他现在已经不在修真界的范围了,在凡人看来多少是有点怪异。
最后那两块灵石还是被强塞进了温听檐的袖子里,他一边往里走,一边被路上的人频频打量。
温听檐已经习惯了这种目光,只不过这一次没有应止在他的身边,为他偏身抵挡这些眼神,相对有那么一点磨人。
在第不知道多少次周围的人躲开后,温听檐从储物袋里面取出一顶斗笠戴上,遮掩住发色。
他往常是不介意其他人抵触的,从某种角度来说,也算是为他隔绝出一片安静的空间。可惜他这次前来的目的,是为了完成对于内心的感悟。
如果只是干看着,不和其他人交流问询,很难做到明悟。但想要和其他人交流,就得解决这个发色的问题。
温听檐其实可以选择易容,但那太麻烦了点,也不太舒服。不如一顶斗笠戴上去省事。
这么“改头换面”一番,那些路过的凡人人很快就忘了他之前是什么样子,恢复了以往喧闹的样子。
温听檐的视线隔着斗笠,一切像是笼罩了一层雾气一般迷蒙,不太清晰,但也能视物。
他往前走,发现在夕照城里面也有一颗很高的树。与九重城里面被当做神明的象征的巨树不同,这颗上面挂着的东西就多了。
树上满满当当的红绸随着风飘动,自上而下沙沙作响,还能隐约看见近处绸带上,写下的名字。
有个女子在树下远远眺望去,有点高兴地拉了拉身旁人的衣袖:“你快看!你这次丢的可比去年好,就快丢到树稍上了!”
那个男子合上双手:“神明在上,一定要保佑我们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温听檐听见他们的对话,终于从在客栈里听见的八卦轶事里,找到与这场面一致的话来。
这应该就是那些人说的姻缘树了。
据说这棵树的年龄也已逾百年,将心爱之人的名字和自己的写于红绸之上,丢在树上,位置越高的便证明缘分越深。
所以夕照城还有一个名字,叫做“七夕城”。
这个名字便是起源于这里的姻缘树和河灯画舫。
温听檐看见很多的修士也聚集在这里丢绸带,有些挂的很高,有些还没扔上去就被风吹跑了。
听着他们或喜或悲的声音,其实温听檐并不能理解。为什么人们会为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而牵动心神。
况且都是修士了,为什么不索性御空上去,将绸缎绑在最高处。而是选择老老实实在下面扔?
别的不说,这样的动作真的显得有点傻气。
或许这就是他为什么不能步入元婴的原因。他实在不明白什么人要为了这种事大费周章。
而等他明白了,这场明悟也许就该结束了
他没在树下多逗留,而是拿着银两,去某个临着河水的客栈处要了一间房。
进来的修士不少,现在都七七八八地在街上,等到入夜了就会反应过来,一股脑冲进客栈休息了。那个时候,就不见得有能让温听檐挑的了。
他还要了一桶热水,在房间里面泡了一会儿,才只穿着里衣走出屏风。桌案上是店家端上来的饭菜。
温听檐早已辟谷,所以在穿戴整齐后,便叫店小二把饭菜撤了下去,同时打听了一下夕照城最热闹的地方在哪里。
那店小二低着头端着了东西,回话的时候也没抬头,老实本分:“最热闹的地方,那当然是在画舫上了。只是近来这几天没几个画舫待客,需得再等小半月。”
“小半月之后,刚好是朝夕节。那时所有的画舫都会亮起来,街上也那叫一个热闹。”
温听檐听完他的话,把地方和日子记下了,随手给了点碎银子。
果不其然,外面的天色一黑,那些新提成的人就和疯了似的跑进客栈订房,动静大的,温听檐在屋子里都能听见一二。
温听檐没理会,坐在床榻上把手里的书静静翻了一页。
那动静像是会蔓延似的,不多时,他听见有人在他的房门上轻轻敲了两下。
温听檐走过去打开了门,发现是那个店家。他看见温听檐的发色怔愣了下,最后还是冷静地把手里的东西递出去。
“公子,今天恰好是放河灯的日子。我听小二说,您向他问了几个问题后给了他一些碎银。想来想去,还是受之有愧。”
他赶在温听檐出言拒绝前说:“我知道公子您应该不会收回那些银两了。但还是想报答几分,这是我们自己做的灯,如果您感兴趣,可以在河边许愿放下去。”
店家手里的河灯精致,看起来比外面摊贩卖的还要漂亮,温听檐静静地看了两秒,然后抬手接了过来。
他关上门,再次出去的时候,头上已经戴上了那个斗笠。
夜晚的河按理来说应该是很昏暗的,但奈何上面漂浮着明明亮亮的河灯,硬生生把这条河照出了夕阳的颜色。
温听檐自己寻了一个人少的地方,用指尖的灵力点燃了灯,不同于其他灯里昏黄的火光,他所点燃的火焰是幽蓝色的。
旁边有个正在放孩子看见了,立马大声地“哇”了句。
温听檐听见了声音,却没有理会。灯是被点燃了,但温听檐还没有想好许什么愿望。
对他来说,愿望这个东西其实可有可无,因为他想要的东西,都会自己去实现。
他的指尖捏着灯的底座,俯身放进河里,触碰到那冰凉的水面时,突然想起了某个人眼泪的温度。
温听檐本来不打算许愿,直到把灯放进河里想到应止小时候后,还没耐住小声在心里为对方许了个愿。
他说:希望应止以后不会再掉眼泪了。
河灯随着流动的河水渐行渐远,温听檐收回手,尚未直起身子,就发现那个“哇哇”大叫的小孩,现在已经蹲在他旁边看了。
他看着温听檐的灯,眼睛里面满是羡慕:“为什么你的灯火可以是蓝色的啊?好特别!”
温听檐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修士这种东西,索性就没开口。
那小孩也表示理解,他在夕照城里生活的年头里,都没见过这种颜色的灯,肯定是人家的机密,当然不能随随便便告诉他。
孩子的问题总是很跳脱,下一秒就换了一个问题,“你刚刚许了什么愿望啊,是给你自己的吗?”
温听檐:“没有,给别人的。”
“那你一定很喜欢他,才会把许愿的机会让给他。”小孩摸了摸他自己头上的冲天辫,说道。
温听檐有点沉默:“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小孩有点不理解他的意思,他怎么就不知道喜欢的意思了?却还是看着他的表情,很大方地改口。
“好吧,那他一定很喜欢你。”
温听檐:“”
他直起身子,问:“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如果有人为我专门放河灯,我就会很喜欢他的啊。”他笑眯眯地补充道:“就像我喜欢我们家隔壁的小香”
第33章 无情道(三)
温听檐没继续听他讲自己喝隔壁家小孩的故事,很快,他的父母就赶来把他抱起来,对温听檐歉意地笑了下,把人带走了。
本来还聚集在这里的人,在河灯漂走后,就慢慢散开了。温听檐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只剩遥远绰影的花灯。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那河灯往下漂流,最后被荡起的水给打翻,翻了个面,缓缓往下沉。
温听檐又在夕照城待了小半月,终于等到朝夕节的前一天,画舫都提前点亮灯揽客。
在中途,他给千虹传过音,询问应止结婴的情况,最后得到的结果却是应止还没出关。
他在临走时留了传影在洞府里,简单说了一下自己的目的和前往的地点。如果应止闭关出来,应该会直接找过来的。
他只问了一次,后面就没再去叨扰千虹。
在前去画舫的路上,温听檐又再一次路过了那棵姻缘树,那里的人依旧多的难以看清。邻近朝夕节,前来的旅人更多了。
书上的绸带密密麻麻,一晃眼好像整棵树都是红色的,只有那最高处的树梢上,还留着地方,露出一点翠绿。
很多人都在打赌,在今年朝夕节后,会不会有那么一个幸运的人能丢到最高。
再往前走一点,拐过那些巷子和摆摊的摊贩,就能见到停靠在河边的船舫。
画舫上的屋边四角都挂着花灯,在船身边上也放着烛火,光映在水面上,起伏不定,正恰似其间热闹非凡的气氛。
温听檐本来是打算去其中人最少的画舫,但是下一秒又想起来自己的目的,改变了方向,转身往最大的那个画舫走。
天还没完全暗下来,外面的灯光还没那么动人,人们大多都在画舫里面听曲看戏。
温听檐带着斗笠混迹在人里面,被熙熙攘攘的人流也引到了画舫里面,找了一个位置坐下。
凡间的戏剧和修真界的截然不同,大多都是自创的故事。而修真界那边的,虽说不好肆意编排人。但仔细听去,每个角色都能微妙地对应上有名号的人。
至少温听檐就听了好几出,把他和应止经历过的事编排进去的戏。
只不过这件事好像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因为应止向来不带听这些东西,台上的人演到至深处,他的下巴还是搁在温听檐肩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很快,坐在位置上听戏的温听檐就懵了。
修真界再怎么编排人,那故事总归是围绕什么大比,秘境,宗门试炼。但凡间人的故事就精彩多了。
在听完一出你爱他,他爱她,她假装不爱他,还穿插着妖怪、神明的感情大戏后,温听檐终于承认修真界的戏还算能听。
一通纠葛听下来让人脑袋疼,温听檐垂着眼睛冷静了一下。觉得如果千虹想让他理解的情感是这样的话,他宁愿放弃结元婴。
让应止一个人努力加油去当元婴修士,有事直接让他上就行了。温听檐想。
一出戏演完,上面的几个人端着银盘走下来,像听戏的人讨要一些奖赏。
温听檐可能还没从那出戏的震惊里面走出来,随便往上面甩了一锭银子,那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喜笑颜开。
她从温听檐的身边擦肩而过后,温听檐后知后觉地皱了一下眉,那股脂粉的气息下,还带着一股格外甜腻的味道。
是妖气。
而且闻味道还是最近才接触到的。
温听檐看着那个姑娘收完所有的银钱端上去,抬眼望了下画舫的楼上。或许,那只妖物此刻就藏在里面也说不定。
台上的人把今日的银两领下去,就换了一出戏。刚刚那个端着盘子的姑娘倒是重新走了过来,在温听檐边上小声开口。
“公子出手阔绰,作出这出戏的人问您,如果有什么想法或者见解,可以去楼上一叙。”
温听檐其实对凡人间的银两概念不是很深,此刻看见她的反应才知,那一锭银子多半是给的太多了,都让人惶惶不安地找过来了。
其实温听檐对于那出戏里的情节不想有任何的想法,但隔着斗笠又一次闻见那股甜腻的妖气,还是改口:“劳烦了。”
那姑娘欠了一下身子,引着他往画舫的二楼走,脚步极轻,最后在角落推开一扇红木门。
温听檐一踏进进去,就闻见远比刚才更加浓郁的妖气,而且不是轻轻附着,而是由内至外地散发的。
门被轻轻带上,温听檐隔着斗笠看了眼面前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八的恬静少女,指尖轻动。
灵力凝聚成一把如有实质的冰锥,直指着那少女的眼睛,“狐妖?”
被点明身份的一瞬间,她下意识往外逃,却发现几缕灵气不知什么时候化成锁链,死死绑住了了她的腿脚。
眼看那冰锥一寸寸靠近,她向后猛退一下,然后“砰”地一声给温听檐磕了一个大大的头:“仙人、仙人别杀我啊!小女子没作过恶,平生就喜欢写点戏文呜呜呜”
她说起话来就没完没了了,是和她温柔安静的容貌截然不同的性格,听的人直皱眉。
温听檐取下了斗笠,露出琥珀色的眼睛和银白的发丝,说:“你说你没作过恶,为什么身上还有人血的气味?”
“哈?”狐画屏人懵住了,脑海里不断寻找着画面,终于想了起来:“今天我的侍女不下心打翻了琉璃盏被划伤了,我就舔了那么一口,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我平日里都是拿戏文打赏的钱去买几只活鸡,我哪敢吃人啊,这都是误会,折煞小妖了”
温听檐仔细地嗅了下她身上的妖气,发现那股血腥气确实不强,倒是符合她说的话。半空中的冰锥一点点消失,但桎梏住她腿的锁链却没有消失。
狐画屏看见自己逃过一劫,眼泪夺眶而出,又爬过来直起身子回到了温听檐面前。
温听檐看着她的样子,问:”你一个狐妖为什么会来当写戏文的?”
狐画屏抽泣了一下,和温听檐讲了一个非常长的故事。
这故事的开头,还得从狐画屏还是个没化形时说起,她还是只狐狸的时候,就常听见那些凡人的话本里面写关于“狐狸精”的故事。
那些凡人的贬义词在狐画屏看来,简直是对一只狐狸最大的肯定了。所以她心里暗自立志,以后化形了也要像那些戏里的狐狸一样,把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这件事差点就成功了,当时她刚刚化形,凭着一张脸和地上摆着的“卖身葬父”的字,很快就被一个男人给带回家了。
但天不遂人愿,这男人家里面居然有一个妻子,虽然狐画屏立志当一个堂堂正正的“狐狸精”,但也没有做小的意思。
还没等她拒绝那个男人跑路,这人就和他坦白了,他说自己的妻子因为身体不好,无法生育,这次把她捡回来也是觉得她和眼缘。问狐画屏愿不愿意当他们的女儿。
狐画屏差点当场气死。
但她敢怒不敢言,只能被当女儿养了好几年。在这几年间,狐画屏也算是在凡间涨了见识。
人和妖算什么虐恋啊?他们有些人和人才是真的爱的活了又死,死了又活过来。
最后把二老送走之后,狐画屏只得化没成功的悲愤为表达欲,写一些狗血淋头的故事来抒发一下内心的不平了。
温听檐又想起那戏文里面不忍直视的故事,静静说:“所以你写这些东西是为了报复人?”
狐画屏眼睛瞪的老大了:“之前可能有点吧但现在写的故事,那都是我费尽心思努力写出来的得意作啊!”
也许是看出来温听檐不准备杀她了,狐画屏很快就顺杆爬:“我记得仙人你不就是因为给这出戏打赏的太多,才被迎上来的吗?难道你不是因为我写的好才赏的吗?”
温听檐懒得和她解释当时的随意一丢,顺着她的话反驳:“只是想看看这么烂的戏,到底是谁写的。”
狐画屏:“”
“那仙人你有何高见”狐画屏看着温听檐的眼睛,咽下原本愤愤不平的话,有点讨好的笑了一下。
温听檐不知道怎么开口。
不是因为没话说,而是因为这整出戏太多值得说的点了。
温听檐言简意骇地说了一点:“在第一次分开后,他们明明已经坦白了,为什么后面还会互相猜忌?”
狐画屏目光突然变了一下,看温听檐的眼神好像一瞬间变成了一位长辈般,说话的声音也恢复平静:“那是因为您根本不懂,人心这种东西到底能有多复杂。”
“人的心哪有想的那么听话,多的是人阳奉阴违,心口不一。互相怀疑试探自己在对方心里的地位,避免自己失陷,这才是人情感的常态。”
温听檐愣住了。
狐画屏看着他的表情,笑了下:“看来仙人您并不是很了解人的感情这种东西。”
温听檐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如果他真的了解,此刻或许就不会再夕照城,而是在永殊宗的洞府里面结元婴。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摸上自己腰间的玉佩,指尖摩挲着上面的雕花,视线里好像又出现当年应止笑着的样子。
他说他会成为世间第一。
所以十七岁的应止天榜榜首,是修真界无人不知的天之骄子,剑道天才。
可在这之前,整个中州无人知晓他名讳的时候,会把他装进眼睛里的,大概只有温听檐。
温听檐太久太久没有说话,所以狐画屏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场对话结束了,而一低头,她腿上的桎梏也已经被解除了,只是手腕处留下来一个印子。
只要狐画屏以后伤人,这道灵力印记就会点爆。
在临走前,温听檐停下脚步,最后轻轻问了她一个问题:“如果有一个人,你说的每一句他都愿意当真,并矢志不渝。这算什么?”
狐画屏颇为跳脱地吹了个哨子,随后放下手笑道:“世间真爱啊。”
第34章 无情道(四)
说完,她又认真起来:“不过这种假设不太可能,至少我在人间百年,还没遇见过这样的人。”
温听檐没回头,戴上斗笠走了出去,最后回手给狐画屏甩了一点碎银,后面传来一阵惊呼。
他按照来时的路,又一次返回楼下。
这一趟打岔完,下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许多人都聚在甲板上,看被点亮的灯照出颜色的河水。
温听檐一下来,就感觉好像有人在频繁地看他,后知后觉发现,是因为接触了狐画屏的妖气导致的。
他轻轻一挥,那股妖气就散的无影无踪,那些被妖气而吸引而来的视线也很快消失不见。
他寻了一个较为空旷的地方站在那里,修士的五感极好,就算他站的远远的也能听见那些人在谈论什么。
当真是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和狐画屏说的不差。
温听檐听的不走心,却没料到从身后走出来一个,在画舫喝的酩酊大醉的人。那人的步子摇摇晃晃,也是冲着船的边缘走来看灯。
他的视线恍惚,从温听檐的身边擦肩而过,只能看见水面上的波光粼粼。
最后一步踏错,被船边的装饰绊了一脚,直直地往水里栽。
水面被一声“砰”响给砸出巨大的涟漪,浪花四溅,河水高高而起,眼见就要劈头盖脸地砸在温听檐身上。
而就在这时,某个倒霉的少年人正巧从温听檐面前走过,替他挨了这么一顿水汽。
那是一个没有修为的少年,黑发简单一束,看起来瘦瘦弱弱的,被水这么一浇,整个人霎时愣住了。
少年慢半拍地伸出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水,好不容易才睁开了眼睛,很生气地转过头去看,嘴里还叨叨着几句含糊的话,反正不是好词。
那个掉下去的人很快就被捞上来了,这里的人不多,注意力都被掉下水的人给吸引去了,没几个人注意他的狼狈样子。
少年人的面子比天大,正准备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走掉,一回头,就看见温听檐站在那里,目睹了全程。
黑发少年:“”
他不知道温听檐看见了多少,但是看着对方的眼神,就知道面子多半垮掉了。
温听檐看着他,静静问:“你帮我挡什么?”
五月的河水还是冰凉的,少年的手似乎因为微冷的河水有点发抖。也可能是气的:“我哪里是帮你挡了?我路过不行吗?!”
温听檐没再和他争论,索性不吭声了。
少年浑身沾着水,看起来相当狼狈,他盯着温听檐开口说道:“你看见了多少?”
温听檐实话实说:“全部。”
他实话实说的代价,就是不知道怎么惹到这个人了。
对方在画舫里面一直当他的小尾巴,跟着他走来走去,生怕温听檐把这件丢脸的事说出去。
本来等下船也就好了,但不知道是不是天不遂人愿,温听檐回到客栈里后,又一次见到了这名少年。
他来的晚了,上房都被人给订完了,拎着一大荷包银子在和店家商量,有没有上房能给他换一下。
店家虽然心动,但还是很有原则的拒绝了,最后还给这少年支了个招:“在后面喝茶的几个客人就是住在上房的,公子可以去找他们商讨一下。”
最后,这位少年以一锭银子的价格,从另一个住客那里换了上房。那住客握着银子,非常热情地给少年指了下他原本房间的位置。
温听檐顺着那人指的方向往上一看,那房间就在他的隔壁。
少年拎着东西就准备上楼去房间里,临走前还要了一桶热水。
那店家点点头,收回视线之后这才看见温听檐咱在门口,他还记得温听檐的习惯,于是也跟着问:“温公子需要抬一桶热水上去吗?”
店家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够那个上楼的少年模模糊糊听见,他听见“热水”这个词转头过来,就看见了温听檐。
少年的眼睛一下就瞪大了,像是在说:怎么又是你?
温听檐朝店家点了一下头。店家便吩咐后面烧两桶水上去。
那少年没进屋子,看着温听檐一步步上楼,打开他旁边房间的门,有点不自然地说:“这么巧,你也住这里?”
温听檐没回他的话,缓缓关上了门。
他摘下头上的斗笠,拆开了发簪,任由长发披散下来,一直滑到手边。然后坐在桌案上抽出一张宣纸,提起笔。
今天这一天,温听檐最大的收获,可能是和狐画屏聊的那些话。历经百年的狐妖,对于人类的感情应当是再了解不过了。
如果他能有狐画屏一半的理解人的感情,想必就能从夕照城里离开了。
温听檐依照记忆,把她说的那些话写了下来。最后停下动作,看了一眼自己写的东西,等着墨迹变干。
狐画屏说,温听檐根本就不懂人心这种东西,到底有多复杂。
那一刻,温听檐听见她的话,其实还想起了另外一个人。是他和应止在游历路上去到的第一个城池遇见的。
那个城池的名字,温听檐已经记不清楚了,应该不是什么很好听的名字。那也是一个凡人的城池,温听檐带着应止在哪里住了一段时间。
当时的应止对外的性格已经大变了样子,对着外人笑盈盈的,再加上那副好看的样貌,随随便便就能把人哄的一愣一愣的。
他们刚搬过去不久,那些周边的人就被应止摸了个清楚。甚至不知道应止用了什么手段,居然让那些人接纳了温听檐奇怪的发色。
温听檐想过要不要去问一下应止。但是第二天,撞进其他人略带同情的眼神里面,他便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一点都不想知道应止到底为他编造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一点都不。
可能拖这层“同情”滤镜的福,即便温听檐的性格并算不上讨喜,那些人却还是很愿意照拂他。
少年时的温听檐的长发不喜欢束起来,但是头发又堪堪垂到地上,所以会拢到身前抱住。
他抱着头发站在对面的时候,非常安静。再加上那银白色的发色,和精致昳丽的五官,整个人就像是刚淋过雪的瓷娃娃。
但脸颊还是软的。
应止不止一次听见他们这么评价温听檐后,当着那些个大人的面,为了证实这一点,伸手去戳了一下温听檐的脸颊。
雪一样颜色的脸颊肉被按陷进去一点,应止的手指离开后,那里很快出现了一点红晕。
温听檐当时正在抱着他的头发发呆,脑子里全是应止教他的剑招,冷不零丁地被这么戳一下,居然没有立即反应过来。
他抬眼看过来,还有点茫然。
那些街坊四邻看见这一幕笑得乐不可支,最后撂下一句:“小应今天回不了家的话,记得哄哄人。”
温听檐最后当然戳回来了,但是也没记恨到不让应止进屋子的程度。
本来这样的日子就很好,温听檐每天过的都安静舒适,只是说话有点累。
有好几次,外面的摊贩对着温听檐干瞪眼了好久,才从对方嘴里翘出来几个字。但说的确实言简意赅,他们完全不理解。
一头雾水的交流,让温听檐和他们同时身心俱疲。没办法,最后还是应止过来介入,帮忙传达温听檐的意思。
这样的事不算少见,后来他们隔壁家的梁娘子实在看不下去了。
她叫住温听檐一个人,苦口婆心地劝他,要好好和人交流说话。不能什么事情都推到别人身上。
“这样是不行的,以后会出大问题的。”梁娘子双手叉腰,有点无奈的对温听檐说。但对上那双清透的、不解地眼睛,又止住了话头。
最后只是轻轻落下一句话。
她说了什么来着?
温听檐把干透的宣纸折好,压回书下,终于从记忆里翻出来。
她说:“都怪小应把你惯坏了。”
他当时听见这句话时不以为意,甚至不知道梁娘子为什么突然会把应止扯进来。
当天晚上他把这件事告诉了应止。
温听檐的长发在黑夜里面好像也是泛着光的,他的手被应止握住,不解地开口:“这样不好吗?”
应止没急着回答,凑过来,抵住他的额头:“你觉得呢?”
温听檐并不觉得这是很大的一件事情,无非就是交不到朋友,或者以后再没有更亲近的人。他不在乎这些:“有你就够了。”
他的话略去了很大一部分,但是应止还是一下就听懂了。他的声音很轻,好像还带着笑:“是啊,我们两个人就够了。”
他是为了温听檐才去伪装、学习,只要有他在,温听檐就可以无所顾忌地按照自己的方法去生活。
所有的屈于委蛇和客套,应止一个人去面对就好了。
“我不会和你分开的。”应止晃了一下两人交握的手,像是在示意什么,轻轻对温听檐说:“所以这样没什么不好的。”
温听檐抬手灭了桌子上还点着的烛火,屋子内一下便陷入了黑暗。
他垂着眼睛,缓缓向床边走去。
这么多年过去,温听檐好像终于有一点懂得,梁娘子的那句话了。
作为一个修士这可能没什么,但当还生活城池里的时候,就有点糟糕了。其他人如果像温听檐这样,可能很快就会落得举目无亲,没人接近的下场。
而之所以温听檐没到那种地步,是因为应止主动为他接下了这些事情。
代替他去和其他人交涉,为其它人传达自己的意思。
甚至时至今日,当面对其他人的讨论争吵时,他的第一反应也是躲到应止身后,让对方来处理。
可能真的就像她说的那样。
他是被应止给惯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止听小情侣七夕快乐,大家七夕快乐呀~
本章评论抽20个红包[可怜]
第35章 无情道(五)
朝夕节当天,外面街上的人达到了一个恐怖的地步,温听檐在楼上打开窗往下瞥了一眼,就收起了下楼的心思。
他一整个上午都没有出门,等到下午,看见客栈聚集的人少了一点,才终于走了出去。
温听檐这一次没带斗笠,他一开始遮掩住,就是为了能够更加融入进这些人的生活里。但现在找到一道捷径,就算那些人畏惧他也没什么了。
他下楼的时候,大堂里面没几个人,毕竟人都跑到外面去了,坐在这里的也大多在喝茶聊天。
昨天遇见的那个少年已经换了一身衣服,趴在桌子上看起来没了昨天的骄横,安静下来的样子反而恹恹的。
但很快,他打了个哈欠,从不知道哪里摸出一点碎银子,和桌上的其他人聊开了:“这破地方怎么人这么多,就没点什么安静的地能玩吗?”
少年说话的语气算不得多好,不过看着他手上抛开的几个碎银,还是有人好脾气地回道:“朝夕节的时候,夕照城本来就多,等到晚上放天灯的时候,那街上才叫一个拥挤。估计比姻缘树前的人还要多十倍。”
这话应该还是夸张了。
因为温听檐想了一下姻缘树的那些人,再多十倍,怕是要把人挤进河里放天灯。
少年兴致不高:“那也是晚上的事了,这白天就没什么清净的地儿吗?”
其实答话那人很想回一句:你好好呆在客栈不久清净了吗?你上午趴在桌子上的时候,也没见你想出去成这样啊?
但这话肯定是得往下咽的,最后,他也只是绞尽脑汁,说了几个风景好,比较偏的地。
那少年听了话就往外走,步伐生风,甚至还赶在了温听檐的前面走出去
温听檐没有任何遮碍地上街,带来的结果就是,这一路上,靠近他的人都不由得放缓了声音,而与之相对的就是愈来愈快的步子。
他漫无目地地走在路上,身旁的脚步声窸窸窣窣,走到一半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除却那些路过的行人,好像还有另外一道身影在跟着他。
温听檐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没有回头,站在一个岔路口,看起来像是在思考往哪里走。
而与此同时,身后那如影随形的脚步声也停了下来。
温听檐终于确认了,确实有人在跟着他。
他不断往前,直到那好认的发丝被人海吞没,不见踪影,后面的人猛地跟上去,却发现那是一个拐角,连接着不同的巷子。
他像是个无头苍蝇一样穿行在各个小巷里面,直到一头撞进死胡同里面才反应过来,回过头准备原路返回。可一转身,身后响起一道声音。
“你一直在跟着我?”
温听檐看着面前只有一个背影的少年,轻歪了下头,不解地开口:“为什么?”
少年讪讪地转过来,但很快就恢复了一开始那种自如地表情,强撑着:“我只是刚好和你顺路,我只是想去那个人说的寺庙看看。”
温听檐不知道那个寺庙在哪里,但这几条路,他来时就走过来,再往前一点,便是夕照城的城门。
他只是随便问问,无心知道理由,既然对方说这是子虚乌有的事,那温听檐只想再说一句,让对方不要再跟过来。
“而且,就算是跟着你,难道不可以吗?”少年看着他不说话,可能是有点挂不上面子,最后撂下这么一句。
温听檐抬眼扫了他一眼。
他们这边的动静不小,惹得路上有些行人都看过来,少年的身子微动,像是有点尴尬地想离开。
温听檐看着他的脊背,最后轻轻开口说道:“随便你。”
他这一句“随便你”不知道又挑动了这人哪根神经,可能是语气太过无所谓,惹得人不快,总之,温听檐被赖上了。
太阳还没下山,人还不多的画舫里面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温听檐过来找狐画屏,那个少年也厚着脸跟了上来。
狐画屏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了,看出这是个凡人,所以还维持着那副恬静的美人面,给两人沏了一壶茶。
温听檐随便找了一个位置坐下,那少年就找了一个离温听檐最近的位置自然而然地坐下了,还撑着脸。
坐在对面正正襟危坐的狐画屏,看见他的举动,突然饶有兴趣地挑了一下眉毛。
她转头去看温听檐的表情,发现温听檐压根没有反应,像是没感觉到身边坐了个人一样。
狐画屏突然开口:“你昨天来的时候还没这人呢,这是你朋友吗?”
温听檐不知道怎么开口,沉默了下,最后说:“可能吧。”
可能?
这算个什么回答。
狐画屏听的云里雾里。
那个少年听见“朋友”这两个字倒是下意识长了一下口,像是有话要说,最后又悻悻然地憋回去了,表情看的狐画屏有点想笑。
楼下还没有客人,戏台子上,那些人在排狐画屏昨天激情创造出来的新戏,比起昨日晚上的爱恨情仇,今天这出则是多了不少的武戏。
温听檐继续昨天没聊完的事情,和狐画屏说起事来,明明问的都是些情情爱爱,人心诡谲。但表情却是一脸正气。
狐画屏看见还有人在旁边,一开始还端着态度和他说话,后面发现这少年好像就是一个时不时闹挺两下的摆设,直接恢复了性格。
她聊起自己的戏来,简直是投入,恨不得把茶水一口闷了。在旁边撑着脸看的少年,盯着两个人面前逐渐消减的茶水,最后抬起手,给温听檐把水又满上了。
楼下的戏正排演到最关键的戏份,两个主角私奔远走高飞时被逮住,其中一人正拎着长枪应对那些个追兵。
为了美观,这出戏里里不乏带有几个旋转,舞动的动作,本来都是熟练地不能再熟练的东西,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即将赶来的朝夕节的客人,最后竟然一个紧张,出现了纰漏。
长枪脱手,不受控制得往上面飞来,那些人知道那是谁的屋子,立刻反应过来大声喊到,让人躲开。
那长枪并非真品,只有枪头是实打实的钢铁,沉甸甸的并不锋利,但此刻加上甩过来的力道,也够人吃一壶的了。
那枪尖穿透屋门和屏风,直直地冲着狐画屏对面的这两个人而来,她以为温听檐会挡,却发现对方居然毫无动作。
心急之下,狐画屏也挂不上什么凡人不凡人的了,下意识变出自己火红的尾巴,想要去帮两个人挡一下。
但她还没来得及出手,就有另一样东西抵挡住了。
“铮——”
兵剑相接,发出清脆的轻鸣。
狐画屏的尾巴在后面停着,一瞬间愣住了。
温听檐毫不意外,抬手拿起被重新满上的杯子,又轻轻抿了口,雾气氤氲了眉眼。
“为什么不挡?”一道温和的声音传过来,但细听,却还带着几分不平静。
狐画屏怔愣着回头看过去,发现那个原本坐在温听檐边上的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来了。
这还是狐画屏第一次听见他说话,和那个吊儿郎当的样貌一点都不相称。
他没有笑,也没有刚刚和温听檐走进来时的闹腾,只剩平静。这点无波无澜在他漆黑的瞳孔里面,显得格外吓人。
他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一把漆黑的长剑,抵挡住那被甩上来的利器。那长枪落地,一寸寸变成齑粉。
少年抖抖剑尖,将其收回袖子。
收回剑的一瞬间,少年相貌大变,就连身子也在拔高,就像是一个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幻术,让狐画屏看的很想学。
他最后变成了一副俊气锐利的样子,垂眼时眼睫划过一个漂亮的弧度。
应止看着依旧没动的温听檐,终于反应过来,对方应该是早就看出来了。所以在长枪停在身前的时候不偏不倚。
他沉默着坐回原来的位置,看着温听檐好像沾着水汽的脸,突然轻声说:“我的演技很差吗?”
温听檐捧着杯子的手顿了一下。
实话实说,应止的演技并不算差,甚至可以说比楼下那些人的戏都演的更好。少年蛮横,好面子,又是凡人毫无修为。
这和应止平日里好脾气的样子截然相反,任谁都联想不到一处去。
如果站在这里的人不是温听檐,可能真的发现不了。因为如果真的如此,应止会将这出戏表演的更好。
下意识的举动是骗不了人的。
在阴影无限蔓延的小巷里,他面对少年轻轻提出问询,当时街上的行人听见动静,纷纷投来一瞥。
而对方在那个瞬间,无意识地偏身,帮温听檐抵挡住了那道视线。
温听檐思及,沉默了一瞬,最后道:“你要听实话吗?”
应止看起来轻轻松松笑了下,只是说出的话不太自信:“那还是算了。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温听檐抬眼看着应止的眼睛,直到对方的笑意逐渐消弭,才答非所问地开口。
“除了你,我还允许过其他人跟着我吗?”
温听檐说话或许才是真的词不达意,对于他来说,“随便你”这种把选择权交到对方手里的回答,其实就算是一种默认了。
这实在是太过暧昧的一句话,可从温听檐的嘴里说出来却变成了陈述的腔调。
但偏偏是这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让狐画屏都悄悄瞪大了眼睛。
空气好像凝固,没人再说话。
应止怔愣了下,终于偏过头,无可奈何地笑起来,手不着痕迹地按上心口。
那里好像因为这一句话,又悄悄泛起酸麻。
是啊,从温听檐开始纵容他靠近的那一刻,应止就该反应过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一晃眼营养液这么多了,感谢各位宝宝的支持~
无以为报,等一万的时候加更吧,握拳。
第36章 无情道(六)
永殊宗里,无情道破开的瞬间,修为溃解倒退。外面明明正是春四月,却凉的应止骨头都发疼,在几息之间,好像凝结成冰。
体内积蓄的灵力似乎顺着垂下的发丝而出,被外界掠过的风吹散。
不知天日地跪坐在那里的时候,根本数不清时间。直到第三天的夜晚,身边的陵川都忍不住开始用剑柄顶他,应止才撑着墙壁站起来。
他的背影很孤单,脊背却还是挺直着。
应止眨了下眼,让模糊的视线重新聚焦。他凭着记忆,往下走,一直走到那片花林遮掩的地方,他和温听檐的洞府前。
一路上,他在脑子里恍惚想起的居然是:耳朵上那个法器只能单向传递消息。
这既让应止感到庆幸,又有点让他难过。
幸好这一切,温听檐都不会知道。难过这一切,温听檐居然不知道。
阵法屏障还记得他的气息,放他进来了,在里面,应止通过温听檐留下来的留影得知了对方的动向。
陵川的剑灵从剑里面幻化出黑团子的模样,在应止的肩上问他:“你的修为都这样了,还要去找温听檐吗?”
十几年的道心,即便出现了裂痕,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全粉碎的。
它说:“现在你的道心还没有完完全全消失,你去见他,只是给自己找罪受,在你的心口再添一笔。”
“我知道。”应止说。
毕竟没人比他更能感受到心口的疼痛了。
他垂下眼,笑起来的样子看着轻松无害,但细看里面却藏着深深的阴影,语气冰凉而轻。
“但是陵川,人有时候就是这么矛盾。”
至少在这一刻,他真的很想去见人一面。
陵川不懂他的意思,但沉默了下,也没再劝阻,静静开口:“需要我借你一点灵力吗?”
应止没用它的灵力,而是从储物袋里面翻出几块灵石,抽用了里面的灵力,将自己的身形样貌都变了个样子。最后隐藏了不断倒退的修为。
喜欢明了后,他突然不知道怎么用“应止”的身份去面对温听檐了。于是只打算装作茫茫人海里的一个,从对方的身旁经过,去看他一眼。
但从见到温听檐开始,这个计划就被打破了。
不论是在画舫上为他挡下的那片水浪,还是刻意安排在温听檐旁边的房间。
以及本来是真的打算去寺庙的路上,看见温听檐的身影,就无意识跟上去,越来越偏离原来路线的脚步。
习惯习惯。
长久的惯性,让应止忘了怎么才能像茫茫人海中的人那样,去对待温听檐。
他只知道,温听檐的眼睛只要轻轻看他一下,他的脊背都因为对方的视线而颤抖着
应止偏头笑起来的时候,狐画屏才看见他的耳朵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坠子。而且还有点眼熟。
她转头去看温听檐的耳垂,在银色发丝的遮掩下,看见同样的水蓝色。瞬间欲言又止。
楼下的人匆匆跑上来,见没有没有人受伤,大松了一口气。但却迟迟找不到长枪。
这三人当然不会告诉他们,那长枪现在已经变成了齑粉,都没吭声。最后那些人找不着,就讪讪地下去了。
应止在他们走后,终于恢复了以往的样子,转回头,扫了狐画屏一眼,轻声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其实比起这个,他更想问为什么温听檐会和一个沾着人血气息的妖交谈。只是狐画屏在场,他才不好把话说的那么直白。
但狐画屏百年的狐狸了,哪里能不懂应止话外的意思,正准备整理措辞和应止解释呢,就听见温听檐淡淡开口:“她没问题。”
说完,似乎觉得不太严谨,又补了一个词:“暂时。”
狐画屏:“”
这一句话说了和没说一样,能有什么用,还得靠狐画屏自己来解释。但等她整理好词,再去看应止时,却愣住了。
应止的眼里已经已经没了刚刚的探究,和温听檐不知道在说什么。手像是惯性似的想要去绕那银白的发丝,却又在即将触碰时惊觉,悄无声息地收回。
温听檐那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他居然真的就这样信了,没再追问半分。
她突然想起昨天,温听檐问她:“如果有一个人,你说的每一句他都愿意当真,并矢志不渝。这算什么?”
狐画屏当时只觉得温听檐太天真,不了解人的情感,才会把一切想的如此单纯。
可现在看来,他的那番话可能不是出于天真,而是因为他一直接触到的人,就真的是这样的
温听檐和应止简单解释了下,他来找狐画屏聊天的目的。后面这场讨论,就变成了三个人的事了。
期间有人来帮他们换了壶茶,等温听檐梳理完所有的事情止住话时,外面的天已经暗下来了。
狐画屏觉得闷,在刚开始聊天的时候,就把窗户打开了。
现在温听檐只是移开一点视线,就看见下面已经有天灯慢慢地往上飘了,简直要点亮漆黑的夜空。
那灼热的温度,似乎都可以透过颜色传递过来,能隐隐约约听见下面的喧闹声。
是件很没意义的事情,但是
温听檐的指尖停在窗户的边上,看着外面缓缓升起的天灯,突然转头问应止:“要出去放灯吗?”
狐画屏闻言诧异地抬头,没想到这种话居然是温听檐说出来的。
应止没抬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听见温听檐的问题先下意识“嗯”了一下。
但等答应完,他才像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温听檐说了什么,偏过头去,恰好对上温听檐的眼睛。
他的声音细听还有点干涩,轻轻道:“不会觉得很没意思吗?而且下面的人很多。”
温听檐静默了下,开口道:“还好。”
这种行为确实很犯傻,如果是他一个人,是绝对不会去的。
但是他还记得,在客栈里,应止装作那个少年的模样听见那个当地人说晚上放天灯,目光闪烁了下。
如果应止想要去,也不是不可以。
毕竟温听檐也不是第一次陪应止犯傻了
和狐画屏告别后,温听檐攥着应止的手腕,和人一起下楼了,甲板上就有人在放灯,还有一些正在卖,可以说是相当方便了。
下面很拥挤,应止在看见那人群时,就主动更换了位置,变成他走在前面护着温听檐。
温听檐只能看见应止的背影,跟着他左走一步右走一步,后面索性放弃了辨认方向,进入不带思考的跟随状态。
直到应止拿着两个灯的款式在他眼前晃了一下,他才回过神来。
应止问他:“喜欢哪一个?”
温听檐看着觉得都长的差不多,所以随便指了一个更素净点的。
应止把灯放进温听檐的怀里,摸出一点碎银,甩给那个摊贩。
他扔的爽快,多的那些也不用那个摊贩找钱,于是对方立马眉开眼笑,为他们递出火折子和两支沾着墨的笔来。
“两位可以在天灯上写上自己想要办成的事,或者喜欢的东西。等灯飞到天上被仙人看见了,自会保佑二位心想事成的。”
应止接过了那两只笔,却没有吭声,转身过来把其中一支递给温听檐。
这里的人最多了,后面还有排着队来买灯的人,不方便多做停留。温听檐接过东西,就带着应止寻了一处人少的地方。
那地方应止也熟悉,就是他被水淋了一身的地方。
温听檐这次没再用灵力点燃灯,而是老老实实地入乡随俗,从应止的手里面接过火折子,点起了手里的灯。
不一会,手里原本需要捧着的灯,就慢慢悠悠地飘起来,但还没飞上去,就被应止给捏住了下面的竹条固定了位置。
温听檐和应止的脸中间隔着这个天灯,他拎起笔,却不知道写一些什么。
他本来就对这种东西没太大兴趣,而且前不久在放河灯的时候,就已经许下了愿望,没必要再重复一次。
他的笔抬起又落下,最后什么都没写。
应止那边倒是投影过来一阵阵阴影,不知道在写什么,温听檐想了想,发现居然想象不出来。
应止的修为已经站在了修真界的高处,法宝不缺,灵石不缺,连灵剑都是世间罕有的神兵,名声在外。
这样的情况,他还会想要什么呢?
温听檐本以为马上就能知道答案,却在天灯放飞时,发现上面白净一片。
——应止也什么都没有写。
他有点意外,没移开视线,静静问应止:“你没有想写的东西吗?”
但对方却说:“我已经许好愿望了。”
他回答的那一刻,没有看缓缓升起的天灯,反而是看着温听檐,声音轻轻,还带着笑。
温听檐没转头“嗯”了声,不知道应止在看他,等他看着天灯消失在视线里面再看过去的时候,应止早就收回了视线
应止捏着天灯下面的竹条,避免它直接飞上去,温听檐提起笔靠近,不知道会在上面落下什么字。
背后其他人的灯不断上升,温听檐的轮廓隐隐约约地照在灯上。
应止的指尖点上温听檐的轮廓,轻轻在面朝他的灯面上描摹,靠着感觉分辨着哪里是眉眼。
在指下,把温听檐的相貌缓缓地过了一遍。
其实他的人生细细算来,可能称得上相当乏味。
为什么会选选择好好活着?为什么要站在修真界最高的地方?为什么要赚更多的灵石,为什么会选择去永殊宗?
以及,为什么会碎无情道
这一切的答案,其实都是同一个。
所以应止想要的,从一而终,也只有一个罢了。
灯升起的那一刻,应止偏头过去,看着温听檐好像闪着光的眼睛,在心里回道。
想要你。
也只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刚刚到学校收拾东西,有点忙。没想到大家这么给力,我以为会过几天才加更呢qaq
明天更两章~
第37章 无情道(七)
灯越升起越高,等到混入茫茫灯海,就算是修士的五感出众,也分不清哪一点光亮是自己手里的灯了。
温听檐收回视线,看向身旁的人。
天色已晚,放完天灯人们陆陆续续地从画舫下去,转而去街上逛逛。温听檐拉起应止的手,也一起下去了。
温听檐看着他们的行动,问应止:“还有其他想要去的地方吗?”
应止微微摇头,小声说:“没有了。”
见应止这么说,温听檐便没有再在那些人多的地方再多停留,和人走在了在回客栈的路上。
等下一个拐弯就要到达客栈门口的时候,温听檐才反应过来,现在的应止还是他原本的样子,而非那个住在他旁边的“少年”。
温听檐停下脚步,偏头问:“和我睡一间吗?”
客栈的房间还挺大,而且修士也不需要睡眠,只是躺着会舒服一点,两个人绰绰有余。
客栈这两天已经满人了,没有剩下的房间。如果应止一直这样保持本貌,只能来和温听檐睡一间。
应止抬起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尖,声音很轻:“听起来不太方便。我变回去,睡我自己那间就行了。”
温听檐:“?”
他有点疑惑地看着应止,有点搞不明白对方在乱说什么。从小到大,应止都一直挤在他身边睡觉,也没得他之前说过一句不太方便。
但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温听檐也没拦着,自己先进去了。
客栈的店家看见温听檐进来,还是照常问了一句:“公子回来了,需要抬一桶热水上去吗?”
见温听檐点了下头,那店家便很快对着后面吩咐下去。
紧接着而来的,是另一道轻而熟悉的脚步声。温听檐已经发现了,应止便没有继续演绎那个“蛮横”的少年,神情平静。
温听檐之前只认为那是个无关紧要的人,都没有好好看过少年的样子。现在认真一看,才发现应止所打造出来的这个人,样貌居然不错。
或许是看久了,温听檐突然觉得这副样貌眼尾的弧度,好像有一点眼熟。只是他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像谁。
应止也要了一桶热水,跟在了已经上楼的温听檐的身后。
温听檐已经把屋子的门打开了,在将要踏进去的瞬间,想起自己还有一个问题还没问应止。
不是问应止为什么要变成这个样子。
他不知道为何应止会想着变一副模样来接近他,但对方向来想法就很多,有的事情只是一时兴起。所以温听檐不打算去问。
温听檐在门前轻轻喊了一声应止的名字,在对方抬起眼看过来之时,问道:“你结元婴成功了吗?”
应止闻言很慢的弯了下唇,少年的眉眼被漆黑的碎发遮挡住,肤色苍白,神情晦暗不清。声音却异常平静:“你觉得呢?”
听见这一句反问,温听檐不做他想,只认为是成功了。毕竟应止前几次闭关修炼都很顺利,不应该会有问题。
应止的手停在屋门前,将自己的房间门推开,看着温听檐将要踏进去的步子,突然开口:“我没成功。”
温听檐的步子猛地一停,他瞬间转头看过去,应止还是那个推门的动作,脊背挺直,抬眼看过来。
他的嘴角还带着笑意,但看过去时,温听檐却感觉只有一种轻悲在空气里氤氲。
应止只是静静看着他,像是在等他问下一个问题。但看着他的眼神,温听檐的那句“为什么”突然就有点问不出来了。
沉默对视了几秒,还是应止主动打破了这个僵局,轻轻道了句“好梦”,推开门走了进去。
温听檐定在门外站了好一会,直到扶在门框边上的指尖有点发白,才走了进去。
热水很快就被送了上来,一层层的衣物落下,掉在地上发出非常轻微的声音,最后是温听檐踩着水坐进去的声音。
他的长发被沾湿了,浮在水面上,像是洒落下来的月光,衬得整个人冰冷又孤傲。
温听檐的手里还握着被从腰间取下来的玉佩,他的指腹在上面雕刻的沟壑里面划过,无意识地描摹着上面的图形。
刚刚的那一刻,他为什么会问不出来那个问题呢?温听檐不明白。
简直就像是他的身体在害怕应止的答案一样。
他低下头,将自己的小半张脸埋进水里,放空着思绪想着,如果当时他问出来那句为什么,应止又能怎么回答呢?
因为准备的不够?还是因为别的东西?
修士的晋升本就不容易,只是应止天生剑骨在他身边这么多年都表现得太轻松了,温听檐才会忘记这件事。
结元婴的难度和之前所有的晋升都不同,多的是修士百年才出关,应止失败一次也在情理之中。
他模模糊糊地想着的时候,水正在一点点变凉,到了一个不适合再泡下去的温度时,温听檐终于收敛起那些念头,坐直了身子。
空气中原本蒸腾的水汽因为变冷重新凝聚,从温听檐的下巴滴下来,打在浴桶的水面上,让本来平静的水面泛起涟漪。
在烛光下,就像是什么闪烁着的鳞片一样。
那点涟漪很快就平静下来,温听檐轻轻垂眼一看,愣住了。
水面上倒影出来他模模糊糊的五官,眼睫银白,眼尾微微上挑,还泛着一点红晕。
他很少会去在意自己的样貌,就算是平时簪发,也不会盯着脸看。对于自己的脸有一个好看的认知,但又不完全了解每一处。
在楼下,温听檐观察应止所变出的那个少年的样貌,觉得有一种想不出来的熟悉。
现在才恍然大悟
居然是有点像他自己的眼睛
温听檐第二天在楼下见到应止后,就问出来那个昨天没有问的问题:“结元婴,为什么失败了?”
应止捧着一杯热茶,小小抿了一口的同时思考了下,回道:“我自己的心不坚定而已。”
这句话像是说明了所有,又像是什么都没说明。温听檐只能从字面意思理解,应该是没能闯过结元婴的心魔。
这个问题点到而止,没再被过多提及。
温听檐心想,只是失败了一次而且,没什么大不了。等回到永殊宗,他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陪着应止慢慢结元婴。
他们就像是曾经游历时那样,在夕照城好好住了一段时间。应止大部分时候都一直跟着温听檐,两幅面貌轮换着使用。
温听檐在意识到少年的眉眼处有一点像他之后,还有点不太适应,但看久了,也慢慢习惯了。
应止之前在其他人那里得知的清净的地方,最后温听檐都和他去了一趟。除了和应止闲逛之外,就是去找狐画屏聊聊天了。
这个频率从一开始的一天一次,变到后面,温听檐只有在路过画舫想起来时,才去看一眼。
狐画屏排的戏又大变了一副模样,从一开始男女主角的爱恨情仇,变成了一对兄弟之间的经历。
温听檐是和应止一起坐在台下的,他听着上面的两个主角“哥哥弟弟”的话,觉得听着更吵闹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出戏的反响居然出奇的好,可能真的是看缘分。
应止没有像以往听戏那样靠在温听檐的肩膀上,没精打采的。而是坐的笔直,安安静静看完了全场,最后问温听檐:“这是那个狐妖写的吗?”
温听檐点了下头。
应止笑了一下,但眼底却不见几分笑意。最后上楼找了狐画屏一趟,不知道去干嘛,但很快就下来了。
在那之后,那场戏就被停了。
后来温听檐再去找狐画屏聊天的时候,应止就没跟着一起上去了,只是在画舫的下面等着,然后和温听檐一起离开。
温听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狐画屏在谈话的过程中却老是往楼下应止那边看,于是他开口说:“要叫他上来吗?”
“谁要和那个黑心的人坐一起聊天啊!?”狐画屏眼睛眯起来,神情看起来有点扭曲,阴恻恻的说。
狐画屏现在都忘不了这个王八蛋拎着剑上来,架在她脖子上的眼神。亏她一开始还以为这是个什么好脾气的人。结果直接断了她的财路。
恶寒,简直是恶寒!
温听檐沉默了下,应止黑心这一块确实没得说,但是:“你不招惹他,他也不会动手。”
狐画屏:“”
她眼睛都瞪大了,半天憋出一句“我靠了”。
应止在温听檐眼里,到底是个什么惊为天人的小白花?
温听檐从画舫的楼上下来是,看见应止正站在船舫前,拎着一条红色的带子。
他一圈一圈地将绸带绕在了自己的手腕上,然后放下手,那点颜色便被衣袖给挡住了。
温听檐没看清楚,但那个动作看起来很像是包扎伤处的动作,再叫上靠近手的那么一个位置,一瞬间警戒就拉到了最高。
他看着应止的动作,在身后突然开口:“那是什么?”
应止听见他平静的声音,脊背抖了一瞬。
再转过身时,脸上带着无可奈何的笑:“听檐,这样突然说话有点吓人。”
温听檐没接他的话头,只是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已经看不见的手腕:“你受伤了?”
应止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温听檐在说什么,晃了一下自己的手,解释道:“没有受伤,是刚刚买的一条发带,没带储物袋索性就先这样了。”
温听檐没闻见血腥气,便接受了这个回答。
*
他们在夕照城又呆了大半个月,温听檐终于感觉到自己摸到了结元婴的边。便不打算多在这里停留。
温听檐和应止两个人都在那一天退了房间。
在离开之前,温听檐还最后去见了狐画屏一面,这次她终于不是在画舫里面,而是一路陪着温听檐走到门口。
为了感谢她,温听檐通过曾经留在她手上的印记,分了一点灵力过去,能够让她再多活个几十年。
在城门口分别的时候,狐画屏看着应止在远处的背影,斟酌了一下语气。
她知道温听檐是在把她当做了凡人感情的捷径,她不介意这一点,但是比起那些凡人
狐画屏看着他,最后隐晦地开口:“我觉得比起其他人,你更应该搞懂你旁边那人的情感。”
温听檐愣了一秒:“什么意思?”
应止见他们耽搁太久,已经抬眼看过来。他一个眼神,狐画屏就不敢再多说了,最后打着马虎眼,在城里面朝温听檐挥了挥手道别。
作者有话要说:
晚点还会有一章,但是估计在零点后了,大家可以明天起来看T^T
第38章 无情道(八)
离开后,温听檐本来想要和应止一起回到永殊宗去,但比他他们回到宗门内的阵法更快一步的,是宗门布下来的任务。
传音里面说,在夕照城东边的一座城池遭到了魔族的围攻,永殊宗虽然排出来一队弟子过去支援,却在那之后失去了联系。
情急之下,只能让所有在这附近的弟子也第一时间赶过去。
夕照城外的这个客栈里的传送阵,现在已经通通更改了传送的位置。目的地不再是宗门,而是收到魔族攻击的城池。
温听檐两人跟着那些赶过去的修士,坐了同一趟的传送阵。
多人传送的眩晕感比单人的要多上不知道几倍。出来时,温听檐花了好几秒才判断出来自己身处的位置,身边应止的脸看着更加苍白了。
他们现在正在那个城池的外围,从外面看进去,却什么都看不见,里面简直安静地过分。
一起传送过来的修士里,有一个性子急的,已经朝着城门的方向冲了过去。
可人还没踏进城池范围的半步,就像是触碰到什么东西,连求救的话都没能说出来,就变成了一团血雾。
“啊——!”
一瞬间,尖叫声惊呼声此起彼伏。
那些稍稍冷静些的,正在和宗门里面的长老传讯着。没人再敢贸然上前。
温听檐看着那个人消失前,空气里那一晃而过,如同错觉般的的金色纹路,轻轻眯了一下眼睛。
他从人群里提步往前走,一直到了刚刚那位修士失去痕迹的地方,指尖从衣袖中轻探,点在了半空中。
看见他的动作,应止也跟在他身后,拎着剑,是一个站在后处抵挡来人的位置。
那些不敢上前的弟子,终于从自家长老那里得知了这个阵法的名字和威力,看见温听檐的举动不由得大喊了一句。
“道友,小心它——”
后半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就急停了。他们怔愣着,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
温听檐的指尖凝着一点雾气似的灵力,触碰到那无形壁垒的瞬间,金光弥漫,却不见血气。
应止站在近处抬起眼睛看过去。
下一刻,原本坚不可摧的大阵,碎开了
阵法碎裂而开,平静的伪装被打破,露出城里面真实的模样。
尸横遍野,血迹横生,一群狼狈不堪的修士正用剑撑着自己的身子,对付着对面如同傀儡一般的魔族。
见到阵法已破,身后那些修士很快就一涌上去过去帮忙,温听檐把这里的情况传音到了宗门里面,随后抬眼仔细看去。
这里的修士并不只是永殊宗里面的,温听檐在里面寻找着穿着宗门服饰的弟子,最后在城门边上的角落,找到了那队人。
那些傀儡魔族还在一批一批地涌上来,即便斩断了手脚,也会如恶灵般爬过来,让人疲于应对。
随着刚刚那批人的加入,原先的修士终于轻松了点,可以暂时退到后面,处理身上的伤口。
温听檐和应止走过去的路上顺手解决了几只魔族,那些永殊宗的弟子聚在一起,有些已经失力地靠在了墙边。
比起那些受伤过度的狼狈弟子,有个人看起来要更加体面一点。除了灵力的消耗有点大外,看起来一切正常,应该是这些人里面修为最高的一个。
温听檐从储物袋里面取出几枚回元丹丢过去,对方眼疾手快地接了下来,没客气地分发给其他弟子,随后自己也咽了下去。
他有点力竭,说话很缓:“温师弟,好久不见。没想到宗门居然会派你们过来援助我们。”
温听檐实话实说:“刚好在这附近而已。”
至于那句好久不见温听檐下意识过去看了应止一眼。
应止接收到他的目光,知道他是不记得了,低下头和人轻轻解释说:“是当时在春昀城遇见的那个柳西华,柳师兄。还给了我们腰牌。”
温听檐轻轻“哦”了声。
他虽然记人的记性一般,但拖了系统的福,对于那天的事还算印象深刻,把人的脸很快就对上了。
柳西华的灵力恢复了一点,说话的声音也顺了点,和他们解释这里的情况:“那个魔族的修为在元婴期,在城中心通过操作魔气傀儡来攻击。”
“我们被一波波的攻势给拖住了,没有支援。再加上城中心有一个破不开防御阵法,所以迟迟没能解决。”
柳西华用手指了一个方向:“就在那边。”
然后手又调转另一个方向,朝他们说:“我们把那些还活着的凡人安顿在了那里。”
温听檐顺着他的指尖看过去,记住了那个魔族的位置。
这一波的傀儡在众人的合力下,终于被解决,他们安排了一些人,去照顾那些伤员。剩下尚有余力的人就朝温听檐这里走过来,商量了下对策。
知道了他们是永殊宗的人后,那些人很快就将他们的身份对上号了。
最后商讨了几句,他们决定留一部分人在这里应对下一波傀儡,剩下的人则是跟着温听檐两人去城中心对付那个魔族的本体。
温听檐拉着应止的衣袖提步准备走,却发现没拉动人,有点疑惑的回头,发现人一动不动:“你不和我一起去?”
应止难得这么不黏人。
“不了。”应止提着剑,指了一下后面那些还在治疗伤口,准备迎接下一波的修士,轻声说:“我和他们一起吧,就不去拖后腿了。”
他的语气太轻松,温听檐只当他说的拖后腿是在开玩笑,没太过在意:“嗯,我很快就回来了。”
温听檐转身,动用灵力往里面赶去。
应止看着他的背影,站了很久,直到看不见那道银白色的身影,嘴角才勾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在夕照城的那几天,他每天都很痛,那段时间已经足够他的修为散尽,现在他的体内无法汇聚灵力,就算跟着去,也只是拖后腿,让温听檐来保护他而已。
他不想让温听檐看见他那么狼狈的样子。
陵川剑身震动,像是在无声地叹气。应止把紧紧握住了剑柄,转身往那些正在休息的人走去。
柳西华本来想要提醒他可以就在这里呆着,但看见应止漆黑孤单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没能开口。
下一波的傀儡,来的比以往更快,可能是城中的那个魔族被惹怒了,开始不择手段。那些修士纷纷拿起武器,却发现那些傀儡直直地从身边走过。
没有攻击他们,就算是被折断了手臂也去没停下脚步,直直地冲着应止杀过去。
应止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魔族的消息灵通,他当初在九重城里面亲手杀了白琳让她灰飞烟没,那些魔族怎么可能不认识他。
说不定在魔族的通缉悬赏里面,应止的等级还不低。
想到这里,应止居然冷冷地笑了一下。他拎起剑,指着那些傀儡的手依旧稳当,手腕上的红色绸带格外显眼。
他看着那些被阻拦过后,依旧乌泱泱而来的尸傀,在心里想。
毫无修为的自己,只凭着陵川的灵力,和剑招,能接下这波攻势吗?
答案好像再明显不过了
温听檐将那个魔族身前最后一道防御阵法破开,跟在后面的修士抵抗着靠过来的傀儡。
最后他伸出手,灵力作丝,一圈圈环上了那个魔族的脖子,绞杀。
那个魔族的头落地,在地上咕噜噜地滚了两圈,口中还念着什么,但很快就开始消散成灰烬。
他死了,那些傀儡却还没停下来,反而像是被激怒了一样,眼睛变成猩红色,凶狠地扑过来。
它们越过了那些人的阻拦,朝温听檐冲上来,他正准备避开时,识海里面突然响起来一道声音。
不同于以往的大喊大叫如同孩童的声音,这一次它的声音冰冷公式化,像是最后的警报声。
系统:【主角的生命体征正在减弱!正在减弱!请宿主赶去救援!!】
生平第一次,有人用一句话让温听檐方寸大乱。准备避开的步子一顿,那个傀儡撑着那个空挡,击中了温听檐的肩膀。
温听檐连闷哼声都没发出,怔愣地说:“你说什么?”
他做什么事都是不紧不慢的,曾经有人对着温听檐慢条斯理的动作,问他是不是一直都是这样的?
其实不是的。就像现在,温听檐用了毕生最快的速度冲出去,是罕见的狼狈。
大脑里面好像被那句话砸的一片混乱,系统的警告声还在继续,但他想不到为什么应止会这样,甚至想不到对方为什么会受伤。
明明那个魔族的傀儡并没有那么厉害,以应止的修为,不应该对付不了的。
修为
温听檐突然想到——对啊,这半个月,他从来没见过应止的修为。
当时的应止还在那个凡人少年的伪装中来回变换,温听檐便下意识以为他是为了更加真实,才隐藏了自己的修为。
如果从那个时候,应止的修为就已经出了问题呢?
温听檐不自然地顿了一下步子,脸色苍白。
*
应止失力地靠在城墙边上,他还勉力站着,只是已经因为疼痛失去了视线,什么都瞧不见。
其他人察觉出了他的不对劲,但光是对付那些重新复活的傀儡,就已经遍体鳞伤了,没办法去查看。
那些傀儡其实没能碰到应止的衣角分毫,只是一阵又一阵狂虐的魔气,通过攻击不断侵入他的体内。
如果不是他自己还凝着一口气,加上陵川的灵气帮他护住了心脉,可能早就死了。
身体里面的疼痛细细密密,如同当时道心碎开的那一天,让人恨不得剖开脊背将一身剑骨都取出。
痛苦里面,应止的五感降到最低,世界好像在一瞬间陷入极致的空白,茫然一片。直到一道刻在灵魂深处的气息传来。
感受到温听檐气息的时候,他下意识想要笑一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可是太疼了,他笑不出来。
温听檐从数不清的傀儡里面冲赶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个凝聚不起视线的应止,想要扯起笑容却又放下。
他走过去,抬手布上了一个防御阵,将那些跟在后面的傀儡死死拦住。
他抬手握住了应止的手腕,沉着脸探进去。
没有灵力,经脉里面空空如也。
猜测真的被证实的时候,温听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应止低下头,把自己的头埋进温听檐的颈窝里面,就像是他当年刚被温听檐捡回来时,经常做的动作一样。
熟悉的霜雪一样的气息传来,应止横在心里的那口气终于破开了,本就千疮百孔的经脉终于显现出它狼狈的原样。
脸上,身上,无数个地方突然出现了密集的伤口,深浅不一。有几道深地,似乎已经刺穿了肺腑。
血腥气彻底包裹了温听檐,而比那更突出,更滚烫的,是在颈窝的滚烫的水汽。
那是应止的眼泪。
眼泪滴在他的颈窝时,温听檐撑着失去意识的应止,突然觉得这里冷得可怕。
他明明许过愿望,希望应止不要再掉眼泪的
那个魔族在死前,喃喃自语的,是几句咒语,他用自己的消散来献祭,为温听檐送上了一份临别时的大礼。
原本已经死去的,失去行动能力的傀儡,在瞬息之间,像是被一阵罡风所掀起,形成龙卷,聚集在一起。
他们的身体在乌黑的魔气里面重新拆散组装,最后重新活动起来,变成如同爬兽一般,行动诡谲的东西。
这些重新组装起来的傀儡,比之前任何一次的傀儡都要更加强力,这些人本来就是强弩之末,招架的很困难。
可更荒谬地还在后面,一个被傀儡给扑住的修士,居然像是被感染了一般,很快四肢也扭曲蠕动了起来,随后变成和那些尸傀一样狰狞的东西。
温听檐好像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他撑着应止的身体,踏开步子的时候,脚下出现一个远距离的传送阵。
那些修士也可以离开,可惜还有凡人在这里,凡人的体质太弱,无法承受传送阵。他们为了保护那些人,不得不留在这里战斗。
柳西华看见温听檐的动作,一边对付那些傀儡,一边开口阻止:“温师弟,应止师弟可以交给其他人带回宗门治疗,现在情况危急,你可否”
“柳西华,我没义务救他们。”温听檐面色苍白,比任何时候看起来都要骇人,重重咬着唇,嘴角有血丝渗出来。
他的语气又轻又凉,带着刻骨的冰冷。
这些尸傀没有主人,最多坚持两刻钟。温听檐并不觉得他们做不到抗下来,只是伤亡会比他在时严重一些。
但那又怎么样?
别说是一城的人,就算是整个修真界都压在对面,温听檐都不会犹豫半分。他还是会选择救应止。
说他自私也好,冷血也罢。
温听檐只知道现在他闻着应止身上的血气,感受到肩头上人逐渐变冷减淡的呼吸,整个人都在发抖。
他居然有一天也会害怕到发抖。
柳西华闻言愣住了,最后没再阻拦,而是看着温听檐脚下明显不是到永殊宗的传送阵,说:“这种事我需要禀告宗门。”
他知道温听檐是一个医修,但是应止实在是太重要了,谁也说不清楚到底会不会出事,还是回去交给长老医治为好。
“不需要。”温听檐说。
这世上没人能比他的治愈更快了,经脉尽断,灵力亏空,就算是交给千虹,估计也是束手无策。
哪怕是温听檐,只要时间再拖久一点,估计也难以疗愈。
应止修为尽失的事,既然瞒着自己,那就不可能告诉了那些长老。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但他还是要帮应止瞒着
温听檐没空和柳西华解释那么多,从自己的储物袋里面,拿出当时春昀城外,柳西华递给他们的腰牌。
当时对方说,如果有事相助可以来找他。
“不要上报宗门。”温听檐说:“这就是我的要求。”
柳西华看着温听檐手上的腰牌,沉默了一下,最后哑声说:“好。”
“但是我不能放任你带着应止去一个未知的地方,万一出了问题都没人知道。”柳西华指着队伍里一个受伤严重无法作战的修士,“让陈师弟跟着你们。”
温听檐没有时间和他继续废话:“好。”
阵法传送的地方,陈茂并不认识,似乎是一个客栈的室内。他看着温听檐把身上重伤的人放在了床上,然后解开了腰带。
陈茂不知道温听檐打算怎么救人,只能看着温听檐动作。
丹药,治疗术法,灵药,这些常见的治疗手段,温听檐一个都没用,他安顿好了床上的应止。
——最后提起了应止手边的那把锋利的剑。
陈茂瞪大了眼睛,看着温听檐垂着眼,狠狠划破了他自己的手腕。他像是感受不到痛一样,划得极深,伤处鲜血直流。
陈茂惊呼一声,以为温听檐疯了想要上前阻止,却发现温听檐的血滴在伤处后,应止身上深深地伤口居然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开始愈合。
陵川剑嗡嗡作响,在划过一道后就开始逃避,最后自己飘起来,像是在阻止温听檐的动作。
温听檐看着陵川的抗拒,恍惚间想到,如果现在它的主人醒着,可能也会是这个反应。或许还会更强烈一点。
毕竟应止把他保护得太好了,自从应止在他身边之后,他没再受过严重的伤。
偶尔的一些伤口,应止也总能发现的比他快,急急忙忙地拉着他去治疗。
温听檐每一次都觉得很麻烦,他体质特殊,自我痊愈的速度很快。
可一次又一次的在意,让他的身体好像比他自己先习惯,变得脆弱起来。
温听檐看着已经凝固,不再往外渗血的伤口,没再又剑,而用灵气又在上面又划了一道。
依旧是深深的,看的陈茂在边上吸了口冷气。
明明当年还在离城的院子里,温听檐划破手掌放血救一只猫的时候都可以不起波澜。明明对痛苦总是迟钝的。
那为什么这次不一样。
为什么不再是毫无感觉的自我伤害。
温听檐任由血滴下去,看着床上应止的脸,视线有一瞬间的恍惚,面无表情地在心里一字一句诘问自己。
为什么这次,我会这么痛呢?
陈茂到最后已经忘记温听檐手上的伤口,是第多少条了,太多太多了。
他看的出来,温听檐的恢复速度异于常人,可这种恢复速度,在这里只是折磨。
一次次的凝固,一次次的划破,鲜血的味道浓的让陈茂的眼睛有点酸,他转过身去,不忍心再回头去看。
和他一个反应的,还有脑海里面看完全程的系统。
温听檐方寸大乱,没再去管系统是不是在看着,系统在识海里面是在放心不下,就还是跑出来看了眼。
故事的发展,简直难以预料。
系统只从剧情里面知道应止是疯狂的,却不曾想看起来冷心冷情的温听檐,有一天也会疯魔成这样。
应止身上的经脉一寸寸愈合,腹部的伤口也慢慢长出新肉。
温听檐长长的头发垂在应止身上,发尾上都沾上了血迹,手腕上的伤深可见骨。
系统不知道温听檐的血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能力,但不妨碍看着心疼,忍不住开口:【他已经好了,不要再放血了。】
那些剩余的血液一点点滴在应止的伤口上,等再次愈合,温听檐没再继续划破手腕。
应止耳边那个天蓝色的坠子疯狂地闪烁,但这一次,没人会疯了一样地赶到温听檐的面前。
若是应止能够睁开眼,就能看见温听檐的眼睛不知何时变成了一种灿金色。
温听檐咬破了另一只手的指尖,在应止脸上的伤处细细抹去,看着那些伤慢慢消失,露出应止本来的样貌。
他最后按住了应止的眼尾,低下头,轻抵着应止的鼻尖,冷冷地开口,但声音细听还带着一点颤抖。
“你最好早点醒过来给我一个解释,应止。”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本章二合一~
第39章 无情道(九)
温听檐的失血量太多了,就算恢复的速度有那么惊人,最后还是恍惚着,倒在了应止的身边。
陈茂吓得半死,在旁边急得团团转,想着要不要给宗门里面的人打个招呼,让人把这两尊大神请回去。
毕竟这两位,但凡一个人出了事,陈茂都招架不起。
但想起在城里,温听檐拿着柳师兄腰牌的说不要上报宗门的样子,还是把那个想法给按耐了下来。
他往前走了过去,想要把床上倒在一起的两个人分开,毕竟这样对伤口的恢复不太好,但手还没碰到温听檐的肩膀,就被陵川给抽了一下。
陵川没用灵力,还收了力道,虽然算不上很痛,但也足够让陈茂受刺激一下收回手了。
陈茂知道陵川有剑灵,也看见了刚刚它在温听檐手上抗拒的样子,但还是第一次直面它的自主意识。
他能感觉到陵川是在打断他的动作,但是视线一转,看见床上狼狈的两个人,觉得不管怎样,还是不能放他们就这样。
陵川没想到他这么倔,剑灵从剑里面钻出来,变成那个常用的黑色团子的样子,在床上蹦哒了一下。
它幻化出来的样子可爱,但是声音却是截然相反的冰冷,在安静的室内甚至有点阴恻恻的。
“别碰他们俩。他们身上的伤口已经好了,恢复好了就会醒了。”陵川压着声音说。
陈茂的声音也跟着放轻,他还是有点犹豫:“就这样躺着,会不舒服吧”
陵川对他的话的话不置可否,它转过身去,看着那两人靠在一起的,紧密的姿势,像是叹了口气。
半响,它才说:“没事,让他们一起吧。”
陵川一句话打消了陈茂的想法,他没办法,只得从旁边抽来一个椅子,坐在上面,等着床上的两个人醒过来。
在这个过程中,还有人推开了房门,他穿着干练的粗麻背心,肩膀处还搭着一条帕子,是照例过来打扫客栈房间的小二。
隔着的屏风被陈茂搬开了,导致小二一推开门,里面的一切都一览无余。
他看着床上两个昏迷的人,再看看守在一边的陈茂,和一个黑乎乎的团子。最后视线停在地上残留着的血迹。
小二看不清床上那两个人的脸,但他还是认出了温听檐,因为这个客人的发色太特别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上午才退完房的人又回来,但看着这个诡异的人和床边的血迹,小二已经自动脑补出了绑架遇害等一系列事情。
陈茂想要阻拦,最后却没能拦住。
店小二一声怒吼,叫的整个客栈的人都听见了,住的近的人首当其冲地冲了进来,后面跟着的人也是络绎不绝。
陈茂、陵川:“”
陵川缩回剑里,剑身一翻,开始装死。
作为被众人围攻的陈茂,他大费口舌,才和这些人解释清楚自己没有对温听檐出手,只是在守着这两个人醒来。
开玩笑,他敢对这两个人下手吗?他一个还没踏入金丹期的人,对两个快要元婴的人动手,不要命了吗?!
人来的快,走的也快。陈茂看着被关上的房门长舒一口气,有点哀怨的看向床边的剑。陵川当没看见,继续沉睡
两个人里面,醒的较早的人是温听檐。
陈茂的脑海里还有那时他手上密密麻麻的伤口,以为温听檐会醒来地很晚,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地恢复意识。
温听檐从应止的身上重新睁开眼睛时,夕照城已经陷入了黑暗,是一个既没有天灯,也没有烟火的夜晚。
漆黑而安静。
银白色的眼睫轻动,视线凝聚时,第一个看见的是应止的侧脸,对方的呼吸声很轻,若非温听檐此时就趴在人的身上,可能就听不见了。
他的手撑在床边的空位,直起身子,坐了起来。
看见他醒了,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的陈茂猛地摔倒了地上,“师弟你醒了啊。”
温听檐动了一下发麻的手腕,伸手重新探向应止的经脉。
那些碎裂的伤处已经被修复好了,只是里面依旧是空荡荡的,只有应止靠着本能在呼吸时吸入的微薄灵力。
温听檐的声音依旧冰冷:“我睡了多久了?”
陈茂老老实实回道:“还没一天呢,师弟你是下午睡过去的。外面应该还要几个时辰才会天亮。”
温听檐没想到自己会意识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但幸好没有过去的太久。
他从床上下来,伸手握住了还在床上装死的陵川的剑柄,说道:“出来,我有事情问你。”
陈茂修行的天赋一般般,但是相当的有眼力见,看见这气氛不对,主动的从房间里出去了,给这一人一剑的谈话留下空间。
陵川的灵体从剑里面钻出来,平静说:“问什么?”
温听檐指了一下床上还在沉睡的应止:“他的修为怎么回事?为什么结元婴失败,会到这种地步。”
是啊,为什么会到这种地步,应止你到底是喜欢到了什么程度。陵川也忍不住在心里说了句。
它沉默了:“我不知道。”
温听檐只觉得这个回答有点可笑,作为应止的本命剑,陪着他一起闭关,陵川怎么会不知道。
他姑且当做陵川这句话是认真的,问了另外一个问题:“那他失败的原因是什么?别说你不知道。”
陵川看了眼还在床上躺着的应止,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它总不能真的对着温听檐说,应止是喜欢你才道心碎裂失败的吧。
但它也无法做到对温听檐说谎。
可能是受某个脑子里都只有另一个人的主人的影响。
只知杀戮的剑灵没有想到,百年后,塌居然还要为了一段感情而斟酌字句。
最后它沉默了很久,终于从记忆里找出一个贴切却又没那么直白的词。
陵川看着温听檐的眼睛,轻轻开口道:“心障。”
温听檐的问题只停在那里,没有再继续。陈茂再进来的时候,发现里面比他刚出去的时候还要安静几分。
心障
温听檐坐在应止的床边,看着他的侧脸很久很久,在心里反复复述这个词。
什么样的心障能够让应止都跨不过去,避无可避,最后落得一个修为尽失的下场。
温听檐想了很久,却依旧没有一个答案,但却又带着一种朦朦胧胧的预感,好像只要再一步,就会一切大白。
夜晚安静,他给床上的应止施了一个驱尘术,然后打算将对方身上那带着血迹的衣物换了下来,换上了另外一身。
温听檐捏着应止的衣襟,将他狼狈不堪的衣物脱下来,视线却停在了对方右手手腕处还缠着的绸带。
那绸带没有打结,本来很容易随着动作滑落,但现在被应止身上的血打湿凝固,导致还牢牢地缠在那里。
他伸出手,摸索了下,终于找到那条绸带的边缘,顺着给应止一圈圈解开了。
猩红色的绸带上背面,露出了一点黑色的边缘。
温听檐愣住了,在这个全然无知的瞬间,心跳却突然加快了很多,如同潜意识给他的预警。
——“你知道吗?曾经有个凡人认真的告诉我,这世上避无可避的事情只有两件。”
最后分别前,狐画屏坐在温听檐的对面,撑着下巴,有点怀念的开口。
“一个是死。当然啦,对于你们这种修士来说,估计就不存在了。”
当时温听檐不着痕迹地看着还在下面的应止的身影,有点不走心地问:“另外一个呢?”
而现在,温听檐捏着那根绸带,有点喘不上气。
狐画屏笑起来,故作高深:“是爱。”
陵川从陈茂那边跑回来,却发现房间里面的温听檐没了人影,它一通好找,最后是在客栈的屋顶上找到的人。
温听檐站在顶上,身影单薄孤独,银白色的长发披散着,被风轻轻吹起,恍若一场幻梦。
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了,那些摊贩一大早就开业了,开始忙活和招待客人。
陵川不知道温听檐不好好在里面休息,或者是看着应止,突然出来吹冷风干什么。
它仗着这个高度没人看见它,直接大摇大摆地飞到了温听檐的身边,问道:“你在这上面干什么?”
温听檐没回他的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下面一场场穿行而过的凡人。
陵川没被搭理也不生气,就陪着温听檐在上面站着,就当它以为会这样一直沉默下去时,对方开口了。
温听檐突然开口问陵川:“应止的心障是什么?”
他在那之后一直没有继续深入询问这个问题,陵川以为这事已经翻篇了,未曾想会在这里被诘问。
一时之间,它居然不知道怎么说。但对方也不需要它的回答了。
屋顶高处的空气都带着寒意,下面人的喧闹完全透不上来,就恍若处于另一个独立的世界里一样。
还没等陵川开口说话,温听檐就替他把这个问题回答了。
他的声音太轻了,看着远方,像是在喃喃自语,下一秒就会消散不见。
“是喜欢我,对吗?”
陵川愣住了,周遭只有掠过的风声。安静地有点悲伤。
温听檐没再开口,而是缓缓展开手上的绸带,翻了一个面。上面的字迹隽正却因为沾染了血迹而有点模糊。
但只是一眼,就能知道那人写下时有多么的认真。
那是应止的字迹。
上面写着温听檐和应止两人的名字。
温听檐的指尖在上面轻轻摩挲着,垂着眼睛,看不出情绪。
他不知道当时应止一笔一划写下自己和他的名字时,到底在想些什么。
最后在画舫下,一圈圈缠到自己手腕上时,又在想什么。
可能是在难过吧。
就像当时在客栈里,应止盯着着他的眼睛,哑声说自己结婴没成功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亲亲,甜回来~
第40章 无情道(十)
陵川没想到温听檐会直接点明出这一点,毕竟在它的印象里面,温听檐还是那个不懂感情的人
但在一瞬间的诧异后,它又有点为应止庆幸。
庆幸这场年少慕艾终于大白,庆幸终于不需要它再在床边守着应止,提醒他不要失去意识。
在无情道碎开以后,应止很久都没敢再睡去。他怕自己意识到心意后,在梦里会看见一些不合时宜的东西。
也害怕在直观地窥见另一种可能性后,会不再甘心隔着这一步之遥的距离。
不过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太阳不断升高,顶上的空气终于不再是一片冰冷,传来丝丝缕缕的暖意,陵川小声地回答:“是啊,他喜欢你。”
陵川把从段宛白找到应止说话,到应止在洞府里面闭关遇到心障,最后顿悟修为分崩离析的事,原原本本地都说了一遍。
那是一个就算从旁观者的角度,都很长的故事。就算陵川略过了一些细节,也讲了一会。
温听檐已经很擅长听别人说话了,他站在远处听完了,最后嘴唇微动,像是要说什么话。
陵川以为他会继续追问应止的修为和经脉的事,于是乎提前从脑海里翻出应止当时碎道心时的状况,但这些准备并没有用上。
因为温听檐只轻轻问了一句。
“他哭了吗?”
数十年修为尽失,恍然大悟的时候。应止靠在冰凉的墙边,会不会和昨天重伤靠在他颈窝里,一样掉过眼泪呢?
陵川沉默了下,这种情况下的缄默就像是一种默认。
良久,它看着温听檐,答非所问地说:“你喜欢他吗?”
温听檐,你爱他,他就不会哭了。
——你喜欢他吗?
这句话,其实温听檐其实已经思考了很久了。在他看见应止红绸上写着的名姓,意识到那份喜欢后,就一直在诘问自己。
从天光未明,到日光悄悄从东边的地面探出头来。
那些以往不在意,不理解的字字句句,在这个始料未及的日子,以风卷残云之势敲打着温听檐的心。
他们说,喜欢就是会一直和那个人在一起,不管发生什么,苦难还是幸福。
他们说,喜欢就是不知觉的在意、特殊、占有、心疼。
在一字一言里面,温听檐终于想明白了。
时隔很多很多年,他好像终于知道,当时看着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应止,在地上工工整整地写下那个“檐”字时,自己的心情是什么了。
原来那个时候颤动的不止他的眼睫,还有他的心。
温听檐抬起眼睛,没有回答陵川的话,只是转身从高处跃下去。
陵川被这措手不及的一遭打乱了阵脚,也跟着飞了下去,瞧见人稳稳当当的落在了莫个偏僻寂静的小巷里。
温听檐顺着记忆里面的路线,脚步轻轻地往一个方向走去,毫无声响,纯白的衣角轻晃。
如果特殊是喜欢,陪伴是喜欢,独占是喜欢,总是盯着你的眼睛是喜欢。
那么,应止。
我想我们应该已经互相心悦很久了
应止的意识不断沉没,身体冷得可怕,只有一阵又一阵的坠落感。过了不知道多久,黑暗又无尽头的失陷里,他终于落到了地面上。
视线依旧一片漆黑,什么都瞧不见,包括他自己,只有微弱的阴冷的气息爬上他的脊背。
应止踩在地面上,找不到前进的方向,最后随便提起步子,向某个寂静的远处走去。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多久,只是盲目的往前走,直到一阵温暖柔和的触感从头顶传过来。
应止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直到温柔的女声模模糊糊的响起,他才惊觉,那是幼年时母亲的手。
那触感转瞬即逝,最后变成了一股推力,让应止踉跄一步往前栽去。
往前迈出一步时,身旁终于不再是刻骨的冰冷,而是点燃一切的滚烫,灼烧地应止连灵魂都发烫。
从右手掌心开始,疼痛无限蔓延,每动一下都仿佛牵连着神经,冷汗淋漓。于是应止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不断深深喘气。
黑暗里面没有时间,应止突然觉得就这样站一辈子也挺好的。
但这个想法刚从脑子里面冒头,手边就突然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
就像有个人站在了他的身边,轻轻牵住了他的手。
应止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干净清冽的声音响在耳边,他问:“还能走吗?”
应止的右手还在流血,疼痛让指尖不断颤抖,身上的每一寸都在叫嚣着止步,可他却紧紧握紧了那只手。
身旁的人顿了下,然后拉着他往前。
应止重新迈开步子的时候,眼前的一切一点点明朗了起来。
是八岁那年,宅院滚烫的大火里。
温听檐走在他的前面,牵着他的手,破开那道在应止眼里坚不可摧的大门,带着他走了出去。
是九岁那年,温听檐接过他的玉佩,指尖触碰。最后带着他离开了离城外出游历。
是十三岁那年,应止生长痛,民间有个说法,说去温暖一点的地方,就会没那么难受,温听檐没在书里找到任何相关的记载。
但他还是带应止去了南方。
是十七岁那年,在春昀城数月的雪下,温听檐让他接过了腰牌,对他说,去吧,我们一起。
“”
桩桩件件,贯穿了应止这十八年里,太多太多的时间。
这就是他所走过的路。
他不知方向,这些年来所走过的漫漫长路,其实都只是在跟着一个人而已。
直到这条路,已经走过了现在所存在的时间,那些场景也骤然变化,身旁的人终于松开了他的手。
眼前是十里红妆,桃花满天。
素日里一身银白的人,突然换上了一身艳丽的红色衣袍,长发被簪起,金色暗纹好像在阳光下流转。
温听檐在树下抬眼看着应止,然后伸出了手。
应止被不知名的人推了一下,有人大声地说:“愣着干嘛,去啊!”
他一低头,才看见自己的身上穿着和温听檐一样颜色的服饰。
围观的人群,在主位上的长老,远处那个心心念念的人。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于是应止把手背到背后,有点紧张地提步走过去。
下一秒,他摸到手腕处的那圈绸带,步子骤停。
应止在那刻恍然记起这个绸带的来历。
那上面有他工工整整落下的两人的姓名,却没系上去,只能悄悄绑在手腕边。
因为他没敢坦白,因为他和温听檐其实并非爱侣。
所以
他站在原地,意识到这一切是他的渴望后,那些推攘着的人突然就消失了。
一片寂静下,只剩对面那人的声音。
望着远处温听檐穿着红衣,平静的眼神,应止捏着绸带弯下腰,有点难堪的笑起来。
一场大梦初醒。
*
应止太久没有睁开眼睛,所以乍然看见屋内明亮的日光,居然还有点恍惚。
他偏过头去,只看见一个坐在旁边发呆的,他所不认识的人,但看身上的装束,应该是永殊宗里的人。
应止坐起身来的动静很轻,但还是吓了陈茂一大跳。他猛地回头,看见应止也醒过来的瞬间,只想感叹,这什么恢复力啊!
面对这位天榜第一,陈茂说话有点磕磕绊绊:“应师弟,你喝水吗?”
应止环视了一圈屋内,没看见自己想看见的人,也没看见陵川,他声音有点沙哑地问:“他人呢?”
陈茂心领神会,实话实说:“我不知道,今天清晨帮你换了一身衣服就不见了。没过多久陵川也跟着跑了。”
换了身衣服?
应止听见这句话,下意识伸手去摸了一下右手的手腕,那里的皮肤温热,空空如也。
见应止握着手腕,半天没吭声的样子,陈茂有点尴尬,想要跑走,却又被应止一句话叫住。
“师兄身上还有灵石吗?”
应止握着那块上品灵石,约莫半刻钟才把里面大半的灵力借调出来。他现在剩余的灵力根本打不开储物袋,只能出此下策。
他用刚刚才流转进经脉里面的灵力,重新发动法器,感应定位了温听檐的位置。
最后,他推开门,消失在了客栈外。
一路上,应止的心跳如鼓擂,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更加紧张,像是一个等着被宣判死刑或是释放的罪人。
他知道那绸带是温听檐拿走的,也知道温听檐肯定会看见他写下的字。
应止只是在想,温听檐会发现吗?
发现他其实喜欢他。还是像当时在客栈里面对视时那样,下意识回避,什么都不去深想。
即想要一切被发现的期待,混杂着害怕被拒绝的恐慌,太多复杂杂糅的情绪,轰的应止的心脏发麻。
还没等他想明白自己期待的是哪种结果,这段路,就已经走到了尽头。
这里他再熟悉不过了,毕竟应止就是在这里一笔一划地写下名字的,天色微凉,清晨安静地过分,没有来人。
他看着站在长长台阶上的温听檐,停下了脚步,在下面安静地仰头看着。
从应止发动法器的那刻,温听檐就知道他醒了。直到现在对方站在台阶下,身旁的陵川提醒道:“他过来了。”
温听檐转过身子,垂下眼,对上应止闪躲的视线。
隔着一段的距离,本来就轻的声音更是显得虚无缥缈,温听檐看着他空白的手腕说:“应止,你猜它在哪里?”
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句的应止,有点怔愣住了。
初入夕照城的时候,温听檐还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为了这些玄而又玄的东西而牵动情绪。
直到他亲自捏着应止的绸带,站在树下的时候,他好像有一点明白了。
真正令人牵动情绪的不是这件事本身,而是那个抱着期待,在上面一笔一划写下名字的人。
想要把绸带抛到最高处的地方,其实需要一点运气,但偏偏温听檐的运气算不得很好。
所以做到这一切,他用了很多次。
每一次不如人意,陵川就会帮忙把绸带又带回来,就这样反反复复,整整一百二十九次。
直到那块唯一干干净净的树尖,也染上了一抹红色。
世人都说,越高处代表缘分更深。所以温听檐在想,如果是最高的地方,是不是代表会纠缠一生。
明明天生不愿意和人扯上关系,游离于世。但此刻和另一个纠缠一生,他居然会说是他心甘情愿。
对上温听檐似有深意的问题,应止只觉得是他自己疯了。
明明就站在姻缘树的面前,他却依旧不敢去想温听檐会为了他去做这些事,只能一遍遍的推翻设想。
温听檐没等到应止的回答,让陵川飞入袖中不再出来,然后一步步走了下来。
他的步伐很轻,悄无声息,却好像走在应止的心上,每一步都泛起酸涩。最后在距离应止一步之遥的距离,止住了步子。
温听檐站在了应止的身前的台阶上,看着对方垂着眼不安的神情,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明明十七岁时就是天榜第一,连尸山血海里都面不改色,现在却连看他一眼都不敢。
天之骄子,也会为爱踌躇惶恐。
“抬头。”温听檐说。
应止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听话地抬起了头,看着他。
温听檐低头俯身,轻轻偏过头,在应止的唇上轻轻落下一个吻。微凉而柔软,恍若落雪。
这一切没有预兆,突如其来。
应止猛地僵住了,身侧的手下意识收紧,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温听檐的近在咫尺的眉眼。
没有深入,只是轻轻唇瓣相贴了一瞬。却又足以说明一切,荡平所有的不安和胡思乱想。
温听檐稍稍移开唇,敛着眼睛,平静地说:“应止,为我重修一道吧。”
这次不再是无情道。
这次我还是陪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小情侣终于亲亲啦[红心]
今天还会有一更,应该在晚上ovo
周四刚好是满课,晚上码字的时候头晕晕的。本以为是自己太用功,学晕乎了。没想到凌晨越来越难受,最后发现是发烧加全身过敏。
在我妈的眼泪下,被安排去了医院急诊。现在已经好很多了,再打针上几次药就好了,不用担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