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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万道院(十二)

    应止也是第一次见到温听檐用这个本命灵器。在将灵力传过去的时候,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局。

    他只是单纯相信温听檐的决定而已。

    而现在,那犹如幻梦的蓝火烧进他的眼睛里,他模糊地看着温听檐,居然只能轻轻笑一下。

    陵川从没见过这样不讲道理的击杀。它们这些灵器,对修士能力的加成不言而喻。但若是择主不慎,就算是废了一半了。

    它之前对择主百般慎重,也是不愿意让自己的力量落进一个心性不明的人手里。但此刻见到了温听檐手拎里面的东西,陵川突然感叹,这才哪到哪啊。

    它一时不慎,最多养出一个格外狠厉的剑修。而温听檐手里面的,简直是冲着让主人主宰生杀似的。强悍地与其他法器格格不入。

    陵川难得沉默了下,开口时难得冷静:“他这灵器,到底从哪里来的?带着这样的能力,不可能在修真界里毫无耳闻才是。”

    应止没有回答它,从墙边撑起身子站起来,拍了下身上的灰,冲着温听檐走过去。

    刚刚千星子那一下极重,但应止身体强悍,没有任何灵气护体硬生生扛了下来,现在居然也能活动。

    温听檐看着眼前的人慢慢消失,直到最后一丝痕迹都湮灭。他知道千星子在死前开口咒了他些什么,但压根就没往心里去。

    他在灰色的余烬下,低头看向了自己手里还拎着的权衡,玉杆上还沾着他抹上去的血。

    刚刚将千星子击杀的动作看似行云流水,但其实在召出自己的本命灵器的时候,温听檐却愣了一下。

    因为权衡刚从识海里拿出来的时候,在权衡的右边,秤盘往下陷了一点。像是放着什么东西,让天平不再平衡。

    在接触到温听檐现在的灵力时,它才跟随着温听檐现在的心境,变换成原本持平的模样。

    那一瞬间,一种巨大的荒谬感袭来。

    那代表着温听檐自己的右侧天平往下倾落,证实着他未来,居然真的和公叔钰所说的一样,有了自己的私心。

    没有任何理由的,像是下意识的反应。在抽挑千星子灵体之前,他抬眸,看了眼应止。

    他在心里诘问自己:会是他吗?

    而下一刻,胸膛里的心脏再一次剧烈跳动。

    于是温听檐知晓了答案

    他现在修为不高,灵气又被那八卦盘吸了个七七八八。所以在收回权衡的时候,那阵被抽空的脱力感就极快地涌了上来。

    眼前的场景好像在逐渐褪色,和被水雾细细密密地笼罩了似的。但即便是这样,温听檐还是强撑着。

    他攥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力图清醒一点。原本清透的和琉璃一般的眼睛,此刻显得有点灰调。

    直到他捏着自己手臂的手指,被人温柔又不容抗拒地掰开,抓进了对方的手里。让冰凉的指尖都染上了温度。

    温听檐看不见人,却哑着声音开口问:“应止?”

    这好像还是温听檐失去记忆之后,应止第一次听见他叫自己的名字。他愣了一下,才又扶着人应了声:“是我。别抓自己。”

    说完,应止就愣住了。

    因为温听檐站在那里,突然很轻浅的笑了一下。

    他看不清东西索性就垂着眼。原来被编的好好的长发早就在气浪里散开,寒发静落,衬得那张因为年幼雌雄莫辨的脸更加出挑。

    不像是曾经那些嘲讽的,不屑的笑容。温听檐这个笑看起来挺开心的,哪怕只有一点,也足够应止发愣好一会了。

    温听檐刚刚其实听不到应止的脚步,也感知不到对方的灵气。

    却在被扣住手的那刻,靠着传来的淡淡的,混着血的气味,认出了人。

    但明明他才认识应止不到一天,也压根没有去记过这个味道。所以温听檐蓦然间明白了,无法控制地笑了起来。

    那是他的神魂在替他记得。

    替他记得气味,记得触感,记得对方走来时会带来的风。

    记得应止这个人,真的很重要

    温听檐的笑容持续的时间远没有应止怔愣的时间长,他过了几秒又道:“你身上是不是有点脏?”

    应止现在身上确实算不得干净,土尘和血都带着点。他以为是温听檐的洁癖又犯了,会道:“手是干净的。”

    温听檐被扣着的手突然卸了力,像是把罩在外面的不近人情的,锋利的外壳一层层剥开。

    他轻声说:“应止,过来抱我走吧。”

    脏一点也无所谓了,他突然有点想念那个把下巴搁在应止肩膀上的感觉了。

    应止的手抖了一下,最后慢慢靠过去,将人抱了起来:“嗯。带你走。”

    身后的门骤然出现,席卷起周遭的风,吹灭墙壁边还点着的烛火。温听檐靠在人的怀里,却什么都听不见。

    应止都把他抱起来了,在走过去的路上,才想起来说:“会觉得难受吗?”

    他说的是自己前襟领口还沾着的血。

    温听檐知道他在说什么,声音低低的,像是在喃喃自语:“没关系。”

    廖心溪也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跟在两个人身后听见这番对话,突然觉得自己多余的很了。

    自从知道了那个小孩是温听檐之后,应止之前在她眼里面看起来相当奇葩的举动,一下子就说的通了。

    但凡中州八卦听的勤快一点的。都知道永殊宗那两天骄,幼年相识两小无猜。就等着什么结道侣,把这事做实了。

    在秘境里养小孩听起来像是应止疯了,但是保护未来道侣听着就正常多了。

    虽然应止好像最后是被保护的那个。

    她揉揉自己还发痛的肋骨,跟了上去。

    刚刚千星子把她甩过去不知道断了几根,就算后面吃了灵药恢复,那阵痛总感觉隐隐约约的还在。

    一进门,怪事就来了。

    她和温听檐他们明明走的是同一扇门,但一脚跨过去,那边居然没能瞧着两人的身影。廖心溪象征性地找了下,叫了两声,都没个回应,索性就这样作罢了。

    反正秘境的前半程,她也是自己一个人闯过来。找不着人就一个人过呗,还能怎么办?

    她正这样子想着,在背后的某处,突然发出一阵巨大的声响。廖心溪回头去看,发现是那道厚重的石壁,被人用蛮力,硬生生的给斩开了,四分五裂。

    而来人除了应止,还能有谁呢?

    但又和她见过的那个应止有那么一点不一样。他左手持着剑,右手在身侧攥着,样貌在昏暗中被压的晦暗不清。

    最重要是是,那里就只有应止一个人。

    廖心溪看清楚了,就毫无防备地问了一句:“温听檐人呢?”

    闻言,应止整个眉眼更加冷了,他漆黑的眼睛盯着她也不说话,手却掐地很死,血一滴滴从指缝里面落下来。

    嘀嗒的声音慢慢响着。

    看着应止这一副极不平静的样子,廖心溪的心里突然爬上来一股子寒气,瘆人的慌。

    这个样子温听檐人不会是在应止眼皮子底下不见了吧?!

    与此同时,温听檐正被一阵不容抗拒的力量给拖到了某个静室。隔着一道屏风,那里坐着一个人。

    应止他们都不在,摆明了是只要他一个人来的。隔着屏风,温听檐只能勉强看见他动作的影子。

    对方像是在拨弄什么东西,一边调整,一边又无意识地泄出几句自言自语:“这命格天命?不对”

    听声音还挺年轻的,像是和应止一般的少年。能够在秘境里面这么毫无阻碍地把他传送到这里的人可不多,温听檐又一次说:“秦亦熙?”

    这次,屏风对面的人,好像终于抬起头,他语气上挑:“嗯?”

    温听檐没想到会以这么一种堪称平和的状态,来面对这位秘境的主人。他盯着屏风那头的虚影没开口。

    反倒是秦亦熙看过去,发现那边的人影小的可怕,才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那个你”

    他抬起手,帮温听檐把其实本来就快消失的藤毒的副作用,给拔除了。

    屏风那头的身影好像一瞬间就长大了,修为也逐步攀升,一直到元婴期。

    过了片刻,完全恢复记忆的温听檐,换了一身衣服,按了一下自己的眼皮。

    可这么一闭眼,应止俯下身和他说他是自己师兄的画面就再一次冒了出来。

    秦亦熙明明看不着人的脸,却能感受到那边好像越来越冷,那毫无收敛的灵气一直渗透过来,他终于忍不住抵御了起来。

    他不知道刚刚还算好的氛围,为什么就在那么一瞬间凝至冰点,但他实在是不会说话,在后面杂乱的头发直愣愣地上翘。

    如果他再懂一点人情世故就会知道,这种情况,叫做迁怒。

    温听檐虽然丢了面子,但也知道他人不见了,应止估计在外面会疯了一样的找。没功夫再陪秦亦熙慢慢谈话。

    他直接掀了两人中间的屏风,终于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秦亦熙,那个精通卜算的化神大能。

    令温听檐有点惊讶的是,对方在秘境里面的样貌,居然是看起来比自己还小上两分的少年,瘦弱的,眼下还泛着青黑,哈欠要打不打。

    秦亦熙一抬眼发现自己面前的屏风被掀了,瞬间腾起来,找了个柜子又往后面躲。压根不敢和温听檐对视。

    温听檐直截了当:“拉我过来干什么?”

    “我呃”秦亦熙说话一直在抖,压根说不出来几个字。温听檐没办法,又给把那个屏风给弄回去了。

    这下秦亦熙终于正常了。

    他好不容易说出句完整的话,却听的人莫名其妙:“我把八卦盘给你吧!”

    温听檐:“?”

    他说话有点凉:“我要那破玩意干什么。”

    秦亦熙虽然也觉得这东西破,但是这不是在推销嘛,总得捡点好听的说。索性就把之前那些掌事坑他接手八卦盘当殿主的说辞给搬了出来。

    “这东西看着是有点,咳,磕碜。但是在各大殿里面也算个好用的法器了,至少数一数二。”

    秦亦熙又低声,缓慢继续说:“你要是不会用,我还能教。你就不想来试试当一把天之骄子什么感觉吗?”

    “你不是误会了什么?”温听檐听完他的话依旧不为所动,撑着脸回道:“秦亦熙,我学什么都会是天之骄子。”

    第72章 万道院(十三)

    秦亦熙的话瞬间卡了个壳。

    这话太狂妄自大了一点,但是温听檐说出来却没有任何夸耀的情绪,他说话,好像就是在陈述事实。不在意也不心动。

    于是秦亦熙又想起察觉到温听檐灵气的时候,看见的场景,是几欲漫天的火光。光是探查都疼。

    那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的苦楚,和自己所摆弄的命运其实很像。所以秦亦熙在这里百年,才第一次动了想把东西传出去的念头。

    其实这法器早在千百年之前,就和他一起碎在了九天雷劫之下。现在留在他手里的更多只是一个虚影,但即便如此,在当世也是绝无仅有了。

    白送的东西,他都没想到会有人拒绝。这些前赴后继撬开他秘境门的修士,不就是冲着这点来的吗?

    他太久没说话了,温听檐没有继续等下去,反倒是一个转身,想要往外走。

    但这里应该是被施了什么阵法,没走几步,便又被传送到原来的位置,和秦亦熙对排坐在一起。

    秦亦熙在宽大衣袍里的手掐了几下,简单占算了下便开口:“你要去找人?”

    温听檐准备再试一次破开阵法的手,突然停住了,再开口,语气有点不虞:“不要算我的想法。”

    ——“秦亦熙,不要算我的想法。”

    一句熟悉的话,让秦亦熙恍若隔世,他讪讪的放下了手,嘴唇微动着说了句什么,温听檐听不清。

    那句话的语调却太轻太软了点,像是在向什么相熟的人说话。温听檐莫名觉得这句话不是说给自己的。

    他没去追问,而是对人说:“让我出去。”

    秦亦熙道:“这里是秘境的最后一个地方,留下来的人最后都会到这里来的。只是我提前把你带了过来。你可以在这里等那个人。”

    他像是在识海里面又看了几眼那些人的定向,“里面最快的那两个,最多一刻钟就会过来了。”

    最快的两个,估计就是应止和廖心溪了。温听檐闻言终于放下手,问他:“你把我带过来,就只是为了把那个只是虚影的八卦盘给我?”

    秦亦熙倒是不意外他能看出来,趴在桌子上,眼睛却隔着屏风盯着人:“不是。你从进来我就注意到你了。”

    那些进来的修士,秦亦熙都可以一眼窥清动向和走势。

    他不喜人群喧闹,所以即便只剩一点残魂,看着自己栖身的秘境被现世的修士撬开一次又一次,便毫不心慈手软的设置了太多机关,引诱着人一步步送死。

    这个时候,他倒是像那个百年前化神的问天殿殿主了。带着种单纯的残忍。

    可唯独温听檐,像是一个随心所欲是白棋,他看不透,稍有不慎就会把这里的棋盘撞的一团糟。

    他把这个形容说给了温听檐,却不料温听檐连语气都没变:“所以你是好奇我?”

    秦亦熙一字一句:“不,我只是不相信。不相信这世上还能有我看不清的人。”

    温听檐听见那个“还”字,便意识到这里面多半还有故事,只是秦亦熙不说他就不问:“所以你现在看清楚了么。”

    “没有。”秦亦熙顿了会,像是请求一样:“我可以算一次你的命线吗?”

    百年前他还是殿主的时候,那些人在秦亦熙的眼里和透明的没两样。当时多少人求上问天殿,他都从未为人卜算过命线。

    “命线?”温听檐重复了一遍。

    屏风那头的人的手逐渐变得透明,直到从对面伸过来。在他的指尖,绕着好几条纷纷扰扰的线,皆是用灵气虚化而成的。

    温听檐低头看着这几条颜色不一,深浅也大相径庭的丝线。

    秦亦熙开口解释:“命线是纠缠在人与人之间的命运。白色的命线,是所谓萍水相逢。苍绿是受之有恩,黑色则是仇怨缠身,因果业孽。”

    “根据重要性的不同,颜色也会深浅不一。”

    他说完,那期待的眼神好像都隔着屏风透来。但是温听檐的回答依旧是:“我拒绝。”

    赶在秦亦熙说话之前,温听檐倒是先又开口了,他说:“秦亦熙,百年了,为什么你的残魂还在。”

    这个问题其实在一开始在永殊宗主殿里面听见掌门的话时,他就有这个疑问了。以残魂之身支撑这样一个秘境百年,若不是化作了煞灵,那多半就是执念缠身。

    在进来之后看见那处处置之死地的布置,温听檐本以为秦亦熙是前者。可现在见着一个可以好好沟通的人,温听檐却又拿不准了。

    秦亦熙故作轻松的说:“或许是我生前插手其他人的命运太多次了,天道才会让我一直困在这里吧。”

    “陵川说,你曾经逃走过一次。为什么最后又重新卜算了。”温听檐说。

    “因为人都是会变的。”秦亦熙这么说道,“我之前想走,是因为我不知天高地厚。后面发现这就是我最好的结局了,当然就放弃了。”

    “你为自己算过吗?”温听檐说。

    秦亦熙:“什么?”

    “你的命线。”

    秦亦熙沉默了下,然后像是不在意的开口:“算过一次,不过对自己使用卜算,是算不清楚的。但就结果来看,我算出是应该是一条黑色的命线。”

    温听檐有点不解地敲了一下桌子。

    但秦亦熙像是不想在这个话题多聊,又把偏了的话题拽过去:“所以真的不能让我算一次吗?我这里还有很多留下来的上品灵石,还有条灵脉,都可以给你。”

    温听檐本来是可以很坚定的拒绝秦亦熙的,但听到了后半句,又诡异地停了下来。他想起应止还在努力攒“聘礼”的事,最后停了很久,有点不自然。

    秦亦熙发现了他的松动,继续说:“我只算一根命线,也不会去窥探另一边缠着谁。我只是想试试能不能成功。”

    几秒之后,温听檐伸出手:“灵石。”

    秦亦熙说到做到,抬手就把那些灵石给划进了温听檐的储物袋,还带着一些法器。

    他连那个八卦盘都没用,手指和温听檐隔着一指的距离,在温听檐的周边探触着。

    等他探到温听檐的命线,才发现这个人的命线少的可怕。可一个人的一生里,再怎么都会遇见数不清的人。

    所以这当然不可能是因为他没见过什么人,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命线里面,只有白线,是摸不着的。

    秦亦熙抬眸,像是隔着阻碍,盯着温听檐的脸。

    未来会遇见的那么多人,对他而言,居然不过萍水相逢。

    而另一个让人惊叹的,是秦亦熙明明已经用了全力,却依旧没法直接辨认,只能从中扯出一根,才能见其真貌。

    秦亦熙突然开始庆幸,自己没有把话说满,只说了算一根。因为就这个样子,他连算一根估计都费劲。

    这人的命格到底怎么回事?

    他一边这么想着,手却碰到了一根传来些许刺痛的丝线。这下秦亦熙完全愣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没再去挑选,秦亦熙指尖捏住了那根线。

    那一刻,他的灵气裹着温听檐的命线,慢慢地,这根代表着命运的丝线,终于展露出它潜藏在暗的颜色。

    居然是红色的。

    不仅如此,还是最亮眼,最极致的正红色。

    温听檐没听秦亦熙介绍过这种颜色的线,虽然看见颜色就已经有了猜想,却还是问:“这是什么?”

    秦亦熙的语气恍惚间又带着抖,声音压的低低的:“是代表心悦的红线。颜色很深,你们感情很好。”

    他这么说着,可温听檐却听见了嘀嗒一声

    秦亦熙不喜欢问天殿,也不喜欢卜算。但他从小就生在问天殿里面,自然也只能学这么些东西。

    自小展露的天赋,让他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定为了下一任殿主的接班人。枯燥而无味的推衍占据了他的人生。

    所谓物极必反,秦亦熙在自己十七岁那年,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卜算了自己的命线。

    这种事情在问天殿是明令禁止的,卜算自己的命运,稍有不慎便是暴毙而亡。

    但秦亦熙能在问天殿里面脱颖而出,天资也是相当了得的。他卜算了自己的命运,居然也没遭到反噬。

    只是看不清。

    他摸得到自己的每一条命线,却看不清颜色。

    于是他开始探查那些命线牵连着的对象,一个又一个,全是问天殿里面的人。这多令人郁闷啊,证明他以后的人生都被困在了这里。

    秦亦熙用了一天的时间,终于把自己所有的命线都看了一遍。在最角落,终于找到了一个不在问天殿里面的人。

    或许是那根线象征的可能,让秦亦熙突然生出了莫大的勇气,那天,他带着八卦盘,从问天殿里面离开了。

    他逃出来的时候很狼狈,一路顺着命线的方向找人也花了很长时间。在这个过程中,八卦盘的灵力不足,他还去凌川的剑冢里薅了点灵力。

    一路跋涉,他才终于见到了命线另一端的人。

    那是他所不认识的城镇,顺着命线爬到屋顶上的时候,秦亦熙都差点开始怀疑自己的卜算了。

    他走在瓦片上,声响有点大,还有点打滑。直到在边缘,秦亦熙终于瞧见了一个人影。

    对方曲着腿坐在某个屋子的顶上,脊背清瘦挺拔,犹如青松。一头黑发被夜风吹的有点乱。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他转过头来,一张俊俏的面容就这么盯着秦亦熙,极有压迫感,也不说话。

    秦亦熙不会说话,拿不准主意怎么开口,所以下意识在身后拨弄八卦盘,想要卜算一番。

    但这个小动作却不知道为什么,被对方瞧见了,他眯着眼睛看秦亦熙背后的手,开口说:“问天殿的?”

    “不准算我的想法。”

    被戳破了想法,但秦亦熙居然没有多么尴尬,可能是因为他是真的打从心里想要见到这么个人。

    对方凉凉的尾音被吞没在黑夜里。

    那是秦亦熙第一次见到纪连溪。

    作者有话要说:

    秦亦熙对听听:让我摸摸你的命线,我抓我扯,咦?!你的线怎么是红的!![害怕]

    第73章 万道院(十四)

    这事不稀奇,问天殿里面的弟子遇事不决都爱来上这么一卦,秦亦熙自己尤甚。他猜纪连溪可能是之前遇见过类似的事,所以防备的很快。

    纪连溪站起身来,看着他这副目标明确的样子,“寻仇?”

    秦亦熙立马摇了两下头。

    纪连溪便道:“那就走开。这里是我院子。”

    秦亦熙被这直截了当又无情的话给震住了,眼睛都瞪大了些。他一愣神就站不稳,最后直接蹲了下来。

    他在想。为什么他会和这样一个人有命线联系呢?这种性格,再怎么样,他都是会把对方钉死在萍水相逢的关系里的。

    纪连溪也在想。这个人明明是自己闯过来的,怎么被他说了一句就蔫了。开始蹲在那里当蘑菇了。

    很久,秦亦熙才开口:“我没地方去了。”

    他本来就是追着命线过来的,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计划。如果外面没有能接纳他的地方,他就只能再次回去。

    纪连溪好像是不耐烦地说了一句什么,低低的。再然后就拎着秦亦熙的衣物,一个腾空,把人给带了下去。

    直到他被纪连溪安排了一个住处。躺在那个安静的房间里,看着之前从未见过的,窗外被云遮掩着的月亮。

    秦亦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纪连溪这个人可能有点刀子嘴豆腐心。

    但即便这样,第二天,在院子里面看见正在修炼的纪连溪,他还是不敢上去搭话。幸好纪连溪也不搭理他,一大早就离开了。

    他们就这样“相敬如宾”地相处了很久。秦亦熙总算可以上前搭话了。

    秦亦熙在心里一边吐槽自己的命线为什么在这样的人那里,一边又不管纪连溪怎么对他,都跟上去。

    时间一久,纪连溪好像也略微接受了一点他,在某天总算是带他一起出门了。

    秦亦熙在一路找过来的时候,就看见过这些新奇的东西,不过当时忙着赶路都没敢细瞧。现在连路过个糕点铺子都走不动道。

    他全身上下都是珍品,那店家也是个有眼力见的,立刻卖力的介绍了起来。秦亦熙被哄的云里雾里,要了很多点心。

    那店家自然是欢喜,把东西整整齐齐地包好递过去,一伸手要钱的时候,秦亦熙懵了。

    他懵了,这店家也傻眼了,似乎是没想到对方穿的如此富贵,居然连一点铜钱都掏不出来。

    秦亦熙试图打商量,说话磕磕绊绊:“那个我可以帮你算卦抵的,或者”他自己说的都没底气。

    在店家将他轰出去的时候,一只修长的手压着一点碎银推了过去。

    秦亦熙呆呆地看过去,发现那是纪连溪。

    纪连溪面对他的视线也波澜不惊,把糕点丢进他怀里:“不打算走?”

    秦亦熙捧着东西出去的时候,人还有点神游天外。他亦步亦趋地跟在纪连溪后面,最后把糕点拆开,没敢先动,反倒是拿到了纪连溪面前,让他先吃。

    他低着头不敢看人,直到手上的东西轻了一点,才抬头。

    纪连溪随手捻了一块,咬了一口。秦亦熙便问:“怎么样?”

    “一般般。”

    第一口孝敬了人,秦亦熙自己终于敢吃了。他捻起一块,咬了一大口。随后极其刺激且不断弥漫的酸味瞬间涌了上来。

    他毫无防备,皱着眉,眼泪一滴滴往下掉,看起来很委屈。

    纪连溪见他咬了,终于把手上那点给丢掉了,动作嫌弃的要死。

    秦亦熙的眼眶里全是眼泪,却还是把嘴里的东西给咽了下去。等视线再聚集,他看见纪连溪在笑。

    是那种偏着头,难得开心的笑。秦亦熙没见过纪连溪这个样子,一时之间居然连哭都忘了。

    在那一刻,他好像才真正瞧见了纪连溪。

    秦亦熙把那个笑记得很久,所以后来,他总是每天坐在院子的树下干同一件事情。

    那个八卦盘,可以占卜吉凶和命线,但十七岁的秦亦熙却只用它来算纪连溪今天会不会高兴一点

    秦亦熙只用了两个月,就敢在纪连溪头上作威作福了。

    甚至会晚上偷偷跑到纪连溪的房间去,在被发现之后,就低着头,连眼睛都不怎么眨了,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一套动作下来,纪连溪居然说不了一个“不”字,最后只能黑着脸给了秦亦熙一个脑崩。

    然后把人拉进被褥里。

    四季轮转,时间一晃到了冬季。秦亦熙的修为没有纪连溪搞完,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季节,只想窝在屋子里。

    问天殿的人都已经找疯了,秦亦熙现在却还能一个轱辘滚进纪连溪怀里,然后闭着眼睛打哈欠。

    在这样一个安静的夜里,秦亦熙突然想起了他被纪连溪第一次丢进房间的事,于是开始翻旧账。

    说完,他又迷迷糊糊地讲起他的来历。

    讲问天殿里面有多无趣,讲那些卜算之法他小的时候学起来真的很累。还讲他第一次摸到纪连溪这条命线,有多开心。

    “所以你跟着我,其实只是好奇你那条在外的命线长什么样?”纪连溪在黑暗里睁开了眼睛。

    秦亦熙脑子转不过弯,觉得这句话也没说错什么,便点了点头。于是发现纪连溪盯着自己的脸,神色更晦暗。

    他轻声开口,像是在讽刺什么:“我以为你是”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

    秦亦熙直觉他有点不对劲,于是偷偷摸摸又想掐算。

    纪连溪却冷冷地说:“秦亦熙,不准算我的想法。现在,你认真回答我。你觉得我们之间的命线是什么样的。”

    秦亦熙被纪连溪此刻的模样吓住了,犹犹豫豫:“既然是朋友,那多半是蓝色的。”

    纪连溪闭了下眼,他穿好衣服推开门走了出去时,落下一句:“秦亦熙,你好样的。”

    他走了,秦亦熙却一夜未眠。

    从那天起,纪连溪和他之前就好像又变回了那个疏远的关系。秦亦熙还是会在晚上摸进纪连溪的房间。

    可纪连溪看见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一个人孤身离开。秦亦熙的话堵在那里,慢慢地,他再也没去过纪连溪的屋子。

    秦亦熙知道他生气了,却不知道为什么,也找不到办法挽留。他只知道,八卦盘上,纪连溪很久都没有开心过了。

    等了很久,关系始终未能缓和,考虑了很久,他准备离开了。

    离开的时候,纪连溪却一反常态的攥着他的手,问他为什么要走。

    秦亦熙不知道该怎么说。说因为我呆在这里,你好像很久一直都不开心。

    但你其实笑起来很好看的。

    最后,秦亦熙摸着鼻子,视线闪躲。生平第一次编了一个谎言:“因为我把那条命线摸清楚了。”

    但怎么可能呢?他现在连纪连溪都摸不清楚,怎么可能分辨的出那条线。

    纪连溪不知道,所以很久很久,他终于松开了攥着秦亦熙的手

    秦亦熙本以为这个故事就会这么迎来结局。他的人生里面能有过这样一遭,就已经足够圆满了。

    不管那条线是什么颜色的,漫长的时间过去,都会慢慢泛白。他会和纪连溪成为不再认识的,萍水相逢的陌路人。

    即使他有点不想要这样。

    但这段关系的终幕,为什么会比这还要糟糕呢?

    秦亦熙被身后的人揽进怀里,闻着那近在咫尺的血腥气,居然连哭都做不到。

    他不知道那些人从哪里得知了他的定向,在回去的路上,将他团团围住,那个架势,是置他于死地去的。

    秦亦熙本以为面对死就很可怕了,但现在比那更可怕的就这样出现了,纪连溪快死了。

    地上尸横遍野,血迹蜿蜒,他的声音一直在抖:“你疯了吗纪连溪,我没说需要你救我,你在逞什么英雄!”

    可说完,秦亦熙又变回了那副无助的模样:“我带你回去,回问天殿。我和掌事说我以后都不出来了不乱跑了,他一定会救救你的”

    纪连溪捂住了他的嘴,声音模糊:“你不是不喜欢那里吗?不要回去。”

    秦亦熙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滴在自己的后颈,滚烫的,顺着空隙滑到脊背。

    纪连溪捂着他嘴的手越来越冷,轻轻开口说:“你现在来算算我在想什么吧。秦亦熙。”

    秦亦熙按照他的话运转灵力,但不知道是心神太乱还是怎么样,他一直算不出来,重复重复,不断的重复,直到那只手落下去。

    卜算的动作终于停了。

    秦亦熙忘记了自己是怎么背着没了生息的纪连溪回问天殿去的,但他仓惶请求,最后只化作了他人的一句:“他已经死了。”

    他回到自己的住处,脱下衣服,这下从镜子里,看见在背后蜿蜒的血迹。那是当时从纪连溪的身上滴下来的血。

    看了一会,他突然头晕目眩,翻身下床,不受控制得干呕起来。

    或许是那条唯一在外的命线已断。秦亦熙接过这原本不愿的身份,居然也没那么难受了。

    那些掌事还是在好几年后,才得知了他自己偷偷算命线的事情。跑过来问秦亦熙,那个人和他是什么样的关系。

    那时的秦亦熙已经是问天殿的殿主了,他坐在高处,长发蜿蜒,连眼睛都没睁开,整个人却肉眼可见的愣了一下。

    是什么样的关系?秦亦熙抬眸想。大概是因为他的原因,被害死的关系。

    于是秦亦熙回答说:“是条黑色的命线。”

    他这样定义那段时间

    后来他一直在想,如果他在问天殿里面学的再精通一点,是不是就能知道纪连溪当时到底在想什么了。

    于是他发了疯的一样去学,不知多少个四季轮转,他最后成为了整个问天殿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化神殿主。

    秦亦熙那个时候已经快要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努力学这些东西了。

    那时,所有人的想法和命线,只要他愿意去探查,只需要一眼,他就能看的清清楚楚。再也不会出现反反复复都成功不了的事了,就好像当年的无力只是一场幻觉。

    但他想明白的人,想算明白的事。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飞升之际,九天雷劫劈下来的时候,秦亦熙居然会产生一种早有预料的感觉。

    他这一生过的也是荒唐出格,所以被天道记上那么一笔也正常。

    可就是觉得魂飞魄散也无所谓的秦亦熙,在陨落的时候,居然下意识拼尽全力的留下了一缕神魂,形成了这么一个藏在雪原里的秘境。

    他当然知道这代表什么,代表他其实压根没有那么的无所谓,至少他还有事在牵挂。

    秘境的百年来,秦亦熙见过了很多人。在最开始的几次,他还会好好的去看那些修士,到后来,布置完阵法机关后,他更多就是在沉睡。

    直到他见到温听檐,一个他无论如何,都一眼算不出来的人。

    他终于从长眠里面苏醒,第一次将人直接带到了自己面前,用数不清楚的好处诱惑,只是为了算明白。

    分不清是胜负欲在作祟,还是在用这点,来弥补往事,或许两者都有。

    他的手探进去,在温听檐的命线里面摸见那发烫的,连带着指尖都传出刺痛感的命线。秦亦熙才陡然记起。

    在一切的最开始,他第一次伸手触碰到自己和纪连溪的命线时,他的指尖出传来的也是这样的感觉。

    是黑色的因果命线吗?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捏住那根命线,眼都不眨的等其显形。

    他在等的结果,不再是温听檐的命线,而是曾经那条猝然断掉的线。百年过去,他才有机会去窥见答案。

    极致的寂静里面,命线终于显形。

    不是秦亦熙预料中黑色的因果命线。

    而是红色的。

    他听见温听檐问:“这是什么?”

    ——“秦亦熙,你觉得我们之间的命线是什么样的。”

    ——“你现在来算算我在想什么吧。”

    秦亦熙那张少年面容脸上的表情,逐渐归于平静,手却在抖。

    其实他的原貌早已不是这样,那么长的岁月过去,他早就长大了。

    但被困在这里的时候,却还是选择了那么一幅少年的面容——是他第一次见到纪连溪的样子。

    秦亦熙是如此固执,好像从未走出那日血色漫天的夜。

    但他其实都记不清楚纪连溪的模样了。

    成为问天殿殿主的秦亦熙,忘记了纪连溪的脸,忘记了他的声音,忘记了他是怎么笑的。

    甚至慢慢忘记了最后滴在他后颈的血。

    到最后,他居然只记得初遇时,纪连溪坐在屋檐上曲着腿,发丝被寒风吹起的清瘦背影。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让纪连溪走向死亡的因果线。

    但时逾百年,秦亦熙现在才知道,原来那其实是一条红线。

    是代表心悦的,他和纪连溪之间的红线。

    他回答完温听檐的问题,低下头想轻笑一声,可还没发出声音,眼泪却突然砸了下来。那么安静。

    与此同时,百年未解的残魂,开始溃散

    温听檐感觉到了对面人逐渐溃解的灵气,他不知道为什么仅仅是瞧见了一条命线,就能造成这样的结果。

    但他觉得这样的结果也挺好。困在这里百年又百年,实在是难熬,若是能这样解脱也不错。

    他们都聊了这么久了,秦亦熙才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温听檐回答了这个问题,望向屏风那头逐渐虚弱的灵体,和逐渐松动的秘境:“你还能坚持多久?”

    秦亦熙笑了笑:“大半个时辰吧,放心,他们会赶过来的。”

    他一语成谶,在话音刚落的下一秒,原本封闭的静室里,就出现了两道人影。一道冷气凛凛,另一个上气不接下气。

    温听檐闻到了血的味道,回头一看,发现是应止的手捏的太紧在一滴滴往下流血,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人搂进怀里。

    应止丢了剑,那只完好干净的手现在正扣着温听檐的肩膀。确认他没出事之后,才像是脱力一般,把头埋了下去。

    他开口说:“我是真的有点害怕。”

    温听檐一个治疗术先把应止手上的伤口治好了,这才摸了摸对方的头发,动作很轻,是一个堪称温柔的安抚。

    不知道多久过去,应止终于抬起了头来,只是整个人还靠在温听檐身上。他看向屏风后面的人影,小声说:“他是?”

    温听檐和他咬耳朵说悄悄话也一脸坦然:“秦亦熙。”

    应止“哦”了一声。

    见人终于冷静点了,温听檐这才把从秦亦熙那里坑来的东西给塞进了应止的手里,同时说:“再过大半个时辰就出去了。”

    他这句话没压着声音,于是廖心溪当然也听见了。她跟着应止速通那些机关,一路上累的半死,此刻得知终于要解脱了,顿时高兴极了。

    然后开开心心的一回头,看见应止和人聊天的时候,突然凑过去轻了一口温听檐的脸。温听檐也没管,顺手摸了一下他的下巴。

    廖心溪瞬间不笑了。只觉得肚子涨的疼。

    在这样一个“和谐”的氛围里,秦亦熙突然又开口了,话头是对着温听檐的:“是他吗?”

    他说的不清不楚,应止和廖心溪都一头雾水。但温听檐却理解了他的意思。

    ——你那条红色的命线,是他吗?

    温听檐不觉得这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于是乎点了点头。

    秦亦熙便不说话了。他只是盯着应止。或者更准确来说,是盯着应止身上那些密密麻麻,如毒蛇般,交缠错乱的黑色命线。

    这些人修为对他来说太低了,就算秦亦熙不刻意去探查,却也是只要一眼就能扫清。温听檐的古怪算是一个例外。

    所以在这两个人进来的时候,他就看见了这两个人的命线。一个就是正常人的命线,苍绿浅蓝为主,掺杂着几根为数不多的灰黑色命线。

    证明这个人虽然会有仇怨挫折,但人生总归还是一帆风顺的。

    而另一个人,简直就是秦亦熙见到的一个极端。

    秘境所能坚持到的时间终于到了尽头,对外的大门打开,犹如一个纯白色的漩涡,风声猎猎,所以他的声音被吞没在里面,没人听见。

    温听檐扣着应止的手,牵着人往前走。只看背影都是那么的亲昵般配。

    秦亦熙看着,无声开口说。

    你不应该和他在一起的。

    当时应止身上纷繁的黑线牵连在世间各处、太多人的身上,秦亦熙从来没有见过那么那么多的因果。

    那些堆砌起来的仇恨几乎可以淹没和逼疯一个人。

    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算了。

    但偏偏

    秦亦熙抬起眼睛,在消散的最后一刻,无力地说:“温听檐,你知道吗。”

    他的因果业孽里也有你

    秘境破碎的前一刻,温听檐恰好带着应止走出来。

    那些本来还呆在秘境里面还没抵达最终的人也被强制传送了出来,应该是秦亦熙在最后做的。

    一群人被传送出来还一脸懵,天知道传承了百余年的万道院秘境,怎么一下子就溃解了。他们思来想去,只能想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那就是里面的传承,被人拿走了,所以秘境才会坍塌。

    有了这么个解释,他们某些人的心思一下活络起来,开始张望这四周,哪个人像是拿了传承的样子。

    这一通排查,自然就扫到了温听檐的身上,毕竟那个修为摆在那里。而且不同于他们是被强制传送出来的,这两人可是最后自己走出来的。

    前来万道院秘境的元婴期修士可不多,他们确认在进去之前可没见过这人。忍不住一看,就望进一双漆黑的眼眸里。

    是那人边上是一个剑修,他的剑还握在手上,瞧见他们的眼神笑了一下,却不见温和,反倒像是在说:再看你们就等死吧。

    他们各怀心思,温听檐却没有去关心。他此刻微微仰着头,浅色的眼睛看向前方的某一点。

    来的时候,御剑不太走心。再加上走了一段过来,所以温听檐但是甚至没有发现,万道院秘境居然就在九重城的边上。

    而现在,在远处,有一颗只在那些人们的嘴里出现过的树,矗立在那里。它通体银白,几乎要和这里茫茫的飞雪融为一体。

    抬起头来,雪树却望不到顶。像是只在幻梦里出现的场景。

    温听檐还记得,他们说。

    那上面是九重天。

    作者有话要说:

    想要一次性放出这个过渡,就干脆二合一了,来晚了一点。

    顺便报一个进度:这个情节差一点收尾,结束后马上就开始走结局主线。正文大概还有二十来章完结。

    第74章 归途(一)

    温听檐看的太久,应止吓唬完那几个蠢蠢欲动的人,便也跟着看了过去,随即狠狠愣住。

    他明明清楚的记得,当时在九重城边上,抬眼望去的时候,并没有这样的一棵树。

    那些人的注意力本就在他们身上,一个两个也好奇的去,指着那惊呼出声:“那是什么?”

    “我们过来的时候有这样的东西吗?”

    “没吧。”有人道:“或许是秘境溃散之后的产生的幻觉。”

    像是应和这句话,在几息之后,那道虚影闪烁了几下便消失了。其他人都松了口气,反倒是应止低头问了句:“幻影?”

    温听檐终于收回视线:“不是。”

    虽然隔的很远,但他能感觉那里有隐约的灵力波动。况且秦亦熙连残魂都灰飞烟灭了,无论怎么都不可以在外造出这样一个“幻影”的。

    但温听檐也说不明白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顿了下,他道:“先回去吧。”

    回到永殊宗之后,应止主动去和掌门汇报里面的事情了。温听檐自己则是回到了院子里面。

    倒不是因为嫌麻烦还是怎么,只是单纯的被缠住了。

    被他自己的本命灵器。

    那柄权衡从很早的时候,就被他自己给封在了识海里面。以至于现在突然被放出来,激动的不行。

    一避开人,就钻了出来,开始亲昵地蹭温听檐的手。蹭着蹭着,突然又像是感知到了什么,转变了方向,跑进温听檐的衣袖看起来在找东西。

    温听檐不明所以,便把身上的物件都取了出来。然后便发现,在一堆应止塞进来的法宝里面,多了一个灰扑扑的,存在感极低的八卦盘。

    玉权衡那根杵现在就在一下下的戳它,看起来像是试图把其弄走。

    温听檐认出来了,那是秦亦熙的八卦盘。也不知道是趁着什么时候塞进来的。他仔细回想了下,觉得多半是交付灵石的时候。

    它的本体本就被劈成渣了,只是被秦亦熙的残魂又硬生生护住些许。此刻主人都消散,这里面的器灵自然也跟着不见了。

    现在还留在温听檐这里的,和九宝阁里面那些只能用一次两次的法器没两样。等到里面能驱动的灵识耗尽,就会自己化为齑粉。

    听起来还挺没负担且方便的。但关键是

    温听檐压根就不会用这么个东西。

    秦亦熙只把东西塞了过来,又没说明。温听檐平时也不钻研卜算推演之道,这八卦盘落到他手里属实没用。

    他将那东西给搁到一边,准备等后面随便交给个精通卜算的人。

    做完这些,他才抬起手,去摸了一下不知道多久没再见过的权衡。那右端落陷的空缺,比当年的更深了些。

    温听檐看见,心里居然只有一种早有预料的感觉。

    玉权衡被他放进识海里面太久,却依旧熠熠生辉,莹白的器身和被交付到他手上时别无二致。

    温听檐盯了会,突然小声地说:“还挺干净。”

    玉权衡闻言抖了抖。

    如果系统见到这一幕,一定大有话说。

    毕竟还是它呆在温听檐的识海里面无趣,才把玉权衡从落灰里面扒拉出来,每天给擦的干干净净的。

    被摸了一把,玉权衡开始闪光,身边漂浮着的光雾在温听檐的面前重新聚合,最后变成漂浮着的一句话。

    【您终于愿意和我说话了。】

    明明只是字,却无端看出一股子委屈,和埋藏在漫长等待下的期待。温听檐突然有点子良心过意不去,于是乎又多摸了一下。

    应止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温听檐抿着唇抬手在那白玉做的杆上摸了又摸。

    手法还有点眼熟。

    两秒后,应止终于想起来了,温听檐平时摸他的头和陵川那个灵体的时候,也是这样。

    温听檐知道应止回来了,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倒是面前的字又一次聚集了:【原来是他。】

    没有前言的一句话,温听檐也是过了会,才反应过来这句是冲着应止说的。而在这句话过后,它就回到了温听檐的识海。

    应止把那句话看的清楚,他随便捞了个凳子坐下,这才开口:“它应该是只见过我小的时候,在秘境里面没认出来。”

    当时在秘境里面隔的远远的没什么感觉,现在看见应止毫无阻碍地通过温听檐设置的阵法进来,不就觉出味来了吗?

    应止看着这桌案上随手摆放的众多法器,轻挑了下眉毛,他扫了圈,自然也发现了那个明显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八卦盘。

    他没问温听檐是怎么拿到这东西的,只是说:“它真能算东西吗?”

    温听檐想起秦亦熙那一言不合就卜算的样子,沉默了下:“能。”

    “哦。”应止拖着调子,凑近了点:“这种卜算之法准确吗?”

    温听檐见应止好像很有兴趣的样子,问了句:“你有想要算的东西?”

    应止点了点头。

    “准确。”温听檐回答了他上一个问题。与此同时,在心里暗暗地想,应止到底会想算点什么?

    不会是什么修为超过他让他喊师兄这类的吧。

    不管他这样想,主要是应止在秘境里的所作所为,实在是让温听檐印象深刻。

    他有点晃神,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下意识把八卦盘给点在了指腹下,看起来马上就要灌入灵力给发动了。

    而应止也恰好说出来自己想要算的东西,他支着下巴,轻轻道:“我想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化神。”

    “你很在意自己的修为?”这个问题和温听檐刚刚的设想有点不谋而合,他顿了下才开口。

    “是呀。”应止笑着道:“毕竟千虹长老曾经说,要我化神才准我找到丹峰上来求亲。”

    他好像是远远得隔着一点距离,看着温听檐腰间的玉佩,似真似假的说:“我是真的很想把关系坐实。”

    不再是未婚夫,是此生唯一的道侣。

    闻言,温听檐的指尖不太自然的动了一下,随后还是把灵力给输了进去。打算试一把能不能成功。

    一息,两息,过了不知道多久,八卦盘还是没有动静。温听檐就知道,这多半是失败了。

    但不知道是温听檐平日里一点就通毫无阻碍的形象太深了还是怎样,应止居然完全没有往“温听檐不会”这方面想。

    反倒是觉得这另有深意:“这结果不能说吗?”

    “”

    “不是。”

    应止又捡了个理由:“八卦盘坏掉了?”

    眼见他的猜测越来越偏,温听檐把手上的东西放下,盯着人,颇有点破罐子破摔道:“因为我不会算。”

    他一本正经吐出这么一句话,反倒是让应止愣了好会儿,然后偏过头去压着声音笑了起来。

    像是乐不可支。

    于是温听檐没忍住抬手给了一个禁言咒

    修真界的几十年也就是一晃眼的事情,至少对永殊宗里面的人来说,温听檐他们入宗,夺得天榜魁首,一步步走到现在这个修为,好像也就在昨日。

    但如今新的一轮入宗试炼都要开始了。

    元婴之上,修为更是寸步难进,进展缓慢。要想好冲刺到最后的瓶颈,需要花费的时间还多着呢。

    所以温听檐这几十年来修为攀升的速度,终于没再像之前那般惊世骇俗了。

    反倒是应止,因为是重走一遍前路,一路极为顺利。如今已经回到了当时结元婴的修为。

    此次入宗的选拔事宜,掌门索性就全都交给了应止,只稍作了安排。他的原话是这样的:“总归不能比你俩当时还惊人了,能有什么不好把持的。”

    永殊宗这么些年都没招收新的弟子,倒不是因为什么弟子够多了,宁缺毋滥。

    理由很简单:试炼秘境里面的妖兽当初被应止两人杀的都快没了,剩下的也战战兢兢,没了攻击的意识。这么多年,都没缓过来。

    温听檐也知道这点,所以得知宗门要重开试炼时,还有点意外。

    等到应止出来,他便开口问:“那些妖兽现在修养好了?”

    应止摇了摇头。

    温听檐:“那最后一关试炼怎么安排。”

    话音刚落,应止就抬起手指了一下自己,然后又移开一点,又指了下温听檐。

    温听檐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林明光是走过第一关的那万阶阶梯就差点去了半条命,好不容易克服了眼前的幻想,走到了顶,就被告知了还有一关。

    他出生在一个落魄的山村,还某位仙人偶然间路过那里,发现了他有灵根,这才走上这条路子的。

    修为刚接近筑基,就被仙人告知了永殊宗选拔弟子的事,一路跑了过来。

    他对修真界里面的事情不大了解,只能现在去问。

    林明相貌看着就单纯朴实,让人很有好感,左顾右盼一番,在边上找了个师姐,声音有点弱:“师姐,我可否问问这最后一关是什么”

    他开了个口,那些本来就在边上踌躇的弟子,也纷纷靠了过来,七嘴八舌的问:“是啊师姐,和我们说说嘛。”

    那师姐觉得这也没什么好瞒的,直接了当地冲着右边示意了下:“看见边上那两位了吗?”

    林明顺着看过去,只瞧见一个垂着眼漠然冰冷的银发修士站在那里,没有往这里看,视线落不到实处。

    而在他的边上,还站着一个人,此时正勾着他的手玩。

    指尖轻蹭,勾绕相扣。

    就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却让众人一时知间不知道怎么开口。至于林明,他脸本来就薄的,都不好意思再看。

    这师姐看着他们的表情,想着还是太单纯了。要知道永殊宗上上下下这么多弟子加长老,现在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她的目光还带着些感叹,具体一点就是:还得练啊。

    不过在适应这两人的歪腻之前,希望他们不会先被打哭吧。

    师姐道:“你们的最后一道试炼,就是所有人一齐上去攻击,能在他们手底下坚持到一刻钟就算是过了。”

    参加试炼的修士:“哈?!”

    “放心,他们会把修为压到和你们差不多的水平的。”兴许是怕人哭了,师姐连忙又补了句。

    林明倒是从那股子震惊里面走出的比较快,他也不认识这两人,只是直觉不太好对付。但话又说回来,要是好对付,也不会成为最后一关的试炼了。

    他又扯扯师姐的衣袖,动作轻轻,仰头看人:“师姐,那两位师兄是修什么的啊?”

    林明拎的清楚,打算先打探一下情况,方便制定策略。

    说真的,这师姐都忘了多久都没人问过这两人修什么了。她翻了翻记忆,如实回道:“一个剑修,一个医修。”

    这种组合在修真界的队伍里相当常见,一人攻击,另一个提供治疗,能够大大提升战力和存活率。

    但相应的,短板也相当显而易见。

    有个按耐不住的已经开口说话了:“那还说什么,等试炼开始的时候,我们就先主攻那个医修,先把他解决了再说。这样后面的会好对付一点。”

    ——先把那个医修解决了再说。

    林明刚想要点头,就发现身边人的表情变了。

    师姐的嘴角抽搐,语气静静的,却又隐隐带着恍惚:“你们还真是敢想啊。”

    第75章 归途(二)

    温听檐丝毫不知道自己被当做了“解决”的第一目标,他还在为成为了“试炼”的一部分而冷脸。

    他听应止把这事坦白之后就和掌门充分表达了自己的抗拒。但最后却被驳回了。理由也简单:你们自己留下的烂摊子,就自己收拾。

    一句话堵的温听檐没再开口说话,转身就走,还顺带把应止也拖走了。

    应止顺着温听檐的秉性磨了好一会,才终于把人哄了过来,只是人站在那里看起来还是有几分不情愿。

    温听檐感觉到手边上传来的温度,没忍住抓了一下应止的指尖,于是应止的动作刹那间停了。

    而抬起眼,那些新入门的弟子,已经走到了跟前。

    一群人还怪有礼貌,在拔剑取出法器符箓之前,先向他们问了一句“师兄好”。说完这句,就严阵以待地站到了场地的另一端,看起来十足十的认真。

    按理来说,温听檐他们也应该回以足够的认真,但是

    传音里,那师姐的声音战战兢兢的:“手下留点情,都是群小孩呢,别把人打哭了。”

    她是真的很害怕今年的最后一关试炼,没一个人能过。

    温听檐还在压制灵力,思索着什么样的力道算得上“手上留情”。应止就已经带笑的凑过来,他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得见的音量:“要不试试换一下。”

    “什么?”温听檐直觉这不会是个多好的主意,但还是问了句。

    应止把陵川给递了过去,然后道:“这次你来使剑。”

    “那你?”

    “我用阵法?”总不能像温听檐那样使火吧。

    温听檐没见过应止使阵法,但应止在“过目不忘”这方面也和他很像,年幼时两个人挤在一起看书,想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因此,他扫了眼对面如临大敌的人,接住了剑:“可以。”

    他们这一通商量自己倒是明白,但对面那群小修士就没那么舒服了。他们好不容易从师姐那里接受了那个医修强的离谱,那剑修天榜第一的知识。

    可现在再一看,怎么反倒是温听檐提着剑,应止两手空空。

    搞不懂这是一种策略还是什么,他们互相转头去看了眼周围人的脸,发现大家都一样懵,包括师姐本人。

    可很快,他们就知道了,这是来真的。因为那个银发的修士提着剑,已经攻了过来。剑光凌冽,身若游龙。

    而另一个,指尖聚起灵气,看手间的动作应该是在布阵,但却看不清晰在画哪个阵。

    他们有眼尖的,想要在阵法开展之前,先去打散应止手间的灵力,却不料还未接近,便被剑锋拦住。

    温听檐还是第一次见和他对阵还敢去关心其他的人,该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吗?他沉默地想。

    而与他脑中平静的问题截然相反的,是他抖了下剑尖,轻描淡写又极致锐利地划破将要靠近者的衣领。

    若是相差一毫,便是割喉溅血。

    一瞬间,除了温听檐外的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那些弟子要是知道温听檐对他们的评价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一定会急忙纠正。毕竟在不怕虎的犊子,现在也该被温听檐的剑招吓死了。

    只用一剑,他们就歇了要分头去对付应止的心思。——开什么玩笑,先抗过温听檐的剑不下场再说吧!

    陵川神兵在手,温听檐再怎么压制自己的修为,对这些还没怎么见过世面的修士来说,也是对付不了的。

    不知道第几次长剑被软鞭缠上,温听檐一个力劲将其从中斩断,终于意识到,这群人是在和他拖时间呢。

    但是,温听檐看着他们,有点不理解他们为什么会觉得拖时间是对自己有利的。

    算算时间,应止的阵法,也该好了。

    如同回应一般,在温听檐内心想到这句话时,脚底下金光返天,其范围,直接涵盖了这整个比试台,让人避无可避。

    温听檐低头瞥了一眼,是一个禁锢的阵法。

    也对,毕竟这群人的修为摆在这里,若是来个攻击性强的阵法,不说人,连这个试炼台都得被夷为平地。

    瞧见脚下金光,对面原本有条不紊拖延温听檐动作的阵脚霎时乱了:“我靠!完了完了,忘记那边还有个人在布阵了!”

    温听檐打算在他们被禁锢的瞬间,将所有人都扫下去。在方才过招的时候,他已经摸清楚了这些人的底细,到时候点几个上好的过关即可。

    他这么想着,等着。等到阵法的金光蔓延而上结成囚笼,死死地,密不透风的

    罩住了温听檐。

    试炼的弟子:“??”

    啥情况?!

    比他们更懵逼的是温听檐本人,他有点难以置信的用剑去斩了下面前的这囚笼,终于确认,应止半天布出来的阵法,居然是对着他的。

    他没忍住传音问应止:“你在干什么?”

    应止沉默了下:“好像记错了。”

    一瞬间,台上台下都安静的过分。

    师姐还以为是自己的劝说起的效果,但看那些新弟子惊诧的样子,又道:“温师弟你们倒也不必放水成这样。”

    这简直不是放水,是在放江了。

    温听檐的拿剑的手一顿:“”

    该怎么和她说,其实这不是放水的结果,只是应止单纯的“菜”。

    多亏了应止这波“助攻”,那些弟子一个不拉的全都过了。他们倒是欢天喜地的去跟着师姐去安排住处了,应止就惨了一点。

    温听檐靠在边上,把剑直接甩回应止手上,有点凉凉的:“过目不忘还能记错?”

    应止接过剑:“也得先过目。”

    这个回答让温听檐更加莫名其妙了,因为这阵法太基础,幼时还在离城的时候,应止就我再他边上去见过了:“你不是看过吗?”

    应止和他对视一会,凑过来亲了他一口,又轻又温柔,简直像是对接下来回答的安抚。

    “我当年其实根本就没看阵法书,靠在你边上的时候光顾着看你的脸去了。”应止小声坦白说。

    温听檐:“”

    真有你的

    妖兽的成长还需要个好几十年,这段时间足够永殊宗再来好几轮入宗试炼,温听檐一想到这种事还得再来两次,就头皮发麻。

    最后他和应止以“外出历练提升修为”的借口,直接先斩后奏的离开了。

    虽说只是借口,但他们外出的这段时间,样貌太过打眼,再加上干的事太引人瞩目——诸如剿灭魔族分宗,荡平凌霄城界外的妖兽。

    以至于虽然无人知晓他们的踪迹,却在修真界依旧名声不减。

    应止终于要到元婴,温听檐为了不让雷劫劈到其他人,特地寻找了一个人烟稀少的密林,专门开辟了一块洞府。

    温听檐本来的意思是等应止元婴,他们就走,这只是一个临时的住处,随意一点就行。但是应止却没那么随便,把内里布置的整整齐齐。

    简直是比这两人曾经住处的模样,在储物袋里面掏东西,一件一件,让温听檐不经怀疑应止到底有多少个芥子。

    不知为何,温听檐又一次想到了当时两人初入永殊宗时,应止那忙忙碌碌的身影。

    只是当时只能憋在心里的形容,现在却可以大大方方的说出来了:“你知道曾经我看见你这副样子,什么感觉吗?”

    应止手上的动作没停,却转过身来回道:“什么感觉?”

    温听檐道:“未婚夫,贤惠持家。”

    应止终于是把东西放下了,只是这一次是笑的拿不稳,好半天,他才勾唇轻声说:“是啊,为你学的。你喜欢吗?”

    温听檐犹豫了会,点了下头又摇了下。

    应止走过来,低下头。

    温听檐张口想要解释一下自己刚刚那个自相矛盾举动的意思,可还没出半个字,就听见面前人说:“让我猜一下。”

    应止抬手帮温听檐面颊的发丝撩到耳后:“是不喜欢这种贤惠持家,但是喜欢我,对不对?”

    温听檐没有回答,只是稍稍踮起脚,在应止的唇角贴了下

    在这边玩了一段时间,应止才终于开始冲击元婴。

    温听檐在他结婴的时候,就守在洞府的门口。这样应止一出来便能瞧见他。

    他在外面守了十余天,雷劫消散,磅礴的灵气一圈圈荡漾开来。应止如愿结婴,这次他没再像曾经那般心障缠身,终得圆满。

    而正如他所预想的那般,应止一出来便就看见了他,他拍拍身上的灰尘,轻笑着走过来。

    和温听檐的灵气一样,应止的灵气未加收敛,却依旧没有攻击温听檐。

    而很巧合的是,这里身处密林,又恰逢春日。于是周遭的花树一簇簇的开,洁白的花染遍整个山林。

    和当年温听檐在永殊宗的洞府前栽种的很像,但却不再是用灵力虚化的花林。

    看见应止走来,温听檐也眨了下眼。他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居然在笑,先落下来的却是应止的吻。

    落在眼皮上,如同花落,如同确认。

    他还记得应止曾经开玩笑一般问过他:“等我结元婴出来,它会成为一片花林吗?”

    所以温听檐明知不可行,还是持之以恒的栽养了那么久。

    而现在,花是真的漫山遍林。

    温听檐开口静静说:“这次花是真是开了。”

    应止闻言弯了弯眼睛,他感受到温听檐的温度,抬眸看着这片春林。在心里想,这样实在是太好。

    是真实的春日,真实的花,和真实的你。

    第76章 归途(三)

    若说近些年修真界还有什么大事,那便因为是魔族一次次进犯,行事越发嚣张,仙门百家终于联合在一起,向魔渊腹地一举进攻。

    这事听起来倒是振奋人心,可落到实处,却是艰难万分。且不说那些魔族众人的战力,仅仅是魔族腹地那易守难攻的地势,就够头疼了。

    因此,这一“剿灭”的行动,进展十分缓慢。

    可天下之间总是不缺一腔热血的侠客义士,无数修士的前赴后继,四十年后,仙门众人终于将魔族团团围困在腹地。

    只消这最后一战,来日便是海河晏清。他们这样想着。

    深夜里,噼叭作响的火堆,驱散了他们身上的一些寒意。魔族都是些喜阴寒的,腹地这处自然也是寒气森森。

    林明伸出手,把自己有点冻僵的手放在边上暖了暖。几十年过去,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连走过玉梯都会流泪的小弟子了。

    说不明白到底是变得强大了,还是在大战的哭喊中把泪已经流干流尽了。现在,他也能被叫一声“师兄”,孤身杀出重围了。

    所有的人都在等尘埃落定,有人在火边,好似闲聊的开口:“今晚过去,就都结束了吧。”

    今晚,就是最后的总攻。

    林明拨弄了一下火堆,让火烧的更旺一点,点了点头:“嗯。今日之后,就一切太平了。”

    他这句话说的轻,却无端给了其他人底气,有人暗暗吐出一口气,没那么紧张了,又说起另外一件事:“方才掌门传音,说我们这位置最接近入口,要派增援来呢。”

    “增援?还有这种好事?”黑夜里,另有人应声:“来多少啊?”

    回答的声音也有点不确定:“好像是一个?”

    “?”

    “砰——”

    进攻的鼓声中掺杂着及其纯粹的灵气,使其不论是声音还是范围,都超乎寻常。一声又一声,磅礴闷重,砸的人心尖都发麻。

    下一秒,厮杀声震天。

    林明很快就意识到了为何会给他们单独安排增援了。因为他们此处,正是整个腹地兵力部署最强的地方,魔族源源不断,他们只能勉强招架,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往内。

    毫无止息的攻击,在无形之间掏空了林明的灵力,他挥出的最后一剑没能刺穿对面魔族的头颅,反倒是被寸寸震断。

    他吐出一口乌血,指尖发麻。

    见他这样,周遭的人想要上前去搀扶,却碍于与自己缠斗的魔族迈不开步子,最后只能心急如焚地试图赶快解决。

    魔族自然不可能放过林明这个致命的破绽,只消一瞬间,身躯便暴涨好几倍,形如猛兽。他挥掌而下,带着凌冽罡风,直冲林明心门而去!

    “铮!!”

    一柄冒着冷气的剑犹如流光一般,划破长空,骤然出现在他眼前。

    长剑与手掌相接的瞬间,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剑中的气劲与这魔族落掌的力道互相一斥,其中的威压引的周遭产生了极大震动。

    林明意识都有点不清了,却还是抬起眼睛,模模糊糊地看清了。那抵挡住魔族攻势的,居然是自己那把丢手的断剑!

    明明还没看见来人,他却已经猜到了,于是忽而一笑。

    这世上,能将一把断剑用出这般无坚不摧威力的,林明只知道两个人。

    “来晚了点,还好吗?”黑发青年的身影终于落地,他身姿挺拔如青松,漆黑的夜里,耳边的水色耳坠亮的心惊。

    “应止!”这是魔族认出人字字泣血的嘶吼。

    “大师兄。”林明轻轻道。

    魔族将那把断剑抵在手心,噗呲一声手间鲜血直流,但却还咬着牙,将断剑寸寸捏碎。继而转头对应止:“怎么不用你的剑?!”

    一个剑修,却不召自己的本命灵剑,只用断剑来抵,这简直是对他的羞辱。

    应止漫不经心地回:“有那个必要吗?”

    魔族近年来和应止这个心黑的也不是一次两次打交道了,对方的性格早就魔尽皆知。只有那些愚昧的人族,才会觉得这是个好脾气的。

    “你的本命灵剑不会不在你这里吧?”这魔族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恶狠狠的嘲讽开口:“你还是真的是爱的发狠了,大情种。”

    应止眼眸都不抬,却轻轻笑了下:“冲你这句话,我会让你死的舒服点的。”

    温听檐所在的地方在腹地的东处,也便是整个战场最为地势险要的难攻之处。他所需要做的,便是在该处布置一个足以炸裂这整座山石的阵法。

    待破开局势之后,便可去和应止汇合,作为剑锋,直挑魔族心腹。

    见他没动,旁边的修士不由得上前想要催促一番,可他还没能提步,就见长风之中,那道闪着银白色的身影,往前轻踏一步。

    一步落地,脚下密集繁琐犹如图腾般的阵法符文,腾地一下以温听檐为中心展开。

    阵纹泛着暗红,不同于大多阵法刺眼的金光,它快速在地面上扩散,像是蜿蜒的血迹,透出阴狠的气息。

    仅仅几息,阵法笼罩住面前那庞大的山石。

    温听檐抬起手,轻轻划破了指腹,一滴鲜血滴在地面上的阵法上,于是瞬间血气弥漫而来,巨响爆发!

    远处的人被其震得向后退了几步。而身处最近的,竟是被直接掀飞撞在背后的人身上,连身形都稳不住。

    碎石随着气浪砸过来,他们支起防御屏障,这次免了一场狼狈。待到灰尘落地,他们撤下防御,这才得见——

    那原本屹立在那里高不可攀的山现在已经碎成粉末,只有零散的碎石还证明着它原本的存在。而那里,安安静静地站着一个人。

    虽说知道这计划,但真正瞧见的时候,他们还是没忍住瞪大了双眼。

    一丝冰凉落在眉间,有人抬起头,发现那居然是雪花。

    魔族腹地的这山脉,千百年来,为他们拦截阻挡了多场风雪。

    而现在,雪终于落了下来。

    终于赶到的陵川在温听檐的手边蹭了两下,温听檐抬手拂去自己肩处的落雪,一跃而起,轻踩在剑上。

    身影远去,他们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大喊一声:“杀过去!”

    有了应止这样一个吸引了魔族所有仇恨的人在,接下来的进攻,顺的林明都有点恍惚。

    不过抬眼,看着应止以手作攻,掐脖锁喉的样子,就知道这不过是应止战力太吓人了。

    化神期的修士能做到的也不过如此了吧?

    应止倒是说到做到,动手杀那个魔族的时候只在刹那间,让人死的“舒服”。

    林明被人喂了一颗补元丹,现在灵气已恢复了大半,跟在应止后面的时候,没忍住问了一句:“温师兄他不来吗?”

    几十年的宗门日子,他已经对两人的事相当了解了。知道他们是永殊宗百年一遇的天之骄子,知道他们是情谊深厚的未来道侣。

    也知道了无论何时,他们总是形影不离。

    东边的雪也飘了过来,一点点地落在这些修士们的身上。同时也掩盖住地上溅出的血迹。

    应止抬手摸了下在闪光的耳坠,看起来有点不大高兴,几秒后才听着这句话,回道:“快了。”

    这个“快了”属实是难以界定,至少林明他们一路攻到了魔族的宫殿门外时,温听檐都还没有出现。

    最后守着宫殿的侍卫也被应止给解决了,但一行人却没有多喜悦,他们知道在这里面的魔君,才是真正棘手的存在。

    这时,长风掠过,剑鸣清脆。

    应止终于停下手上的动作,转过身来时,带着一点笑意。

    林明被掀起的风吹得眯了眯眼睛,随即才在风雪之间,瞧清楚。

    有人穿过雪雾,踏剑而来

    温听檐没有想到他们能够这么快的就走到这一步。魔君好像有意把人往东边的战场驱使,自己宫殿前却没留多少人。

    如同摆了一出鸿门宴。

    但无论这到底是不是一个陷阱,事到如今,温听檐都得走进去。

    他下剑,将剑抛回给应止,随后往里走,在要推开殿门的时候,对着林明一行人说:“你们在外面看着,不要让人进来。”

    知道实力差距太大,进去了也是碍手碍脚的一行人,闻言都点了点头。

    在温听檐一脚踏进去的时候,应止便也跟了上来,和他一起往里走。

    只剩外面的人,看着两人并肩的背影,一时之间心情难以描述。

    *

    和外界看来雕梁画栋辉煌的宫殿截然相反,这内里,枯败,苍白。里面空无一物,只有看不到尽头的长廊,和浓郁的魔气。

    以及坐在最高处的玉座上,那端坐的身影。

    还未动手,温听檐就能感受到,这个人比起外面那些魔族强了不知凡而。甚至可以说是生平仅见。

    台上的戮南箫垂眼看过来,准确的说,是看向温听檐一个人。他笑吟吟的道:“这是我的报应吗?才让你多年后再来取我一命。”

    说到后面,这笑吟吟的腔调,已然变成了一字一句的带着怨念恨意的自语之言。

    再来取我一命?

    温听檐闻言,轻眨了下眼。

    戮南箫只是一昧的盯着温听檐。他站起身,抬手拿起自己的长戟:“但这么久了,没准结局会不一样呢?”

    没准这次,是我取走你的命。

    应止淡淡开口:“你放心,这次你还是必死无疑。”

    戮南箫突然笑了。

    温听檐在很早之前就发现了,他从玉权衡那里得到的幽火,对魔族好像拥有不同寻常的杀伤力。

    它烧的是恶意怨念,和龌蹉的灵魂。而恰巧,魔族把这三者都占的齐全,于是那阵伤痛便烧进肺腑,烧进灵魂。

    连带着骨子里每一缕魔气都在震痛。

    戮南箫的下半张脸已经被那幽蓝的火烧没了大半,于是脚下微微踉跄,踩进了温听檐为他专门设计的冲天阵里。

    精纯强悍的剑意拔地而起,穿刺过戮南箫身上的每一处。剑意无形,却让其鲜血淋漓!

    应止握着陵川,硬生生和他挨了同样的剑意,握着剑,最后一下捅进了戮南箫的心脏。

    阵光渐消。戮南箫的指尖开始慢慢溃散,还想要再去捞自己的长戟事,就被温听檐一个禁锢困住。

    随后,他又抬着应止的手,给施了一个治疗术,反复查看没有留下伤痕后,才送了一口气。

    戮南箫明明已经沦为俘虏,却依旧从容。或者说,从他决定把其他人安排出去,从见到温听檐的那刻,其实就已经知道明了了命运。

    所以此刻命运应验,他居然没那么扭曲。可还是不甘心。

    他跪坐在那里,心口处的黑血不止的往外流,嘴角也溢出鲜血。

    “我见过你。”温听檐突然开口,虚空中的手轻抬,戮南箫的脸便像是被人掐住一般,强制性的抬了起来。

    戮南箫被血污糊住的眼睛,重新睁开。

    方才温听檐专注于结阵,没有仔细地去看这位魔君”到底长什么样,此刻才瞧见那一晃而过的紫色眼眸,才突然记起。

    他是见过戮南箫的,在清月城边的水牢里。

    当时的戮南箫占用了一个低级魔族的身体,那时这双眼睛也是如同妖魅的颜色,他问自己:“你的眼睛,真的是这个颜色吗?”

    温听檐没有纠结这个问题,但不代表不记得。

    他松下灵力,戮南箫的头便就又重新栽到地上。

    戮南箫听见他的话,低低沉沉的笑起来:“你说的是哪一次?水牢?还是那片冰原?不过不管是哪一次,我都受宠若惊。”

    温听檐没回他的话,应止倒是先有了动作,他单脚踩着戮南箫的头,往下压了压,骨裂的声音骤然响起。

    戮南箫不顾疼痛,抬起一点头,去看温听檐的脸,毫无意外的,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

    温听檐发现了他的视线,于是无波无澜地垂眼,看了一下。转瞬即逝,如同藐视。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清月城的水牢里面,那时也是如此狼狈的视角。不过水牢里戮南箫借用的一个低级魔族傀儡的身体,就算被踩在脚下也没太大感触。

    而今却不同了。这是戮南箫的本体,是他最得意的样子。现在也只能像是一个阶下囚一样,被碾进地里。

    “所以我才那么讨厌你”戮南箫咳着血,声音像破败的箫,一字一句,像是把积攒的情绪都给说了出来。

    所以我才会记你那么久

    久到午夜梦回,都是自己为了保命拼尽全力变成血块时,向上瞧见的金色的眼眸,和冰冷的脸。

    那种无论如何都撼动不了的差距,和被其轻描淡写的斩杀后,刻进骨子里的惶恐和惧怕。

    百年前一次,如今再一次。

    第77章 归途(四)

    戮南箫太久没这么疼过了,那火焰让他连呼吸之间都夹杂着骨髓被寸寸炙烤的疼痛。他口中吐的鲜血逐渐蔓延在地面。

    猩红的一片,犹如当年。

    那时的戮南箫还没爬到这么高的位置,更没有成为魔族的魔君。但是修为已然是出类拔萃,是魔族的又一支柱。

    当年的魔族并不壮大,故而被仙门百家围剿至中州边境,躲在群山之后,半步不敢进犯。

    戮南箫生来就在一片没有春日的地方。不过魔族也不需要这些就是了。他们不需要名利不需要多安逸的环境,比起那些人族不知单纯了多少。

    ——他们只需要源源不断的力量,和永不干涸的鲜血。

    在意识到自己的力量遇到瓶颈后,戮南箫第一次,孤身前往了那道如同天堑的边境线。他样貌生的漂亮,只消隐起眸色,便和那些羸弱的人族没什么区别。

    他越过冰原,故意在途中踩毁了好几个修士布置的陷阱,带着血,伤痕累累地停在那些凡人面前,脆弱瘦小。

    那些人于心不忍,便就真的将他带了进去,为他疗伤,收养了他。

    作为“回报”,戮南箫送了他们一场尸山血海。临死前,那对收养他的夫妻还抓着他的手,眼泪混着血往下流,像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那眼睛看的人太不舒服,戮南箫半响伸出手,指尖尖细地刺进去,想要将那双眼睛剜下来。

    可就在那时,他闻到了一股非常特别的味道,让戮南箫不由得咽了下口水。

    于是他甩掉了那两人,赤着脚,漫过血,朝着城门外走去,这才看见有人往这边走过来。

    来人的步子很慢,还有点脱力,一只手还扶着肩膀。但即便如此,那身影依旧挺直。

    戮南箫很喜欢自己的眼睛,那是他作为一个血脉纯正的魔族的标志。正因如此,他也会格外关注其他人的眼睛。

    所以一眼看过去,他没有看清楚对方的脸,却看清了那双金色的,犹如灿日之辉,却处处透露着冰冷和死寂的眼睛。

    明明和戮南箫对上了视线,他却毫不畏惧的继续往前走。于是那股特殊的味道便越发浓郁。它不断提醒着戮南箫:

    吃了他,吃了他!吃了他便再没有人能够阻挡你。

    戮南箫本以为会让他产生这样“悸动”的,会是一个灵气充沛的修士,但事实截然相反。那人并没有任何修为。

    或许是这一事实,让他忘记了那刻在看见这个人的眼睛时,灵魂深处泛起的一丝恐惧。他冲上去,直攻而去。

    身法轻盈,魔气冲天。带着一阵罡风,铺天盖地的声响席卷过去,气势如虹!

    来人终于松开了捂着自己肩处的手。而那电光火石之间,戮南箫的利爪已经停留在了他的胸口处,下刻便可贯穿心口。

    但下一瞬,对方抬起手,毫不犹豫地拧断了他的脖子。

    只差丝毫便可洞穿的手最终无力的垂了下来。颈脖处的骨头被捏碎,血水顺着七窍往外流,那动作太干脆,戮南箫还没来得及反应,头已经咕噜噜地滚到了地上。

    自己会死?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处境。

    明明没有灵力,明明只是一个凡人,怎么可能反应的过来他的速度?又是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就拧断他的脖子的?!

    他甚至都不知道两人之间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可想这些已经没有用了。因为戮南箫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身体正在逐渐消融,化作掺杂着黑雾的血块。

    他想说:“你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却因为断裂的声带开不了口,只能嘴唇上下颤动。

    失去了原本光彩的紫色眼眸,这次死死地往上,记住了对方的那张脸。那和背后的雪原几乎融为一体的身影,和眼睛。

    戮南箫周身缠绕着的魔气,在方才被对方掐断颈脖的时候,上前在对方的手掌撕咬了一口。那本应带着诅咒的伤,却仅仅只在他的掌侧出现了一瞬,便无影无踪。

    戮南箫终于闭上了眼。

    那滴从伤口处冒出来的血,往下垂落,最后。

    嘀嗒一声。

    *

    他这条命早该在百年之前就被取走了,却不知为何,因为吃掉了那滴滴在地上的血,给续了回来。

    戮南箫重伤从那里逃走,几十年后,才勉强聚集了身形。时过境迁,他不会再意气行事,用最短的时间成为了魔君,带领着魔族一路杀进中州。

    而就在他以为他一辈子都不会见到那道身影,以为自己已经淡忘的时候。

    戮南箫在手下魔族的记忆里,再次见到了那人。

    而今天,他终于亲眼见到温听檐本人,见到属于自己的命运的终端。

    他在地上,恍若当年,这次却没再看对方的眼睛。缓缓闭上了眼,如烟般消散

    戮南箫的整个人都化作烟尘后,魔宫开始坍塌,房梁砰地一声砸下来。温听檐眼睛好,拉着应止就往外跑。

    应止在逃跑之余,居然还有心思考虑:“戮南箫的尸首都烧没了,怎么带回去?”

    两个人接到的令,是要提着戮南箫的头颅回去以此来确定死亡的。毕竟这位魔君擅长分裂,只要有个头就能不断繁衍复生。

    温听檐有点无语:“魔宫都塌了。”

    魔宫作为历任魔君的住所,它的坍塌也就代表着主人的死亡。

    他没等应止再开口,一个快步,攥着人的手腕,踏出魔宫。在他们的身后,是排山倒海般的塌陷,粉尘四起,一切在此化为齑粉。

    门口守着的林明众人也被这一变故打的不知所措,看见两人出来了才送了一口气,开口道:“魔君他?”

    温听檐言简意赅:“死了。”

    短短两个字,却让这群人不知为什么红了眼眶,偏过头去的时候眼底下好像还闪着细光。

    最后还是林明站出来说:“我们还是先离开吧。”

    玄昭二十七年,百家修士破魔族腹地雪原,魔君戮南箫毙命。

    那日漫天飘雪,自此之后,终得太平。

    *

    温听檐他们本次算是大功一件,第二天,确认戮南箫确确实实是和魔宫一起深埋之后,那些大能修士将人围了个满满当当。

    数不清的问题围绕在耳边,最后,还是千虹长老过来把两个人给拉走了。那些其他宗派的长老只能嘴上嘟囔几句,却不敢拦。

    别看千虹一副温和温婉的模样,早些年的时候那是毫无忌惮的撒毒,不过百年后,便修身养性了不少。

    温听檐终于得以从大殿里面出来,从廊道往外走的时候,却被一道女声喊住了。

    廖心溪正巧在这里守门,远远的看见这两人,认了好半天才敢打招呼,她叫了一声,又道:“秘境里面时,实在是感谢二位了。”

    她其实很早之前就想要说了,但这二位从秘境里出去之后走的太快,后面又不见了踪影,她好几次去永殊宗找人都是无功而返。

    现在见到人把感谢之语一说,顿时好受多了。

    温听檐对那秘境里面的事,印象实在是深刻,所以当即认出了廖心溪。

    在出来之后,温听檐从未听起修真界聊过自己的本命灵器,想来廖心溪也是守口如瓶。他对着人点了下头,算作是回应。

    温听檐的性格,廖心溪在秘境里面就领会过了一次,故而被回应一次还挺受宠若惊。

    眼看着两人又要走了,她轻咳了一声,如愿地引的应止看过来。或许是因为和这位“天榜第一”一起挨过打,廖心溪没有那么拘束。

    她不敢说话,手语却打的很快,像是在结什么术法一样。没什么表情,眼神却亮的很。

    应止终于反应过来她在打什么。

    ——你们,道侣大典,记得,请我!!!

    半响,他点了一下头

    千虹之所以会把他们带出来,一方面是不舍得两个人放在那堆老头子里被问东问西。还有一个方面,就是掌门找他们有事。

    他们三人才刚坐上回去的仙舟,千虹便将手上的传影镜给搁在了桌案上。她没在那里一起听,做完这个动作就推门到了甲板上。

    温听檐抽了个凳子坐了下来,这才点着那个传影镜,往里面输了一点灵力。镜身周边闪烁了两下微光,下一刻,掌门的身影出现在镜中。

    他没有和温听檐两人多寒暄,直截了当的切入正题,表情是难得的严肃:“你们之前和我提到的那刻在万道院边上的通天树,这次出现了。”

    这事早在温听檐他们从万道院回来之后,就和掌门提及过。当时掌门曾经派出了几个弟子,按照描述去找。

    但最后的结果却是无功而返。

    那边一片空芒,哪里有什么树。

    直到昨日,那些依旧呆在九重城里观察的修士,终于在照例远眺的时候,看见了那似幻似梦的雪树。

    他们当即汇报了上来,掌门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便立即让千虹过来找人。

    温听檐从万道院里面带出来的那个八卦盘,最后交到了掌门手里。方才他若有所感,用此为两人都卜了一卦。

    结果显示,那处与他们两人的命运走向,关系甚大。

    掌门还在说什么,但温听檐已经不太听的清了,因为有一阵像是自言自语的声音,模糊的,空灵的响在他的脑子里。

    甚至掩盖住了外界的声音。

    温听檐意识到了什么,在识海里开口:“系统?”

    回答他的只有被处理后,变得嘈杂的嗡鸣声。

    不知多久,系统在脑海里面突然开口,声音有点卡顿,显出无机质的错乱感:【最终任务:见证应止修为突破化神。】

    作者有话要说:

    气温骤降人有点不舒服,本来是打算休息一下凌晨更新的,结果没醒过来T^T

    大家注意身体,评论揪二十个宝贝发红包。

    第78章 爱而不得(一)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温听檐不由得愣了一下。脑海里空寂一片,他这才听见掌门的话:“但这牵连是好是坏,还尚未可知。是否要去,全看你们自己。”

    应止敛了下目,缓慢“嗯”了声。

    传音镜终于暗了下去。温听檐终于分辨出了系统在此时出声代表着什么:能让应止化神的机缘就在那里。

    那个不知多少年前,在城墙上听见的关于应止,关于他自己的故事,终于迎来了最后一幕。

    他的手被抬了起来,转眼看过去,才发现是应止拉着他的手,让自己去碰他的脸。

    温听檐指尖动了动,轻抚了下他的额头。

    与此同时开口:“你要去吗?”

    应止挺乖巧的笑了一下,问他:“你想要我去吗?”

    温听檐没有说想不想,只是坦白:“那里有能让你化神的机缘。”

    应止轻乎乎地说了句“这样”,但语气却不见得有多惊讶,他握住温听檐的指尖,收敛起笑,那么认真地说。

    “听檐,等回来之后”说到一半却卡了壳。

    “嗯?”

    应止将那半句话补完,一字一句那么肯定的说:“我们结为道侣。”

    这个话题改变的太过突如其来,毫无预兆的一句,让温听檐愣了会。

    屋子里面突然安静,须臾,温听檐听见自己的声音,认真的都有点傻:“好。”

    这件事就这样决定好了,但他们也没有立即就跑到哪里去,反倒是老老实实仙舟坐到了尾,回到永殊宗。

    温听檐凭借着记忆躲开那些人流聚集的小道,一个拐弯,领着应止从某个偏僻的路上了山。走到一半他突然想起来,两人刚到永殊宗的时候,好像也这样走过这段路。

    他回过头去,应止对上他的视线,弯起眼睛。

    这么久了,物是,人也还是。

    他们难得在永殊宗待了个久,久到什么程度呢,连应止都又被明信抓过去给那些新入门的剑修弟子做表率了。

    夜晚,回来的应止一脸无奈,活动了下肩膀,有点一本正经的问温听檐:“你有没有觉得明长老有点针对我?”

    温听檐把书翻了个页,也一本正经地回答他:“可能是记恨你折了他的花。”

    应止眨了下眼:“有点小气了。”

    温听檐闻言突然笑了下,也不知道明信从一开始就被应止气,又被折花,最后落了个小气的评价会怎么想。

    但第二天,应止就没去了。是温听檐特地去找的明信,理由也是胡掐,说应止近来灵力虚空,需要调养一阵。

    明信的无语震耳欲聋:“我看他昨日还好好的。”

    脸上就差写上了:你看我信吗?

    温听檐表情未变:“是吗?可能是强撑着的。”

    明信和他对视了好几秒,都看不见半分心虚,终于忍不住移开了视线,嘟囔着:“行了行了我说不过你,带着人走吧。”

    了结了这件事,他回到屋子里,发现应止居然在一反常态的坐在桌案前,看什么东西,草草一样看过去,线条流畅复杂,像是什么阵法。

    温听檐有点意外,走近一看,才发现这哪里是什么阵法,那是修真界里所有的道侣契。

    而应止握着笔,像是在考虑选哪个。

    应止看见他进来也不避讳,甚至把手往边上撤了点,让温听檐能看的更清楚。有几个道侣契的边上被应止用朱砂做了标记。

    温听檐着重看了下做标记的那几个,终于凭着记忆认出来了,那是当今修真界最常见的几个道侣契。

    从此修为绑定,互有感应,能够轻而易举感知到对方的情绪。只是这感知的程度不同,便分成了好几个不同的道侣契。

    应止开口问道:“想要哪个?”

    但说实话温听檐一个都没看上。

    很久,他的指尖点在最边缘,被应止忽视的那个复杂道侣契上,“这个。”

    应止提笔的手腕抖了下,朱砂的红在纸上划拉出长长一笔,呼吸好像也有点乱了。

    温听檐却好像没察觉到一样淡淡开口:“应止,它最适合我们,不是吗?”

    适合我们从幼时一无所知时,就不断纠缠交织在一起的命运。适合这场年少时深埋又萌发的爱,至死方休的感情。

    在温听檐的话下,应止终于把目光移到那个道侣契上,自言自语似的回答说了句什么。

    那是整个修真界都少有人会使用的道侣契,因为太过霸道,也太沉重。以至于差点失传。

    是会在天道那里都掌过眼的,绝对确定的命运纠葛、生死相连

    难得的没有人打扰的,安逸的,只有亲昵和吻的日子飞快的过去了。温听檐他们不得不出发了。

    因为他们得到消息,有不少宗门的人都得知了这异象,再加上九重城那边流传至今的传闻,都打算赶过去看一次。

    掌门知道了他们的决定,没有阻拦,反倒是将自己私人的一个仙舟法器交给了他们。

    这段时间,他曾经无数次为两人此行的结果占卜吉凶,但最后都是无功而返,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阻拦着他的卜算。

    想要强行越过去,却反倒是被反噬了一番。

    所以这结局未定的一切,还是要他们自己去闯。

    温听檐接过了东西,认真的道了谢。

    掌门笑起来,掩盖住自己的疲惫,一时之间,就和凡间那些记挂自己孩子的人一样,他开口:“听应止说,你们打算回来之后结道侣?”

    温听檐点了点头。

    掌门:“挺好的,宗门好久没那么热闹过了。早点回来,我还等着坐在上面看你们对拜呢。”最后,他揶揄了下。

    这些温听檐不好意思点头了,站着没动,倒是应止眯着眼:“当然。”

    他们聊完这几句,就离开了。掌门给的仙舟,较之温听檐他们之前坐的那些,实在是笑了不少,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也更加精细。

    温听檐难得没有找个地方坐在那里安安静静干自己的事,反倒是到了屋里的床榻上,躺了下去。

    应止蹲下来,有点不放心的摸了一下他的头:“怎么了,不舒服?”

    温听檐的脸埋在被子里,轻轻的摇了两下头:“我睡一觉。”

    应止的灵力在他体内走了一圈,确定了没有什么问题,这才收回手,应声道:“好,到了我会叫你的。”

    温听檐“嗯”了身,翻个身,闭上了眼睛。

    他当然不是真的困了,只是需要做一件事情。

    修士其实是可以查探自己的识海的,只是温听檐知道自己识海那死寂的样子,所以很少进去。而系统住进去后,这个很少就变成了无。

    而他之所以会打破这一点,是因为发现了系统的不对劲。虽然这东西从来到他的身边时就没多正常,可现在显出的确实十二分的不对。

    这不对劲体现在那时不时冒出来的滋啦声,和与温听檐商讨“观察”这件事的时候,那被消除的呢喃和卡顿。

    白雾吞没意识。

    温听檐上一次来已经是很久之前了,所以走进来的时候,看到这与记忆里称得上毫不相干的地方,甚至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地方。

    原本被连绵不绝是清雨打的破烂不堪的土壤,不知怎的被一寸寸犁好,栽种上了花。而玉权衡就在边上,头上还放了个花环。

    他看了会,继续提步往前走,终于在一堆乱七八糟的工具里面,见到了“系统”。

    看见的那刻,温听檐就知道了,当时自己结元婴时对方那句“都能变,随心情”,为何会那般不自然了。

    因为现在坐在那里的,是一个人。

    准确点来说,是一个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小孩。

    他身上穿着温听檐从未见过的奇装异服。衣袖窄紧,下半身的裤子更是只到膝盖处。抱着腿,和那副咋咋呼呼的声音不同,看起来身体不大好的样子。

    只一眼,温听檐就撤回了视线,皱了下眉,最后找了件未动过的衣物,往人身上一丢。

    系统被这一片阴影打的措手不及,抬起头看见人的时候“我去”了句,下一秒砰地一声,当着温听檐的面欲盖弥彰的变成了苍绿色的团子。

    系统颤颤巍巍:“宿主?”

    温听檐:“嗯。”

    确定了这不是幻觉的系统,差点直接轻生。

    它憋出一句,先发制人:“宿主你找我有事吗?”

    同时心里高速运转:难道是因为踏这几天冒出来太多次,惹得温听檐终于要来打它了?可不对啊,它明明就说了几句!

    温听檐一句话打断了它的思考:“你最近在我识海里发出了很奇怪的声音。”

    说着,因为这是由他自己操控的地方,他还让那“滋啦”的声音又出现了一次,对着系统当众处刑。

    系统低下头,无力的解释:“其实那是我睡觉时候的梦话来着。我最近老是梦到东西,但醒来又不记得了。”

    没想到会是这么个事的温听檐:“”

    他顿时觉得这真是白瞎来一趟,转身就走。

    他往外走,系统的声音在后面追:“宿主!主应止化神的时候我得出来看一眼的,你看这”

    回应它的是冷酷无情的背影

    温听檐刚出来恢复意识,先闻到的,是熟悉的檀木香,而后才慢慢睁开了眼睛。刺眼的天光让他眯了眯眼。

    等好不容易适应看清周遭,就发现自己早已不在仙舟上了,再往后一点,就是九重城的城门口了。

    而他现在被应止抱在怀里,对方的下巴还亲昵地抵着他的头顶。

    温听檐想起应止的那句话,平静复述了一遍:“到了叫我?”

    那现在算什么?

    应止发现他醒了也没收手,依旧抱着,他好像是笑了下,反正温听檐瞧见他的喉结动了下。

    “看你睡着太乖了,就没舍得叫你,本来打算进城之后找个客栈让你好好休息一下再去的。反正不急。”

    温听檐难以想象自己有天会和“乖”字扯上关系,但想到应止对他那估计能戳破天的滤镜,又释然了。

    他点了应止的肩膀两下,意思是自己要下来。应止不吭声地又抱了两秒,最后还是将他放了下来。

    他们实在是惹眼,温听檐一下来,看的人就更多了,似有似无的视线打过来,还伴随着“是他们吗”的低语。

    温听檐多缴了些灵石,带着应止先进了城。进去之后,那些目光就被虚虚地挡在了后面。

    故地又一次重游,里面的人依旧行路匆匆,温听檐上次来就没怎么记得路,现在和第一次来也没什么区别。

    他在城门口顿住脚步,思索着要往哪里走,然后下一秒应止捏了一下他的手,牵着他往某个方向走。

    温听檐抬起头,只能看见应止的背影,衣诀纷飞。

    一直走到尽头,温听檐终于熟悉点了,他看着那记忆里的牌匾,记起这里是多年前他和应止来时住过的客栈。

    不过那个时候,是出于任务,身边还跟着孟肃两人。现在则是只有他们两人。

    推门进去,里面的掌柜早已不是当年的人了。修士手间流过的那些岁月,就足够凡人走过漫漫一生了。

    但意外的是,现在的那个掌柜盯着温听檐看了会,最后居然认出来了来人,有点颤抖的开口:“你们是曾经来过的那两个仙人吗?”

    温听檐没想要居然还会有人记得,愣了下。

    也正是那一瞬间的怔愣,让现如今的掌柜意识到自己没有猜错,他直接将两人的钱免了,“我还是在父亲的嘴里听说的,说曾经有几位仙人为我们客栈驱散了邪魔,不然这生意早就做不下去了。”

    因为没有见过,他只能靠着父亲的描述来辨认,但刚好,温听檐的模样异常有辨识度,这才全了这段横跨数十年的感谢。

    掌柜看看两人牵着的手,最后给两人安排了一间最宽敞的屋子,还送了些吃的上来。而就是这么一小会,客栈下面就站了许多修士。

    温听檐在他要出去的时候,不经意地问了句:“近来人很多吗?”

    掌柜如实道:“是啊,这段时间人不知为何多的出奇,据说是奔着境外的那棵树来的。”

    他也未曾想,只在祖辈嘴里留下来的传说,有一天会那么真实的出现。

    得到了这么一句回答,温听檐便没再开口,让人下去了。

    看来那消息所言非虚,的的确确有很多人往这边赶,虽不知他们前来的缘故是单纯好奇还是怎么,但这行想来不会太轻松。

    温听檐这么想着,眼前突然压下一片阴影,紧接着便是靠进来的温度。

    是应止亲了过来。

    他被打的措手不及,眼睛还没来得及抬起,就在这个接触里面品出来了些许甜意。温听檐像是反应过来似的,往边上一瞥,果然看见那摆的整齐的糕点缺了一块。

    心绪被应止从远远的地方又拉回到对方的身边,温听檐往后撤了点,终于想起来问他:“你怎么记的那么清楚?”

    明明都是一样的许久未踏足,应止却好像从未离开一样,带着他不偏不倚的走到了这里。

    应止站直身子:“因为我对九重城印象还挺深刻的。”

    温听檐回忆了下:“因为那个魔族?”

    应止:“一点点吧。”

    他坦白说:“主要还是记得你。”

    记得当时在书斋里,温听檐靠在架子边上,捧着书遮掩住下半张脸的模样。以及深夜里,对方压在自己身上

    腰封掉落时的那一声轻响。

    不过这些话他当然不敢这么直截了当的说出来,只能简化一下,含糊进了只言片语。

    温听檐听的有点不明不白,却也没继续往下深问,只是说:“我们明天去。”

    应止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他突然看了眼温听檐腰间的那个同心玉佩。那玉佩其实算不得上好,所以从很早之前开始,应止就听见有人对温听檐说。

    ——你这腰间的玉佩看起来和你很不相配。

    可即便如此,温听檐还是一如既往的佩了那么多年,一直到现在。

    那里面是除了他们之外,再无任何人会知晓的往事。

    应止笑了笑,对温听檐道:“明日去的时候,会把它一起带去吗?”

    温听檐觉得他说的话有点多余,缓慢又平静地道:“我不是一直都带着么。”

    翌日。

    他们将要走的时候,掌柜起来为两人送了个行。

    穿过九重城的城池,往那了无人烟的边境雪地走去。

    在几欲要吞没人影的风雪里,应止一剑斩开繁纷乱雪,两人终于看清景象。

    那颗好似连接天地两端的树,在雪里,隔着真实与虚幻的边界,如此清晰又安静的出现在每一个眼前。

    这段走过去的路,竟然没有办法御剑,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缓慢的走过去。即便修士提气轻身后脚步轻便,也需要不少时间。

    而终于走到了近前,想要再往里,却隔着见不着却坚不可摧的屏障,无法寸进半步。也正因为如此,有很多修士都被拦在了边上。

    他们衣袍各异,一圈圈的围在无形的屏障边上,密密麻麻的居然还有点壮观。听着身后又传来的踩雪声,不少人转过了头。

    眯了眯眼睛,他们被雪吞没太久几乎要失去分辨能力的眼,才勉强看清楚了来人的样子,同时也对上了号。

    风头太盛,现如今的修真界,没人会不认识他们。

    温听檐越过他们一声又一声的客套寒暄,静默的从他们让出来的路走进去。一直到摸见那屏障,才停住脚,看着里面。

    他突然觉得这里面有点眼熟。

    两人都没开口,于是这些修士也没上赶着去搭话。后面倒是又来了几个人,这几个就外向的多了,直接就打成一片。

    他们站在这里进不去,却又不死心不愿意走,有人索性挑起话头:“你们都是来看这个破树的吗?话说你们真的信那个传言吗?神明啊许愿什么的?”

    他这话一说,就有人正气凛然的应声:“不信,我只信我的大道。”

    那人语塞一秒:“那你过来干嘛?”

    “都说了只是好奇,看看不行啊!”

    那些声音慢慢的慢慢的远去,变淡。温听檐听不清那些话,抬起眼睛,终于记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地方了。

    是在公叔钰的记忆里。

    在那个久不落雪的离城,他的手触碰到公叔钰的苍白灵火所看见的记忆里。温听檐见过这个地方。

    这里是公叔钰的故乡。

    也是他第一次将手触碰进冰湖里,遇见玉权衡,就此改变了一生命运的地方。

    那个记忆里故事的开端,和这所谓“剧情”的结尾。

    居然在同一个地方。

    温听檐意识到的那一刻,雪原上突然掠过一场突如其来的寒风。

    它们夹杂着雪粒,划过脸颊生疼,逼得人不得不闭上眼睛,以此来抵御。有些站的不甚稳当的修士,往后踉跄了好几步。

    世间被囚困于这片无波无澜的白。

    不知多久,风终于止歇。落在眼睫处的雪被温度融化成水珠滴落在地,连带着地上的纯白都跟着变深一瞬。

    温听檐睁开眼睛,颜色浅淡的眼睛里,倒映出面前再无阻碍的前路。

    屏障大开

    人们一个接着一个的进去,等走到里面,不由得惊呼了声。

    那参天巨树在外看着就已然是震撼人心了,而现在如此近距离地观察,更是心中哗然。

    站在巨树底下,他们将头高高仰起往上看,但即便是到了极限,也无法看着顶端的尽头。

    “这不会真的连到天上去了吧?”若不是这里无法御剑,想必会有不少修士飞上去探查一番。

    应止也跟着抬起头看了眼,和温听檐咬耳朵道:“这里有到底有多高啊?”

    温听檐:“我怎么知道。”

    况且比起这个,他更想要知道这里属于应止的机缘在哪里。

    这里面虽然熟悉却空无一物,总不可能是需要和公叔钰一样,把手探进湖水里面去找吧。想着,温听檐的目光悠悠的落到边上。

    众人也就在刚过来的时候感兴趣了段时间,现在抬头看也看了,周遭又无聊单调的很,连个灵气波动的都没。

    站了会,他们就商讨着要不要直接回去复命了。

    而温听檐还在想要不要去湖里找一下。他几次想要迈步,又觉得当着人的面,太蠢了点,于是又收回脚。

    不过好在,那些人看样子是打算离开了,到时候他大可以让应止自己去捞一下看看,反正也是他自己的机缘。

    温听檐的思量,众人提起的脚步,应止靠在他边上传来的呼吸。在一切如此平静的景象之下,骤然,变故横生!

    “隆隆——!”

    震耳欲聋犹如鬼泣的嗡鸣声炸在每个人脑子里。

    原本平坦的地面突然被撕裂,碎裂塌陷,出现一道足以吞噬他们所有人的巨大豁口,并以此为中心,再次延伸出好几道大的裂缝。

    底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让人一眼意识到下去之后便是粉身碎骨。

    众人在落下的瞬间,都反应过来,眼疾手快的用手攀住那地面的边缘,这才没至于落了下去。大骂一声:“我靠!这什么情况!!”

    从那深处传来一阵巨大的吸力,试图将他们拖进黑暗之中。体内的灵力也被震荡到翻涌。

    温听檐也稳住了,但表情却非常难看。倒不是因为这个动作。而是因为,他听见到在地下的裂缝里面,有东西正窸窸窣窣的攀缘上来。

    它隐匿在极致空洞的黑暗里面,看不清真面貌,却爬上来,一圈又一圈的,死死缠绕住了所有的脚腕。

    还未来得及做出手段抵御,就被狠狠一拽!

    尘烟飞扬,如坠无间。所有人都失控的下落,缠绕着的东西松开。

    这次,撕裂的地面,终于合上。

    而温听檐却在不受控制的往下坠落之前,被另一只坚定的手攥住了手腕。黑色的身影靠过来,抱住了他。

    灵魂好像都在那永无止境的失重里被抽离出来,应止扣着他的肩膀,将两人的位置调换了一下。

    温听檐在上,他在下。

    温听檐马上就反应过来,如果按照这样的姿势,届时落到地面时,就会是应止一个人承受所有的冲击。

    于是他挣扎起来。

    应止将他抱的更紧了,手掌在他的肩头摩挲,一下又一下,轻轻的安抚。

    温听檐脑子一片混乱的咬了下牙,还没来得及想出办法,在静默对峙的时间里,这场坠落到了底。

    但这底下却不是他们预料中的样子,没有疼痛,没有冲击,就那么轻飘飘的如羽毛一般,落到了地上。

    温听檐抬起头来的第一反应,就是冷着脸,去掐了把应止的脸,没收力道,如同报复一般。

    应止却只是轻轻眨眼。

    温听檐原本想要说出口的话,突然被应止这副样子击碎的溃不成军。最后,他支起身子站起来,把应止也拉了起来。

    他们以为这是什么深埋于地下的空间,但此刻站起来,却又一抬眼,看见了那颗洁白的,不染尘埃的参天巨树。

    这里居然和刚刚的地面,长的一模一样。

    要说还有什么不同的,那就是这里的雪并非白色,而是猩红到泛着黑的颜色。而在其之上,血肉横飞,尸横遍野。

    阴冷的血腥气在空气中弥漫,有人惶惶开口:“怎么回事是幻觉吗?”

    有人蹲下将灵力探进去感知了一番地上的尸首,最后狠狠搓了把脸:“是真的。”

    可谁都未曾想到,那一点探进去的灵力却在刹那间,犹如燎原的火焰,点燃了这里所有的异象!

    地上的尸体上,噗呲一声突然生出漆黑的藤蔓,带着细密的尖刺,蜿蜒而上,犹如鞭子般动作极快的缠住最近的人。

    尖刺寸寸往皮肉里面扎,吸食着血液,然后又以最初那人为介,攀咬上另外的人。

    几息之间,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所有人鲜血淋漓。

    可有一处例外,那就是温听檐站着的地方。那些嗜血的藤蔓像是可以忽视了这一处,明明毫无理智,却不见往温听檐身上爬。

    他们咬着牙,不惜伤害到自己,用自己的各种手段去砍身上的藤蔓。抬起手,将断掉之后还刺在皮肉里的东西拔出来。

    那截死去的藤蔓并没有枯萎,而是在转眼间,变成了一缕幽深的黑气。

    天生异象,原本还正常的天忽然就黑了下来,灰压压的,像是在云里藏着灾祸和雷电,风雨欲来。

    在场的修士最低也是个金丹,辩识能力还是有的,那黑气一出来便低声骂了一句。

    那东西不同于魔族的魔气,散发出来的味道,是一种修士们都再熟悉不过的感觉。是他们在跨越境界之时,都会遇到的。

    ——心障。

    但这个样子这个嗜血的程度,或许更应该叫它,心魔。

    修仙之人在意灵台清明,若是被这心魔缠上扎根在神识之中,就算不死,也会落的一个修为倒退,此生永无寸进的下场。

    一缕又一缕的黑雾被从虚化的藤蔓之中放出来,那些修士仓惶逃窜抵御,跑到一半却发现,那黑雾压根就没有纠缠他们。

    他们惊诧回头,看见它们如同被一个无形的漩涡牵引着,在半空中汇聚成形,然后铺天盖地,冲着温听檐的方向,冲了过去!

    “小心!!”

    温听檐早在他们开口之前,就提前聚好防御,可下一刻,他的眼睛骤然瞪大。

    这些心魔没有攻击他,反倒是从温听檐的身体里穿了过去,又瞬间重新汇聚,张牙舞爪地往后扑。

    而他的身后只有。

    温听檐有点颤抖回过头,看见。

    全部的庞大的心魔,将应止围了一个死。犹如潮水一般想要席卷侵入他的身体,在后形成一个茧,分支化作手掌把他往里面拉扯。

    应止吐出一口血。

    温听檐这时才意识到,那些防御根本就没有用。因为他明明在为自己防御的时候也为应止丢了一个防御阵法。

    可那些防御却被心魔碾烂化作碎片,一丝光亮都透不出来,毫无阻碍的,如蛇般拉扯着应止的神识。

    太痛了。

    应止不是没有痛过,在幼时掌心被捅穿,在道心碎裂修为尽失的时候,他也痛苦。可这一次,他突然有点难以忍受。

    连呼吸都牵扯着神识,那些阴冷的痛意就好似蛊虫在他的骨髓深处啃咬吸食,脊背处传来尖锐的触感,恍若被划开皮肉。

    他站不稳了,冷汗往下流,狼狈又苍白。于是被那漆黑如夜的心魔又往茧里面带了几分。

    可最后被纠葛着要被完全吞没的时候,应止感觉到,有人不顾疼痛的,死死的抓住了自己的右手。

    温听檐握着他的手,因为太过用力,指尖都泛白。他在那个一瞬间,也感受到了应止的痛意,视线有点模糊。

    “不准松手。”温听檐的声音都好像是挤出来的,失去了平日的从容:“听见了吗。”

    他拉着应止,那心魔却没有连带着他往里面带,反倒是万分推拒,撕咬着他的手掌,想要把他们两个人分开。

    温听檐在这阵痛意里找回了清醒,那个时刻,居然有点庆幸于那些心魔不想要入侵他的识海。

    这样只要他死不放手,应止就不可能完全被吞没陷进去。

    手被死扣着的感觉在那铺天盖地的痛意里太微弱了,根本就感知不到。应止听不清声音,却迷迷糊糊的感觉到耳边发烫。

    在恍惚中,应止想起来了,是那个耳坠的温度。

    他用最后的力气睁开眼睛,看见那只拉着自己的手,以及从交缠的指缝里溢出来的鲜血,染红了掌心的旧伤。

    猩红的血顺着手臂往下缓慢的流淌,那么滚烫,那么刺眼。那是温听檐的血。

    对方说:“不要放手。”

    那是应止最为擅长的事情。牵着温听檐的手,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要紧紧跟着,就能走出满目疮痍。

    可现在,他却在想:痛吗?

    那么多的血,被心魔撕咬着。只要温听檐一刻不松开他,这份痛苦就不会停止。到最后,也只是搭上命来赌。

    黑色的纹路爬上侧脸,应止的眼睛也变得暗红,但他却笑了下,嘴唇动了下,无声地说:对不起。

    手被抽离,一点点,无力的,从温听檐的掌心落下去。他又一次闭上了眼睛。

    温听檐银发凌乱,终于在手里一片空,黑雾闭合的那刻,失控地喊了出来:“应止!”

    万籁俱寂,只有手间的鲜血还在往地上滴。

    那些修士本来想要上前去搭把手,可还未靠近就被那剧烈的疼痛压的跪在地上,如同万剑穿心。

    所以

    温听檐到底是怎么做到冲上去的啊

    而不止这个,在最后一刻,所有人都看见,应止的眼睛变得猩红,脸颊上也爬上了黑纹。

    那是走火入魔的标志。

    他们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变故,和思考为什么心魔会攻击应止的原因,就反应过来,现在需要赶快动手。

    因为修士一旦走火入魔之后就会性情大变,变成没有理智,只知杀戮的怪物。

    而修真界上一个走火入魔的修士,还是陵川的第一任主人。那惨烈场面,罄竹难书的罪状,现在还记录在各宗典籍上。

    应止的修为和天赋本来就恐怖,如果等他真的出来,怕是在场无人能压的住,又是一次生灵涂炭。

    痛意渐退,他们还咳着血,却燃烧本源,祭出了自己灵剑刺去,但那些杀招,却被温听檐的阵挡了个严严实实。

    整个修真界,谁不知道这两人情谊深厚,可现在纵使是再不舍得,也不该如此。

    有人大声对温听檐道:“应止已经走火入魔了,他和你认识的那个人已经不一样了!若是现在不动手,等他真的变成一个怪物,就完了!!”

    这个道理温听檐不会不懂,就算当时没反应过来,现在也该顿悟了。他们以为此话一出,温听檐会迷途知返。

    可温听檐依旧寸步未退,站在前面。

    有人突然觉得温听檐有点不可理喻,为一人,为一己私欲,而害苍生。

    而温听檐同样觉得他们不可理喻。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人会觉得,在他心里,苍生会比应止重要。

    如果应止真的失去意识,变成一个魔头。那他就把应止困住一辈子,困在他的身边。

    直到有天,等到对方重新开口叫他的名字。

    他们看着温听檐固执的样子,咬着牙颤抖着下了最后的通牒。而回应的,是温听檐往后甩去的防御阵法。

    那是一副要护到底的样子。

    于是乎,万千灵剑腾空而起,对着那里飞去,天罗地网,毫无遗漏。

    也就是那个时候,他们才真正意识到温听檐的可怕之处。他一个人面对他们数百人,无数把灵器,居然,把身后护的严严实实。

    一开始是不断被阵法抵御住的剑,后来就变成了被幽蓝色火光灼烧围绕着的一片地方。

    可即便再强大的修士,也会在一次次里耗光灵力。到最后,温听檐终于快无灵力可使了。

    众人看出来了温听檐的乏力,到底是不忍心的停下了攻势,“别再这样了,温道友,你”

    后面的话,温听檐没有去听。他抬起了自己的手,上面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只余伤痕。

    于是他垂眼,重重的,咬破了自己的伤口。

    伤处又一次开裂,血液渗出来,温听檐面无表情地甩了手,血珠漂浮。他剩余的灵力,还足够他漂浮控物。

    意识到这是还打算继续动手的意思,那顿下的攻击,半响,终于是再一次出现。

    那些血珠被拉长拉长,化作武器,成为锐利无比的箭,投射过去,和飞来的攻击相撞。灵气瞬间碰撞爆炸,荡出震天的气浪。

    他们都不由得被击退了一步,呛了一口气,咳嗽起来。可温听檐却还是强撑着身子,站在那里。

    平常的血怎么可能有这个威力!

    就算修士的血液中蕴含着灵力,也不可能能化作如此强悍的招式,甚至抵御住那些攻击。唯一解释的通的,就是温听檐的血异于常人。

    “你的血?!”

    血箭在爆炸中齑灭。而在温听檐的身后,那黑雾的颜色逐渐稀薄,这表明这心魔已经完全的侵入了应止的识海。

    马上,人就要出来了。

    这像一个讯号,提醒他们,不能再这样耗下去了。他们对视了一眼,最后变了个阵型,榨干了所有的灵力,布出一道无比强悍的阵法。

    是九重天大阵。在千百余年前,那些前辈便是靠这个阵法诛杀了当时的魔头。

    大阵压来,温听檐狼狈不堪,却还是想要去挡。

    天降惊雷,乌云压境,整个天空终于完完全全的变成了黑夜。下一瞬,下起了雨。

    身后的茧终于破开了一道小口,随后,一只手先探了出来。温听檐没却有力气走过去拉住了。

    那些人看见这一幕,加快了施法的速度。

    那道人影终于完完全全的走了出来,清瘦,孤寂。他没抬头也没说话,却随手召出本命灵剑,手腕轻轻抬起。

    一剑,将阵法荡平。

    百人合力的阵法,落到应止的面前,如此轻描淡写。

    温听檐勉强撑住身子。因为过分熟悉,所以第一个发现了不对劲,轻之又轻地开口:“应止你的修为?”

    应止的修为境界,在他从心魔中踏出来之后飞速攀升着。没有阻碍和瓶颈,最后荒唐的,停留在了化神。

    温听檐听见自己的识海里面突然叮咚一声响。

    修为定格之后,应止终于抬起了脸。那在最后一眼众人看见的黑色纹路已经消失,连眼睛都恢复了正常的颜色。

    可他双眸的视线却是失焦的,发带也断掉,乌发四散贴在脸颊处。

    良久,应止终于聚起视线。

    明明相貌未变,温听檐却觉得他哪里不一样了。

    非要形容的话,就是变得更加阴冷,如同刚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危险。

    众人都忍不住掐了自己一把:这次是真的完了,魔头真的出来了。

    应止恢复视线后,第一个看见的便是离他最近,护在他前面的温听檐。于是他提步,朝着温听檐走过来。

    走火入魔之人没有理智,只知杀戮。应止的修为又不知为何暴涨,若是要真的动起手来,没人拦得住。

    况且温听檐也没力气拦了。

    那一瞬间,他们心里突然有点悲哀。温听檐不惜与他们为敌,那么不要命的护着他,结果应止出来后,却要杀他。

    瞧见温听檐还站在原地,他们有人想要去拉着对方跑。只是刚有这个想法,所有人便被应止一个抬手重伤震飞数米。

    而温听檐只能注视着那道漆黑的身影越过尸山血海,缓缓走来。衣摆从地上的尸首擦过,沾上血迹。

    最后应止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低头,却没有动手,反倒是抬起一只手勾住了温听檐的下巴,指尖的温度冰冷一片。

    温听檐抬起头,对上应止垂眼的双眸,也看见了应止眼底暗藏的晦暗压抑的情绪,如泼墨般倾泻在那里。

    应止还记得自己吗?温听檐想。

    这么看了两秒,应止突然将手里的陵川放下了。

    随即双手捧住温听檐的脸,指尖还带着些抖,重重的、带着血腥气地吻了下来。

    爬起来想要上前的众人骤然止住步子:“!!”

    在这个吻里,应止为他灌输了灵力,治好了温听檐的伤。而在那之后,就好像只是单纯的攻陷城池。

    和往日里温柔的厮磨截然不同,蛮横又强势,却在细微处带着些卑微无助,像是在以此确认他的存在。

    百人眼前,众目睽睽之下,一个荒唐又绮丽的吻。

    却又那么令人心神一震。

    此处突然安静又窒息,连传来呼吸声都轻之又轻。

    时间再往前走一点,任谁都想不到,应止出来会是这样一个结果。没有杀戮,没有失控的剑招。

    只有看向一个人时落下的剑颤抖的手,和在昏暗中,一个似乎要长到地老天荒的吻。

    “你”温听檐终于在喘息的空余,有了开口的机会,但等瞧见应止的模样,又哑然失声。

    他的眼睛黑的吓人,可眼眶却还带着红。

    天上的落雨打在脸上,有那么一瞬间,像极了眼泪。

    温听檐突然有点无措,眼睫都在轻轻抖,因为应止看起来好像变得很难过。

    而就在这时,识海里从应止突破化神后,便注视着的系统,看着这如当头一棒的吻,连自己的不适都顾不上,滋啦作响。

    它瞬间联想起了那些在惊鸿一瞥里的片段,那些应止眼里只有温听檐的片段。还有温听檐疯了般救人的样子。

    曾经它还能用温听檐和应止关系好来解释,来麻痹自己。而这一吻却犹如利剑,劈开那些迷障,逼得它不得不承认。

    承认吧,他们就是相爱的。

    很爱很爱。

    想起自己曾经在温听檐面前说的,应止无情道剑尊的话,它就不由得在心里为自己“呵呵”地冷笑了下。

    怪不得温听檐在一开始它说:“你凭什么会觉得自己了解应止,了解我?”原来是因为这个。

    记起温听檐最初对两个人关系的解释,它深深吸了口气,在识海里说了句:【这也是因为你们一起长大?】

    是,又不止是因为这个。

    这实在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温听檐曾经不是没设想系统会知道的可能。他那个时候想,如果被知道了,就从头说一遍。

    可现在他却没有这个心思了,因为应止还在吻他。而且看起来有点不对劲。

    所以温听檐最后捡了一个能直接堵住系统嘴的回答。

    他的头还是仰着的,因为被应止双手捧住。呼吸被掠夺,但心里的回答却还是努力平静了下:“不是,是因为我们早有婚约。”

    温听檐在识海里道:“九岁那年,他就是我未婚夫了。”

    系统闻言,居然有一种可怜的,发晕的恍然大悟的感觉。用人的话来形容大概就是:你瞒我瞒的好苦。

    【】

    你,你不早说!

    作者有话要说:

    日万成就达成这算四合一吗?

    顺便周天请个假,三次有事[化了]

    第79章 爱而不得(二)

    不知多久,温听檐才感觉到应止捧住他脸的力道慢慢轻了下来,脱力一般的往下落,最后抚在自己的肩膀。

    他撤开唇齿,缓慢将头轻抵在了温听檐的肩头,乌发似网般倾泻,轻声叫了一句温听檐的名字。

    温听檐格外狼狈,他的长发凌乱,衣袖处全都是滴溅到的血,甚至有一些地方被凌厉碰撞的灵力给划破。

    可此刻,他的脑子里却顾不上往日里的洁癖。只余一句。

    应止还记得他。

    这样的一个姿势,应止所有的脆弱之处都毫无保留的交付在温听檐面前,再加上那个吻。这下,连旁观的人都不清楚应止有没有入魔了。

    温听檐勉强抬起手,抬手缓慢的,在应止的头上摸了一下:“嗯。”

    他之前想,如果应止出来之后还记得他,他一定会因为那时应止松开他的手,而狠狠打人一顿。

    而现在,温听檐既没有力气,也不想再动手了。

    他的嘴里还带着一点血迹气,并不好受,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应止渡过来的,声音混迹在雨声中:“还疼吗?”

    在握住应止的手时,温听檐和他五感相连,于是也切身处地的感受了一番应止身上的疼痛,实在是刻骨铭心。

    应止好像是控制不住了一样,靠在他肩头,低低沉沉的笑,却只有哽咽的破碎的气音,半天才停。

    “你不问我的修为吗?”

    问那些突如其来的心魔,问我突增的修为,问我为什么现在变成这副模样。

    温听檐一直没有说话,只有手又动了一下,轻抚过带着水汽的发丝。

    于是应止读懂了温听檐的回答。

    他轻轻闭上眼,脑海里闪过太多的画面。最后,一切归于黑暗,似真似假极轻地开口:“我一直都疼。”

    温听檐的手突然停住了,思考起这句话的意思。

    应止终于抬起头,原本走过来时那阴厉诡谲的表情被收的一干二净,勾唇温柔笑了下:“说笑的。”

    他对扬了扬手:“已经没事了。”

    地上掺杂着血的雪,因为这忽如其来的雨而融化了一点,但很快又因为过低的温度,在上重新凝结出一层纯白的冰。

    将一切不堪,和苦痛都深深的掩埋。

    温听檐想要走近一点去看,但却感觉到自己踩着的地方往下陷了点,然后是冷涩的僵意,使人迈不开步子。他突然抿了下唇。

    但露出这个表情的下刻,他就被应止打横抱了起来。突然的腾空感让他下意识环住应止的脖颈,抓住了对方的后衣领。

    应止赶在他开口前道:“那雪下面很脏的,我带你先过去。”

    温听檐没应声,却不是因为应止给出的理由,而是因为自己这个视角,所看见的东西。

    应止的后领被他的力道扯出空隙,而透过那个边角,温听檐看见他靠近后颈的深处,有一条狰狞的凸起的疤痕。

    它犹如丑陋不堪的蜈蚣,附着在那里,蜿蜒往下,直到逐渐看不见。

    气息停滞了一瞬,可就在温听檐去摸时,一眨眼又消失不见,像是眼花的错觉。只剩下紧实光滑的触感。

    看着应止一步步抱着人往这边走,那些有点打颤的人开始你挤我攘地往边上走,可还没推几步,就有人重重的跪在了地上。

    膝盖结结实实的磕在地上,发出的闷响听的人头皮发麻,温听檐被这一声惊到,转过头看过去,于是万千华光入眼。

    如果说这里之前的寂白只让人联想到纯洁和冰冷,那此刻却多了种惊心动魄的不可攀,和极致的漠然。

    一层层玉阶从天而降、铺陈而来。白雾萦绕泛着流光,灵气刺骨,单单只是触碰到其中半分,就压的灵魂都在震颤,牙关打颤。

    它们无声无息的下落,最后一阶,落在众人的面前。

    连睁眼都做不到,一行人一个接一个被压着跪下去,冷汗直滴。

    唯有两人例外。

    一个是化神期的应止,另一个则是被他护的严严实实的温听檐。

    应止看着眼前这一幕,居然毫不在意的笑了一下,施施然地把温听檐放下。

    离了应止的怀里,温听檐却也没感受到什么威压。他终于恢复了知觉,在地上站稳了脚。然后才垂眼看了下几欲要落到他们眼前的梯子。

    它那么安静,又那么透明。一眼看过去,好像能够在上瞧清自己眼眸与灵魂的模样。又像是在邀请谁踏上去。

    温听檐的整个记忆好像都被拽到在初入九重城时,在城门口的那番话。他已经记不清那是谁在边上高谈阔论了,但居然还能一字不差的回忆起内容。

    他们说那上面是九重天。

    他们说那是只有修真界第一的修士才能走上去的路。

    他们还说如果你真的有幸推开门,神会实现你的愿望。

    “是给你的?”温听檐的说话依旧清冽干净,他思及应止突然飞涨的修为,须臾,开口道。

    应止闻言终于舍得从温听檐的脸上移开视线,去看那玉梯。

    他眨眼时,雨水刚好打在眼睫上,冰冷沉重地又流下来:“可能是吧。”

    这个答案模糊不清,或许是应止也不知道。

    温听檐突然问了一个有点蠢的问题:“那上面是什么样的?”

    他的尾音还没出来,就自己发现了,给及时咽了下去。

    可对方还是听见了,答道:“挺没意思的。”

    温听檐抬起眼,去看应止。不是什么诸如我也不知道、要我陪你去看看嘛的回答。而是一句,挺没意思的。

    他轻轻开口:“你好像很了解。”

    如此确定的回答。

    就好像对方曾经切切实实的看过一眼一样。

    洁白无瑕恍若月华的长阶上,沾染着一些很难瞧见的暗红色的痕迹,应止扫了眼,就撤开视线。

    但他却不敢去看温听檐,他怕这时候去看,眼底的那些痛苦和杀欲什么都藏不住,冲破束缚教人发觉。

    最后应止嗓音哑着说,“我猜的。”

    *

    被心魔笼进去的时候,身体就像是被浸在一片暗沉的永无边际的死海,应止意识恍惚,却能感受到自己越陷越深。

    冰冷的,无情的坠落。

    直到他的脊背骨骼碰到坚硬的恍若针板的地方,眼睛缝隙被水嘀嗒一下给侵入,应止终于有了意识。

    出乎意料的,那是一滴雨。

    宅院里面永不止息的大火在烧尽一切后,烧烂应止的手臂和腿上的血肉,被一场迟来的雨给浇灭。

    在那之中,八岁的应止睁开了眼睛。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骇人的四肢,想要扯动嘴角笑一下,却因为失血过多什么都做不到。好像连睁开眼睛就已经是回光返照了。

    居然在那样的情形下都没有死去,应止重新闭上眼睛想,或许那些人说的没错,他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怪物。

    而这侥幸捡回来的一点点时间,能让他再一次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缓慢的死亡。雨打在脸上是透进骨子里的冰凉不适。

    应止突然有点想念自己母亲的温度,即便他早已不记得,即便只有一点点。

    但这本以为会在寒意下结束的生命,却被人捡了回去。

    应止再一次睁开眼睛时,是在一间清净淡雅的室内,他规规矩矩的躺在床上,身上的伤处被绷带圈圈缠绕,只是瘦削的过分。

    后来蒙石散的药效过去,应止才知道了,他四肢那些烧烂的血肉都被刮了下来,重新上药。而且看给他换药的那个女修的表情,还很珍贵。

    他在那里修养了两天,才终于见到那女修口里,把他捡回来的“长老”。床上的小孩骨瘦如柴,但一双漆黑的眼睛,却死死的有点瘆人的盯着来人。

    应止问:“为什么救我?”

    那长老说:“看你有缘,你愿意做我的弟子吗?”

    床上的小孩闭上眼睛:“好。”

    应止当然不是信了他的话。对方的眼睛看过来时,那副虚伪的,贪婪的眼睛里什么都藏不住。

    但他想要活着。

    那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宗门,不同于那些大宗门有着自己培养的天之骄子,这里的修士连金丹都没有。

    但这一切在应止来了之后,骤然改变。应止只用了数十年时间,成为了整个修真界都排得上名号的人物。连带着整个宗门都往上提了提。

    甚至在外,都会有人喊一句剑尊。那时候所有人都毫不怀疑应止未来会成就化神。

    就连应止自己都这样觉得。

    在应止的修为终于过了元婴之后,长老带着他去了一个地方,是九重城外的边境。应止在那里,看见了那颗一直屹立于此,被世人称为九重天的“通道”的树。

    应止的修为不够,他们来的所有人的修为都不够,所以只能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看。那里干净无暇,落下的雪连墨发都染白。

    直到雪飘到应止的眼睫,他终于垂眼低下了头。在极致的安静之中,握着剑的手都松了些许,居然生出几分不自然来。

    他想,这里到底有多高啊?

    正在想着,那颗树上的枝蔓突然垂落了下来,然后悄无声息地,温柔的缠上了应止的手腕。

    与此同时,整个雪原好像都在闪光。

    所有在场的人,一瞬间明了——那是九重天选择了应止。

    已逾千百年,它选择了一个少年。

    众人的惊呼,长老的解释和劝说,混着穿过的风。让应止好似身至回廊,一瞬间隐隐听见凡间屋檐下的铃响。

    他抬手,轻触了下那藤蔓

    应止七岁时,握住自己的剑,以为自己拥有了什么。于是他的右手被捅破。

    而后,应止再次踏上仙途,他有令人羡艳的修为,有神兵陵川,有九重天的选择。

    所以命运又一次如此滑稽又荒谬,让雨再次降临。

    长亿城里那日的夜,城门紧闭,血流成河。

    应止是被钉在地上的,那些锋利的长剑扎在他的四肢,穿透他的胸膛,却唯独避开了要害处。

    因为取骨需要清醒。

    他被仙门调令给叫来长亿城,却不曾料,在那里等着他的不是被拯救的凡人,而是天罗地网,一群修士指剑相迎。

    而在应止调动灵气的时候,体内不知何时扎根的魔气,突然如瘟疫般滋生爆发。与体内的剑意冲撞,五脏六腑破烂流血。

    应止确定自己在修行之后,从未接触过这种东西,可体内翻涌的魔气又如此清晰的提醒。他猜,是当时那副药。

    众目睽睽下,他被威压压着,试图让他跪下。但因为太过固执,最后跪地的那一下,是因为骨头的断裂。

    长剑擦地,一片狼藉,声音却响在耳边。

    他听见他们说:“居然真的入魔了”

    听见他们说:“果然如张长老所言,他急功近利,居然选了这种邪门歪道!多亏您秉公无私,向我们揭发”

    “若是让这种人真的成为仙尊上了九重天,怕是人间再无活路了!”

    应止听见很多声音,又逐渐听不清。最后如此鲜明的,只有疼痛。

    他的脊背被用剑剖开,很深很深的一道伤口,像是要就此将他的身体劈成两半。他们取出了附着在脊椎上的剑骨。

    筋脉被挑断,血顺着伤处往外流,最后凝固,只有丝丝缕缕溢出来。雨水和血混杂,将每一块地砖的缝隙都染红。

    应止修无情道,他冷情波澜不惊,所以在修真界里,总是有人在讨论,什么时候能够看见这位露出不一样的表情。

    可惜从未有人见到。

    而那个夜里,长亿城里面的雨水里,混杂着滚烫的液体,是应止的血。或许还有眼泪。

    又是相同的雨,相同的苦。就好像离城的那天从未离去,一直持续到了现在。

    唯一不同的是。

    那一年,应止十六岁

    修真界的其他人在听闻这个消息之后,也只是感叹了一句怎会如此,随后便抛之脑后。

    他们忘记了应止曾经的名号,忘记了在长忆城里那些混着血的雨水,忘记被抽断的灵骨。

    最后,他们只记得“堕魔”的应止。

    修真界的一切都那样平稳的进行,四季照常,修炼照常,一个“入魔”的天之骄子根本影响不了什么。

    直到百年后,应止成就化神,那位被世人遗忘的人又一次,站在了令人畏惧,令人头皮发麻的位置。

    他的第一剑,斩于长亿城。

    里面所有的修士一个不落地死于剑下,手段残忍又狠厉,霎时间震惊所有人。

    第二剑,是化雪派。

    那个曾经因为应止才得以名扬一时的宗门,百年后,因果轮转,毁于应止的剑下

    最后一剑。在九重天下。

    用着应止的剑骨的张承,百年时间,也堪堪到了化神。他跑了九重天下,试图上去,以此来躲避应止的追杀。

    仙门各家都知晓应止会去对付谁,在那一天,齐聚于此,势必要将这百年前的魔头给斩于麾下。

    较之应止十六岁那年,还要更加残酷的围剿,最后的结果,是除了应止一人,在场修士无一生还。

    血光漫天,尸骸遍地,将原本纯白的雪地都染上猩红。应止的眼底也泛着猩红,他的心魔化作藤蔓,将所有修士惨烈的撕裂开。

    他甚至没有用剑。

    应止把张承留到了最后。

    张承被应止的剑捅破了心口,看着眼前人似魔似妖的模样,和脸上爬着的心魔纹,在剧痛中笑起来:“你最后还不是入魔了应止,我真的好奇你现在算一个什么东西?”

    应止笑起来,漆黑的眼睫下是暗红的眼:“是啊,我是入魔了,但是那又怎么样。张承,百年前你做过的事,我马上就回还给你。”

    一剑,破开后背。

    应止:“我不会马上杀了你,相反我会让你多活一会。你不是想要上九重天吗?我要你看着我拿回属于我的东西,然后走上去。”

    “那个时候,你才可以死。”

    张承像是被这句话刺激到了,又或是太疼了,冲着应止字字泣血地也笑着的说:“那你就去啊!知道我为什么会选择在那个时候引发你体内的魔种吗?”

    “就是因为你居然被选中了。所以我才会那么急切的引爆它。”张承说:“而现在,你居然要去那个源头哈哈,那你就去啊!”

    “你去看看九重天还会不会接受你这样一个魔种。你看看你到底会不会和我一样,死无葬身之地。”他的声音愈来愈低,却依旧极恨。

    应止终于抽出属于自己的剑骨,他提着剑,乌发似水:“我的结局你看不到了。但你,一定会魂飞播散。我保证。”

    九重天的玉阶层层在前,应止的嘴角溢出鲜血,却被他毫不在意的舔舐掉。不知多久,他终于提步向上走。

    体内的妖气魔气灵气混杂在一起,让身体又不堪重负地生出好几条伤口,血染透了应止的衣摆。他步步往上,长阶便步步带血。

    只有他一个人的,安静的,疼痛如影随形的迈步里,应止想,那上面会有什么呢?

    他不太相信那些有关神明的传说,也不在乎那个选择。但他的人生却因为那个瞬间而天翻地覆。

    剖骨抽筋的疼痛,理由只有简单一句:谁让你生来就注定要走往九重天之上。

    长亿城那夜后,他被形同敝履的扔进了乱葬岗里。那是他们的大意,他们认为应止绝对活不下来,所以没有补上那最后一下。

    但应止从小便是这么挺过来的。

    他的经脉断尽,即便后来接上,拎着剑的每时每刻都在疼痛。

    他的灵骨被抽,所以他改修别道。他修魔修妖法,在乱葬岗里抽死去人的灵根,不成人样。

    好几种相冲的功法在丹田里,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爆体而亡,摆手噬心刮骨之痛。可应止就靠着这样的身体,走到了化神。

    不是当年的天生剑骨,而是一个怪物。

    应止有的时候也好奇,他现在算什么。

    九重天上,突然下起了雨,一滴又一滴,砸在玉阶上,步步生响。应止来时蜿蜒的血迹也被冲的所剩无几。

    他没抬头,继续往上。

    在重新回到归雪派时,应止又一次见到了当年那个给他换药的女修。

    她吓破了胆子,跪在地上对应止说她不是故意的,知错了,求应止放她一条生路,她愿意散尽修为做回凡人。

    应止的温度冰冷刺骨,脸色苍白犹如恶鬼。他对她说:“好,只要你在幻境里活下来。”

    在那个幻境里,应止让她感同身受了自己自长亿城后,身体所承载的感受。不过几息,她就在幻境里面自杀了。

    因为受不了这样的疼痛。

    可是他一直都这么疼,已逾百年。

    年少时只能远远观望,好似永远望不到头的地方,现在终于那么近的出现在面前。高大沉重的殿门外,连雨的声音都没了。

    寂静之下,应止收起剑,抬手。

    从根骨尽断一朝落回泥地里,到成就化神心魔缠身斩断仇怨,走到九重天上亲手推开这扇门。应止用了太多年太多年。

    在推开之前,他设想过里面会是什么样的,会不会有什么人在等他,最后他赢得的到底是审判还是怜悯。

    可等应止真的推开神殿的门,所有想法都戛然而止。

    他短暂恢复成黑色的眼眸,清清楚楚地倒影着里面的一切。

    九重天的神殿里面,空无一物。

    许久,应止靠着殿门,终于弯腰缓慢地笑了起来,像是在嘲讽其中的荒唐,可声音却悲伤又痛苦。

    *

    “这里有多高啊?”记忆里那个黑发的十六岁少年,第一次不自然地站在下面,垂着眼如此想到。

    而现在,他终于走过。

    这条长阶有多高呢?应止在恍惚中抬起头,心道

    一无所有的人,需要走整整两百年。

    第80章 爱而不得(三)

    温听檐发现应止在说完那句话之后,突然开始出神。最后他伸出手,牵住了应止的手腕。

    微凉的触感传来,在那个瞬间让应止从记忆的梦境里抽离出来,他反握住温听檐的手:“你是真实的吗?”

    如果你是真实的,那为什么我曾经从未见到过你。

    温听檐攥着他手的力道重了几分,像是在借此提醒什么,顿了下头才道:“为什么会这么问?”

    现在他们的手牵着,曾经又唇齿相依,自然是真实到不能再真实了。

    应止说:“因为我做了一场很长的梦,现在好像有点分不清了。”

    温听檐安抚说:“只是梦而已。”

    应止在那个瞬间,突然很想问,如果是真的呢。但最后却又没能说出口。

    那些熟悉人的尸首,那长阶上还附着着自己灵力的血迹,在一次次提醒他,过去是真实的。

    疼痛是真的,脊背百年未好的伤疤是真的,孤零零的九重天也是真的。

    那通往神殿的台阶太久没有等到来人,开始慢慢闪烁起莹光,周遭磅礴的灵力终于收起了些,那些人撑着一个接一个站起来。

    有人不死心的试着往上踏一步,而下一刻,就被震飞几尺远,摔进雪地里抱着腿发出痛苦的哀嚎。这下,终于没人动心思了。

    温听檐往远处眺望了一眼,远远的,看见九重城模糊而小的轮廓,对身旁的人道:“先回去。”

    应止还没来得及应声,就听在脑海里,温听檐用传音,不紧不慢地又补了一句。

    “你最好在回去的路上,想想该怎么解释当时放开我手的事,还有落下来的时候。”

    温听檐一口气能说这么长的一段话,看来是真的记仇了。

    他一句话,让应止霎时就没了纠结前世的心思,肉眼可见的僵硬了下。

    如此轻易的就把应止的感情牵着走。

    不仅他们要走,其他人也没在这呆的心思。但是方才的事,让他们又愧又惧,温听檐两人不动,他们就只敢挤在角落里装不存在。

    这样的一个情况,那玉梯居然无人关注了。

    漫漫长路所连接的九重天上好似还在等什么人。但应止前世早就见过那里的一切,温听檐的初衷是为了让应止化神,对其没兴趣,其他人修为又不够。

    到最后,竟然没一个走上去。

    温听檐踏脚往外走,就听见其他人松了一口气,估计是等着他们走掉之后再行动。

    可他仅仅是往外走了两步,就被什么拉住了手,死死不放。

    温听檐以为是应止的手,可回头一看,才发现是一道藤蔓,凭空绞绕在他牵着人的那只手腕上!

    不疼,却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

    温听檐皱了下眉,松开了应止的手,下意识想要点燃幽火灼烧,却发现毫无作用。

    在清蓝的火光中,它甚至一点一点变得更加坚韧了。

    应止看见它的第一眼就认了出来,毕竟前世十六岁那年,它也是如此缠在自己的手腕上。但为什么这次,会是温听檐。

    “听”他的心突然慌得厉害,像是直觉和本能给出的预兆,迫不及待的去拉温听檐的手,他身上还沾着魔气,甫一碰到那火焰,血肉就开始消解。

    可即便这样,即便他没有松手,眼前的人却还是在下个瞬间,砰的一下消失不见。

    风过荒野,树影摇曳,面前那道银白色的身影却再无踪迹。

    应止的记忆携着前世心魔入体,本就时时刻刻都钻心一般疼痛,如今这一下气急攻心,便从嘴角渗出鲜血来。

    他含着血,表情却冷的惊人。

    “怎么”边上的人见到那变故想要开口,下一刻又骤然停住,因为他们对上了应止那双如同泣血的猩红色眼眸。

    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后退:“走火入魔”

    他们看应止出来之后还有理智,而且模样正常,还在想会不会是应止格外特殊,克服了心魔。

    而现在,一切大白。哪有什么克服了心魔这一说。他的确入魔,只是在心爱的人面前,还煞费苦心的维持着人的模样。

    要动手吗?还是等回去之后再做打算?温听檐人到底去了哪里?太多的问题堆在他们心里,一时之间竟然是极致的寂静。

    但很快,他们便发现,思考只是徒劳。

    应止咳着血,冲着他们抬起手苍白的指节,狠狠一握。他们所有人的识海里面突然渗透出庞大的黑气,桎梏着丹田和四肢,带来抽骨般的疼痛。

    是心魔,什么时候种下的。他们意识模糊的想。

    应止在出来时,看见温听檐身上的伤口时,就在他们所有人身上种下心魔。伤了他都舍不得的人,他当然不会放过。

    可此世的他不是那个站在修真界对立面的公敌,他不能在这里就将他们所有人杀死,这会给温听檐惹来麻烦。

    况且他还想要和一个人结道侣。

    应止原本的设想,是在出去之后,删去他们识海中的记忆,再一个个让他们的修为桎梏,最后沦为凡人。

    只消百年,世间便再无此人。

    而现在,为了不让他们碍事,他只得把这一切提前了。

    应止想。如果它带走温听檐,想要的是让自己重新踏上一遍九重天,那它成功了。

    他抬手拭去嘴角鲜血,再一次,踏了上去

    温听檐在一阵强烈的晕眩感里,终于睁开了眼睛。

    首先映入眼的就是系统,它维持着的是那个人形模样。站在那里手里还抱着玉权衡,安静又沉默,和一贯的样子截然不同。

    四周带着冰雾,看不清楚环境,一切都罩在朦胧之中。温听檐抬手一道气浪破开自己眼前的雾,这才瞧清了四周的环境。

    温听檐平静问:“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识海里来。”

    系统愣了一下:“识海?”

    这里雾气萦绕,雨响不断。头上是如苍穹般的殿顶,简单冰冷到了极致。是温听檐在修为晋升时,走过很多次的幻境。

    他没想到自己只是带着系统走了一次,他就能够记住那里,并且现在构造出来。

    “识海”系统又喃喃自语的重复了一遍,它的人形看着十分年幼,低头说话的时候声音一轻,根本就听不见。

    最开始,看见那尸山血海中惊心动魄的一吻时,系统只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它看着应止到了化神,得到了问题的解答,本来应当重新回到识海。

    可不知道为什么,它鬼使神差般的留了下来。再然后,它看见了那逐渐铺陈而来的长梯,下一刻,眼泪悄无声息的落了下来。

    那些隐埋在嗡鸣声下,那些睁开眼便不见的梦境里的一切,纷至沓来。

    它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来历。

    系统终于抬起了头,它想要笑一笑,但也许是不太熟练,笑的比哭还难看:“温听檐,这里是九重天的神殿啊。”

    不是你幻境里面的那道虚影,也不是我为你在识海中构造的作弄。是九重天上的神殿。

    这次,终于轮到温听檐心神一震了,他眼睫剧烈地颤了一下,想要开口却嗓音干涩。

    系统看着他茫然的,无措苍白的脸,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眶红了大半,眼泪无声地又开始落,说:“好久不见,神明大人百年这么快啊。”

    它说好久不见。

    温听檐的呼吸好像都要停止了,说的话那么缓慢:“你叫我什么”

    系统闭上了眼睛低下头,将自己的眉额处抵在了玉权衡的长杆上,一阵浅绿色的光晕下。

    玉权衡没有经过温听檐的手,就从那里抽出来一团光雾。

    它的脸色明显变得毫无血色,但自己却不甚在意。那团银白色的光雾,在未经任何人之手的情况下,朝着温听檐的方向扑去。

    如清风雪雾,一瞬间,撞进身体里,避无可避。

    温听檐神魂不稳,撑着一只眼睛,不由自主地跪坐到了地上。一头银白色的长发披散开来,笼罩住整道身影。

    他在恍惚中低头。

    九重天神殿的地面恍若一道两面的镜子,既照苍生,也照自己。温听檐看见了在那之下,凡人众生的一举一动,看见了修士的气运。

    也看清楚了倒映在其上,自己那双不知何时变成金色的眼睛

    祂活了不知多久。

    自世界伊始之时,九重天的神殿就存在于这里。象征着这个世界,如此高不可攀的屹立在顶上。

    人间有天道恩赐的春夏秋冬,而在祂的记忆里面,世界是冰冷和寂静的。

    数不清的岁月里,只有冰雨和空荡荡的神殿。

    在永恒苍寂的时间里之中,祂开始了长眠。

    象征着九重天的雪树在这片大雪中,九重天的入口也在那里。那些快要飞升的人,有时可以在临死之际窥见一星半点神明的影子。

    不知何时,下界开始有了这样的传闻。他们说那上面是九重天,如果你真的能够走上去,无所不能的神会实现你的愿望。

    那颗雪树也生出了灵智,会在其中选择气运最好的,最有可能走上这条通天之旅的修士。

    可即便这样,千百年来,却从无一人能够真正走上来。人心中的争抢和贪欲是可怖的,谁都不愿意放任另一人去得到一切,此后便是尸山血海。

    九重天下的雪下了一层又一层,遮掩住那些血迹和不堪。

    直到有一天,来人带着血迹,缓慢而又沉重的一步步走了上来。

    轻轻的,闷重的心跳声,在那刻,响彻在整个神殿里面。如一阵风扫去其间万载的雪,打破了千年以来的寂静。

    他推开了神殿的门。

    于是祂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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