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若是当初◎
陈与禾在那场车祸里经历的,裴放当然想知道,只是没找准时机问出口。
“我不问,你不是也会说吗?”
苏灵铃点着头:“确实,迫不及待地想给裴总一点紧迫感。”
“紧迫感?”裴放笑问,“怎么说?”
苏灵铃扭头看他:“六年前,这个时间点,裴总不觉得巧合吗?”
果然裴放故作轻松的表情瞬间僵住了。
“他们分手的时候,有过一个约定,裴总想必知道吧?”
真相一点点接近裴放的猜想,他强作镇定:“不用兜圈子,苏小姐直接说就是。”
“行。”苏灵铃悠然地点头,好像很开心看到裴放吃瘪,“六年前,孟玦约小禾想再见一面,小禾去了,路上出了那场车祸。”
原来…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
那个邀约的信息是从裴放的手机发出去的,孟玦等到深夜,不肯面对现实,也是他去接的。他当然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
那天在孟玦生命里留下了刻骨铭心的一笔,对裴放来说,却只在普通的一天。
若不是他记忆力好,恐怕早就忘记了陈与禾这个名字,也就不会在六年后,第一时间认出她来。
当时,除了孟玦以外的所有人,都以为陈与禾收了沈吟秋的钱不肯再出现,是彻底放弃孟玦的意思。
而现在的裴放,敢断言他们成不了,很大程度是基于陈与禾当年离开时的决心,以及沈吟秋从始至终的阻拦。
他以为他们至少断得干脆。
但是,她去赴约了。
他做出判断的前提条件化为乌有。
裴放突然拿不准陈与禾现在对孟玦是什么感情,是旧情未了,抑或是留恋。
裴放声音里甚至有些颤抖:“她有受伤吗?”
“那么严重的车祸,怎么会没有受伤呢。她当时摔到了一块碎片上,背上现在还有一道疤。”
背上的疤?
一瞬间,一幕稍纵即逝的画面在裴放脑子里闪过。
当初在去周家生日宴之前,他曾无礼地闯进试衣间,陈与禾当时的戒备原来不是出于不安,竟是因为背后的伤吗。
彼时,他被恼羞成怒的陈与禾推了出去,恍惚间好像看到过那道疤。
但只是匆匆一瞥,他没有放在心上,只顾着欣赏她的气急败坏。
裴放无力地笑着,他竟然在无形中错过了那么多细枝末节。
若是当初能对她多一点耐心,去看见她,去平视她,没有带着先入为主的偏见审判她,早点搞清楚那些莫须有的误会,他们的结局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
晚会接近尾声,陈与禾找了过来。
“苏苏,你去哪儿了?”
“回去了一趟,拿了膏药给央金。”
陈与禾抓着苏灵铃的手,围着她转圈:“怎么不早说,我跟你一起回去啊,多危险!”
苏灵铃截住团团转的陈与禾,安抚道:“不会,裴总送我回去的。”
裴放?陈与禾有些惊讶,裴放居然这么耐心?况且他俩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谢谢你啊,裴总。”
不远处是孟玦守在一边,裴放痴痴地看着眼前傻乐着逗人开心的陈与禾,心里涌出一阵心疼和悲凉。
裴放眼神涣散,好半晌都没聚上焦,陈与禾伸出右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裴放?你怎么了?”
一个小时前还放言任何时候都要保持十足信心的裴放,此刻在喜欢的人面前怅然若失。
苏灵铃把陈与禾拽回自己身边,替裴放解释道:“可能雪地里开车太累了,让他歇会儿吧。”
裴放这才回了神:“没事。”
“哦,没事就好,我以为你生病了。”
裴放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开口问她:“今晚过得开心吗?”
陈与禾敛了笑:“怎么这么问?”
“没什么,想知道你开不开心。”
想知道你跟孟玦在一起开不开心。
“哎,小苏小禾,你们过来跳舞呀。”
赵婶的声音从不远处那边传来,人还没走近,热情的邀请已经率先到达了。
“来啦!”
陈与禾没回答裴放的问题,倒是扯着嗓子回应了赵婶的呼唤。
她像没听到裴放词不达意的关心,拉着苏灵铃就朝赵婶跑去。
陈与禾跑得挺快,两个女生路过时卷起了一股气流,迎面向孟玦扑去。
孟玦回头看了一眼裴放,见他还愣着,没说什么,转身跟着去了燃着篝火的方向。
活动的最后照例是围着篝火跳舞,所有人手牵着手围成一圈,伴着鼓点和歌声,迈着特定的脚步,绕着篝火顺时针舞动。
郑俊和袁鹏他们已经在赵婶的帮助下就位了,看动作的娴熟程度,应该已经跳了一会儿了。
赵婶说大团圆的舞蹈没那么讲究,随时加入进去就行。
陈与禾牵着苏灵铃,跃跃欲试,赵婶也正帮她俩选择合适的时机。
苏灵铃却没那么想参与。正巧孟玦跟了上来,苏灵铃把陈与禾的手交给孟玦:“你俩去吧,我就不去了。”
“别呀苏苏,好不容易来一趟,咱们一起去嘛。”
“我…我不想去。”
苏灵铃这犹豫不决的样子,陈与禾再熟悉不过。
自从车祸受伤以来,她总是担心别人会介意她的伤,不轻易跟人亲近。连美甲这份事业,也是陈与禾鼓励了好久,她才慢慢克服的。即便如此,工作期间,她从来都是长衣长裤,替客人做美甲时,还会带上厚厚袖套,以防万一。
陈与禾拉着苏灵铃的两只手,柔声鼓励道:“没关系的,我们勇敢迈出这一步,好不好?”
“对了,小央金呢,我们跟她一起跳,好不*好?”
苏灵铃还是摇头:“小禾,你们去吧。”
“苏苏…”
“苏小姐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陈与禾话还没说完,裴放赶了上来,一扫刚刚的疲惫和隐瞒,勾起一抹笑,向苏灵铃发出共舞邀约。
苏灵铃没想到裴放也来捣乱:“你们…”
裴放望了望周围,他们的动静引起了附近宾客的注意,他降低了些音量:“苏小姐也不想我难堪吧。再说,我可不想跟一个大男人牵着手跳舞。”
这话倒是很符合裴放的一贯形象。
苏灵铃破愁为笑,深呼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她先是重新牵住陈与禾,又犹豫着,把另一只手,搭在了裴放的手腕上。
裴放盯着那只慢慢搭上来的手,欣慰地笑着,抬头时,对上了陈与禾同样期待的眼神。
裴放想,他可能很久都忘不掉今晚陈与禾看他的眼神。欣喜、感激、似乎还夹杂着喜极而泣的泪光,和他不曾从她那里得到过的欣赏。
这个眼神无关于爱情,只是陈与禾对裴放这个人的另眼相待。他想,这或许是一个新的开始。
相比于裴放的淡定,陈与禾则是又惊又喜。她紧拽着苏灵铃,又拉过一旁的孟玦:“走喽,跳舞去。”
苏灵铃被陈与禾久违的放肆的笑容感染:“你会跳吗,这么积极。”
“学呀,实在不会就跟着大伙儿转悠呗!”
陈与禾的高兴不想演的,说的话都拐着弯儿。
赵婶听了陈与禾的话,也跟着附和:“小禾说得对,刚开始我也不会,跟着转几圈也就会了。”
他们几个,没有一个会跳舞的。还真让陈与禾说中了,四个人跟着大部队光转圈了。
但这不妨碍陈与禾高兴,要是没有一左一右两个人牵着,她简直恨不得飞上天去。
苏灵铃看陈与禾高兴,她也高兴。原来融入集体,也没那么难受。
想到这里,苏灵铃看了一眼身旁快要隐匿到黑暗里的人。
苏灵铃看得出裴放根本就不想来凑这个热闹。他刚得知陈与禾与孟玦的过去,还没缓过神儿来,就跑来解围。苏灵铃心里领了他这份情,只是以往的过节和磕绊还没过去多久,她的感谢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
纠结了半晌,苏灵铃还是难为情地开口:“谢谢裴总。”
“好说。”
这烦人劲儿,苏灵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客气地说:“但我以后还是会跟小禾一起吐槽你的。”
“我的荣幸。”
临走前,央金的妈妈拿了一大堆特产给他们,其中大多都是给苏灵铃的回赠。
苏灵铃不肯收。那些土特产虽然是他们自己做的或者是去山里挖的,但他们拿出去卖,是很贵的。
她只是拿了两只药膏给央金而已,不敢收那么贵重的礼物。
来回推搡了一番,还是陈与禾做主,拿了一些牛肉干。
上车后陈与禾还念叨着:“正好我来之前跟学长说了给他带吃的回去,这不就有了?”
苏灵铃像个唠叨的长辈:“那药膏也不一定对央金有用,多不好意思!”
“没关系的苏苏,朋友之间就是要有来有往啊。”
“我看你就是自己想吃。”
回到民宿,兴奋感逐渐褪去,大家才觉得累,怏怏地回了各自的房间。
陈与禾抱着那袋牛肉干不撒手,孟玦看得好笑,边往回走边叮嘱她:“今天玩累了,记得早点休息。”
“好,你也是。”
女生们并肩走着,陈与禾却在半路拐了弯。苏灵铃预感到她要做什么,拽了她一把:“干嘛去?”
“给学长送吃的。”
“明天去吧,这都多晚了。”
“我马上就回来。”
陈与禾说着就跑走了。快到吴浩帆门前的时候,陈与禾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看向裴放的方向:“裴放,你能等我几分钟吗?”
裴放的房间离吴浩帆这儿不远,她声音不大,不远处孟玦开门的手还是顿了一瞬。
同样停顿的还有裴放,不过他很快恢复冷静:“好。”
82
第82章
◎我想听你说◎
听见陈与禾的声音就在门外,吴浩帆在门敲响之前先打开了门。
加了一晚上班,也不妨碍他八卦:“大晚上的,找裴总干嘛?”
陈与禾瞪了他一眼,把牛肉干塞他怀里:“拿着。”
黑黢黢的一包,等吴浩帆看清楚手上拿着的是什么的时候,简直哭笑不得:“你还真打包了?”
陈与禾装模作样地来了一句:“不是我哦,是苏苏。”
吴浩帆打开包装闻了闻,是很醇厚的肉香。
“你少哄我。”
“真的。苏苏给一个小女孩送了药膏,牛肉干是小女孩妈妈给的。这不就约等于是苏苏给你的吗?”
吴浩帆无语:“我就说,她怎么会特意想起我来。”
“学长,我说真的,苏苏可能要走出来了。”
苏灵铃的心结,陈与禾和吴浩帆都看得明白。作为朋友,能给的只有关心和陪伴。他们没有同样的经历,做不到感同身受,不可能高高在上地强迫她走出那场阴霾。
显然吴浩帆不相信陈与禾的说辞。苏苏这几天还跟往常一样,在他缺席的短短几个小时,就能有这么大的变化?
陈与禾也看出吴浩帆脸上的质疑,也不多做解释,故作神秘地说:“你就等着看吧!”
陈与禾像个巡视工作的领导似的,进来晃悠了一圈就背着手走了。
吴浩帆追问道:“这么多肉不给大家分分?”
“你就知道肉,好好想想我说的。”
“慰问”完吴浩帆,陈与禾又拐到裴放房间外面。
惯例的三声敲门声后,裴放出现在门后:“进来吧。”
“裴放,今天谢谢你。”
裴放心安理得地“嗯”了声,又看着她冻得通红的鼻尖:“不冷吗?”
裴放侧着身子,让出一条缝来:“聊聊吗?”
“也行。”
屋内的小沙发上放着裴放刚摘下来的围巾和帽子,陈与禾便找了张椅子坐下。
裴放则随意倚在墙角,等她开口。
陈与禾想了想还是站了起来,她是来表达感谢的,还是得郑重一些。
“虽然我不知道你跟苏苏具体说了些什么,但她看起来确实放松了很多。谢谢你,裴放。”
“其实,不是因为我。”
“嗯?”
“要说她真有什么改变,也是因为你。”裴放把身体往左边的墙角靠了靠,更显慵懒,“今晚我确实跟她聊了很多,但起作用的只有一句。”
陈与禾懵懵的:“是什么?”
裴放从墙边站直,慢慢踱步到她身边,把椅子转到她身后,按着她的肩膀坐下。
“我跟她说,你太累了。”
陈与禾倏地抬头,正对上裴放温柔的眼睛。
“她说,你们一起经历了一场车祸,一起劫后余生…”
裴放没能继续说下去,陈与禾的眼泪已然决堤了。
裴放一下子变得手忙脚乱,豆大的泪珠滴到围巾上,被吸收殆尽,不见踪影。
“好了,哭什么。”
这一宽慰,陈与禾哭得更厉害了。
裴放赶紧把纸巾盒拿过来,连抽了好几张,她沉浸在情绪里,没伸手接。裴放手里拿着纸巾,犹豫了一瞬,还是替她擦了眼泪。
他没见过陈与禾哭,裴放束手无策,只能适时递上一张纸巾,好让她尽情宣泄。
抽泣声渐弱,裴放才感觉自己腰背躬得有些酸痛。他支起上半身,轻轻敲了敲背脊,叹了口气:“你这肿着眼睛回去,苏灵铃还以为我把你怎么样了,不又得骂我一顿?”
天不怕地不怕的裴放,竟然还会怕被苏苏骂吗?陈与禾吸了吸鼻子,破涕为笑
“她不会。”陈与禾拿走他手里时刻备着的纸巾,擤了擤鼻涕,嗡声嗡气地说,“一般都是我骂你,她附和几句而已。”
裴放轻呵一声,她是怎么做到这么理直气壮的。
“你还挺骄傲呗?”
“还行。”
她哭湿了一大堆纸,裴放默默把垃圾桶移过来,把“战场”打扫干净。
玩笑过后,裴放很认真地说:“苏灵铃是因为担心你负担太多,才下定决心走出这一步的,我只是提醒了她这一点。”
陈与禾看着他摇头:“不,不只是这样。”
苏灵铃心里的症结有多深重,恐怕只有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陈与禾最清楚。
苏灵铃不仅是在外面会把自己蒙得严严实实,在家里,她也不会刻意放松,就是为了保持这样的习惯。
她没有再穿过漂亮的裙子。没有再感受过夏天的风穿过汗湿的袖口,在衣料与肌肤的游走时的凉意。没有再体会过在拥挤的街头,下意识拉住身边人的手,然后相视一笑的亲昵与安心。
这么多年来,能跟苏灵铃亲近些的,只有陈与禾一个。
所以,今晚苏灵铃能接受裴放的邀请,哪怕是隔着袖子,手牵手跳了一场不像样的舞蹈,已经是很大的突破了。
如果说裴放的那句话让苏灵铃下了决心,那么他看似有些无赖的邀请,其实是帮苏灵铃真正迈出了第一步。
万事开头难,有了第一步,后来的每一步都会更加铿锵。
被陈与禾压制惯了,裴放突然不太习惯被她夸奖:“我对她来说,只是个无所谓的人,甚至是陌生人,这种事不是更需要朋友的鼓励吗?”
“就是因为你是陌生人,才更具有说服力。”
见裴放不解,陈与禾继续解释:“苏苏一直怕身上的疤会让人害怕。我和吴浩帆,我们是她的朋友,我们不介意不害怕是天经地义的,但你不介意,就意味着,其他陌生人大概率也不会。”
“有些道理。”裴放若有所思地点头,想着想着就莫名觉察出些不对劲来,“不对啊,你这句话的意思是,我这个人,挑剔又没有同理心,这是把我当成道德洼地了?”
“呃…”这倒是陈与禾没有想到过的角度,但回味一下,她的话好像确实有这个意思,陈与禾摸了摸鼻尖,心里发虚,“不是啦,我的意思是同理可得,没有道德高低之分的。”
“哼,你最好没有。”
陈与禾立马在耳边举起比出三根手指,以表忠心:“绝对没有。”
“姑且相信你。”
裴放握住她倔强的三根手指,他本来只是想让她把手放下,这中二的手势看着挺滑稽的。
但纤弱的手指入手冰凉,裴放突然想起之前她疼得浑身是汗的样子,憋笑的神情骤然变得严肃:“你有没有好好吃药?”
“啊?吃了啊,一天三顿,比吃饭都准时。”
不仅有内病,还有外伤。她这身子骨是怎么承受得了这么大的工作强度,还要分心去照顾朋友的。
“你…”裴放欲言又止,说出来稍显矫情,不说又憋得慌。
“想问什么?今天你有功,我大发慈悲,不妨满足一点儿你的好奇心。”
“真的?”
“真的。”
“绝不隐瞒?”
“绝不隐瞒。”
“好。”得了保证,裴放找了个地方坐下,“我想知道你的病和你背上的伤,分别是怎么来的。”
同样的问题,裴放曾经问过她,当时的陈与禾没有把他当成自己人,所以他没有得到她的答案。
涉及旧事,陈与禾觉得有些别扭:“你不是知道吗?”
“我想听你说。”
陈与禾耸耸肩,权当是放松:“好吧,其实也没什么。”
当年在国外,被迫跳进许愿池捞证件的事,裴放早就从别的地方听说了,陈与禾只捡了重点讲给裴放。
裴放越听眉头皱得越深:“也就是说,一个男的,追求不成,反过来污蔑你,还把你的钱包丢进了池水里?”
“嗯。”陈与禾以为他会笑自己不顾身体健康去捡钱包,解释道,“当时我只有那些钱了,还有证件,要是被水泡坏了,在异国他乡寸步难行。”
裴放紧咬着牙根,恨不能把那个人渣丢进池子里泡个几天几夜。
怒气上头时,裴放又听到陈与禾怯懦着辩解自己的行为,他投过去一个不解又心疼的眼神:“你以为我会说你傻?”
被拆穿心思的陈与禾摸了摸耳垂,有些不好意思,她好像误会他了。
“我没有这么想…”
“你确实傻,还笨,这种时候就应该先甩他两巴掌,再去捡钱包,才不亏。”
其实陈与禾后来也后悔没教训那个人渣一顿,等她的生活稍微稳定下来的时候,就听说那个人已经回国了。
她很想赞同裴放,但是架不住她嘴硬:“当时情况紧急嘛,我哪想得到这些。”
“你甩我巴掌的时候,可是顺手得很呢。”
裴放心里苦不堪言:在你心里,我比他还过分吗?
“…”
好像是挺过分的。裴放暗自叹气:“没事,你打我是应该的。”
再次提及那天,仿佛过去很久了。陈与禾眼神闪烁:“说好不提了的。”
“好,不提。那背上的伤呢,是因为什么?”
“苏苏没跟你说吗,因为车祸啊。”
车祸两个字被她说得轻飘飘的,好像只是走在路上摔了一跤一样。
“我知道。赶去跟孟玦见面的时候,出了车祸。”
“嗯。”
裴放有些犹豫,还是把心里所想的问出了口:“去…赴约,是因为想复合吗?”
“不是。是想给这段感情一个完整的结局。”
裴放就那么看着她,没有多余的动作,只静静地坐在那儿:“好,我知道了。”
每次裴放静悄悄地盯着她的时候,陈与禾总会心慌。她见过谈判桌上的裴放,每当他胜券在握的时候,他总是会格外平静。
“其实,苏苏能跟你说这些,我还挺意外的。”
“不算主动,是我问她的。”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她说你们是患难之交。”
虽然很感动,但陈与禾还是忍不住想,好肉麻的形容,她摇头晃脑地接受了这个说辞:“也是,你俩没那么熟,说些酸词也能理解。”
“你这人,真不知好歹。她说起你来全是好话,你背后说人矫情?”
“哦?她说我什么好话了?”
聊了半天,裴放才觉得口渴,起身去拿水:“她说是你救了她。要不是你,她可能伤得更重。”
裴放的背影宽阔挺拔,鬼使神差地,陈与禾想把埋藏了六年的事实倾述出来。
“其实,不是我救她,是她救了我。”
83
第83章
◎因为她忘了◎
眼看陈与禾的眼泪又要卷土重来,裴放把一瓶水拧开了放在她面前:“刚哭过一轮儿,眼泪还没哭干啊?”
“裴放,你想听一个不算动听的故事吗?”
话说到这个地步,裴放若是还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就太蠢了。只是,他有点怕她再哭,他这次是真没有招儿再安慰她了。
“随时都可以。”
陈与禾眼神坚定:“就现在。”
“好,你说。”
陈与禾深呼吸一口气,为自己鼓劲。
“那天太阳好大,天气很热。你知道的,江宁的夏天又闷又热。我记得我穿了衬衫,现在想起来,那么热的天干嘛要穿衬衫啊。”
“后来也是因为那件衬衫,才有机会帮到苏苏。”
她事无巨细地说着那天的各种细节,像是要刻意延缓那个瞬间的到来。
夏日炎炎,路面上弥漫起一股股热浪,烤得人睁不开眼睛。
陈与禾打了一把伞,穿着一件稍显正式的衬衫。她固执地想,既然是给这段感情一个结束,或许她应该穿得正式些。
炎热的下午,路上没什么人。
在路口等红灯时,有一个女孩站在陈与禾的右前方。
那个女孩背着一个泛白的帆布包,伞也没撑,T恤的领口已经被揉搓出波浪边,此刻正粘在瘦削的锁骨上。额头的碎发被汗水浸湿,一绺一绺的。
她似乎很赶时间,一直盯着红绿灯,右脚还不自觉地在地上踏着,感觉她会在绿灯亮起的第一时间,踩到斑马线上去。
陈与禾则有些心不在焉,她在打腹稿。她在想,见了孟玦,她要心平气和地,好好地跟他说明理由,为这段完美的初恋画上一个句号。
等她们注意到冲过来的那辆车时,已经来不及了。
失控的车辆撞上路边的防护栏,车身翻转之际,陈与禾被人重重地推了一把,她仰面摔倒在一块尖锐的碎片上。
有一瞬间是没有知觉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几分钟,也或许是几秒。陈与禾感觉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不受控制地汩汩往外淌。
好痛!
连手指动一下都痛。
空气中有一股又黏又腥的铁锈味,陈与禾知道自己在流血。
太阳的光斑刺痛了眼睛。恍惚间,一股熟悉的焦臭味压制了血腥气。
那个味道陈与禾很熟悉,是有机物燃烧的味道。
她挣扎着坐起来,她被眼前的场景吓得动弹不得。
翻转的车辆起了火,而那个女孩就在那辆车旁边,她的帆布包和她的T恤下摆已经燃起来了。
周围陆续有了几个围观的人,也有好心人来搀扶陈与禾,但他们都害怕火会蔓延到自己身上。
那一刻,陈与禾好像忘了身上的痛,她想扑过去,但有人往后拽着她。
“求你们救救她!”
身后拉扯的力量消失,她脱掉身上被血浸透的衬衫,拼命扑打在女孩身上。
火势渐小,陆续有其他人来帮忙,陈与禾彻底晕了过去。
……
再后来的事,都稀松平常。
除了陈与禾,没有人知道在灾难发生的那一秒,有人推开了她。
尽管做足了心理准备,裴放还是免不了被真相震撼。
那是一种什么也做不了的无力感,是说不出口的难受,压在心里的大石。
讲完这些,她竟然没有哭。
她说:“后来,有一些模糊的视频被传到网上,网友们都说我是个见义勇为的好姑娘,但我不是。”
“你当然是。”
陈与禾低垂着眼眸,像在忏悔:“在看见火的那一瞬间,我很害怕,也想过退缩。”
合成纤维燃烧产生的黑烟,像萦绕在恶魔周身的黑气,可那远比不上人心的幽暗。
“承认并直面自己的恐惧也是一种勇敢。”裴放握住她紧攥着的手,一点点掰开,“而且,害怕是人的本能,不能怪你。”
“可是,苏苏的本能,是把我推开。”
那时,她们还只是陌生人。
连绵的乌云终于凝聚成了雨滴,砸在裴放手背上,又溅开成无数小水珠。
“她是勇敢的姑娘,你也是。”裴放看着她泪眼婆娑的样子,束手无策,“我能抱抱你吗?”
她抹了抹眼泪:“没事。”
陈与禾就是这样,再难过的事也不会影响她太久,坚强得不给任何人表现的机会。
宣泄过后,陈与禾好受了很多:“我以前跟苏苏讲这些,她都不相信。”
“她怎么会不相信,她不是亲历者吗?”
话刚出口,裴放猛然反应过来,苏灵铃这种情况或许是解离性遗忘症,通过“切断”记忆来避免再次经历痛苦。
果然,陈与禾确认了他的想法。
“因为她忘了。”
*
第二天起床,陈与禾的眼睛毫无意外地肿了。
她没去餐厅吃早饭,苏灵铃帮她拿了俩热鸡蛋过来,敷完眼睛还可以当早饭吃掉。
鸡蛋已经没那么烫了,苏灵铃徒手拿着在陈与禾眼周来回滚动着:“知道自己眼睛会肿还不悠着点,孟玦和赵婶都在问我你怎么没去吃早饭。”
虽然陈与禾昨晚嘴硬,宣称只是随便跟裴放聊点工作上的事。苏灵铃看她那红眼眶,明显是哭过的样子,结合晚上发生的事情,她还能猜不到他俩聊啥了吗。
只是陈与禾不想说,她也就没继续追问。
现在眼睛肿了,陈与禾也不打算装了:“哎呀,情到深处嘛。”
苏灵铃用鸡蛋敲她的额头,用的劲不小,蛋壳也碎了,正好剥了吃。
陈与禾捂着自己的额头控诉:“你下手真狠。”
“鸡蛋吃了。”苏灵铃也知道自己劲儿使大了些,又拉不下面子道歉,干脆把剥好的鸡蛋塞她嘴里。
被塞了满嘴,陈与禾说不出话来。她咬了一口蛋白,接住剩下的大半个鸡蛋,正准备把蛋黄丢掉。
苏灵铃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出声警告:“不准浪费粮食。”
“我不爱吃蛋黄。”
“这是正宗跑山鸡土鸡蛋,没那么噎。再说,这是赵婶特意从家里拿的,你好意思丢?”
那确实不好意思。
陈与禾上午跟郑俊一起检查了设备,目前运行还算良好,产品效果受低温影响不大。
中午赵婶又给做了好吃的,陈与禾向来嘴甜:“赵婶,你做饭太好吃了,还下饭。”
赵婶笑嘻嘻地唠叨她:“早饭都没来吃,早饿了吧。”
她帮着一起上菜:“本来没那么饿的,闻到菜香就坚持不住了。”
“那今天中午多吃点。”
其实陈与禾每顿饭都吃得挺多:“来这儿住了几天,好像都胖了不少了。”
赵婶扫了她一眼:“胖点好,扛冷。”
陈与禾嘿嘿一笑:“也是。”
用餐时间是他们聚得最齐的时候,其他时间都在各忙各的。
赵婶还沉浸在昨晚的活动里,时不时就讲上两句她昨天参加婚礼的小事。
“对了,听说小吴过两天就回去了?”
吴浩帆从饭碗里抬头:“对,赵婶,我得回去上班了。”
“就说你们年轻人真是忙,就跟我儿子一样,一年到头才回来一次。你们呢,好不容易来这儿来一趟,还是为了工作。”
“没事的赵婶,等哪天闲下来了,我们都还来玩的,来看你和鹏哥。”
“那说好了,你们得再来。”
“一定。”
“小吴来这儿几天,哪儿都没去玩过吧?”
吴浩帆端着碗傻笑:“还真是。”
赵婶突然想起什么,双手激动地拍着:“顺着旁边那条小河往上走,有一个瀑布,旁边还有一个山洞。你们得空了可以去玩,不远,还不要门票。”
说起玩,郑俊可来了精神:“那我高低得去看看。”
陈与禾偷偷问苏灵铃:“想去吗?”
“有空再说吧。”
赵婶还在替吴浩帆惋惜:“哎,小吴昨天也没去成,真是可惜了。我们这边婚礼可热闹了,跟你们城里很不一样。”
赵婶这话,给了郑俊一个绝佳的拍马屁的机会:“这么的吴总,你明天带小苏出去玩…哦还有小禾孟老师和裴总,都去啊,我跟朗哥坚守岗位,你放心!”
无辜躺枪的石高朗无力吐槽。
被单拎出来“关照”的苏灵铃面无表情,埋头吃饭,陈与禾憋着笑,吴浩帆忐忑地瞪她一眼。
面露尴尬的吴浩帆怕苏灵铃下不来台,只能先转移话题,对郑俊说:“我不在你又好偷懒是吧。”
“哪能呢,咱这不是给你创造…”
“好了郑哥,”陈与禾眼疾手快地给郑俊夹了块肉,堵他的嘴,“这些事呢,你就别操心了,我会安排的,放心嗷。”
郑俊了然,冲陈与禾挤眉弄眼,表示自己明白她的用意了。郑俊把肉塞进嘴里,不忘对赵婶夸了句好吃:“还是小禾知道心疼哥哥。”
滴水不漏的郑俊,把除了石高朗以外的人都讨好了个遍。
陈与禾嘴角抽搐:“行,哥哥多吃点,别饿瘦了。”
“哟,妹妹这是暗讽哥哥胖呢?”
陈与禾无缝接戏:“不敢不敢,哥哥这叫威.武.雄.壮。”
郑俊心满意足地摸着大肚子嘿嘿笑着。
两人浮夸的互动驱散了刚刚尴尬的氛围,饭桌上恢复了之前的其乐融融。
裴放实在是受不了这俩戏精:“你俩搁这儿演梁山好汉呢!”
郑俊胜在认错的速度快:“不好意思裴总,影响您用餐了。”
“午间短剧”就此杀青,陈与禾乖乖闭嘴。
安静下来后,孟玦给她夹菜:“眼睛还没消肿呢,也不影响你胡闹。”
“调解下气氛嘛。”
孟玦无奈道:“你啊,还是先好好吃饭吧。”
午饭后,郑俊和石高朗接着去记录测试数据,剩下的人留下来帮忙收拾餐桌。
苏灵铃从郑俊口无遮拦开始就有点心不在焉,此刻她端着盛菜的碟子发呆。
陈与禾偷偷窜到她身边都没发觉,她夺过苏灵铃手里的餐盘:“想什么呢?”
苏灵铃被陈与禾拽回现实,她嗫喏着,鼓足了勇气:“各位,有兴趣去赵婶说的那个地方看看吗?”
怕太过唐突,也怕被拒绝,苏灵铃越说越小声。
陈与禾优先响应,高高地举着手:“我想去。”
见陈与禾要去,孟玦也说:“好啊。”
苏灵铃又把目光转向裴放,裴放随意地点了点头:“乐意奉陪。”
“吴浩帆,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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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山洞◎
关于苏灵铃的一举一动,吴浩帆就算不用刻意去观察,他的耳朵和眼睛都习惯性地去搜罗她的信息。
听到苏灵铃主动提及出去玩,吴浩帆的第一反应是,昨晚陈与禾说的竟然是真的。
她问了所有人,最后一个才是他。
吴浩帆有些失落:“我得先安排好工作。”
“还安排什么呀,郑哥朗哥不是在的吗?”陈与禾简直恨铁不成钢,她三两步窜到吴浩帆身边,小声提醒,“学长,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我心里有数。”吴浩帆远远看了苏灵铃一眼,心事重重地转身离开了餐厅。
“哎…”
陈与禾想追问,被旁观的裴放一把拽住:“让他们自己沟通吧。”
裴放说得也对,陈与禾叹了口气:“嗯。”
下午,绿氢四人组各怀心思地在设备周围转悠,谁也没说话,连话痨的郑俊都出奇的安静。
为了方便以及不影响民宿的整体风格,袁鹏专门在院子最后面临时修建了一座简易的小木屋放绿氢的设备,也方便他们随时查看情况,不至于被风吹雨淋。
眼下,郑俊已经盯着设备数值好一会儿没动了,只见他左手环抱在胸前,右手撑在左手臂上,捏着自己的下巴深思。
陈与禾收起手机,狐疑地走到郑俊旁边,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被他不耐烦地拂开。
陈与禾故技重施,这次离他眼睛更近地晃着手,郑俊这才回神:“咋了”
跟郑俊说话,陈与禾总忍不住模仿他的口音:“瞅啥呢哥?”
郑俊摸着自己的下巴:“小禾,锂电池的性能受高温低温的影响都挺大的,怎么咱的设备还这么□□?”
陈与禾笑笑:“这不正是我们区别于现有技术的地方吗?我们干嘛要花那么多时间和精力研发一件已经很成熟的产品,去跟市场卷呢。”
“我是说…”郑俊用鼻子哼着气,“算了,没什么。”
“各有各的好嘛,郑哥别想太多。”
“嗯。”郑俊点了点头,又轻抬下巴示意陈与禾看不远处同样迷茫乱转的吴浩帆,“吴总又咋了,搁这儿瞎转好久了。”
陈与禾拍了拍郑俊的肩,故作老成:“哎,为情所困。”
郑俊拍拍自己的胸脯:“哥不是都说了,这几天可以坚守岗位,给他制造机会,还愁啥呢?”
“谢谢哥,这两天麻烦你和朗哥多费心,之后都由我来,你们好好休息。”
郑俊无奈抿唇:“跟哥这么客气!”
等绿氢几个人从安放设备的小木屋出去时,已经开始变天了。天边浅灰色的云层低垂,厚重得像浸满水的海绵,马上要落下来的样子,远处的山看起来也不如往常般清晰。
石高朗跟着出来,冷冷地说了一句:“看来今晚要下雪了。”
“是吗?”
“嗯,而且可能还不小。”石高朗见陈与禾一脸担忧,多解释了一句,“不过听鹏哥说,这里一般晚上下雪,早上就停了。”
“哦,那就好。”
吴浩帆后天就走了,要是明天因为下雪不能出行,苏灵铃可能会失望。陈与禾不想苏灵铃迈出的第一步以失望告终。
晚上,陈与禾忙完所有事情回房间时,苏灵铃正举着手机挑挑拣拣。
见陈与禾回来,苏灵铃招呼她过来:“小禾,来帮我看看哪条裙子好看。”
“裙子?”陈与禾先摘掉围巾和帽子挂起来,又脱掉外套,“你要买什么裙子?”
说不震惊是不可能的,自留下疤以来,苏灵铃没再穿过裙子,哪怕是冬天。
不过此时的陈与禾按捺住心里的激动,跟平时一样,重重地往她床边一坐,把她的手机屏幕掰过来面向自己:“我看看?”
陈与禾划拉着手机,苏灵铃在一旁解释:“这不是要过年了吗,我想着也好几年没回家了,今年想回去看看。”
“回家?”
“对啊,我现在过得比他们好多了,不得回去炫耀炫耀?”
原来是这样。陈与禾咧嘴笑着:“那倒是可以,那得选个‘战袍’?”
“嗯,选个好看的,贵的。”
苏灵铃出生在一个偏远山村,家里还有一个哥哥。
跟某些电视剧里重男轻女的家庭一样,苏家父母的眼里只有哥哥,什么好的都只有哥哥的份。奈何哥哥不争气,勉强上完义务教育阶段就放弃了学业,苏灵铃得以在这样的条件下,上了个大专。
但大专也不是白上的,苏家父母同意苏灵铃来城里上学,原是打算让她在城里找个家世好的男方,以后好扶持她那游手好闲的哥。
苏家父母除了给她交了第一年的学费以外,后来的学费和生活费,全是苏灵铃自己打工攒的。
陈与禾与苏灵铃相遇的那个午后,苏灵铃正在赶往下一个兼职的路上。
后来,植皮手术需要很多钱。而苏灵铃只是四处打着各种零工,勉强够生活而已,哪里有钱交手术费呢。
虽然知道不太可能,苏灵铃还是抱着希望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想借几万块钱渡过难关,毫无疑问的被拒绝了。可能是怕被医院催缴费,苏家父母在住院手术的整个过程中都没有出现,只有偶尔的电话问候。
从那以后,苏灵铃没再回家过。
手机里各式各样的裙子琳琅满目,陈与禾一眼看中一件品牌的:“这个红色的怎么样,喜庆,又好看。”
苏灵铃有些犹豫:“会不会太艳了?”
“不会。再说外面还得套外套嘛,主打*的就是一个到了室内,脱掉外套,惊艳一众老乡。”
苏灵铃笑她想象力丰富:“我们老家没有暖气也没有空调,怕是没有机会惊艳四方了。”
“那也没事啊,只要你喜欢咱就买。”
“嗯,我再挑挑。”苏灵铃拿回自己手机,“哦对了,吴浩帆说明天有时间出去玩。”
陈与禾眯着眼睛追问:“哦?他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就…吃完晚饭,你帮赵婶洗碗那会儿。”
“好呀,那明天一早出发?”
“嗯,得早点去,下午他还得回来收拾行李。”
陈与禾搓手期待着,恨不得马上就能出发:“行,我先去洗澡,苏苏,你记得调个早一点的闹钟哈。”
下了一整晚的雪,窗台外都积了厚厚一层。陈与禾拉开窗帘,外面白茫茫的一片。
江宁很少下雪,更别说这么大的雪,陈与禾正兴奋着,就听到洗手间传来苏灵铃的哀嚎。
“小禾,好像停水了。”
“啊?”陈与禾唰地一下关上窗帘跑回去查看情况。
苏灵铃手里还举着挤了牙膏的牙刷:“我刚刚打开水龙头,只有一点点水流出来,然后就没了。”
“我问问赵婶。”
陈与禾回床上拿了自己的手机,正准备拨电话,门外传来敲门声。
她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穿着,从木头支架上取了自己的外套穿上去开门。
门外是孟玦,他脚边还有一桶水。
“天气太冷,水管结冰了,还好赵婶在厨房存了水,我先给你们送过来。”
“谢谢。”陈与禾没有立刻去拿水,想多了解点情况,“不过怎么会结冰呢?”
之前听袁鹏提过,民宿是引用的山泉水。
因为民宿规模小,用水量不大,开工之前取得了用水许可。袁鹏在民宿附近修建了一个蓄水池,方便将泉水处理后再使用,
现在袁鹏还没起床,作为老板的他应该还不知道现在的情况,孟玦也没机会问。
陈与禾拧眉:“水管一般都埋在冻土层以下,正常情况下不会结冰,那可能是蓄水池出了问题?”
孟玦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大概是蓄水池跟管道的连接处冻住了。”
“有这个可能。”
陈与禾还要在这儿待很久呢,水电都是基本设施,她暗自祈祷不要影响太久。
孟玦猜到她的心理活动,安慰道:“赵婶说吃饭是没问题的。民宿这些问题袁鹏肯定考虑到了,只是第一次遇到,需要他睡醒后再处理。”
陈与禾这才放心了些:“不过也算是给鹏哥提前排雷了。”
“嗯。”孟玦看了眼一旁朴素的水桶,“水要我给你们提进去吗?”
“不用,我自己拿进去就行。谢谢。”
孟玦笑了笑:“那我先去给他们送水,待会儿餐厅见。”
“好,辛苦了。”
经历了窘迫的清晨,五人组按时间出发了,开的还是裴放那辆橙色的越野车。
这次的雪比前几天的厚,好在车子性能优越,积雪底下又都是干枯的草地,旅途倒算是平稳。
赵婶走路都能到达的地方,他们开车十分钟也就到了目的地。
不过下车还得再步行一段小路,穿过一片树林,才能见到赵婶说的那个冰瀑。
几个人在林间行走,墨绿色的古树被戴上了雪色的帽子。
生人的到来,惊扰了“原住民”,簌簌的雪不堪地心引力,从压弯的枝头落下,常常偷袭他们的头顶或者脖颈。
转过虬结的古树林,一面冰瀑出现在绿林掩映中。失去了阔叶林的遮蔽,阳光直直地照进来,冰面发着光,跟满地的宝石似的。
说是瀑布,其实目测也就六七米高,不如成熟景点的巍峨壮阔,但胜在安静清幽。
随着山崖高度的提升,呈现出像梯田一样的弧度。现在流动的泉水结了冰,挂在一层层的石岩上,倒有点像巨大的多层蛋糕。
陈与禾把自己的发现说给苏灵铃听,苏灵铃笑她就知道吃。
这里太美了,说是世外桃源也不为过。
他们一行虽然有五个人,但因为几个人关系扑朔迷离,心里都藏着事,不愿表露太多,一路上安静得只剩下踩雪声。
陈与禾才不管她们,只顾着跟苏灵铃叽叽喳喳的聊天。一会儿说这个好看,一会儿又在那儿拍张照。
“赵婶不是说还有个山洞吗,怎么没看见?”
“可能洞口比较隐蔽,再找找吧。”
陈与禾四处晃悠寻找着,脚下的地被雪覆盖,深一脚浅一脚的,她又只顾着四处张望找山洞,看得人心慌。
孟玦就跟个保镖似的跟在她附近。
陈与禾走到空地与山坡交接的浅沟,沟里的水竟然还没完全结冰。她顺着水沟往上望去,树木掩映下,似乎有一个洞口。
“我找到了,在那儿。”
陈与禾兴奋地转身告知众人,脚下一滑,整个人趔趄了一下,还好孟玦离得近,一把拽住她指向洞口的手。
“小心,别乱跑。”
“没事,不会摔的。”陈与禾正处于找到山洞的高兴中,哪里顾得上其他,“走,进去看看。这沟里的水应该是从山洞里流出来的,里面可能会有个湖。”
苏灵铃听到陈与禾的声音就过来了,两个女孩牵着手,沿着水沟慢慢地往冰瀑后面去。
孟玦实在担心,忍不住提醒:“雪太厚了,小心。”
吴浩帆拍了拍孟玦的肩:“没事的,咱这么多人呢。来都来了,让她们去玩吧。”
尽管不放心,孟玦还是听了吴浩帆的说法:“嗯。”
没过多久,传来陈与禾惊呼的笑声。听着山洞应该不大,她俩说话的声音被岩壁反弹,传了出来,看来她们玩得很开心。
吴浩帆会心一笑,对孟玦和裴放说:“来都来了,咱也看看去?”
洞窟中央果然卧着一汪湖泊,岩壁裂缝透出的一缕微光在照在水面上,穿透到水底,清晰可见湖底的碎石。
未被光线照射的水面则呈现出黑曜石般的光泽,靠近洞口的岸边浮着半透明的薄冰花,恍若被揉碎的月光。
苏灵铃不禁感叹:“这里果然很美。”
“是啊,外面都结冰了,里面还是活水。”
说到这里,陈与禾在水面上四处搜寻,果然在角落看到从湖底冒出珍珠似的气泡,原来这小小的湖泊有源源不断的地下水涌出来。
陈与禾好奇,悄悄摘掉手套,想试试水温。
随时关注着她的孟玦一个箭步冲过去,无奈问道:“又想干嘛?”
“我想看看冒出来的水是不是热的。”
洞里的地面全是碎石块,一不小心就容易滑倒,且湖水不是太满,孟玦不放心:“我拉着你。”
知道孟玦是好心,陈与禾只好同意。她蹲下,用手在水了荡了荡,回头时面露失望:“是冰的。”
孟玦笑她:“你以为这是温泉?”
“嗯,是有这个猜测来着,不然为什么气温这么低,水却没结冰。”
“你要真想知道我回去问问地质学院的老师。”
湖水虽然没结冰,但还是冰冷刺骨。陈与禾把手放到嘴边哈气,一边站起来:“那倒也不必…”
突然起身,陈与禾有些低血糖,洞里光线本就稀少,她眼前一黑…
“小与!”
“小禾!”
忽地“扑通”一声…
“孟玦!”
85
第85章
◎感同身受◎
局势瞬息万变,好好的郊游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打断。
孟玦掉进了水里。
虽然水不深,但孟玦是侧着身子跌进去的,除了脑袋勉强还浮在水面上,身上几乎全浸在水里了。
大家手忙脚乱地把人拉上来,慌乱中,苏灵铃趁机把陈与禾拉到一边,以防再突发意外。
吴浩帆急切地问孟玦:“衣服里面进水了吗?”
孟玦穿的是专业的冲锋衣,防水性能不错。但水无孔不入,领口袖口这些地方的防护并没有那么紧,难免会钻一些冰水进去。
“还好。”
孟玦脸色都变了,裴放没什么好气地说:“都这样了,就别逞强了。”
陈与禾还心有余悸,又暗暗怪自己。
见陈与禾一脸愧疚,难过得像要哭的样子,孟玦拉过她的手安慰道:“我没事,没那么冷。”
孟玦的手向来都是温热的,此刻却冻得通红,陈与禾双手握上去,带着哭腔:“你手都冰了。”
裴放不住地叹息,现在哪是你侬我侬的时候,他无奈提醒:“先回去吧,在这儿等着被冻死啊。”
陈与禾抬眸问孟玦:“还能走吗?”
“嗯。”
孟玦坚持要自己走回停车的地方。
裴放在前面开路,苏灵铃和吴浩帆殿后。陈与禾陪着孟玦,牵着他,时不时试探下他的体温确认他的情况。
好在路途不远,再远些,孟玦的脸都要冻白了。
裴放提前解锁了车,一边向车的方向走去,一边脱外套。
他转过身,喘息间呼出的气体化成白色的雾,待孟玦和陈与禾走近,把外套往陈与禾身上一丢:“上车,湿衣服脱掉先换上。”
“谢谢。”
陈与禾接过裴放的外套,帮已经快冻僵的孟玦坐进后排。车里空调已经打开,但短时间内还不足以温暖整个空间。
陈与禾把车门关上,隔绝冷空气,上手帮孟玦脱外套。
不远处苏灵铃和吴浩帆也跟了上来。隔着几步的距离,吴浩帆拉住继续往前走的苏灵铃:“让他们先回吧。”
脱了外套以后的裴放,一身黑色羊毛衫,站在在冰天雪地里格外瘦削。
他冲吴浩帆说:“吴总,我待会儿来接你们。”
“好,你们注意安全。”
裴放坐回驾驶位,看到后座的孟玦冷得止不住的打颤。
恢复冷静的陈与禾手脚麻利,先是给孟玦解开最外头的冲锋衣,里面的羊毛衫已经湿了大半,陈与禾心里一沉,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有多冷。
脱掉所有上衣,车里没有备用的毛巾,只能用纸巾擦掉多余的水分。
随着纸巾一张张被沾湿,陈与禾的脸色也一点点阴沉下去。
车里的暖气已经开到最大,孟玦稍稍恢复了些气力:“我没事的小与。”
陈与禾愈发沉默,孟玦握住她游走在身上的手:“真的。”
又丢掉一张纸巾,陈与禾捡起一旁裴放的外套:“先穿上。”
孟玦抬眼往后视镜看了一眼,正好和裴放的视线对上。
裴放还是那副嘴上不饶人的架势:“先把命保住再来嫌弃我。”
孟玦迟疑了一下,然后说:“不嫌弃,谢谢。”
“别不穿衣服就跟我说话。”
孟玦低头浅笑,在陈与禾的帮助下穿上了外套。
“先穿着,回去洗个热水…鹏哥不会还没起床吧!”
眼前的危机暂时解决,陈与禾猛然想起民宿停水了,不知道袁鹏有没有起床解决这个事情。
顾不得会扰人清梦,陈与禾一个电话拨了出去。袁鹏告诉她吴浩帆已经电话告知过了,不过袁鹏确实才起床,供水的问题尚未解决,平常的热水澡居然成了一种奢侈。
陈与禾满眼担忧:“那怎么办,要不去医院吧?”
她看起来很焦急,尽管孟玦的腿脚依然浸泡在冰水里,他却心疼起陈与禾来:“那你呢,你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要怎么办?”
陈与禾顿时愕住。
她不愿再去回想那段寒冷刺骨的经历。
那天之后陈与禾确实生了一场大病,仅有的生活费也花得所剩无几。好在在几乎走投无路的时候,遇到了宋文林,在他开的酒吧里做兼职,生活倒也还过得去。
此时再被孟玦提起这件事,陈与禾微微一笑,用自己的手给他传递温暖:“很快就到了,别想太多。”
刚怼完人的裴放帮着做了决定:“这儿离医院太远了,还是先回去换衣服吧。”
“好。”
裴放开得比来时快,一会儿就回了民宿。
赵婶在袁鹏那儿听到消息,心里着急,提前去孟玦的房间开了空调。
听到车辆引擎声,赵婶从屋里出来,一边跑一边关心:“怎么搞的,这么冷的天,冻坏了怎么办。”
裴放跟在两人后面:“不小心弄的。”
“快进屋躺着,水应该要半小时才能修好。”
“多谢赵婶。”
把孟玦送回房间,陈与禾准备想去看看有没有别的补救措施:“你先把湿衣服换了,我去外面看看”
孟玦却不想她走,一把拽住她:“别走,小与。”
这下孟玦真成了落水的可怜小狗了。陈与禾心里一软,耐心劝着:“乖,你先换,我待会儿来陪你,好不好?”
“嗯。”
陈与禾本想着如果还有存的水,可以先用传统的方法烧点热水,去去寒气也好。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早上几个人洗漱,赵婶又要准备早午饭,存的水都用得差不多了,只能等袁鹏那边把管道修好。
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大家都没有准备,只能束手无策地干着急。
陈与禾垂头丧气的,她突然想起当年,她一个人站在冰冷的池水里,捞起自己的钱包,回头看到的全是冷眼围观的人的时候。现在突然生起一股当时那种孤立无援的感觉。
喜欢的人在为另一个男人担惊受怕,即便那个男人是自己的亲人,裴放心里依然有些不是滋味。
他们除了有共同的甜蜜回忆,现在又多了一种“感同身受”。
前天晚上,陈与禾跟他谈及这段往事,是笑着的。那她现在怅然若失的样子,是因为心疼孟玦吗?
裴放忍了又忍,终是舍不得她这么无助,他拍了拍她的肩:“他会没事的。”
不提起还好,这种时候,一被人安慰,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陈与禾抬眸看向裴放:“可是,真的很冷。”
一滴热泪在尾音结束时夺眶而出。
一个冷字砸在裴放心上,他不知道陈与禾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孟玦,亦或都是。
短短两天内,这已经是陈与禾第二次在自己面前落泪。
心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舒服和挫败被她的眼泪冲散,只余下心疼。
裴放把陈与禾拥进怀里,大手抚着她的脑后轻声安抚:“我知道。”
陈与禾的脸经历这一路早就冷透了,此刻贴着裴放的胸膛,似乎还能听到他温热有力的心跳。
陈与禾从他怀里退出来,突然才意识到裴放还穿着单衣,她擦了擦眼泪:“你快回去穿件外套,别感冒了,在这儿感冒可不是那么轻松的。”
如果在平时,裴放肯定会下意识想反问她一句“你终于知道关心我了”,但现在的她看起来摇摇欲坠,裴放的话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只沉沉地回了一句:“好。”
“哦对了,苏苏那边,还得辛苦你跑一趟接他们回来。”
“好。”
而苏灵铃,自橙色的车扬长而去后,就一直在雪地里来回踱步。
吴浩帆打电话把袁鹏叫醒之后,还劝她:“他俩会没事的,别担心。”
苏灵铃依然不改愁容,好半晌,她突然问:“吴浩帆,我是不是太恶毒了?”
吴浩帆先是错愕,随后忍不住发笑:“这话从哪儿说起啊?”
苏灵铃手指纠缠,沉吟片刻后说:“孟玦…好像是故意摔进去的。”
“啊?”吴浩帆皱眉,他第一反应是不相信,但他也知道苏灵铃不会乱说,“他为什么这么做?”
“我离得近,所以看得很清楚。”苏灵铃回忆着当时的细节,“小禾是有点低血糖,但那种情况下,她不至于会摔倒。孟玦有点反应过度了。”
当时陈与禾蹲在水边戏水,孟玦护在她侧后方。陈与禾站起来以后因为头晕,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孟玦把她往后一拽,两人交换了个位置,正好苏灵铃也在着急之下拉住了陈与禾。
也不知道怎么的,下一秒,孟玦就掉水里了。
苏灵铃说出自己的疑问:“其实,孟玦没有必要和小禾互换位置的,把她拉回来就可以了。”
听了苏灵铃的描述,吴浩帆想了想:“会不会是因为孟玦太担心小禾,怕她又掉进水里,所以才没注意脚下,水边又全是碎石,不小心摔倒也正常。”
“但愿是我多想了吧。”
吴浩帆宽慰地笑笑:“就算孟玦是故意的,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干嘛说自己恶毒?”
“几天前,我跟他说了些不好的话。”苏灵铃有些愧疚,“我是不是不该说那些?”
当时她说的全是重话,加上后来裴放的到来,他有了危机感和紧迫感,才出此下策,吸引陈与禾的注意力。
吴浩帆贴心安慰:“小禾是你的家人,你为她着想是应该的。不必过于苛责自己。”
“可是孟玦…也挺可怜的。”苏灵铃恍惚着,“爱而不得,欲罢不能。”
吴浩帆也跟着她笑,嘴里念念有词:“爱而不得,是常态。”
苏灵铃似是感应到什么,抬眸看他。
意识到自己失言,吴浩帆匆匆移开视线,看向刚刚走过的林间小路:“这里风景这么好,可惜不能多待一会儿。”
“吴浩帆。”
“嗯?”
“你…我们…要不要试试?”
吴浩帆转身,看着她,凛声道:“试什么?”
“…”苏灵铃失望地侧过身子,“没什么。”
敏感如苏灵铃,她鼓足所有勇气迈出的这一步,若是没有得到肯定的回答,就会退回到自己的保护墙内,再难踏出来。
吴浩帆却不让她退,他强硬地拉住她的手:“苏苏,我们回江宁再说好吗?”
苏灵铃紧咬着的牙在听到吴浩帆的话之后放松了些,她不解地看回去。
吴浩帆顺势握住她的两只手:“苏苏,我喜欢你,想跟你在一起,这件事不会变。但是,我不希望你在这样的情况下答应我。”
“我知道你在勇敢地尝试、做出改变,作为朋友,我很高兴看到你的变化。但是作为另一个身份,你不需要再这样特殊的环境和时刻里,做出可能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这对你、对我都不公平。”
“但我依然会等你,等你放下一切芥蒂,真正喜欢上我的时候,我们或许会在一个平常又普通的时刻,一起吃顿饭,去散步,去过每一个平凡的日子。”
我已经喜欢上你了!
苏灵铃多想告诉他这句话,但总有些莫名的情绪堵住了咽喉,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知道自己有些急于做出改变了,或许吴浩帆说的是对的,冲动之下的决定不一定好的结果。
但她对吴浩帆说的平凡日子,充满向往。
所以她郑重地点了头。
86
第86章
◎我弄丢你了◎
供水始终没有恢复,陈与禾又去问了进展,并把她和孟玦早上的猜想告知给袁鹏。
袁鹏证实确实是蓄水池的出口冻住了,现在正在解决问题,预计半个小时左右恢复正常。
陈与禾进屋时,孟玦正换好睡衣坐在床边。
“坐着干嘛,你先躺好呀。”
陈与禾跑过去,掀起被子裹住他。
孟玦的视线就跟着她转,看着她为自己忙前忙后。先是试了试额温,又撩起裤腿,看他的腿有没有恢复正常温度。
“你先躺一会儿,水还得半个小时呢。”
陈与禾强行把人按回床上,又把被子的各个角落掖好,坐在床边看着他:“还冷吗?”
孟玦把手探出去,握住她的指尖,再一点点往上攀援,直至握住她的整只手。
他的手还是很冷,比她的还冷。
陈与禾把他的手拉到嘴边哈气,揉搓生热:“好点了吗?”
孟玦摇头:“小与,你抱抱我。”
他两颊泛着不自然的青白,唇色暗沉,往常或清冽或深情的眼里此刻充满疲惫和茫然。
陈与禾摸摸他的脸,跟金属表面一样冻手。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起身脱掉了长长的外套,掀开被角。
她刚钻进被子里,一只有力的手揽住她的脊背,把她往怀里带。孟玦紧紧抱着她,汲取她的温度和气息,像溺水的人紧紧抓着浮木一样的抱着她。
她就知道孟玦一路上都在逞能,身上明明冻得跟冰棍似的,还要安慰她没事。
陈与禾环住他,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
“小与。”
“嗯。”
“小与。”
“我在呢。”
孟玦抱得她喘不过气,陈与禾也不忍心提醒他。
过了好一会儿,陈与禾感觉到孟玦的体温略有回升,她听到孟玦说:
“我好困。”
陈与禾扶着他的肩膀让自己撤回来一些:“睡吧,我待会儿叫你。”
大冷天在温暖的地方特别容易睡着,连陈与禾自己都睡着了。还是赵婶来敲门,她才转醒。
供水恢复了,陈与禾准备去浴室放些热水,奈何孟玦即便睡着了还是把她抱得很紧,她一动,他就搂得更紧,生怕她突然消失似的。
陈与禾只好把他叫醒:“孟玦,孟玦?”
恍惚中,孟玦睁开眼睛,见她撑着要起来:“别走。”
“不走,我先去放热水,泡个热水澡会舒服些。”
孟玦跟个小孩似的耍赖,抱着她不撒手:“这样就很好。”
“不行,你会生病的。”
孟玦猛地想起什么,问她:“你当时是不是也病了好久。”
“嗯。”
孟玦满眼心疼,摸着她没什么肉的脸颊:“都没有人照顾你。”
陈与禾拉下他的手:“不说这些了,现在是你需要驱寒。”
孟玦还想再说些什么,陈与禾冷下脸来:“孟玦!”
“好,听你的。”
这人一生病就变得黏人,陈与禾无奈叹息:“你再躺会儿,待会儿再来浴室。”
“嗯。”
终于有热水了。浴缸虽然是新的,陈与禾还是擦了好几遍,再开始放水。
刚开始温度不宜太高,陈与禾试了试水温,觉得差不多了,正打算去叫孟玦进来,门口已经出现了他的身影。
“正好,你先泡着,我回去换件衣服。”
孟玦却拉着她不放手。
“你也冻着了,不一起泡吗?”
陈与禾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浴缸,倒还算宽敞。
她在想什么?陈与禾摒弃脑子里的杂念,正色道:“我不冷。”
“那也别走好不好,不是说好要陪我吗?”
暖色光晕如薄纱般笼罩着这间不大的浴室,蒸腾的雾气将镜面变成磨砂的质地,将每寸空气都染上欲说还休的情愫。
“可是…”
孟玦慢慢靠近,说话间都是委屈:“为什么现在不行了呢?”
明明前几天他们还可以一整晚都在一起,现在连共处一室也不行了吗?
“孟玦…”
“小与,我需要你。”
陈与禾眼神闪烁:“你先进去。”
孟玦勾起嘴角,得逞地笑了。他脱掉上衣,紧接着,他放在腰带上的手被一只纤白的手握住。
她无言看过来,孟玦明白了她的意思:“好。”
孟玦顺势牵着她,往浴缸走去,赤着上身躺进热水里。
被温热裹挟着,孟玦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被解冻,舒张着,惬意的。只是,睡裤的布料沾了水,贴在皮肤上不怎么好受。
“我不走。”陈与禾蹲在一边,把孟玦不安的左手也放进热水里,“好些了吗?”
“好多了。”
孟玦说着话,上半身跟着浮了上来,被陈与禾按了回去。他没安分多久,又撑着身体想起来。
“起来干嘛,还得多泡一会儿。”
孟玦左手撑在浴缸边缘,探身过去,控着她的后颈:“小与,我可以亲你吗?”
得寸进尺。陈与禾冷着脸:“不冷了是吧?”
孟玦垂眸盯着她的嘴唇:“可是你现在好漂亮。”
陈与禾把他的手拿下来:“不行。”
孟玦就这么拽着她的指尖放到唇边轻吻,他做引路人,带着她探索自己。指尖沿着颈间鼓动的脉搏,他领她来到血液循环的起点。
掌心下的心跳犹如夏夜被惊起的萤火,明明灭灭地撩拨着神经。
“小与,要不要亲我。”
灯光与水色交映,美人出浴,欲拒还迎。
又是这招!
不能被他给带偏。陈与禾定了定心神。她忽地一用力,把孟玦推回水里,一时激起不少水花。有的溅到墙上,有的拍到陈与禾脸上,打湿了她额前的碎发。
陈与禾抹了一把脸,忿忿地说:“这招现在对我不管用。”
不管用?
是招数不管用,还是因为住在这里的人多了一个。那唯一的变量,对她的影响就这么大吗?
孟玦突然变得不甘心。
“那这样呢?”
带着湿意的手卷土重来,扣住陈与禾的脑后,孟玦靠近时,身上还隐约带着热水的暖意,炙烤得陈与禾脸颊生热。
这个吻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迅猛且纠缠,陈与禾得双手撑在浴缸边缘才不至于被一起带进水里。
他一改之前轻柔辗转的温柔做派,攻势凌历,仿佛在宣泄着什么,竭力吮咂得陈与禾有些疼。
她挪出一只手抵在他肩膀,他身上都是滑的,还很热,刚开始陈与禾以为是刚从水里出来的原因,但直到嘴唇被磋磨得有些麻木了,他的体温还没有恢复正常。
陈与禾当时也是发烧了好几天,她挣脱孟玦的束缚,先是做了几次深呼吸重获氧气,心跳平稳后看向孟玦的脸,再伸手到他身上各处测试体温,都带着异常的热度。
陈与禾最后摸了下孟玦的额头,温度比自己的略高:“你发烧了,头疼吗?”
接吻的时候不专心,现在她又试图转移话题。
孟玦握着她的手,带她感受自己的心跳:“这儿疼。”
“胸怎么会疼呢?”
她有时候好像不知道自己的逃避的借口有些拙劣。她故意逗趣,孟玦却笑不出来:“是心疼。”
“心脏疼?”
“小与,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陈与禾低着头,不知道怎么面对:“孟玦,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病了。”
“小与,其实我早就病了。”孟玦眼神痴缠,“我一次次的引诱你,讨好你,就是想把你留在我身边久一些,哪怕只是因为欲.望。”
“可是,他一来,你就变了。”
没有人对“他”是谁有异议,他们都心知肚明。
“你在他面前的样子我没有见过,灵动鲜活,不服输,是一棵坚持自我的树。即便是我也不得不承认,那才是你想成为的样子。”
“可是,我好舍不得你。我想更多的拥有你、感受你,甚至…用一些卑劣的手段让裴放知难而退。”
“小与,你也看出来了吧,我是故意掉进水里的。我想你可怜我,让你眼里只有我。我想把你霸占在身边,想这个世界只有我们。”
“你已经离六年前的我们很远了,而我还待在原地。我追不上你了。”
说完这些,孟玦低头停顿了很久,胸膛剧烈起伏如同困兽的喘息,残忍的事实像毒蛇般啃噬他的五脏六腑,而承认它,无异于要亲手将心脏献给沾满剧毒的獠牙。
她没有爱上任何人,也没有爱他。
孟玦再次看向陈与禾时,眼里已经有了眼泪和不舍:“小与,你不会再爱这样的我了,对吗?”
陈与禾低着头,泪水瞬间盈满陈与禾的眼眶,她如何能不知道孟玦的心意。她把自己当作一只鸵鸟,把头埋进沙丘里,贪婪地享受他给的爱。
她给不了孟玦想要的答案,又不忍心说出否认的话,反倒让他越陷越深。
她垂首的沉默和一颗一颗的眼泪给了孟玦答案。
“小与,你看看我。”
陈与禾想擦掉脸上的泪,但成串的眼泪怎么也擦不干。这样的时刻,能说的只剩下对不起,但对不起又太苍白。
所以缄默无声。
孟玦怎么舍得让她哭呢。他捧着她的脸,把她肆意流淌的眼泪都截断于自己的手心。
“小与,你已经给过我很多美好的时刻,我不能再绑着你了。所以,不要因为我难过,也请你原谅我今天的自私。”
“不是,不是的,是我太自私。”陈与禾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着,“当初是我没有处理好我们的结束,现在也是我优柔寡断…”
她再没能说下去,已然泣不成声。
孟玦一一吻去她的泪痕,最后将一个轻柔的吻落在额头。
“你一直都是个善良的姑娘,我知道你不忍心对我说一些残忍的话,那么就由我来说。”他们额头相抵,极尽温柔,“我的小与,会去到更大的世界。”
“孟玦…”
“嗯。”
“我把你弄丢了,是吗?”
“没有。”孟玦把哭花的某人拥进怀里,“你只需要往前走,我终究会找到你。”
孟玦摘掉左手的戒指,握在掌心。
我没有放弃爱你,只是不再用过往束缚你。
你是自由的。
87
第87章
◎亲兄弟明算账◎
孟玦还是发烧了,烧到39度,半梦半醒,汗水湿了又干。
陈与禾从袁鹏那里得知,最近的三甲医院在市里,开车得三个小时。
陈与禾衣不解带地照顾了孟玦一整晚,期间给他喂了两次退烧药,都收效甚微。看来还是得去医院,顺便再检查一下身体,别再冻出别的问题来。
正好天亮后吴浩帆要去市里赶航班,可以搭一辆车同去。
凌晨,陈与禾窝在沙发里休息,因为脖子酸痛早早就醒了。
陈与禾揉了揉抗议的脖颈,拿起手边的额温枪,又测了一次孟玦的体温。仪器显示38.9摄氏度,还是处于高烧中。
睡梦中的孟玦似乎很痛苦,始终皱着眉。陈与禾微微叹气,伸手想抚平他额间的褶皱,反倒触到满手的潮湿。
陈与禾默默地帮他擦干薄汗,再把盖得严严实实的被角掀开一个豁口,才发现他脖子上也全是汗,睡衣领口都打湿了。
又是生病,又是精神崩溃,是得大病一场。
陈与禾拿了毛巾帮他擦颈间的汗,忽地被孟玦用力地抓住了手。
“小与…”
“我在的。”
孟玦做了个噩梦。梦里陈与禾身处在湖面的涡流中心,她拼命伸手喊他的名字,孟玦却被定在原地,无论怎么使劲挣脱,根本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旋涡吞没。
“小与!”
孟玦猛地惊醒,眼前是陈与禾关切的脸,他一把将人搂进怀里,长长舒了一口气,因为“失而复得”,他露出一个解脱般的疲惫笑容,抱*着她急促喘息着。
陈与禾猜想他是做了噩梦,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他:“没事的孟玦,我们都好好的。”
他的呼吸渐渐平稳,陈与禾从他怀里出来:“你生病了,待会儿我们去医院。”
刚刚情急之下把她带到床上,现在她正半跪在床边,眉眼温柔地看着自己,孟玦的理智逐渐回笼,他松开攥着她的手:“对不起。”
陈与禾有一瞬间的错愕。
他的那声对不起,太过生疏,跟几秒钟之前紧紧抱着她生怕会失去她的孟玦判若两人。
她知道,他下了决心,要将她从他的生命里剥离。
这本是陈与禾希望的。但当真的看到他因为强行控制感情而血肉模糊的眼神,她总免不了心疼。
她退回最初的位置:“没关系。”
“…你…谢谢你照顾我…”
陈与禾是有些赌气的,就算做不了恋人,他们之间至少也不是陌生人:“都不知道怎么称呼我了吗?”
孟玦抬眼,迟钝地点了一下头。
“以后也不见我了吗?”
孟玦心里突然一阵钝痛,他想,剥皮抽筋不过如此。他缓缓开口:“我…还可以叫你小与吗?”
陈与禾双手不自觉地拧着毛巾,听到他的话后,释然地笑笑:“当然。”
一整晚睡衣湿了又干,现在身上黏腻着很不舒服,孟玦尴尬起身,坐在床边:“我…先洗个澡。”
陈与禾本想问他能不能坚持,但转念一想,他们现在已经不是可以坦诚相对的关系:“好,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嗯。”
高烧反复了好几次,又被梦魇纠缠,孟玦的身体有些无力。
他迈着虚浮的脚步往浴室去,身影被暖黄色的浴室灯光拉得极长、极淡,肩膀微微塌陷,像是所有的生机都被悄然抽离,只剩下一副精雕细琢却冰冷空洞的躯壳。
孟玦大多时候是个一本正经的人,衬衫会扣到最上面那一颗,双肩包从来都规规矩矩地挂在背后,脊背挺直,以前陈与禾总调侃他像小白杨。
现在,他决定抛下过往的一切,重新梳理他们的关系,陈与禾在他的背影里感受到落寞和决绝。
那扇透着光的门,看起来像是转世轮回的通道。如果忘记一个人真能跟喝饮一杯忘川之水那么简单,倒也不失为一桩幸事。
陈与禾突然想叫住他。
“孟玦。”
他转过身,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和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
“你想做的,我会配合。但请你,往后做的每一次决定,都是为自己。”
“你也是自由的。”
孟玦淡淡一笑:“我会的,小与。”
*
孟玦那边倒是没出什么事,设备先出问题了。
郑俊在陈与禾的房间没找到人,跟着苏灵铃的指引,敲响了孟玦房间的门。
陈与禾打开门问:“怎么了郑哥?”
“小禾,你去小黑屋看看,设备的数值不太正常。”
“稍等,我马上过去。”
真是祸不单行,陈与禾分身乏术,只好去求助裴放。
昨晚裴放过来看了一眼孟玦的情况,说早上若是还没好转,他负责开车送孟玦去医院,顺便捎吴浩帆去机场。
陈与禾本想着应该不用裴放亲自开车,现在还真得靠他了。
裴放早就起了,陈与禾敲完门刚放下手,门就从里面打开了。陈与禾把孟玦的情况跟裴放同步了一下,他二话没说,看了眼手表,定了出发时间。
裴放在开门的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她红肿的眼睛,他知道她又哭了,因为心疼另外一个男人。
“一晚没睡?”
“睡了会儿。”
裴放点头:“先这样吧,我通知吴总,你跟孟玦说一声,待会儿出发。”
“好。”
到了约定的时间,吴浩帆不可能让裴放这个甲方等他,所以提前出来了。
他把行李放到后备箱,苏灵铃站在一边,看着远山,在听到陈与禾的动静转头时,匆匆瞥了一眼吴浩帆。
吴浩帆略一沉吟,还是向苏灵铃走去:“好好玩,其他的事回江宁再说。”
“嗯,一路顺风。”
另一边,孟玦和陈与禾也出来了。
陈与禾边走边说:“这次我就不陪你去了,设备出了点问题,我得处理。”
洗了个澡,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孟玦整个人也清爽多了。
“没事,这不是有家属在吗。”
裴放轻呵一声:“这时候把我当家属了?”
“不一直都是吗。”
裴放哼了一声打开驾驶座的门,关门之前没好气地对孟玦说:“烧傻了?上车。”
孟玦的声音还是有点没力,他宽慰陈与禾:“设备应该没多大问题,别太担心。”
“我会处理好的。”
“那我先走了。”
这是什么新婚夫妻临别前依依不舍的场面。裴放简直没眼看,气鼓鼓地往椅背上一靠,右手不小心按到了喇叭,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车外的几人更是被突如其来的声音震得头皮一紧。
陈与禾瞥了一眼橙色车里的裴放,对孟玦说:“走吧,有事给我电话。”
“好。”
被迫经历了修罗场,并且还要继续在两个针锋相对的男人中间当肉盾的吴浩帆摸了摸鼻尖,做作地清了清嗓子,偏头到陈与禾耳边小声说:“我会看好他俩,不让他们打起来。”
陈与禾没给吴浩帆一个正眼:“学长,少脑补有的没的。”
*
到了市里,吴浩帆自己打了个车去机场,裴放直接把车开到了医院。
两个男人一起来看病是有些奇怪的,特别还是颜值和气质都这么出众的两个男人。
从挂号就诊检查到最后的输液环节,两个人受到了太多的注目礼,有的是来自病人,有的则是来自年轻的医护人员。
孟玦还可以借着生病的由头不理会闲言碎语,裴放就惨了,偶尔还得应付还来搭讪的路人。
等他们总算到了输液的地方,才稍微安静了些。
冬天感冒发烧的比例骤升,老人小孩居多,病房没有那么多位置,他们只能在医院的走廊坐着输液。
孟玦打着针,手边立着输液杆,顶上还挂着三袋待输的液体。
裴放交完费过来,撅着屁股正准备在孟玦旁边的座位上坐下,就听到孟玦说:“你能坐对面去吗?”
裴放一下子站得溜直:“什么?”
孟玦抬了抬下巴:“对面还有位置。”
“你哥我开了三个小时的车,又跑上跑下的交费、买水买吃的,你就这么对我?”
“嗯,我不想跟你坐一块儿。”
裴放深吸一口暂时压制住火气:“行,我不跟你计较。”
把水和吃的放到孟玦旁边的位置,裴放一扭身,在他对面坐下。
拧开矿泉水瓶盖,凑到嘴边,他还是觉得气不过,又把瓶盖拧上,把透明的瓶装水往膝盖上这么一搁:“医药费转给我。”
孟玦轻笑:“堂堂越盛集团的总裁,还差这点医药费?”
“谁会嫌钱多呢。”裴放促狭一笑,“孟博士也不差这点钱吧?”
“行,待会儿转你。”
裴放又扫了一眼孟玦座位旁边的食物:“还有饭15块,矿泉水3块,一起转给我。”
孟玦面无表情:“也好,亲兄弟明算账嘛。”
“谁跟你亲兄弟。”
确实也不是。
孟玦无所谓地点点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对面那个明明已经三十岁却还总是闹别扭的表哥:“裴放,你要借题发挥到什么时候?”
裴放翘起二郎腿,过道太窄,腿又长,差点踢到对面人的膝盖。还好孟玦反应迅速,往后撤才免了一遭重击。
裴放嘴硬:“谁借题发挥,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小与在我房间待了一天一夜,你吃醋了。”
孟玦故意说得暧昧,语气笃定,一点儿没给裴放辩解的余地。
果不其然裴放黑了脸,身体往后靠,下巴微抬,是典型的谈判时的防御姿态。
“你想说什么?”
孟玦低头看了一眼左手手背上的针,冰冷的液体一点点进入静脉,半边身体都是凉的:“我妈又去找小与了,你知道吧?”
有一就有二,这倒是不意外。不过孟玦此时突然提起这件事,对裴放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裴放冷着脸:“什么意思,你觉得是我通风报信?”
“是吗?”
“不是。”
短暂交锋,双方都不卑不亢。
孟玦难得露出一点得意之色:“你知道小与是怎么跟她说的吗?”
还能怎么说。
以前的陈与禾裴放不了解,但现在的陈与禾,连他都奈何不了,更何况沈吟秋。
孟玦这人想来温驯谦恭,能让他这么得意的,对裴放来说自然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他扭头不看:“我不想知道。”
孟玦哂笑:“原来你也有不自信的时候。”
88
第88章
◎趁虚而入◎
男人的胜负欲有时候是一瞬间被激发出来的。
对孟玦,不论是作为兄长还是朋友,裴放一向存着恻隐之心,但这不代表他会一直忍让。
裴放眼神犀利:“严谨的科研工作者,也流行半场开香槟吗?”
“你确定我只是‘半场’吗?”
“如果不是,情场得意的孟博士怎么会用一招苦肉计把人留在身边呢?”
孟玦忽地低头笑了,那些不入流的小动作果然还是没能逃脱裴放的眼睛。不过这一来,他也算是探清楚了裴放的虚实,他表面上装得不以为意,实际比谁都盯得紧。
“你也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不在意嘛。”
裴放肢体舒展,怡然自得的样子:“以退为进,不失为一种策略。”
孟玦语带挑衅:“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输就输在‘策略’太多。”
打蛇打七寸,很好。
几番攻守下来,裴放暂落下风,他不禁挖苦孟玦:“不愧是卢女士经常念叨的博士,发高烧也不影响脑子运转。”
“过奖。”
“呵,还用苦肉计,”说着裴放往下扫了一眼,“也不怕冻坏了,得不偿失?正好现在在医院,要不检查一下?”
孟玦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意味深长地说:“不必。”
裴放捏紧了手,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他今天可能是犯了太岁、八字不顺,才频频失言,引火烧身,末了还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
裴放自欺欺人地想,他是今天早上被陈与禾和孟玦难分难舍的一幕刺激到,现在才没发挥好的。
但再顺嘴的借口也掩饰不了裴放面色铁青。
先是莫名其妙被喻大夫张冠李戴,无端被指责房.事太过放纵,他还不得不硬着头皮应承下来。又是跋涉千里后,亲眼目睹陈与禾从孟玦房间出来……
现在,在明知陈与禾跟孟玦共同度过一天一夜后,孟玦又来这么一句意犹未尽的“不必”,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裴放以前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这么能忍。
医院似乎从来都是喧闹的。嘈杂的人声,来往的匆忙身影,两个男人的沉默对峙,一动一静,暗流涌动。
裴放心里不好受,孟玦是身体难受。
身体一阵热一阵冷,医院的扶手是冷冰冰的不锈钢材质,输进身体里的药水也是凉的,孟玦把输液的左手从金属扶手处挪回腿上,才感觉到一丝温度。
裴放斜眼看去,一身黑衣黑裤衬得孟玦本就过于白的皮肤看起来更是毫无血色。
孟玦好歹称呼他一句家属,裴放翘着腿,极不情愿地丢下一句:“要热水吗?”
是关心,也是转移话题。
“不劳您大驾。”
“好的。”
裴放反应快得像只是走人道主义关怀的流程,得到不需要帮助的答案后,迫不及待地结束关怀服务。
等等,左手!
裴放突然凝神看向孟玦的左手,他这几天一直带着的戒指,现在不见了。
裴放立刻来了精神,半眯着眼睛,像发现了什么秘密:“孟博士的戒指呢?”
孟玦神情未变:“出门着急,忘了。”
“是忘了,还是某个人没有接受另一枚啊?”
裴放是知道六年前的孟玦有过求婚的打算的。
到民宿的第一天,一群人吃早餐时,裴放就看见了孟玦手上戴着的戒指。
其实无论以孟玦的性格还是工作性质,他都不会戴一些无意义的装饰品,所以这枚戒指只能跟陈与禾有关,裴放不难猜测是来自于当年的。
而陈与禾手上却没有。
裴放以为孟玦会在这个圣洁而神秘的地方,找一个合适浪漫的机会,为陈与禾戴上另一枚戒指。
而现在,孟玦手上的戒指也摘掉了,那就很耐人寻味了。
孟玦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光秃秃的,那枚戒指他只戴了很短的时间,都没来得及在手指上留下痕迹,心里却像漏了一个风洞般寂寥。
“裴总这么关注我们吗?”
我们什么我们,哪来的我们。
裴放没好气地回:“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孟玦没有接招,反而问起别的:“说起戒指,你当时应该见过啊,六年前,我准备用来求婚的。”
胡侃了半天,终于说到重点了。
裴放收起了笑,坐直身体,严阵以待:“你也说那是六年前了。”
“小与是个念旧的人,不然也不会纵容我接近她。这一点,你很清楚。”
“纵容?”裴放的眼神寒光凛凛,“你们文化人真会偷换概念,明明是你趁虚而入。”
“趁虚而入?可是我记得她跟你从来就没有真的在一起,何来趁虚而入这一说呢。”
裴放相信陈与禾不会在跟他协议存续期间还故意跟孟玦纠缠:“难道她之前没有跟你说过她有男朋友了?”
“是说过。”孟玦认真回想了一下,陈与禾其实提醒过他很多次,但他都置若罔闻,“不过,她喜欢一个人的样子,恋爱中的状态,没有人比我清楚,所以我选择不信。”
孟玦眼神锐利地看向裴放,“事实也证明我是对的。”
裴放心里泛起一阵苦涩,原来喜欢和不喜欢都很明显。只有他自以为是,以为陈与禾对自己是有一些不同的。
陈与禾和孟玦在一起不过两年,那两年的时间,他们之间的相互了解和默契,就像一条永远跨不过的天堑,裴放在这头,陈与禾和孟玦在那头。
遥遥,旁观。
但那枚突然消失的戒指给了裴放一些希望。
“别老拿你们的过去说事,她如果还喜欢你,你们早就复合了。孟玦,你很清楚,你们现在的藕断丝连,其实她舍不得伤害你。”
“那又怎样?”孟玦扬起一抹笑,攻击力十足,“用你的话来说,示弱不失为一种策略。不过,这招不适用于你。”
确实。陈与禾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当初,裴放在束手无策之时,听了卢惜寒的建议,对陈与禾施展了一些常规的追求手段,她不仅不领情,反倒弄巧成拙,把关系搞得更尴尬。
后来的示弱讨好,裴放放下身份和尊严跟她道歉,对她来说也不管用。
那时裴放就知道,陈与禾这个人,对另一半的要求是很高的。不是什么身份或者物质层面上的高,而是一种精神的契合。
当年陈与禾跟孟玦在一起,除了是青年人的互相吸引,更是因为两人是同路人,他们在能力上势均力敌、理想和目标又非常一致,这样的两个人好像就是天生一对的。
但一人千面,陈与禾总是能跟不同的人碰撞出不同的火花,也有完全不一样的相处方式。
比如,她在孟玦和在裴放面前,就是完全不一样的状态。这并非完全是厚此薄彼,或亲疏有别,陈与禾更像是一面镜子,反射的是照镜子的人的态度。
裴放羡慕陈与禾对孟玦全心全意的依赖和信任,是因为孟玦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他没有做到,所以怨不得任何人。
这样想来,裴放这几天因为感受到那些差异而对孟玦的妒忌竟消散了大半,更多的是自我埋怨。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孟玦再次喃喃自语:“其实,如果不是你突然横插一脚,我可能真的就失去她了。”
裴放莫名又被扎了一针。
是啊,最开始,是他让陈与禾去找孟玦的,也是他亲手把她推向了孟玦。
在云石小筑那晚之前,陈与禾已经答应他会好好考虑,彼时的裴放以为自己离幸福真的就只差最后一步。
“孟玦,你老是提六年前。我承认你们的过去很美好,初恋嘛,总是难忘的。可是,你不觉得只有你还停在六年前吗?”
孟玦忽地笑了。他当然知道,也正是因为知道,昨天他才会强忍着不舍跟陈与禾说那些话。
“因为我只有那些了。”
裴放闻言看向他,孟玦一脸黯然,仿佛又进入了回忆中,把自己封闭了起来。
裴放曾听卢惜寒说过,孟玦在情感上的匮乏,会让他不自觉地把所有爱投射到某一个人身上。他周围都是苦涩,陈与禾于他而言是那颗唯一的糖果,他本能地想抓紧她。
“孟玦,你有没有想过离开江宁。”
“给你让位吗?”
被人戳到要害,出口伤人,裴放不怪他。
裴放慢慢解释:“以你的能力,大可以去任何地方,去深造,去做科研都很好。江宁大学是个好单位,但你是发展的,应该去更能发挥你能力的地方。”
“你选择留在江宁大学的原因,只是因为想专心做研究吗?”
孟玦坦白:“是,我是因为小与才留校的。但你劝我离开,又仅仅是因为考虑我的职业发展吗?”
“裴放,既然你也做不到放手,为什么要求我要做到呢。”
放弃喜欢的人当然很难,但追求自我和追求爱情并不是悖论。裴放不忍看孟玦陷得太深。
“你因为想跟她在一起,放弃了人生的很多可能。”裴放简直称得上苦口婆心,“你比我了解她,应该知道她不愿意看到任何人牺牲自己的人生去为她妥协,这个道德负担太重了,她承受不起。”
“孟玦,我很高兴今天你愿意让我陪你来医院。你把我当作家人也好,当情敌也罢,我想告诉你的是,陈与禾已经往前走了,你如果还在停留在原地,那么你再也追不上她。”
裴放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但凡他藏有私心,任由孟玦这样自我牺牲下去,他和陈与禾迟早会越走越远。
但裴放不忍心,既是不忍心看到孟玦把自己限制在单一可能里,也不愿意看到陈与禾在追求梦想的时候还要分心去顾及孟玦。
听完裴放的长篇大论,孟玦苦笑一声:“我自认为了解她,但好像你更知道她现在想要的是什么。”
“孟玦,或许你比我更爱她,但至少现阶段,我比你适合她。”
孟玦释然地笑笑。果然,裴放看出来了。他单凭一枚戒指就推断出他和陈与禾的最新状态。不过正如孟玦昨天没对陈与禾说出口的话,他不会停止爱她。
“可是裴放,你事事都要做到最好,对待爱情就只要求合适吗?”
“我要的不是合适,是陈与禾。”
89
第89章
◎不起静电哎◎
孟玦输完液再赶回民宿时,已经过了晚饭的时间。
赵婶给他们留了饭菜。陈与禾不想太麻烦赵婶,就让她去休息了,自己留在厨房热菜。
听到橡胶车胎碾压过雪地的吱呀声,陈与禾把赵婶特意给病号炖的汤盛出来。
正好两个人前后脚到了餐厅。孟玦先去洗手,裴放看了一眼饭菜,对陈与禾说:“这汤没我的份?”
“急什么!再说,你不是不爱喝汤吗?”
“我只是不爱喝卢女士煲的汤,你煲的我怎么也得赏脸品鉴品鉴。”
陈与禾睨他一眼:“你太看得起我了,这是赵婶做的。”
孟玦洗完手出来,裴放接着去,他边走边说风凉话:“我以为某人生病能让陈总监破例亲自下厨呢!”
陈与禾一脸莫名其妙,问孟玦:“他咋了?”
“别理他。”孟玦跟看不见听不见裴放似的,帮陈与禾一起摆弄碗筷,“对了,设备怎么样?”
“嗯,没什么事,估计是天气太冷,前几天材料激活得不太充分,导致性能不稳定,现在都解决了。”
孟玦也想过这个可能,只是没来得及告诉她:“那就好。”
“你呢?好点了没?”
陈与禾习惯性地去摸孟玦的额头,而孟玦也下意识抓着她的手腕。
他额间温度正常,她手腕纤白细腻。
早上的尴尬好像蔓延到了现在,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动作,他们却都顿住了,匆匆看了对方一眼,又触电似的挪开。
陈与禾手里的勺子不小心掉进汤碗里,几滴汤汁撒到孟玦的衣服上,陈与禾一时不知道先去捡勺子还是先帮孟玦擦拭污渍。
孟玦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握住她堂皇的手:“没关系的小与。”
陈与禾还是拿了一张纸,尝试擦去油渍,孟玦再次截住她:“小与,我们都得习惯。”
习惯我们不再亲密无间,习惯做回普通朋友,习惯去克制思念蔓延。
“我知道了。”陈与禾悻悻地收回手,坐到旁边,“好像退烧了?”
“嗯,打了几个小时的吊瓶,已经好了,不用担心。”
“好。”
裴放洗完手闲庭信步地走过来,在两人中间抽了两张纸巾擦手,跟个没事人似的随意往旁边一坐:“赵婶给我们留这么菜呢。”
陈与禾站起来:“嗯,今天你们都辛苦了,多吃点。”
裴放反问:“你不吃吗?”
“我吃过了,就不陪你们了,吃完记得把碗洗了。”
两个男人对陈与禾的安排没有异议,裴放更是食欲大增,吃得比任何时候都香。
孟玦一手端碗一手拿筷子,若有所思,等陈与禾快到餐厅门口,孟玦终于下了决定,放下碗筷叫住了她。
“小与,我可能待不了半个月了。”
意料之中。孟玦这一趟来,虽然是以顾问之名,但产品的测试和调试,陈与禾早已得心应手,孟玦可发挥的余地不大。
陈与禾完全能理解:“好,我让夏颖给你改签机票。”
孟玦的差旅费是绿氢统一订的,得让行政部改签。
“不用了,直接退票吧,我坐裴放的车回去就行。”
“嗯?”
裴放用饭碗里抬起头来,孟玦说这话时,只看着陈与禾,眼里完全没有他。裴放气不打一处来:“我说孟博士,你经过我同意了吗就要蹭我的车。”
孟玦瞥一眼过来:“不行啊,那我跟姨妈打个电话问候一下吧。”
“哎我说,虽然你在大学里工作,但你不是老师,别真染上老师叫家长那套了。”裴放也顾不得吃饭了,“你蹭车也行,正好我缺个司机,就不用简晨飞一趟了。”
孟玦很不满意裴放的安排:“我是病人。”
“哦,那你开后面那段,十几个小时够你恢复健康了吧?”
这俩人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和谐了?这兄友弟恭陈与禾看得一头雾水。要不是裴放一贯的资本家做派,陈与禾简直要怀疑这俩人是不是被下了降头。
裴放仿佛看出陈与禾的疑惑,故作无奈着指着孟玦对陈与禾说:“生病了,知道哥哥的好了。”
听着怪恶心的,陈与禾皱着一张脸,差点抽搐嘴角:“好的。”
……
裴放那辆车,最后带了三个人,苏灵铃也玩了好几天了,就顺便跟他们一起回去了。
绿氢留守在民宿的三人组,刚开始还颇有兴致地到处游玩,几天过后彻底被磨没了性子,每天都宅在民宿里没怎么出去过。一个月后,三人坐在回江宁的飞机上,郑俊感慨,终于要回到人类文明的怀抱了。
临近过年,苏灵铃买好了“新年战袍”准备回老家。吃过晚饭,苏灵铃就把那件大红色的裙子穿出来,让陈与禾给意见。
“好看,这颜色特别显气色。”而且穿上裙子的苏苏比往常多了几分生气,陈与禾好像看到了她原本的样子。
“那就好。”苏灵铃又在镜子前转了两圈,自己也很满意。
但是对于回家,她还是有些顾虑:“小禾,我怕我太招摇,他们就更不会放我走了。”
苏灵铃这次回家其实是想跟家里彻底划清界限的。
去了西川一趟,苏灵铃收获很多。
她前28年的人生一直在忙着生存,从没有机会停下来看看周围的世界。
这次去的地方虽然不远,也没有太多机会出去玩,但她看到了跟自己的小世界完全不一样的生活。那是一扇半开的窗,给她掀开了新世界的一角。
除了雪山、海子和冰原,最重要的是人。赵婶、牧区的老乡,还有小央金,他们淳朴善良、勇敢开朗。同时,她也对孟玦和裴放有了新的认识。
以及吴浩帆,以及…小禾。
这个世界那么大,又无比辽远,每个人在这个世界里都宛如一粒尘埃,更何况小小的伤疤。
裴放说得对,她一天不从车祸的阴霾里走出来,她就看不清那些美好的事物,而她的家人也会因为她不敢放声大笑,不敢无牵无挂地奋勇向前。
苏灵铃决定丢掉会累及她的所有包袱,伤痕、梦魇,和几乎钻进血肉的“水蛭”。
陈与禾不想影响苏灵铃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信心和勇气:“不管那么多,咱开心就好。”
“也对。我就是要把事情闹大,闹得附近十里八村都知道他们的偏心才好,这样他们以后就没脸再来找我。”
“就是,给他们看看我们的厉害,咱也不是好惹的。”
陈与禾一整个同仇敌忾,苏灵铃笑她像个没有灵魂的鼓励机器。
陈与禾蛄蛹着,把自己掉了个头,趴在沙发扶手上,伸出手去摸苏灵铃的裙摆:“苏苏,有事你一定要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不用,这么远呢,我自己能行。”苏灵铃看着陈与禾一直揉搓裙子的小动作,心里泛着嘀咕,“这么贵的裙子应该不会起静电吧?”
“不会。”陈与禾放开裙子,仰着脖子说话,“哪里远了,也就几百公里,而且我爸妈不是要来吗,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去接你。我跟我爸换着开车,不累的。”
苏灵铃差点就要泪目,却突然听到陈与禾嗷嗷叫起来,原来是脖子扭到了,疼得直叫唤。
苏灵铃上前托住她的脑袋,拍了一把她的背:“刚吃完就躺着,懒不死你。”
脖子缓过劲儿以后,陈与禾改为仰躺,头顶靠着苏灵铃的膝盖上方,以死亡角度看着苏灵铃:“我说真的,你得记住,有事给我打电话。”
“记住了。正好也让他们看看,我也是有家人关心的。”
“就是。”陈与禾左右上下地晃了晃脑袋,去摩擦苏灵铃的新裙子,“不起静电哎。”
苏灵铃从上往下看,陈与禾跟着小傻子似的笑得没心没肺,她就知道自己这一步走得是对的。
“快起来,去把碗洗了。”
陈与禾嚎了一声,不情不愿地在沙发上扭:“咱以后一定得买个洗碗机。”
……
送走轻装简行的苏灵铃,陈与禾又在车站待了几个小时,接到了从老家来江宁过年的陈怀远和何琳。
绿氢今年因为获得投资,又前后跟通航和合能达成了合作,各个部门都忙得不行。
不得已之下,春节假期比往年少了两天。吴浩帆做主多发了年终奖,同事们倒也没有太大的意见。年会也一切从简,也就是一起吃个晚饭,抽个奖就结束了。
年会本来也是想叫上裴放这个投资人和孟玦这个技术顾问的,但两人都没有时间,就只是绿氢内部人员的合家欢。
因为假期时间紧凑,陈家父母决定来江宁陪女儿过年。
陈与禾看着父母提着一大堆的东西从乘客通道出来,很是头疼,还好她有先见之明,提前租了一辆车。
上了车,何琳还念叨呢:“我们打车就好了嘛,过年租车多贵呀。”
“你们第一次来江宁,我这不是想着带你们到处转转吗,有车方便些。”
陈怀远照例打着圆场,拍了拍媳妇儿的手:“就是,大过年的不花钱,什么时候花钱呀。咱小禾苗儿的一片孝心,享受着就是了,少说话。”
何琳瞪了丈夫一眼:“就你会说话。”
陈怀远扒着椅背问前排的女儿:“今年怎么放假这么晚?”
“忙呀,大家都加班呢,我这个小老板不得更努力些吗。”
陈怀远“哎哟”一声,一脸欣慰:“我们家小陈工,越来越有出息了。”
“那是。”
一家人也很久没有见面了,一路叽叽喳喳的,很快到了家。
苏灵铃这几天不在,陈与禾就让父母住自己房间,等苏苏回来,再给父母订酒店。
一到家,陈怀远就张罗着做饭,陈与禾本想带他们出去吃,何琳非说第一顿得吃家里的菜,陈与禾只好听父母安排。
午饭过后,陈与禾还有别的安排。
从西川回来以后,她一直忙着项目测试后续的工作,紧接着又是年会,忙得不可开交,一直没时间去喻大夫那儿报道。
今天是医馆年前最后一天营业,她必须得去了。
留学时的很多事情,陈与禾对父母都是报喜不报忧的。所以陈家父母不知道她的身体状况。
去看大夫倒是好找借口,但是药始终得带回来,哪里还瞒得住二老。
陈与禾隐瞒了恶心人的部分,只说自己是不小心掉进水里才落了病根,陈怀远和何琳还是心疼不已。
陈怀远扭过身子偷偷抹泪,何琳则是泪眼婆娑地跟陈与禾哭诉:“你这孩子怎么什么都不说?”
陈与禾实在是束手无策:“就是怕你们会这样嘛,现在吃了几副药已经好多了,真的。”
“下午我和你爸跟你一起去。”
“啊?”陈与禾犯了难,嘀咕着,“这么大阵仗,再给医生吓着。”
何琳一下着了急,声音都不自觉大了些:“不听医生亲口说,我们怎么放心。”
“好好好,那就一起去。”
陈与禾提前计划的,先带爸妈去吃饭,再去商场买年货买新衣服,现在全被打乱了。
只是去调理身体,一个成年人带着父母一起去已经*挺小题大做了,让陈与禾没想到的是,更尴尬的还在后头。
在喻大夫那儿得到正向的肯定的回答后,何琳还是忍不住唠叨陈与禾。
从喻大夫那儿出来,何琳借题发挥,刚开始还在说调理身体,后面逐渐偏离重点。
就在话题逐渐扯远,说到将来结婚生孩子的时候,他们一家人遇到了卢惜寒。
90
第90章
◎对我公平一点◎
要怎么跟爸妈介绍卢惜寒呢?
陈与禾有些伤脑筋。
卢惜寒倒是一如既往地热情,拉着陈与禾的手摸了又摸:“小禾,我还想过年叫你来家里吃饭,小放说你回家了,我就没打扰你,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了。”
“阿姨新年快乐。”陈与禾侧开身子,让出身后的父母,“阿姨,我爸妈来江宁过年了,我就没回去。”
不等陈与禾介绍她,卢惜寒一个大步上前,又握住了何琳的手。她握住手以后才发现,不知道怎么称呼人家,一时尴尬住了。
陈与禾趁机上前跟父母介绍:“爸,妈,卢阿姨是我们公司投资人的妈妈。”
投资人什么的何琳不太懂,统一划为领导的行列。
何琳本来还对卢惜寒的自来熟一脸疑惑,一听到投资人三个字立马换上一个堪称谄媚的笑,回握住卢惜寒,“领导好。”
“什么领导呀,您太客气了。”卢惜寒也跟着笑,对何琳说:“我应该比你大,我叫你…”
叫亲家太早了,叫妹子又太冒昧,卢惜寒一张大红唇无助地嗫喏着。
何琳倒是没那么拘束:“我姓何,我们老家那边的小姐妹都叫我何姐。”
“何姐?也好,那你叫我卢姐就行。”卢惜寒一副自来熟的样子,“我听小禾提过你,她说你会做旗袍,何姐有机会帮我做两件?”
说起旗袍,何琳可有得聊了:“好呀!其实刚开始我也是学着做,后来发现这里面门道技巧可多了,我还专门找师傅学了,现在手艺也练起来了。”
“那太好了。”
说着何琳打量了一下卢惜寒的穿着,又结合陈与禾说的领导母亲这个信息,她又给打了个预防针:“不过我们都是平头老百姓自己做着穿的,上不得台面。”
“哪会!手工定做的肯定好,我看小禾就知道,她妈妈肯定是个大美人,手又巧。这一见还真是。”说完,卢惜寒还回头看了一眼陈与禾。
这话是夸得何琳心里去了:“卢姐说笑了,比不得你有福气。”
“说起福气,要是小禾愿意跟我们家……”
顾不得礼貌,陈与禾打断卢惜寒的话:“阿姨,您找喻大夫应该有重要的事吧,他快下班了,要年后才来呢!”
卢惜寒的热情和坦率陈与禾是见识过的。
大过年的,陈与禾这半天时间,就已经快被何琳的催婚大法唠叨得耳朵起茧,要是再有什么蛛丝马迹的,这个年就更不得安生了。
经陈与禾这么一提醒,卢惜寒才想起自己的来意:“嗐,差点给忘了。裴放最近生病了,在医院住了好几天,这才好些了。这不是快过年了,想着来老喻这儿抓点药给他补补。”
生病了?这几天跟裴放联系,他也没说啊。怪不得请他来参加绿氢的年会也没来呢。
陈与禾关心道:“裴总怎么了?”
“肺部感染,听简晨说,有什么项目在高原地区,考察回来就不行了。”卢惜寒说起儿子往往是心疼两句再损两句,“跟钻钱眼儿里似的,跑那么远去,咱家还缺他挣那仨瓜俩枣的?”
卢惜寒的一句话震惊陈与禾两回。裴放挣的还是仨瓜俩枣?再则,裴放什么时候肺部感染了?
“高原地区?”一旁的陈怀远这才插上话,“我们小禾也才从西川回来呢。”
“嗯?”卢惜寒一个华丽的扭头,看向陈与禾,“小禾也去了?”
陈与禾抿了抿唇,尴尬回话:“我们的项目在西川做测试,在那儿待了一个月。”
卢惜寒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眼里都是惊喜,眉眼含笑地念叨:“我就说呢,这小子跑这么远干什么。”
再聊下去,不只卢惜寒了,何琳也得听出点什么来。陈与禾只想快点结束这场临时会面。
“阿姨,您快去找喻大夫吧。我改天去看望裴总。”
卢惜寒抓住机会:“别改天了,他在家正无聊呢。正好,你们一家人都去我家吃饭。”
卢惜寒简直语不惊人死不休,陈与禾吓得都快结巴了:“不不不阿姨,这不合适,下次,我下次一定去。”
何琳一听领导生病,那还不得赶紧去看望吗。她暗暗拍了拍女儿的背:“你这孩子,领导都生病了,赶紧去探望探望,我跟你爸自己回去就行。”
“可是…”
何琳凑到女儿身边耳语:“别可是了,出去买点礼品果篮啥的,表现好点。”
现在就请他们一家子到家里吃饭是有点逾矩了,卢惜寒也不再劝。只要陈与禾去了,裴放肯定高兴。
她拉着陈与禾,嘱咐着:“小禾,那你等我一会儿,我抓了药,咱俩一起回去。”
被赶鸭子上架的陈与禾倍感无奈:“好的阿姨。”
何琳拉着陈与禾,去附近的超市买了一大堆礼盒果篮,完全忘了上午才说陈与禾租车浪费钱,现在买起礼品来那叫一个大方。
老陈小陈的四只手已经快拿不下了,何琳还在一堆红色包装里物色新的礼品。
“妈,够了。”
何琳啧地一声:“别以为你妈不懂,卢姐的穿着,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大过年的去人家里,咱不能太小气。”
何琳这种暗自攀比、希望通过包装自己让对方不要太嫌弃的做法,陈与禾不太喜欢。但对象是妈妈,她只能劝:“妈,我们就算把超市掏空,也比不上人家有钱的,心意到就好了。”
陈怀远也劝着:“咱就听小禾的吧。”
何琳叹了口气,转念一想也对:“我这也是想让你在领导面前多表现嘛。”
陈与禾卖着乖:“我知道,我妈最好了。”
*
陈与禾开来的车让陈怀远开回家了,陈与禾则是坐了卢惜寒的车到了西郊裴家。
何琳买的一大堆礼盒,陈与禾根本拿不住,她只挑了两样和一个果篮提在手上,标准的看望病人的配置。
两个女人进屋时,正好碰到裴放身着家居服,端着水杯从厨房出来。
裴放看到卢惜寒身后的陈与禾先是一愣,水到了嘴边忘了喝。
卢惜寒跟献宝似的:“看看谁来了?”
可能是何琳千叮咛万嘱咐要对领导有礼貌,陈与禾提着一堆重物,直直地站着,下意识恭敬得不行。
不仅如此,陈与禾还微微欠身,唤了一声裴总。
裴放见她姿态拘谨,只是来探望客户的架势,心里无端憋闷起来。
凭什么孟玦生病就可以得到她一天一夜的悉心照顾,到他这儿就只是走走过场,而且,她看起来像是被卢惜寒碰到后碍于情面才勉强过来的。
裴放心里憋了一股气,说出口的话就变了味:“陈总监来送年礼?”
年礼,企业一般在过年前会给重要客户送上一份年节礼物作为新春贺礼。
卢惜寒撇了撇嘴角,恨不得把裴放的嘴堵上:“说什么呢。知道你病了,小禾专门来看你的。”
裴放没看自家母亲,一只手插在兜里,慵懒随意的样子,眼睛却盯着陈与禾的每一个动作和微表情:“是吗?”
跟裴放接触大半年以来,陈与禾哪会听不出他话里的怨怼呢。但自己专门看看他,他这不冷不淡的是什么意思。
陈与禾淡定回复:“嗯。听卢阿姨说你肺部感染,挺严重的,来看看情况。”
“已经好了,谢谢你跑一趟。”
“那就好。”陈与禾把大礼包和果篮放到一边,“那我就先走了,裴总好好休息。”
好不容易把小禾请来,卢惜寒恨铁不成钢,搡了裴放一把:“你怎么回事!”
陈与禾说完看望病人的惯常用语就要走,裴放心里更气,但身体仍不为所动。
倒是陈与禾耐着性子:“没事阿姨,裴总身体不舒服,就让他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卢惜寒追上来:“哎呀小禾,在家吃了饭再走呀。”
“不用了阿姨,我爸妈还等我回家吃饭呢。再见,新年快乐!”
卢惜寒拉住陈与禾:“小禾,我不留你。但是这儿不好打车,让小放送你回去吧。”
“不用担心阿姨,我让我爸来接我就好了。”
搁在平时,陈与禾肯定会自己想办法回去。今天不知道怎么的,陈与禾自己都没注意到她这话说得已经有点委屈的情绪了,故意说要让家长来接。
卢惜寒比裴放有眼力见儿多了,那哪能让“未来亲家”知道自己家这么怠慢人家宝贝女儿呢。
“那阿姨送你回去?”
陈与禾后知后觉自己刚刚的话会引人误会,卢惜寒又太客气,她诚惶诚恐地拒绝:“不用了阿姨,这边也能打车的。”
听到陈与禾说让她爸来接她,裴放终是软了态度。
“妈,你不是还要煲汤,我送她回去就行。”
“这样最好。”
儿子总算不钻牛角尖了,卢惜寒拿着从喻则那儿开的药包去了厨房,给二人腾出空间。
裴放去拿了车钥匙出来,陈与禾已经走出裴家院子了,完全没有要等他的意思。
裴放默默叹了气,跟了上去。她脚步不停,甚至还有逐渐加快的意思。
裴放小跑两步拉住她:“陈与禾。”
“裴总有什么吩咐?”
果然生气了。裴放沉下心:“对不起,刚刚是我态度不好。”
陈与禾扭开脸:“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
“假的。”陈与禾确实有些怄气,但想了想没必要因为这些小事怄气,还是说清楚比较好,“裴放,我是听卢阿姨说你病了才来的,你为什么说那些风凉话。”
裴放认错态度良好:“我错了,对不起。”
“如果是简晨或者其他同事来看你,你也会这种态度吗?”
“不会。”
陈与禾气急:“你就是看我好欺负是吗?”
裴放感觉到她的手在自己手里握紧了拳头,知道她是真的委屈了,裴放一点一点把自己的手指滑到她手心里,拨开了她的拳头,直到两手交握。
“陈与禾,你就一点看不出来我在吃醋吗?”
陈与禾迟疑着抬头,呛声道:“今天就我一个人来,你吃哪门子醋?”
“我都病了大半个月了。”
“我又不知道。而且,我这不是才回来吗?”陈与禾不留情面的一顿输出,“你自己不说怪谁啊!”
好久没有见到凶巴巴的她了,裴放居然还有点享受:“你怎么对我这么凶?”
陈与禾就是吃软不吃硬,听裴放这么一说,立刻就低眉垂眼,收敛了脾气。
裴放趁势更进一步,把她的两只手都攥在手心里。
“陈与禾,你能不能对我公平一点。”
“难道就因为我家庭幸福,没有温饱之忧,就要受到你的忽略和轻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