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我可能做不到像孟玦那样爱你◎
面对裴放的控诉,陈与禾的眉心拧成了一个问号。
忽略可能是有的,但她什么时候轻视过他。何况,谁会觉得裴放那样的家庭,只是叫“没有温饱之忧”啊。
“裴放,你凭什么给我扣这么大顶帽子。”
裴放万分错愕,他什么时候给她扣帽子了,他明明只是在示弱和讨好啊。
不过下一秒,裴放就想起孟玦说过的,示弱这一招不适用于他。
还真让孟玦说中了,陈与禾果然不买他的帐。
“不是的,我的意思是…”
话到嘴边突然说不出口,裴放破天荒地觉得难为情,心里鼓足了劲还是化作一声叹息。
“与禾,我们聊聊,好不好?”
看裴放的样子,陈与禾意识到自己好像是误会他的意思了。她也静下心来:“聊什么?”
裴放笑了笑:“着急回家吗?”
“也没那么着急。”
裴放捏了一下她的指尖,拉着她往回走:“那去我家。”
他家?陈与禾在身后扯了他一把,不想走:“我不去。”
裴放回头解释:“我有一样东西想给你,放在我家了。”
陈与禾将信将疑:“什么东西?”
“到了就知道了。”
再次单独坐上裴放的车,陈与禾的心境已全然不同。上次也是刚看完大夫,裴放被喻则误会且警告后,一整个破防,以至于车里气氛过于剑拔弩张,陈与禾没有心思想别的。
现在看着他游刃有余地操纵着车辆驶出地库,修长的手随意地握在方向盘上,前后左右地观察路况,偶尔分心来看她的状态。
察觉到她的走神,裴放腾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这么认真?”
一大早送走苏灵铃,在车站待了半天,接到爸妈,回家吃了饭又去医馆拿药,这大半天下来,陈与禾有些困了。
她斜倚在座椅上,车辆行驶产生的轻微颠簸晃得她昏昏欲睡:“裴放,你为什么不找个司机啊?”
裴放眼神瞬间凝固,随即又看回前方:“司机过年也得放假啊。”
他避而不谈,陈与禾扭头朝向车窗那边。
“不想说算了。”
“没有不想说。”裴放有点急了,“与禾,你转过来好不好?”
陈与禾彻底把身子扭到右边去,右手抓着安全带,脑袋靠着颈枕:“我睡会儿,你慢慢考虑吧。”
江宁这座大都市,到了春节反倒成了一座空城。平日里拥堵的道路这几天畅通无阻,从西郊裴家到市中心的裴放住所,也就半小时路程。
陈与禾好像真的睡着了。
鉴于今天各种失常的表现,裴放突然不敢贸然叫醒她。他记得有人曾在笔记本上写过,她偶尔会有起床气。
其实陈与禾也没睡得特别熟,车子行驶过地库的好几个减速带,已经把周公赶走了。半睡半醒间,她感觉有人解开了她身上的安全带。
她倏地转醒,裴放正一手拽着往回缩的安全带,一手护着她的头,怕安全带的锁扣打到她。
但刚醒的陈与禾哪里知道裴放的好心,她只看到他整个人都快扑上来了。
“裴总趁我睡着想做什么?”
裴放本来想再逗逗她的,但想到今天已经惹怒她好几次了,思忖片刻后,决定还是不要在太岁头上动土了。
他轻轻放掉安全带,寂静的空间内响起锁扣归位的声音。
陈与禾往右上方瞟了一眼,原来是这样。
“你叫醒我不就行了?”
裴放坐回原位:“这不是怕你又生气。”
陈与禾捋了捋睡乱的头发:“我脾气有那么差?”
“你不是有起床气吗?”
看似随意的吐槽,被陈与禾精准地抓住:“谁告诉你我有起床气?”
还是到了这一天,裴放沉下心:“走吧,先回家。到家你就会知道,我为什么知道你有起床气,以及我为什么刚认识你的时候就这么了解你。”
裴放的家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么大,陈与禾依然觉得空旷。
他带她直接去了书房,一张沙发,一张办公桌,背后是一整面书柜。
陈与禾没进去,只站在门口,裴放也不勉强她。
孟玦落在他这儿的笔记本,裴放好好地保管着。孟玦不想要,给陈与禾也可以。
不管怎样,这件事总要做个了断。
但陈与禾似有预感,拉住了他:“裴放,你想好了?”
“嗯。”
陈与禾应声放手:“好。”
办公室旁边的抽屉的最下层,放着一本六年前的笔记本。
笔记本算是备忘录,主人是孟玦,上面记的是一些生活和学习日常,其中包括很多陈与禾的爱好和习惯。
六年前的某天,孟玦没能等到陈与禾来见他,失意人把这本珍视的笔记本留在了过去。
裴放把有些旧的笔记本交给陈与禾:“这是孟玦的,里面的很多,都是关于你。”
“嗯。”
没有太惊讶,陈与禾早就有过类似的猜想,只是没猜中具体的形式而已。
孟玦对她的喜欢和在意,也在陈与禾的意料之中,她从未怀疑过孟玦的真心。
尽管做好了准备,当她真把这个笔记本拿在手上时,陈与禾依然为它承载的情意而心颤。
陈与禾一页页翻看着。
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一笔一划都很有风骨。陈与禾以前就老夸孟玦的字写得很漂亮,和他本人一样。
往昔的一点一滴被文字记录下来,封锁在一撇一捺的印记里。细细读来,旧日的美好瞬间从笔记的字里行间挣脱出来,突袭了陈与禾的泪腺。
裴放不忍打扰她,他知道她需要时间去调整情绪。
陈与禾抹掉眼泪,合上笔记本,收拾好心情,抬眼看向对面等着她的男人。
“所以裴放,你给我这个是想做什么呢?”
裴放有些不敢看她质问的眼睛:“想告诉你,孟玦很爱你。”
陈与禾不为所动,她当然知道孟玦爱她,但这件事不需要裴放来证明。
“裴放,你今天真的很奇怪。”陈与禾她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你原本计划想说什么,不妨一起说了吧。”
“与禾,我可能做不到像孟玦那样爱你。”
“嗯。”
相比于陈与禾的冷静,裴放心里焦灼得不像话:“与禾,你能说句话吗,或者给我一些回应。”
陈与禾冷着一张脸:“我在听你说。”
“好。”
“我知道你已经跟孟玦说清楚了…”
陈与禾冷声打断他:“不是我跟他说清楚了,是孟玦说的。”
裴放似是没想到,在原地愣了一下,接下来的话也被陈与禾打断,暂时接不上。
很快,裴放终于想起自己想表达的:“与禾,我了解孟玦,即便分开的话是他提出来的,我也知道孟玦不会放弃你。而我,做不到像孟玦那样把所有心思都投到你身上,我有自己的责任和义务要去完成,我还…”
原来是这样,今天裴放对她的冷淡和逃避终于有了解释。陈与禾实在听不下去了:“所以你要知难而退,还想把放弃的原因归咎到我身上?”
裴放猛然抬头,他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但她眼里的失望刺痛了他。
“你不可以这么误解我。”
“你今天做的说的,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裴放向前一步,看到她冷漠的眼神后又强迫自己停下:“与禾,你听我说完好吗。”
她冷冷地抬眼:“你说。”
“我认识你,了解你,是因为孟玦,因为这本笔记。有这样的开始我就已经输了,更何况,我还做了那么多伤害你的事。”
“但是我爱你,并且我依然在奢求你会同样爱我。”
“可是,我不确定你会不会喜欢我。在你接受我之前,我必须把我们之间的误会清除干净。同时,我也不想趁人之危,我想要你清清楚楚地做出决定。”
裴放深吸一口气,慢慢靠近她:“陈与禾,我这个人很贪心,我要全部的你。我想要你在知道孟玦那么爱你的情况下,依然愿意坚定地选择我,我还想你一旦选择了我,就跟过去彻底告别,眼里只有我。”
“瞒着你笔记本的事,我做不到。至于你看了里面的内容,是会被孟玦感动跟他复合,还是打算跟过去告别,我一点信心都没有,我也在赌。”
“我把笔记本交给你,不是要把你推向孟玦,我是在告诉你我的决心。”
原来,再能说会道的人,在自己不确定的事情上,也会词不达意。以至于今天陈与禾误会了他好几次。
“对不起啊,是我误会了。”
裴放终于能来到她跟前:“我说了那么多,你就只回应这一句吗?”
“你想我回应什么呢?”
裴放低着头苦笑:“其实…我也不知道。”
陈与禾也垂着脑袋,不知道要给裴放什么样的回应,因为她也没想好。
她无意识地摩挲着手里的笔记本,回想起跟裴放认识以来的点点滴滴。
陈与禾之前很好奇他为什么会这么了解自己,却一直没有答案,后来干脆告诉自己别去想。现在知晓原因以后,陈与禾心里莫名有些在意。
在意裴放喜欢的到底是哪个陈与禾。
她盯着笔记本,一字一句地说出自己的疑虑:“我现在依然对花生过敏,爱吃糖醋排骨,生理期还是会想吃一碗热的酒酿蒸鸡蛋,但我已经不那么介意葱味,也没有了起床气。笔记本里陈与禾是真实存在的,你在认识我之前先认识了20岁的陈与禾。”
“可是裴放,人是会变的,你有想过去了解笔记本以外的我吗?”
此刻的陈与禾何其真诚。她鲜少在他面前坦露心事,更别说她现在是在确认他的心意。
“我想你不用怀疑我的真心。笔记里的陈与禾是一个沉浸在初恋里的20岁小姑娘,她活泼天真,有点刁蛮,还有点娇气。可是我认识的陈与禾,首先是一个企业的负责人,坚韧锐利,不畏强权,知世故而不世故。她会在夹缝中挣扎,会在质疑声中证明自己,也会在逆境中争取每一个可能的机会。”
陈与禾灿然一笑,放下了芥蒂:“裴总真会说话。”
裴放柔柔地看进她眼底,示意他还没说完:“然后,陈与禾是我喜欢的人。但她一点儿也不会讨人欢心,总跟我唱反调,她一次次地质疑我的感情,否认我的真心。”
“可比起这些,我更在意的是,她不喜欢我。”
92
第92章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她不喜欢我。
这句话像一句魔咒,让陈与禾的笑瞬间僵在脸上。
裴放却笑得轻快,像卸下了一身重担。
他把自己再一次完完整整地剖析给陈与禾看,他的爱和坚定、他的忐忑和他的不确定。裴放几乎做了他能做的所有,接下来,只静待答案。
沉甸甸的真心被搁在陈与禾面前,她不知道怎么办。
陈与禾不住地吞咽着唾沫,被裴放直直地盯着,突然有些口干舌燥。
“我能先喝杯水吗?”
“…好。”
裴放的存在好像剥夺了这个房间的氧气,陈与禾竟然有些紧张,他离开以后,她大口换着气,努力地平息心跳。
而裴放也特别贴心,给她留了足够多的时间。一杯温水足足用了十分钟才送进来。
“谢谢。”
刚才的对话好像耗尽了陈与禾的精力,她端着水杯坐到了沙发扶手上。
她双眼失焦,脑子里在疯狂运转。
一杯水饮尽,陈与禾的额角硬是给逼出了薄汗。
杯子被裴放轻轻接过去,接着陈与禾听到玻璃磕碰木质桌面的闷响,拉她回到现实。
那声响更像是宣告开始的鼓声。
“裴放,刚刚在车上,我问的问题,你现在想回答了吗?”
裴放轻笑:“我妈告诉你的?”
“嗯。”
不用问,卢惜寒一定是怕陈与禾再也不跟裴放来往,儿子从此孤独终老,才把当年被司机绑架的事告诉陈与禾的,想借此得到陈与禾的同情或者谅解。
想到这里,裴放又叹了口气,打趣起自己来:“真是让老母亲操碎了心啊。”
陈与禾会心一笑:“你说卢阿姨老,她不会生气吗?”
“你应该不会去告状吧?”
“看裴总表现。”
裴放坐靠在书桌边沿,长腿随意支棱着:“行。”
三两句玩笑话化解了两人之间黏腻尴尬的氛围。
陈与禾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些:“那就说说吧。”
说起这件事,裴放难免有些语重心长:“其实不是我不愿意用司机,是我妈,这么多年,还心有余悸。”
这倒是在陈与禾的意料之外。
据卢惜寒说的,裴放当时才初二,也就13岁左右。一个13岁的孩子经历绑架一事,还是被自己信任的司机叔叔勒索,想必会留下些心理阴影的。
但裴放却说,他是为了照顾卢惜寒的情绪。
“我妈看起来挺没心没肺的,但这件事,她一直很自责。她觉得她没有照顾好我。”
原来是这样。孩子一旦出事,母亲总是会苛责自己。
“所以她后来亲自接送我上下学,家里也没再找过司机。怕她担心,我到现在也都自己开车。”
他只提母亲的内疚,不曾言及自己。
“那你呢?你还好吗?”
“挺好的。”裴放无所谓地挑了下眉,“不过累的时候开车也确实会有些暴躁。”
“那件事对你没有影响?”
“也不算没有影响吧。”裴放若有所思,深吸一口气后,抬头看向陈与禾,意有所指。
陈与禾没反应过来:“嗯?比如什么?”
“你。”
陈与禾坐得累了,滑到沙发里面去,手肘撑着扶手,支起下颌,面露疑惑:“我?”
裴放也趁机换了个姿势:“嗯。”
“我挺喜欢那个司机的,我叫他董叔。他有个儿子,跟我差不多大,他老跟我说他儿子听话懂事,成绩也好,又说他自己没本事。”
提及往事,裴放整个人陷入了回忆里。
“后来,我问他为什么要那样做。你知道他怎么说的吗?”
陈与禾重新坐直身子,想了想说:“因为落差?”
裴放眼底的光倏忽一闪,驱散了之前的平静。他喜欢的人果然很聪明。
“差不多吧。他说他也想给儿子一个光明灿烂的未来。”
善恶往往就在人的一念之间。司机做错了选择,付出了应有的代价,可裴放还是请父母资助了司机的孩子去留学。
“你也算帮他实现愿望了。”
“后来我见过他一次,他说他不后悔。”
陈与禾拧紧了眉头:“为什么?”
“他说,如果没有那次兵行险着,日子按部就班的过下去,他儿子大概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出国。”
确实,大部分人的生活都围绕着柴米油盐、房子车子,普通人终其一生,才能真正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住所,哪里有那么多时间和金钱去看世界。
可是用自己的一生换儿子可能的未来,用确定的风险去换不确定的收益,真的值得吗?
陈与禾不得不往深处想。
人性的复杂往往比真相更伤人。
“他在赌你的善良,赌你不忍心?”顺理成章的,陈与禾想到司机的动机,“那他对你的好,也是为这件事做铺垫吗?”
“不知道。”裴放摇摇头,“不过从那以后,我心里有了一个疑问。”
“我想知道,人在巨大的诱惑和利益面前,是否能坚守底线。”
说到这儿,陈与禾突然就理顺了逻辑。
她脸上并无怨怼,反而浮起一种近乎通透的了然,她嘴角轻轻一扬,露出一个轻盈的笑容:“所以我成了你的实验品。”
裴放抬眼,坦然承认:“是。”
两人相视一笑。
到此刻,他们之间的芥蒂和隔阂,才终于说透彻、辩清楚了。当他们可以坦然地聊起这件事,说明这件事已经不构成对他们的阻碍了。
“所以我经受住你的考验了吗?”
“我没有资格考验任何人。”裴放的脸上是一片释然的平静,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浅笑,“也谢谢你这么快就原谅我了。”
“原谅不原谅的,其实没那么重要。”陈与禾松了松肩膀,“就像你说的,我先是绿氢的负责人,再是陈与禾。利益为先,是我的行事准则。”
裴放低声失笑:“卢女士果然没说错,我跟孟玦相比,唯一的优势就是对你的事业还有些帮助。就算你再生气,我至少还有投资人这个身份可以继续留在你身边。”
陈与禾低头呢喃:“可是绿氢的负责人怎么会生投资人的气呢,明明是陈与禾在生裴放的气。”
“什么?”
裴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理解能力。
她说的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斜倚着书桌的身体仿佛有一种失重的眩晕,心脏也猛地失了频率。裴放的手原本撑在桌岩,此刻他紧紧地捏着桌面,桌角陷入掌心,带来细微的、难以控制的麻意。
等到那阵晕眩过去,裴放才堪堪站起来:“你…”
“裴放,你见过我在各种场合虚与委蛇的样子。那些人因为我的性别忽略我的能力,给我施加毫无道理的偏见,我生气了吗?”
“没有。”
“在周家的宴会,各行各业的老大集聚在会客厅。即便我自报家门,他们也只把我当成是你的附属品,周东升还堂而皇之地把我赶了出去,我生周东升的气了吗?”
“没有。”
陈与禾一桩一件地细数着这半年来的不易。
“通航的张广运,因为想讨好你才接近我,数次试探我跟你的关系,我生他的气了吗?”
“没有。”
她的声音,清晰无比,一句比一句坚定。而裴放的心越跳越快,一步一步地接近自己想要的答案。
“泰克不给我们供应设备,在酒局上污言秽语,污蔑绿氢跟通航达成合作是因为我出卖色.相,我生邹远的气了吗?”
“没有。”
“那么裴放,你觉得我为什么生你的气?”
裴放曾经问过她,问她这么生气是不是因为在意,她说过不是。
可是,她刚刚的话,在裴放的理解里,分明是她也在意他的意思。
话到嘴边,裴放犹豫了,突然没有自信:“我可以理解为,你对我有了投资人以外的期待,对吗?”
陈与禾故意略过他期待的眼神,她坐在沙发上,抬头看着站着的他:“裴放,你能接受有人只是因为合适才跟你在一起吗?”
裴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声音都因此沙哑了些许:“那个人只能是你。”
“可是我不接受。”
陈与禾像一个调皮的垂钓者,她用一枚有倒刺的鱼钩吊着裴放,不论是把他抛到空中,还是丢进水里,他都舍不得松口。因为离开她会扯得心脏生疼。
陈与禾感受过他的真心,所以失望,所以生气。
他卑微地控诉她不喜欢他,实在是因为那些夹杂着揣度和试探的真心太过稀薄,不足以支撑起一段恋爱。
陈与禾起身,走向裴放,在距离他一步的地方停下。
她抬头看他,眼*睛忽闪忽闪的,微微有些笑意。裴放看出了几分任性和娇嗔。
“裴放,我对另一半的要求很高的。”
满腔的想念终于有了回音,裴放的心终于落回胸腔里:“好,我知道了。”
她说话的时候又往他这边凑了凑,他们靠得那样近,裴放几乎能数清她的睫毛,他还看到了她脸颊上暖气烘出的淡淡红晕,像散发着香气的苹果般诱人。
他下意识想把她收进怀里,或者去拉拉她的手,总之,他想感受她的温度。
裴放也这么做了。只是他刚伸出手,陈与禾似有感应,退回到安全距离,跟他贸贸然的手擦身而过。
她退后时狡黠的笑容,太像是鱼上钩后,垂钓者知道鱼儿跑不掉,慢悠悠收网时,气定神闲的表情。
“我要回家吃饭了。”
裴放暗暗想着,他好像真的被她钓得死死的,甘心沉溺于一段若即若离的关系里自我陶醉。
他的余光扫过自己有些冒失的手,悻悻地收了回来,插进兜里:“我送你。”
陈与禾转身出了书房:“不用,这里很好打车。”
“可是我想送你。”
陈与禾转身,裴放刹住了紧跟的步伐。
她凝神看他,给裴放下达了指令:“我自己回去。”
“好吧。”
他嘴巴虽然答应了,眼睛还是在说着舍不得。
陈与禾突然觉得裴放像一只被主人留在家里的宠物,裴放要是有读心术,恐怕会奋起争辩。想到这里,陈与禾不由得偷笑,又不敢笑得太明显。
要不给他丢一根骨头吧。
“新年快乐,裴放。”
“嗯,新年快乐。”
93
第93章
◎建议你先习惯一下◎
长大后的春节没有小时候那样肆意无忧,特别是在没有其他亲戚朋友分担父母注意力的情况下。
陈怀远和何琳是第一次来江宁,陈与禾把行程安排得很满,想让父母多去一些景点走走看看,打卡拍照,发朋友圈。
白天陪着二老吃吃逛逛,晚上还得被迫接受何琳的催婚,以及婚后夫妻相处之道的过来人经验。
几天下来,陈与禾累得不行。
大年初四,刚吃过晚饭,陈与禾接到了苏灵铃的求助。
苏灵铃回家的前几天,跟家里人还能维持表面上的和谐。父母兄嫂看她穿戴精致,精神饱满,一看就是生活富足的样子,他们笑脸洋溢,话里话外都是恭维之意。
回家不过第二天,就有人上门来说亲,说亲的对象无一不是十里八村的大龄单身男青年。
苏灵铃自然不同意。
母亲和嫂嫂则轮番攻势洗脑,非说镇上张家的某某,家里有商铺,县里有房子,嫁过去保准享福。
苏灵铃冷笑直问:“这么着急把我卖出去,他们答应你们多少彩礼?”
一家四口瞬间变脸,大骂她白眼狼。
苏灵铃哭着跑出门,在村口人口聚集的地方哭着抹泪,控诉他们这些年不闻不问,一家人只会扒着一个女儿吸血。
苏家的男丁哪里受得住这种指摘,臭着老脸回了家,只让女眷出马,把人劝回来,还放话不能丢了老苏家的脸。
可鼠目寸光的母亲和嫂嫂也经不起语言的刺激,越骂越难听,扬言要把苏灵铃赶出去,但苏灵铃得先还清这二十几年的养育费。
这不正好中了苏灵铃的意。
眼泪早已哭干。
乡下旷野的冷风呼呼地刮,苏灵铃撩起袖子和裤腿,露出陈年的伤疤:“我出了车祸,被烧成这个样子,你们连看都没来看我一眼。”
年轻女孩身上的疤触目惊心。
邻居阿姨奶奶纷纷上前关心,唯有家人铁青着脸。
苏灵铃冷笑:“养育费?从小到大我干了多少活,邻居都看见了。要是按工钱算,你们还得倒给我钱。至于其他的,这几年我给你们的,是你们给我的好几倍。现在还想把我卖了赚彩礼,想都别想。”
苏母指着苏灵铃,张着嘴急促呼吸,再也骂不出口,只剩下一句无力的谴责:“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目的达到,苏灵铃咧开嘴笑了:“放心,你马上就没有了。”
天价彩礼的如意算盘落了空,嫂嫂恼羞成怒,破口大骂:“苏灵铃,你别以为在大城市里待了几年就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
苏灵铃深知,对付嫂嫂这种人,言语内涵是不管用的。就是要把她的虚伪面目拆开掰碎了,再丢到地上踩几脚,观众才能看清她的真面目。
“嫂嫂,听说你们想在县里买房子,掏空了家底都还差二十万。这20万从哪儿来啊,不会是镇上的张家许给你的彩礼吧。”
话音刚落,闲言碎语又喧闹起来。
苏家嫂子指着苏灵铃的鼻子:“你胡说八道。”
“大家都看着呢,谁不明白你那点儿心思。”
苏家嫂子跳脚咆哮:“你这一身的疤,有男人要就不错了。是我好心,看你孤零零一个人,求着媒婆给你找的最好的人家。人家男方不嫌弃你就不错了。你不嫁,有的是你后悔。”
苏灵铃又故作泫然欲泣:“我身上的疤,当初要是能及时做手术,也不至于拖得这么严重。”
苏灵铃抹着眼泪,转着圈地跟邻居们哭诉:“他们不愿意给我治伤就算了,连借钱都不肯,不然我哪里至于拖到现在啊。也不知道我是不是他们亲生的。”
苏母到底是要面子的,上前来拽苏灵铃:“别说了,回家去。”
“家?那儿从来就不是我的家。”
*
苏灵铃在电话那头说着自己的战绩,但浓重的鼻音暴露了她的真实状态。尽管她早就对父母家人断了念想,到真的到了要离开这一天,还是会百感交集。
“你好好休息一晚上,我们明天来接你回家。”
陈怀远和何琳本来专心致志地在看电视剧,半途被苏灵铃的遭遇吸引了注意力。
电话刚挂,何琳气得把电视机遥控器摔在茶几上,怒骂苏家人太不要脸,简直不配为人父母,怎么会有人对自己的孩子这么冷血。
“爸妈,我们明天一起去接苏苏好不好?”
陈怀远当下立即表示要去。
何琳义愤填膺:“当然要去了,这么好一个孩子,被欺负成什么样儿了。他们不要,我们要呢。”
“谢谢爸妈。”
“还好你租了个车,明天我们一大早就出发。”
说起车,陈与禾突然有个鬼点子。
苏家嫂子不是说,苏灵铃飞上枝头当凤凰是妄想吗,那她还非得给苏苏把场面撑起来不可。
“爸妈,我出去一趟。”
陈与禾捞起外套手机就往外冲,陈怀远去拿了她的帽子围巾出来,人已经跑不见了。
“这孩子,风风火火地干嘛去?”
冲出小区门的陈与禾冷静下来后,想到几天前她租车的地方已经放假了。
她一下泄了气,又不甘心开一辆普通的小轿车去接苏苏。此刻的陈与禾想买房买车的念头达到了顶峰。
半个小时后,陈与禾出现在西郊裴家外。
她想找裴放借车,但又不好意思开口。
裴家的院子灯火通明,好像还挺热闹的,应该是有客人在。
陈与禾脑子里天人交战,捏着手机在裴家侧门外的树下阴影处徘徊。
过了好一会儿,陈与禾试着给裴放发了一条信息:[你在家吗?]
裴放的消息很快回了过来:[在我爸妈家。]
[我在你家外面。]
陈与禾编辑好了这句话,拇指放在发送键的上方,深深吸了口气,轻轻一点,手机界面上多了一条绿色的对话框。
不过一分钟,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陈与禾蹲在路边,先是看到一双棉质拖鞋,修长的腿,然后是起伏的胸膛和略微凌乱的头发。
陈与禾缓缓站起来:“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你家有客人。”
裴放看起来有些严肃:“怎么了?”
陈与禾实在难为情:“我…找你…说件事。”
“…什么?”
她好像太虚荣了,见到了人却突然说不出口了。陈与禾挠了挠耳后,抿着唇不只如何开口,眼神也是飘忽不定的。
裴放忐忑得不行,又不敢催促,怕她说出什么反悔的话。
大过年的,来都来了。陈与禾心一沉、面子一抛,盯着地面:“我想找你借车。”
裴放好像这才恢复了呼吸:“就这个?”
“嗯。”
裴放悬着的心终于敢落下:“借车就借车,吞吞吐吐的做什么,你要吓死我?”
“这不是不好意思吗。”
裴放哼了一声:“要什么车?”
站在黑暗里的陈与禾眼里突然亮了:“…贵的。”
“嗯?”
陈与禾摸了摸鼻尖,她突然意识到,她说的贵和裴放理解的贵可能不是一个数量级的,所以她多嘴解释了一下:“一般贵的也行。”
她这副心虚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打算干坏事。
裴放轻笑着多问了一句:“做什么用啊?”
“去苏苏老家,接她回来。”
裴放略一思忖:“好,知道了,在这儿等我。”
不一会儿,裴放开了一辆路虎过来。
陈与禾打量着黑色的车,低调奢华,是大多数人都知道的品牌。
不错,符合她的要求。
裴放打开车门下来,坏笑着问陈与禾:“这边只有这辆,够吗?”
“够了够了,谢谢裴总。”陈与禾似乎已经看到苏家父母懊悔的嘴脸了,想想就畅快,她都快压制不住笑容了。
裴放倚着车门,看她憋着笑,应该是很满意的样子,他也不自觉上扬了嘴角:“需要司机吗?”
陈与禾越过裴放去打量着车,越看越满意:“不用,我和我爸妈一起去。”
裴放把人扶正,不满被忽略,他微微歪着头:“车跟人得一起借。”
“啊?不好吧?”
她跟父母去接苏苏,和跟裴放一起去接苏苏,效果是完全不同的。
前者是要告诉村里人,苏苏有家人朋友的关爱。后者则可能会让苏苏陷入“傍大款”的非议。
“再说,你开车去接苏苏,人家会以为…”
裴放好整以暇地问到底:“以为什么?”
陈与禾又开始编瞎话掩饰自己的慌乱:“以为你是什么土大款,开个豪车去村里炫耀。”
裴放也知道自己去不合适,只是想逗逗她而已:“陈与禾,你是不是不想让人以为我是苏灵铃的男朋友。”
陈与禾瞪了他一眼:“苏苏才看不上你。”
“你别避重就轻啊。陈与禾,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儿介意。”
“就算有,那也是怕苏苏受到非议好吗。”
想想也是,陈与禾一向不会上激将法这种当。在正式确认关系之前,也不会轻易松口。
裴放一时间泄了气:“大过年的,你就不能说点让我开心的?”
“完了。”一句大过年的,陈与禾的脸一下就垮了。
因为来得太着急,陈与禾都忘了,应该要带点礼品什么的,空手上门,还有求于人,太没有礼貌了,回头估计又得被何琳揪着耳朵骂了。
反应过来后,陈与禾突然觉得自己的手很多余,在衣服上磨蹭几下又揣进兜里:“不好意思啊,我空着手来的,太失礼了。”
裴放无语,就差翻白眼了:“少来,我是这个意思吗?”
“哎呀,我知道裴总不在意这些虚礼,”因为是请人帮忙,陈与禾言语上讨好着,“但还是得谢谢裴总,裴总宅心仁厚,乐善好施,是大大的好人。”
每次这种时候,她就小嘴叭叭地说些奉承但不怎么走心的话。裴放还以为她词汇量挺多,没想到说了两句就结束了。
“你以后少在苏灵铃面前说我坏话就行了。”不利于他搞好亲属关系。
陈与禾狗腿的保证:“不能够不能够。”
她素面朝天,头发也被冷风吹得有些乱,想来是着急出门,又在他家门外犹豫了很久。裴放哪里会介意人情往来的礼节,她能第一时间来找他帮忙,已经很让人惊喜了。
裴放原本以为,要等到年后开工以后才能见到她的,算起来估计得大半个月都见不着人。
几天前她刚松了口,对男朋友这个“岗位”做出了重要指示,裴放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要被晾大半个月,心里被猫抓似的难受。
她今晚来这一遭突然袭击,想必还车的时候还能见一面,倒是他赚了,裴放心定了不少。
“下次有事直接找我就行,别在在外头傻冻着。”裴放伸手帮她把钻进羽绒服领口的头发捋出来,“冷不冷?”
“也没等多久。”陈与禾很少见到这么柔情似水的裴放,还有些不习惯,她挠挠鼻尖,“你家不是还有客人?你先去忙吧,我也得回去了。”
匆匆一面,裴放心里竟然生出许多不舍来,家里确实还有很重要的客人,不方便离开太久。
“好吧,开车注意安全,到家给我发个消息。”
“嗯。”
裴放让出车边的位置,绅士地拉开车门,陈与禾道了声谢,上了车。
启动车后,裴放还在门外等着没走。陈与禾按下车窗:“裴总这样我很不习惯。”
裴放温柔一笑:“那建议你先习惯一下。”
94
第94章
◎行李箱里的远方◎
第二天天没亮,陈与禾跟父母就出发前往苏灵铃的老家。
根据苏灵铃的观察,下午三四点左右,是村里最热闹的,刚睡完午觉,还没到做晚饭的时候,大家都愿意在村头村尾聊些家长里短。
陈与禾特意计算了时间,就是想在村里人的见证下,狠狠打苏家人的脸,风风光光地接苏苏回江宁。
一路上陈与禾都热血沸腾着,就准备着要大干一场,一直跟何琳商量着应对之策。倒是陈怀远一直没怎么开口。
何琳看了眼开车的丈夫,哭笑不得:“我说老陈,你有必要这么紧张吗?”
陈与禾坐在后排,扒着前排的靠背问:“怎么了?爸紧张什么?”
陈怀远没说话,何琳笑意更甚:“还不是这车闹得,你爸担心把车刮了蹭了,大过年的,多不吉利,修起来钱包也遭殃呢。”
陈与禾也笑陈怀远小题大做:“爸,你都多少年老司机了,还怕这个?”
陈怀远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小心一点总没错,毕竟是领导的车。”
看着爸爸这么小心翼翼,陈与禾突然有些心酸:“爸,等我以后挣钱了,给你们也买辆好车,咱天天开。”
陈怀远依然目不斜视地开着车:“好,我们小禾苗儿肯定能挣大钱。”
“你看,还是女儿好吧。”何琳不理丈夫,扭着脑袋跟陈与禾说话,“当年你大伯笑我们生了个女生,一直催我们再要个儿子,说得有个儿子传宗接代。现在再看,你大伯大伯母哪有我跟你爸享福。真就是风水轮流转,我跟你爸,现在两个女儿,街坊四邻,谁家不说一声羡慕。”
陈怀远哎呀一声:“你跟小孩子说这些做什么?”
这些陈年旧事,陈怀远没放在心上,何琳可是一直都记着:“说说怎么了,小禾也长大了,该知道些人情世故了。”
后半程是陈与禾开的,一路开到苏苏住的小招待所把苏苏接上,一起回村里。
苏灵铃昨天跟家里大吵一架,怕再起冲突,徒生事端,她就没回去。今天回去是去拿行李,顺便给前28年的生活画个句号。
陈与禾开着车,苏灵铃坐在副驾指路。
陈与禾非要从村头人最多的地方路过,苏灵铃心里知道这是在给她撑腰,但还是不由得有些好笑:“非得去溜一圈儿?”
“当然了,我特意去借的车呢。”
反正都是最后一次回来了,苏灵铃也不想管那些闲言碎语了。
“行,那就溜一圈儿。”
“走着。”
村头一颗老树下,果然有十几个人在树下聊天,其中不乏回家过年的年轻人。
村口的路窄,陈与禾放慢了车速,小心地转过去。
有眼尖的阿姨见到车上的苏灵铃,嗑着瓜子,伸长了脖子问:“这不是老苏家的阿铃吗?”
苏苏打开车窗,把脑袋伸出去:“婶婶,是我。”
中年女子毫不掩饰地往车里看:“这是?”
“我妹妹和干妈一家来接我了,我回去拿上东西就走。”
其他人听了这话,也凑上来,七嘴八舌地问:“这就走了?还回不回来了?”
苏灵铃扬起一个灿烂的笑:“不回来了。”
交代完这几句,苏灵铃关上窗,把一切流言蜚语挡在窗外。
她太清楚这里的习惯。村里昨天还在同情她的遭遇,说起苏家人来,比她本人还骂得厉害。可是只要她生了逃离的心,就会被讨伐成白眼狼。
但是无所谓,她就是要大摇大摆地离开这个吃女人的地方。
后视镜里那些人还在指指点点,仿佛还能看清唾沫星子在乱飞。坐在车里的苏灵铃突然挺直了脊背,被甩在身后的,再也伤不到她分毫。
到了苏家附近,苏灵铃坚持要自己回家。
陈与禾不好再劝:“我就在旁边等你,有事给我打电话。”
“好。”
等苏灵铃进了苏家院子,陈与禾跟后排的何琳使眼色:“爸妈,你们想去村口转转吗?”
何琳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才笑着说:“你这丫头鬼灵精。”
陈与禾在苏家院子外等着,没多久就听到咒骂声传出来,听声音像是个中年男子,应该是苏苏那没用的哥在无能怒吼。
紧接着是女声的辱骂,简直不堪入耳。陈与禾忍了又忍,想到苏灵铃再三告诉她别冲动,她才没冲进去。
没过一会儿,又传来行李箱摩擦水泥地面的声音。
咒骂声逐渐停歇,随之而来的是凄凉的女声“吟唱”。
哭诉的内容是什么,陈与禾没太听清,大概是苏母意识到女儿下定决心要离开这个家,良心暂时回归,而说出的挽留。
最后是苏灵铃哽咽着说:“妈,别跟了,我走了。”
行李箱滚轮摩擦地面的声音从来都不悦耳,大多时候,它象征着离别、奔波,远离故乡,可有时候,它也意味着新生。
苏灵铃跟母亲告别的声音里不完全是决绝。陈与禾听得难受,她来时的那种“大仇得报”的畅快消弭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怜惜。
同时她又很愧疚。
即便像她和苏灵铃这样亲密的关系,也很难真的做到感同身受。陈与禾初时以为,告别这样的家庭会很痛快,可她忽略了苏苏离开这个家的复杂心情。
陈与禾发现自己很难笑出来,也说不出安慰的话。她只默默地接过苏灵铃的行李箱,只说得出一句“走吧。”
苏母还站在家门口,而苏灵铃也是一步三回头。
陈与禾也想回头看看,苏灵铃扶住她的后脑:“别让他们看见你。”
行李箱的声音骤停,陈与禾脚步一顿。原来到了这个时候,苏苏还在保护她。
“别担心,我不会后悔的。”苏灵铃摸了摸她的头:“走完这段路就好了。”
“嗯。”
刚开始的路总是难走的。
她们两人牵着手走过一个山坳,直到背后红砖砌成的房子再也看不见,苏灵铃加快了步伐。
再没有牵绊以后,苏灵铃明显轻快了很多。
快到村口时,远远就看见一群人像电视剧里听说书一样的,围坐成一个半圆,越走近嘈杂声渐响。
“也就是说,阿铃是因为救人才被烧伤的?”
何琳被老乡们围在中间,含泪点头。她本来是想着把事实说给不明真相的邻居们听,哪知道说着说着,情到深处,不时落下几滴泪来。
老乡们见何琳抹着泪,也颇为感慨。
“我早就说那老苏偏心眼,平时只顾着儿子就算了,阿铃都伤成那样了也不管,真是狠心呐。”
“谁说不是呢!”
陈怀远本不想掺和这嚼舌根的活动,眼见何琳真情流露,他递上两张纸巾,在一边候着,也不说话,只拉着一张脸。旁人见了只道他是为苏灵铃的遭遇伤心呢。
何琳用纸巾擦掉眼泪:“苏苏是个福星啊,她来我们家以后啊,我们家的日子是越过越好了。现在邻居见到我都说,何姐,你们家两个女儿,有福气啊。”
刚才招呼苏灵铃的大婶,听故事入了神,瓜子也不嗑了:“还真是,女儿多省心。现在可不兴重男轻女那套了。”
“就是就是。”
这话引得一堆人附和,生怕被邻里跟老苏家联系到一起,恨不得跟他们划清界限。
要说跟中老年人打交道,何琳还真是一把好手,不过一会儿功夫,就在这陌生的地盘儿混开了。老乡们都缠着她问东问西,想再套出点内幕来。
有稍微年轻些的男子好奇他们开来的车多少钱,何琳只顾装傻:“我们老年人哪懂这些,女儿买的,反正也就是代步嘛。”
围观的人纷纷夸何琳好福气。
何琳的声音从人群里传出来,陈与禾和苏灵铃相视一笑。
苏灵铃说:“阿姨可真能演啊!”
“这我妈拿手的,平时她在老家就这么宣传我的,搞得我过年都不敢回去了,怕被人拆穿城市牛马的本质。”
两人慢悠悠地边走边听。
那边人堆里还有阿姨好奇苏灵铃的婚嫁,何琳摆了摆手,高谈阔论起来:“这我可做不了主。现在可不是咱们那时候了,现在都自由恋爱,我就一个要求,就是得对我姑娘好。再说了,就算她们一辈子不结婚,我们也养得起的呀。”
何琳说完还怼一下陈怀远:“是不是?”
陈怀远无奈点头:“那倒是的。”
不过何琳这话就入不了老一辈的耳朵:“女孩子家哪有不嫁人的,还是得找一个…”
听这言论,陈与禾也不再看戏了,连忙打断:“妈、爸,走了。”
陈怀远跟看见救星似的招手:“来啦来啦。”
何琳还在依依不舍地跟老乡们道别。
陈怀远帮苏灵铃放好行李箱,何琳窜到车边,对陈怀远说:“你们爷俩儿坐前面,我跟苏苏坐后头。”
回程依然是陈怀远先开一段,再由陈与禾接力。
待驶出去一段距离,何琳像是做好了心里准备,拉过苏灵铃的手:“苏苏啊,今天阿姨在村口说的也不全是假话,我跟你叔叔真把你当女儿的。”
苏灵铃回握住何琳略带粗糙的手:“我知道阿姨。”
何琳重重地叹了口气:“要说起来,我跟你叔叔得跟你道个歉。当年我们太自私了,没有多余的钱给你治伤…”
“阿姨,您别这么说。”苏灵铃一下哽住了喉咙,“那怎么能怪你们呢。”
何琳拍了拍苏灵铃的手:“苏苏,你听阿姨说完。”
“小禾一直想去留学,我跟你叔叔真的是攒了很多年的钱才勉强凑了些。可是谁知道那会儿正好撞上我下岗,一家人的生计全靠你叔叔那点工资。”
“我们那时候,真是没办法了,阿姨要认认真真地跟你说对不起。”
“可是,也怪我跟你叔叔没见识,以为那些钱在国外应该也够生活了…”何琳哽咽着没再说下去,“结果闹得,你的伤没治好,小禾在外头也受了那么多苦。”
后排两个人哭作一处,陈与禾也红了眼眶。为了控制情绪,她开了点窗,让冷风吹进来,勉强克制了泪意。
她回头劝两人:“大过年的,都不许哭。今天初五,可别把财神哭跑了。”
何琳破涕为笑,擦干自己的眼泪,又去抹苏灵铃脸上的泪:“小禾说得对,今天是个好日子,咱都不哭了。”
苏灵铃还挂着泪花:“嗯。”
“苏苏啊,以后过年就跟小禾回咱家,以后结婚,我们送你出嫁,嫁妆我都存好了,不用担心。”
“妈,大过年的,你催完我又去催苏苏了?”
“那咋了,过年不催,什么时候催?”
陈与禾学着舌:“哎,我们在村口可都听到了啊,‘就算她们不结婚,我们也养得起的’,你自己说的这就忘了?”
“话是这么说,但我是希望你们幸福…”
陈与禾捂住耳朵猛摇头:“不听不听!”
何琳见不得她这样,扒着椅背就要去打她:“我看你是皮痒了!”
“哎阿姨,”苏灵铃连忙把何琳拉回来,“注意安全、注意安全。”
何琳生起气来,对两个姑娘是一视同仁。
她一个犀利的眼神扫过来,苏灵铃立马服了软:“下车再打也不迟。”
95
第95章
◎新年快乐◎
裴放本以为能在春节期间再见一次陈与禾,没想到先见到了她父亲。
陈与禾在电话里说,他们已经在来还车的路上了,裴放也没多问,想当然的以为她是和苏灵铃一起的。
裴放难掩高兴,开门后却只看到了一位头发半白的男子。
陈怀远手里提着老婆买的各种礼盒,站在车门外,见到一个气质非凡的男人出来,他迎上前两步:“裴总是吧,我是陈与禾的父亲。”
裴放先是一愣,然后诚惶诚恐地躬身握手:“叔叔好,我不知道是您过来,怠慢了,不好意思!”
“裴总哪里的话。”陈怀远笑得和蔼,“我们与禾还请您多照顾担待。”
陈怀远这堪称恭敬的态度,裴放又联想到卢惜寒转述的在医馆偶尔陈与禾一家的情形,他就知道自己在陈家父母的面前,就只是一个甲方或投资人的身份而已。
裴放在心里默默叹着气,接过陈怀远手里的礼盒:“叔叔进去喝杯茶?”
“不了,我就是来还车的。”陈怀远抱歉地笑笑,“小孩子家闹着玩,非得借您的车去撑面子,实在是让您见笑了。”
“她们姐妹情深,接姐姐回家,再隆重也不为过。”
陈怀远震惊于裴放一个领导怎么会知道女儿这么详细的私事,但他没问出口。
为了不节外生枝,陈怀远只做女儿交代他做的事。他把车钥匙还给裴放:“裴总,再次感谢您对与禾的照顾。”
“叔叔,与禾去哪儿了?”
陈怀远也有些不解。昨晚刚把苏灵铃接回家,两姐妹回家路上说得好好的,这几天假期要去哪儿玩,要吃什么美食,把行程规划得满当当的。
结果晚饭时接了个电话,陈与禾神色不太对,还跑去阳台聊了半天,挂了电话回来就订了最早的机票。
“昨晚接了个电话,说是有什么急事要去兴康市那边。刚刚我就是送她去机场了,现在应该已经登机了。”
“去兴康了?”
这大过年的,去兴康做什么?
绿氢iMOD的原材料供应商就是兴康的一家科技企业,裴放曾让简晨查过这家公司,是当地老牌的企业,口碑不错,负责MOD这项业务的还是陈与禾留学时的校友,料想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才对。
裴放一时摸不着头脑,又有些担心,正想着事,陈怀远再次出言道别,裴放这才反应过来:“我送您出去。”
*
年后正式开工,绿氢在两个大项目的繁忙之余,还是抽出时间开了一个年度任务规划会暨动员大会。
一是下达任务,让同事们尽快收心,二是明确绩效目标和奖励措施,调动同事们的积极性。
绿氢与通航的合作研发已进入到中后期,由吴浩帆做总负责人。同时,吴浩帆还肩负着国内市场开发的重任。
产品出口德国的计划,则是由陈与禾主抓。该项目目前也已完成产品性能适应性测试,接下来将与合能的倪明轩谈合作细节,推进协议签订,两家公司将进入到实质性合作阶段。
绿氢现在正是厚积薄发的时候。两个项目都还处于持续投入的阶段,研发费用和市场开拓投入也越来越大。
除了公司正常的经营收入,越盛的第三笔投资对他们撑过这个过渡期非常重要。
所以这场新年的启动会非常重要。
但最先体会到这场会议重要性的不是绿氢的同事,而是裴放这个投资人。
或许,裴放自告奋勇地要来参加绿氢的开年会议,并不是只是出于投资人这个身份。
陈与禾过年期间去了一趟兴康市,裴放当天就电话问过她的意图,陈与禾只说是探望合作伙伴兼旧友,没再提别的。
合作伙伴是真的,旧友也是真的,但是在大年初六,以及前一天刚把苏灵铃接回江宁这么个特殊的时间点,陈与禾坐早班机去探访旧友,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
所以绿氢一开工,裴放就当面来问情况了。
会议结束,三人在吴浩帆的办公室喝茶。
裴放居于上座,长腿交叠。旁敲侧击了陈与禾几个轮回,她始终只有一个说辞,裴放不得不拿出投资人的威严:“陈总监,我作为绿氢的股东,项目的进展和任何有可能的变故,我有权知道。”
“裴总,我真的只是去看一下老朋友而已。”
裴放微眯着眼:“真没出什么事?”
陈与禾无奈伸出右手保证:“真没事!”
“行吧。”裴放起身准备离开,“第三笔资金已经在走流程了,应该很快就会到。”
资金到位,陈与禾喜笑颜开:“好的好的,感谢裴总记挂。”
送走“财神爷”,陈与禾又跟着吴浩帆回了他的办公室。
“学长,我跟倪明轩约好了,过几天去跟合能谈合作细节,探探他们的情况。”
“好。”吴浩帆眉头紧锁:“不过这是第一次谈,可能看不出什么来。”
陈与禾似是累极,把自己摔进沙发里:“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这次肯定不能什么都说。”
“嗯,你自己把握。”吴浩帆见她瘫倒在沙发上,不禁笑问,“愁成这样,怎么不跟裴总说说?”
头顶的灯光太亮,陈与禾用手捂着眼睛:“合能是他介绍的资源,现在合能有了别的心思,那不是打他的脸吗。况且事情还没定,万一不是我想的那样呢。”
“但愿吧。”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吴浩帆也累得很,“哦对了小禾,下周有一个新材料行业峰会,我可能去不了了,你跟合能谈完,可以直接去京市参会。”
“好,没问题。”虽然是满口答应了,陈与禾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我还打算跟苏苏一起去看房*子呢,现在真的一点时间也挤不出来了。”
“看房?你们房东要赶你们走?”
“不是哦。”说起这个,陈与禾从沙发里弹坐起来,“我们可能要买房了。”
吴浩帆一脸不可置信:“啊?你们俩悄悄攒了那么多钱吗?”
“不是啦,是我爸妈支持了一点,加上我们自己攒的钱,可以付个二手房的首付。”
江宁作为一线城市,房价居高不下,能在这座城市里有个稳定安全的住所,已经很好了,姐妹俩都没有苛求太多。
苏灵铃春节期间的变化和新生,陈与禾早就跟吴浩帆提过了,所以吴浩帆对陈家父母出钱给两个女孩买房的举动,不算很震惊,但仍然深受触动。
“你爸妈人真好。”
“当然了。”骄傲之后,陈与禾还是有些愧疚的,想到自己过年的豪言壮语,脸上的高兴褪了个干净,“我过年还跟我爸说以后给他买豪车呢,结果车还没买上呢,倒是先掏空了他们养老钱。”
新年伊始,他们也太丧了,不吉利。
吴浩帆振奋了精神,拍拍陈与禾的肩,给她续上来自领导的“大饼”:“这两个项目成了以后,还愁没房没车?”
陈与禾瞬间眼冒精光:“加油学长,我们的豪宅豪车就靠你了。”
吴浩帆拂去陈与禾奉承的手:“少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哈。”
陈与禾做了个鬼脸,埋怨吴浩帆心狠:“我就算了,学长对苏苏也这么狠心吗?”
吴浩帆作势要敲陈与禾的头,被陈与禾利落晃开。
“你来劲了是吧。”
“学长,有些事不能拖太久了,得趁热打铁。”陈与禾神神秘秘地提醒,“情人节快到了哦!”
“你脑子里还装得下情人节?那会儿你应该正在京市参会。”
“我参会,你约会,不冲突呀。”陈与禾嘿嘿笑着,“你好好把握,我会远程送上祝福的。”
吴浩帆当没听到陈与禾的调侃,优哉游哉地端起茶杯在办公室转悠,自顾自地分析起来:“哎呀,新材料峰会,孟博士肯定是会去的,裴总最近又追得紧,到时候他们俩在会上遇到了,我看你怎么办。”
有时候真是不得不佩服人类在情感八卦上的敏锐预感,一周后的新材料峰会,孟玦和裴放果然又碰到了。
正如吴浩帆分析的那样,孟玦果然出席了这次峰会,并且是以报告分享者的身份参与的,跟陈与禾的企业代表——也就是听众的身份完全不同。
陈与禾跟合能谈完第一轮,直接从宣德市飞抵京市。
峰会主办方安排酒店时,有意识地将男女参会者的房间分开。但因为陈与禾是临时代替吴浩帆来的,不方便再调整房间,她入住的这层楼,男性宾客较多。带她去房间的经理特意提醒了陈与禾这一点。
陈与禾再次跟经理姐姐道了谢。
她这几天连轴转,又累又困,行李箱都来不及打开,随意丢在玄关处,自己则跟泄了气的气球人似的,膝盖刚碰到床沿,就瘫软在床上。
她还约了人,本来只是想先躺一会儿,奈何酒店的床品太舒服了,整个人就跟躺进云朵里一样,灵魂快要飘起来了。
陈与禾刚跟周公见上面,手机铃声就不要命似的响了起来。
陈与禾闭着眼睛划拉着手机屏幕,接通了电话,半张脸陷在柔软的枕头里,挤出一声:“嗯?”
吴浩帆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小禾,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吴总,你非得这会儿催工作进度吗?”
“刚睡醒?那我待会儿再打过来?”
陈与禾勉强仰起头:“没事,稍等。”
她整个人都是晕的,得先去洗把脸清醒清醒。
再次拿起手机,陈与禾走到落地窗边:“这次跟合能那边确实没聊出什么来,倒是倪明轩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
“我也说不好。”陈与禾啧了一声,缓缓道来,“就感觉他这次贼热情。”
倪明轩是裴放引荐的。第一次见面时,即便裴放在场,他挑刺的神态以及对陈与禾这个技术总监的质疑,都还历历在目。
合能一直都是有些傲气的。对于联合出口,进军德国市场这件事,他们一直都想做主导,处处想压绿氢一头。
或许是实在找不到可以替代绿氢的技术和企业,在绿氢长达一个月的产品测试期间,倪明轩和吴浩帆一直保持着张弛有度的联系,时不时问上一句,没冷落却也不紧密,大有一种可有可无的感觉。
但这次陈与禾前去谈合作,倪明轩热情得过头了。
她提出每一个建议、每一种可能的方案,倪明轩都大加赞扬,莫名给她一种被套话的感觉。
好在陈与禾提前有准备,并未和盘托出。
倪明轩听闻陈与禾要出发去京市参加新材料峰会,甚至亲自送她到机场,路上还在跟她大谈光明前景和伟大抱负。
听完陈与禾说的所有细节,电话那头的吴浩帆沉默了,他来回走动的声响盖过了微弱的电流声。
不久后,吴浩帆说:“也就是说,合能不仅想跳过我们找别的氢能源企业合作,现在还想套我们的方案?”
“有这个可能。”
吴浩帆抛出疑问:“可是,谁能代替我们呢?”
陈与禾微微一笑:“这可能得问宋文林了。”
96
第96章
◎你说的是真心话吗◎
宋文林也来参加峰会了,他比陈与禾先到,已经在酒店住下,陈与禾约的人正是他。
春节假期,陈与禾突然去找宋文林,是因为有人在偷偷购买MOD。
MOD是绿氢固态储氢技术的核心原材料。
宋文林家的公司在跟绿氢达成合作之前,MOD的销量很少,且都是出口国外。
最近两个月,宋文林多了一个客户,但对MOD的需求量很小,因为收货地址是在高校,宋文林就没多想,以为是哪个学校在研究这个材料。只是过年前,宋文林偶然得知,送到高校的原材料,后来又被辗转送到了一家新能源公司。
宋文林想了几天还是觉得不对劲,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陈与禾,故而有了陈与禾大过年找宋文林这一趟。
刚得知消息的陈与禾,也摸不清怎么回事,那家新能源公司是做锂电池的,跟绿氢不构成竞争关系,她也只好暂且先搁下。
但现在,见过了倪明轩后,陈与禾的心里升起一股浓重的不安。
陈与禾跟宋文林约在酒店一楼的咖啡厅,陈与禾到的时候,宋文林已经品上咖啡了。
“Eric!”
“快来,我给你点了一杯热的,要换吗?”
“不用,这个就好。”
陈与禾端起来咖啡杯,喝了一大口,宋文林直笑她牛饮。
“我又困又饿,宋总就多担待吧。”
“行了,不跟你贫了。”宋文林拿出一份资料,递到陈与禾面前,“看看我找到了什么。”
参会企业名单?
陈与禾狐疑着抓起来,一目十行地浏览着。
本次峰会两年举行一次,在行业内还是颇受欢迎的。
行业峰会,顾名思义,不仅可以了解行业新动态新技术,更重要的也是看能不能认识甚至拉拢一些专家资源。所以本次参会的近百家企业,来的几乎都是企业老板或者是技术负责人。
翻到第三页时,一家熟悉又陌生的公司引起了陈与禾的注意。
看到陈与禾的眉间微微蹙起,宋文林知道她已经发现端倪了。他双手抱胸,往椅子上一靠,准备邀功:“怎么样,这次得请我吃顿大餐吧?”
陈与禾凝神看着那家名为鸿泰的新能源企业以及参会人员的名字,食指在那处敲击两下后才抬头看向宋文林:“一定。”
宋文林则是勾起一抹看好戏的笑:“没想到还能跟他再见啊!”
“确实。”陈与禾把企业名单轻轻合上,看向窗外的夜色,“有人说过,我当年就应该扇他两巴掌再把他踢水里才解气。我正后悔呢,他就送上门来了。”
宋文林不禁感慨,当年那个瘦弱的小姑娘,现在已经成长为一个自信独立的女人了。
他看热闹不嫌事大,趴在大理石桌面上,凑近了问:“Ceres,你想怎么做?”
陈与禾握着热咖啡取暖,四只手指依次循环地轻点着外壁,过了一会儿,她漾开一个灿烂的笑:“宋总今年的业绩达到了吗?”
宋文林瞬间黑脸:“你怎么跟我家老头子一样。朋友,现在才2月!”
“之前听你说,你们还有些MOD的存货?”
说起存货,宋文林一个头比两个大:“是啊,老头子现在还念叨我呢。”
“不如,我送一个订单给宋总,只要您帮我一个小忙。”
能解决公司积弊依旧的头等大事当然重要,宋文林却突然对陈与禾对他的称呼介意起来:“说了别一口一个宋总的,我可不爱听这个。”
陈与禾失笑:“那请Eric帮我一个忙?”
宋文林满意地哼了一声:“说来听听!”
跟宋文林商讨好计划,陈与禾心里的大石总算是落下了。
咖啡喝得差不多了,宋文林还想转场去喝点小酒,邀请陈与禾一起去。
但陈与禾实在是撑不住了:“这两天会议结束,我一定请你喝酒。”
“你刚答应我要请我吃饭的。”
陈与禾觉得现在身体都是飘着的:“你就不怕我死在路上?”
宋文林哎了一声:“大过年的,少说那些晦气的话!”
陈与禾把他的话还了回去:“这都二月了!”
宋文林撇撇嘴,不想面对残酷的时间,他大手一挥:“行了,你回去睡吧,我自己逛会儿去。”
“好嘞!”
送走宋文林,陈与禾还不能立刻回房间休息,得顺便去旁边买点卫生巾和止疼片。
最近连轴转,经期也变得不稳定,刚跟宋文林聊天时,她就觉得小腹隐隐作痛,不需要去卫生间,这阵熟悉的疼痛足以让她确定月经的造访。
喝了近两个月的中药,疼痛略有减弱,但为了不影响休息和接下来两天的会议,还是得备着止疼片。
好在酒店旁边不远就有药店和24小时便利店,陈与禾采购完需要的东西,正准备付款的时候,电话又响了。
是裴放。
陈与禾挂断电话,准备先付了款再拨回去。
她刚扫完码,电话又打了过来。
有什么事这么着急?
陈与禾接通,裴总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听到裴放说:“你在哪儿?”
“…我不在江宁。”
“我知道,你在主办方安排的酒店吗?”
裴放跟吴浩帆问清楚了陈与禾的行程,赶了最近的一班航班到了京市。
陈与禾没多想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在京市,只下意识回答:“马上回酒店了。”
“我在一楼等你。”
还真来了?吴浩帆这个乌鸦嘴!
陈与禾提着购物袋回去,裴放在门口等她。
“你怎么来了?”
裴放见她大包小包的,有水有零食,还有些卫生用品。
这不是还没到时间吗?
裴放脱口而出:“这么不准时?”
他随口那么一说,陈与禾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见他伸手过来接自己手里的袋子,卫生巾包装袋格外显眼,明白过来他在问经期:“嗯,不太规律。”
裴放嗯了一声,又问:“还好吗?”
“嗯,比以前好多了。”
“那就好,先回房间吧。”
“哦好。”
裴放来得突然,也没告知来意,陈与禾累懵了,也没多想,就这么让裴放跟着进了电梯,又到了房间门口。
等她开门后,陈与禾才意识到,大晚上的,是不是不太合适。
“你要进来吗?”
裴放退后一步:“我在外面等你,好了告诉我,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商量。”
重要的事?陈与禾狐疑着回:“好,稍等。”
今天的裴放妥帖又暖心,知道陈与禾经期不方便,所以耐心地退到门外。
等她处理好私事,裴放手里多了一瓶牛奶递给陈与禾:“热的,喝了会舒服些。”
“谢谢。”陈与禾把房门拉得更开些,侧过身子,“裴总想说什么?”
陈与禾走在前面,直接进了主间,裴放没跟进去,站在玄关处:“就在这儿说吧。”
“也行。”
本来是应该找一个合适的地点谈的,但裴放考虑到她身体不适,也就没过多在意这些细节。
裴放定了定身形,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
陈与禾很少见他这么犹豫,以为他又要说些私事,刚想出口劝慰,裴放抬头看向她:“合能好像在私下接触别的企业。”
他也知道了?
陈与禾抬眸,跟他视线相接。
玄关处灯光昏暗,裴放借着主灯投射过来的暖光认真观察着她的反应,见她脸上没有什么波澜,裴放微微敛眉:“你知道?”
蹙起的眉头,紧绷的下颌,以及小幅度滑动的喉结,这是裴放生气的前兆。
陈与禾迎上他默然的眼神,轻轻点头:“嗯。”
联想到她过年期间突然的行程,以及开工第一天的刻意隐瞒,裴放心里堵得慌。
陈与禾有这样的敏锐度和警觉性不奇怪,裴放在意的是她的不信任,她始终把自己当外人。
“为什么不说?”
他脸色逐渐阴沉,陈与禾企图蒙混过关:“这不是没有确定吗,我想等证据确凿了再告诉你的。”
“是吗?”
最近裴放对她太迁就,陈与禾都快忘了他严厉时的样子了。
他只仓促一瞥,裴放的眼神压迫感十足,陈与禾莫名有些心虚:“合能是你引荐的,我想着先查清楚了…”
裴放猛地抬眼,因为皱眉使得眼眶更为深邃,眼神像要把她套牢一般,他逼近一步:“你怀疑我?”
怎么就扯到这儿了,哪有怀疑不怀疑的。
“没有。”突然被扣上顶帽子,陈与禾也渐渐失了耐心,“我只是想先确认倪明轩的意图,再告诉你。”
裴放就是想跟她掰扯清楚:“确认倪明轩的意图和告诉我你的猜想,这二者并不冲突。”
“从过年到现在,我问过你那么多次,你都没有想过要告诉我吗?”
裴放持续追问,抓着一个点不停深究,态度还越来越强硬,陈与禾也起了些逆反的心思,不想再哄他了。
“那又怎样,谁规定我必须得告诉你了。”
果然是这样。
裴放垂眸苦笑:“所以你还是不相信我。说什么以前的事都翻篇了,说对我有别的期待,其实都是骗我的,你早就给我判了死刑是吗!”
这人怎么可以这么误解她,过年前的那一次谈心,她也是鼓起很大的勇气和心理压力才敢说的。
陈与禾扭头不看他:“说工作呢,别扯到私事上去。”
裴放看着她的背影:“我们之间,公与私,能分清吗?”
陈与禾骤然转身看向裴放,满眼决绝:“我分得清!”
裴放气极反笑:“你当然分得清,因为你压根就不喜欢我。”
“谁会喜欢你这么独断专治的人!”
独断专治?
有一瞬间,裴放的脑子是空白的。
他的关心和在意,在她眼里,竟然是这样的意思。
情绪上头后没经过脑子的说出的话,总是伤人的。陈与禾不知道怎么的话赶话就顺着他的意思说了下去,她自知失言,但这个节骨眼上,她又拉不下面子去道歉。
况且她说的,也不完全是假话。
她确实没那么喜欢裴放。但陈与禾也明白,她对他是在意的。
但裴放听不见陈与禾心里的懊悔。他周身的压迫感转变成为一种颓然无力,他僵直了脊背,自嘲地笑着。
自尊告诉他要转身离开,给自己留一点体面,可他实在是不甘心:“陈与禾,你说的是真心话吗?”
97
第97章
◎刚吵完就撒娇◎
天色渐晚,陈与禾突然想起自己快一天没吃东西了。
小腹像有什么在翻搅,胃也疼得厉害,一顿无意义的争吵几乎抽空了她的力气。
陈与禾的额角已经沁出些虚汗,没有精力再去回答裴放的质问了,她强撑着靠在墙上:“你走吧。”
她的声音有气无力,身体又呈现出回避姿态,这在裴放看来像是对他的失望和放弃。
她的毫不在意让裴放感觉自己的心脏被她攥在手里,他快要喘不上气。
“行,是我多管闲事。”
虽然陈与禾从过年到现在一直声称没有什么意外发生,但裴放还是有些担心,让简晨去查了合能和倪明轩最近几个月的动态,还真让他发现一些异常。
倪明轩在绿氢去西川做产品测试期间就频繁跟一家名叫鸿泰的新能源企业的负责人见面,而刚好那家企业最近有些没公开的研发新动向。裴放四处托人打听,甚至用上了私人关系,才探听到鸿泰正在往氢能源方向布局。
对方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合能在跟绿氢的合作上很难占据主导地位,所以他们想另外找一个听话的合作方。
如陈与禾所言,合能是裴放介绍给绿氢的企业。现在合能有了别的心思,裴放深感内疚,因为他对合能的考察不到位,可能导致绿氢近两个月的努力白费。
更重要的是,裴放不想陈与禾的希望落空。
他迅速想好了应对之策,所以坐了最近的一列航班飞过来,就是想跟陈与禾商量具体怎么执行,现在却要被她赶出门去。
真是可笑又可悲。
金属的门把手触及冰凉,轻易地带走手心的热量,一如他满腔的心意被她泼了一盆冷水,极速降温冷却。
可是,当裴放的手腕被一只比门把手还凉的手缠绕上时,他还是心软了。
“我没有怀疑你。”
手的主人看起来很虚弱,拉着他的力一直在往下坠。
“与禾!”
下一秒,陈与禾靠着墙的身体不住地往下滑。她再没有支撑了,从里间走到门口留住裴放的这几步,已经花光了她的力气。
她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凑近了,裴放才看清她脸上细密的冷汗,他抱起她往床上去,用被子紧紧裹住,又把空调的温度调高。
陈与禾迷迷糊糊间抓住裴放的袖子,裴放反手握住:“止疼药吃了吗?”
她想摇头的,却挤不出力气,指尖在他掌心稍微动了动,裴放心领神会:“我去拿。”
陈与禾买了一堆吃的,没有一种是热的,只有裴放刚刚送来的牛奶还勉强热着。
现在也顾不得牛奶可能会影响药效了,裴放把人搀起来拥在身前,挤出两颗止疼药,又单手拧开牛奶盖子。
陈与禾跟没骨头似的,整个人嵌在裴放怀里,脑袋也耷拉着,大口呼吸着缓解疼痛。
裴放把陈与禾的脑袋捞起来搁在自己肩上,虎口卡着她的下颌固定住:“来,先把药吃了。”
两颗药就躺在他手心,陈与禾低头去够,被裴放的手捏着下巴动弹不得。
裴放没松手,继续稳住她的脑袋,拇指挪到她嘴唇下方的唇沟处微微施力:“张嘴。”
半睡半醒的陈与禾很好操控,裴放就轻轻一掰,她上下唇分离,他将两颗药片塞进她嘴里,片刻间,她的眉头就皱起来了。
这药挺苦的。
化开的苦涩让陈与禾恢复清醒,还没搞清楚状态,就开始嗯嗯起来。
裴放立马将牛奶喂进去,陈与禾嫌不够似的,握着他的手,把牛奶猛往嘴里灌。
“慢点。”
苦味被牛奶的醇厚覆盖,陈与禾又蔫掉了,不过意识还是清醒的:“你就不能一颗一颗的喂吗?”
平时也就算了,意识不明的时候,两颗药在口腔里跟捉迷藏似的,好不容易咽下去一颗,另一颗还在舌根黏着,苦不堪言。
裴放气笑,明明刚吵完架,这就撒上娇了?
“现在知道苦了,刚刚为什么不吃。”
陈与禾的声音还是很虚:“没有热水,不想让你等太久。”
裴放彻底没了气,嘴上还是不饶人:“活该。”
陈与禾口干舌燥,下意识舔了下干涸的唇,哪知道嘴唇上还残留着药的苦味。她哀嚎一声,泄气似的想把苦味去掉,奈何身上又没有太多力气,只好就近蹭到裴放衣服的领口上。
“哎…”这女人怎么用他的衣服当纸巾啊。
毛茸茸的脑袋就在裴放的颈窝乱蹭,她额前的碎发若有似无地掠过他颈间动脉,裴放不自觉咽了下口水,浑身肌肉紧绷,动弹不得。
裴放不禁感慨,细软又轻柔的头发,怎么存在感这么强。
直到她动作结束,裴放才挺直了腰,想让她躺得舒服些。
其实吃了药,躺床上会比较舒服,但裴放有些舍不得。
她整个人都靠在他怀里,裴放能轻易感觉到她的呼吸和她的温度,不过这两样都在提醒裴放,她很难受,需要好好休息。
即便再舍不得,裴放还是将人放回被窝里,轻轻擦掉她鬓边疼出的细汗,手指在她脸颊和唇边流连,忍住了想偷亲她的念头。
陈与禾做了一个浑浑噩噩的梦。她总觉得自己醒着,但身体怎么都动不了。隐约中,她听到有人在房间里的活动,有开门声,有热水壶开关的咔哒声,以及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温热的毛巾拂过她的额头脸颊和脖子,带走了黏腻。水分逐渐蒸发,是微凉的指尖代替了毛巾。
指尖所到之处,激起一阵阵微痒。陈与禾终于忍不住,抓住了作乱的手。
“醒了?”
是,她终于醒了,真正的醒了。
药效很快,陈与禾没那么疼了。
她说:“对不起。”
裴放并不急着从她手里抽走自己的手:“嗯,对不起什么?”
这种时候不是应该大方的说一句没关系,然后冰释前嫌吗,哪有一个大男人还要追问下去的。
陈与禾没想到裴放会打破砂锅问到底,瞪大了眼睛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眼珠乱转,瞥到玄关处停放着的餐车,陈与禾眨了眨眼,准备转移话题:“我饿了。”
裴放不上她的当,一直盯着她未曾松懈:“回答清楚了再吃。”
她小声嘟囔:“你怎么这么小气。”
裴放冷不丁地收回自己的手:“陈与禾,我也是会伤心的。”
裴放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展示脆弱的一面,他总是用毒舌掩饰伤痕,陈与禾跟他互怼惯了,以为他刀枪不入,才脱口而出那些伤人的话。
陈与禾从床上挣扎着坐起身,勉强跟裴放平视:“我知道了,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你。”
裴放想继续追问的,问她是不是也有点喜欢自己。
可他不敢。
他怕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又怕她万一承认了那一丁点儿喜欢,他又该如何自处。
哪怕进度条艰难地加载到99%,也有可能失败。
裴放要的是她100%的喜欢。
所以他选择不问。
“姑且原谅你的口不择言。”
哄好了裴放,陈与禾想掀开被子下床吃点东西,她饿得不行了。
“躺好。”
裴放把人摁回去,起身把餐车推到床边,里面是一份酒酿小汤圆,汤面上还点缀了几颗枸杞,看着十分养生。
“厨师不会做酒酿鸡蛋,就用这个代替了。”
“这看着就好吃。”
裴放用勺子在汤里不停地搅动散热,陈与禾望眼欲穿:“好了吧?”
陈与禾只睡了半小时左右,这汤是裴放吩咐酒店厨师现做的,刚送过来,还烫着呢。
“你饿死鬼投胎啊。”
陈与禾眼睛都快掉进碗里了,裴放盛了一小碗递给她面前,她伸手接过,大快朵颐起来。
小半碗下肚,陈与禾的嘴巴才得了空:“差点就饿死了,谢谢裴总救我小命。”
裴放坐在床边,盯着陈与禾出神。
春节刚过完,正式开工也没多久,很多人都还没有正式进入工作状态,陈与禾就把自己累成这幅样子,身体跟着遭殃。她故意隐瞒合能的事,裴放突然也就没那么生气了,更多的是心疼。
她额间的碎发因为被汗水浸泡过,现在汗水蒸发后还是贴在额角,脸色也苍白。虽然她尽力的维持着笑脸,但仍然掩盖不住磨难后的虚弱。
裴放的心被揪了起来:“非得把自己忙成这样?”
一碗热热的小汤圆下肚,陈与禾整个身子都暖了起来:“裴总见过那么多创业者,应该知道创业本就很难,成功的更是凤毛麟角。我再不努力些,真的会被市场淘汰的。”
裴放的确见过很多创业的人,他们有的是真的心怀理想,想做出点实绩,有的则只是想抓热点炒概念,挣点快钱。
但无论是哪一种,他们一开始都是信心满满、踌躇满志的,以至于他们总习惯于把投资人当傻子,不仅要钱要资源,还想通过讲一个虚构的故事,让投资人无偿支持他们的“梦想”。
而陈与禾是例外。她非常懂得合作共赢,不计较一时的得失。但有时候,她又有些束手束脚。裴放猜,这大概是基于她女性的身份,以及他对她的感情在牵绊着她。
外界对女性有着近乎苛刻的偏见。一个女人成功,如果身后有男人的影子,总免不了被人说是借男人上位,哪怕这个所谓的男人只是正常的商务合作关系。
而一个男性的创业者,无所不用其极地要钱要资源,甚至做一些扰乱市场、伤害他人利益的行为,也有的是人夸他们有野心有魄力。
陈与禾就很大方,或者说是坦荡。
坦然地展示自己对事业的规划、承认自己的不足和可能存在的风险,大方的用远期的收益换当下的可能性。
但同时,作为一个女性,陈与禾或许也不能免俗。当裴放对她的感情认真起来,她就开始有意识逃避他的帮助,这种偏离了投资人范围的帮助,以后都会变成攻击她的谣言。
提前规避风险是人的本能,但这会让她更累。
这些隐患裴放很清楚,并且十分理解。
她瞒着他合能反悔的事不告诉他,不论是因为她想避嫌,还是因为她有解决问题的能力,都没有问题,这是出于理性的考量。但在裴放内心深处,他又会因为她的避嫌和不信任而无比沮丧。
他只是想一点点重新获得她的信任,走进她的生活,分享她的开心和难过,当然也包括风险。
但陈与禾不愿意,这让裴放很头疼:“不知道该说你善良还是该说你傻。”
房间里开着温度很高的暖气,裴放刚才忙着照顾睡着的陈与禾,热得脱了外套,现在只穿着一件修身的针织衫,清俊非常。说这话时,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后又回归平静,脑袋稍稍往后一仰,连带着脖子上青筋绷得更紧。
陈与禾有短暂的失神。胃不疼了,也吃饱了,她竟然有心思去欣赏男色了。
暖饱思淫.欲,古人诚不欺我!
怕被发现在走神,陈与禾清了清嗓子。裴放以为她嗓子不舒服,顺手递了杯热水过去。
陈与禾接过抿了一口,握着杯子取暖,眼神也变得坚定:“善良或傻都不重要,裴放,这件事我想自己解决。”
“猜到了。”裴放定睛看她,“德国市场对绿氢很重要,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既然你打算自己处理,想来你有信心能处理好这件事,我自然不会随意插手。”
“那你刚刚为什么生气?”
一直保持着正常社交距离的裴放突然凑近:“你真不知道?”
98
第98章
◎之一◎
裴放突然靠近,陈与禾身后是床头,避无可避。
而裴放动作迅速,在她没反应过来时就凑到眼前了,陈与禾仓促之下捂住了自己的嘴。
裴放扑哧一笑:“我没有要亲你的意思。”
陈与禾瞪着眼没说话。
裴放扬起嘴角,戏谑地笑:“至少在你没同意的时候,不会亲你。”
陈与禾恼羞成怒,推了他一把,没推动,是裴放自己后退了些。
裴放一手撑着床面,另一只手在陈与禾的手边轻点着,离她的手很近但又不会碰到她:“陈与禾,我生气是因为你把我当外人。”
他目光灼灼,陈与禾垂下眼眸:“你本来也不是内人啊。”
裴放捏了下她的指尖:“少咬文嚼字。”
裴放真是想掰开她的脑子,看看她在想什么,怎么他说一句她就要回怼一句。
“这件事,我当然相信你能处理好。可是,春节之前,你跟我说了那样的话,我以为我们之间有些不一样了。”说到这里,裴放有些不自信,“我以为你就算不需要我的帮忙,我也可以是那个跟你站在一起,同仇敌忾的人…之一。但是你连告诉我都不肯。”
裴放一次次降低了期待,现阶段,他不奢求成为她第一个告知消息的那个人,他只希望他可以是得到她消息的人之一。
裴放的委屈,陈与禾清楚地感受到了:“我刚刚有说理由,但是你没让我说完。”
合能是裴放引荐的企业,合能出事后,陈与禾像瞒过错方一样的瞒着他,裴放只能做出那样的猜想,情绪之下打断了她的解释。
“对不起。那你现在还想说吗?”
“合能是你考察后引荐给我们的,我不想因为一时的猜忌浪费你一片好心。我之前是有怀疑,但也是今天下午见了宋文林之后才确定的,没想真的瞒你。”
裴放低着头,看着她放在被子上的手:“是我误会了,对不起。”
现在的裴放像惊弓之鸟,随时把对不起挂在嘴上。
“裴放,以前的事,我说过去了,就真的过去了,你不用再这么…小心翼翼。”
她说这话时,双手慢慢收缩,直到完全攥紧被面。
原来她也有些不好意思的,裴放心里松快了很多:“好。”
有了她的保证,裴放对未来有了一些信心。
解除误会后,裴放把关注点放回眼下棘手的状况:“你是怎么发现合能的动向的?”
“我跟你的发现可能不太一样。”
裴放抬眼看过来,静待下文。陈与禾没继续,她在想怎么开口。
过了几秒,陈与禾问:“裴放,你还记得那个把我的钱包丢进水里的人吗?”
“当然。”
怎么可能*不记得。现在陈与禾每次经期疼得快晕过去,就是因为他。裴放恨不得把他踹进冰水里泡够三天三夜。
“他叫廖翰飞,是鸿泰新能源的总经理,他也来参会了。”
无需陈与禾多解释,整个事件的脉络裴放就能理清楚了。
大概半年前,廖翰飞意外看到一则新闻,新闻的主角正是他当年在国外一见钟情又追求不成的女人。
那个女人得意洋洋地站在签约台上,背后是巨大的LED屏幕,庆祝她的公司绿氢和客运车的龙头企业通航高调签订了战略合作协议。
正是这个新闻,让廖翰飞重新关注上了陈与禾和她背后的公司绿氢。
当年宁愿当众出丑也要拒绝自己的女人,从此销声匿迹也就罢了。现在居然逆风起势,甚至还有越来越好的趋势,廖翰飞怎能不恨。
因为家里的公司也是做新能源的,廖翰飞便以总经理的身份组建了一支研发团队,准备进军氢能源。
在得知合能想跟绿氢一起开拓海外市场后,廖翰飞就主动跟倪明轩取得了联系,准备撬绿氢的墙角。
裴放沉思片刻,脑子里迅速整理出疑点:“倪明轩既然多次跟廖翰飞见面,那么廖翰飞肯定有谈判资本。可是他半年前才组建研发团队,他的技术从何而来?而宋文林说,廖翰飞在偷偷采购MOD?廖翰飞用的是跟你们一样的技术?”
这一点陈与禾并没有很意外,在跟宋文林聊完后,她已经已经有了猜想,只是不肯接受现实,并且也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种事。这种事不论是对她还是对吴浩帆,都是巨大的考验。
陈与禾苦笑着摇头:“原来初创公司留不住人才,是真的。”
到了这种时候,陈与禾依然不肯说绿氢内部出了叛徒,反倒把责任怪在自己身上。
裴放握了握她的手以示安慰,没过多停留,他还有下一个问题。
“第二,如果廖翰飞用的也是MOD的技术,那么他来这一趟,可不只是来参会的。”
陈与禾无意识地点头:“孟玦,是这场峰会的分享嘉宾。”
“不只是孟玦,或许还有你。”
这种人的心眼小到连刺绣的丝线都穿不过,廖翰飞如果知道陈与禾在这儿,肯定会有些小动作。
“要不,你搬到我住的那个酒店去?”
见她还有些犹豫,裴放环顾四周,她的行李箱还没打开,孤零零的立在墙角。他不可能放任陈与禾住在这么一个暗藏着危险的地方。
“行李箱一推就走了,不远的,就在旁边。”
陈与禾想起入住时,工作人员对她的提醒,陈与禾想了想,还是点头同意了裴放的意见。
“还疼吗?要不要歇会儿再走?”
既然决定了要换酒店还是早点走吧,还能早点入住早点休息:“现在走吧,我快困死了。”
裴放迅速拿好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把她买的东西挂在行李箱拉杆上,很方便。
有人负责后勤,陈与禾只需要顾好自己。京市的二月依旧寒冷刺骨,她穿上厚外套,又裹上围巾,先于裴放出了门。
陈与禾先去按了电梯,回头看裴放一副好身材,肩宽腿长,很是惹眼。
被美色耽误了思绪,电梯快到了陈与禾才反应过来:“你衣服呢?”
“忘了,我回去拿,等我一下!”
上了电梯,陈与禾还有些心不在焉。
绿氢现在可以说是内忧外患,内部有人偷偷泄露了绿请的核心技术,外部又有廖翰飞在虎视眈眈的觊觎着。裴放关心道:“在想公司的事?”
“嗯。”陈与禾只露着半张脸,双眼无神,从电梯的镜面看向裴放,“你说,这种事怎么处理比较好呢?”
陈与禾想不通,到底是谁出卖了公司呢?
廖翰飞这种人不足为惧,能让陈与禾焦虑的肯定内忧。裴放一手握着行李箱,一手搭着自己的大衣,神色冷峻:“我知道你舍不得。但这种事,第一次不处理好的话,就会有人不断来试探你的底线。所以我建议,按行规处理。”
“可是…”
“不管那个人是谁,这一次,你都要狠下心。经营一家企业,其实是一件很孤独的事情。作为一个负责人,平时跟同事们相处得再好再和谐,也不可能成为真的朋友,因为你们立场不同,利益也不同。”
“陈与禾,我理解你的心情。同时我还挺佩服你的,资金短缺、技术瓶颈,市场开拓受阻,这些都没能打败你。直到现在,你才遇到了创业以来最难的挑战。”
裴放的话,是一味很好的安慰剂。陈与禾笑着看他:“这么说来,我还挺幸运?”
裴放扭头看她沮丧的脑袋:“不排除有幸运的成分,更多是因为,你本身就是一个有能力的人。”
陈与禾抬头对上裴放的视线,露出一个稍显疲倦的笑容:“多谢裴总赏识。裴总的建议,我会好好想想的。”
裴放把右手臂弯里的大衣挂到行李箱上,腾出右手来,轻轻按在她的头顶:“以后再想,今晚早点休息。”
*
行业峰会是相对比较严肃的会议,本届举办地在京市,会议能级也相对较高,不仅有领导出席做政策解读,还有行业专家和优秀企业代表做技术交流。
孟玦作为最年轻的分享嘉宾,被安排在领导致辞后的第三个出场,分享了固态储氢技术中的材料革命与产业突围。
孟玦的分享干货满满,数据案例详实,赢得一大片喝彩。
年轻的研究者能得到行业内的认可实属不易,孟玦的专业能力毋庸置疑。
可并不是每一位分享者都像孟玦这样慷慨无私。
会议进行到后半程,陈与禾开始走神,台上老生常谈的话题勾不起她的兴趣,她的心思逐渐被公司的烦心事吸引。
今天一大早,陈与禾给吴浩帆去了个电话,简明扼要地说明了目前的情况,吴浩帆在电话那头沉默半晌,跟陈与禾刚推测出这个可能性的时候一样。
而后,他们俩同时叹了口气,吴浩帆疲惫的声音从听筒传过来:“我知道了。小禾,这事你别操心了,我来处理。”
但她怎么可能不操心呢。
绿氢是一家刚成立的公司,每位一起共事的朋友她都很珍惜,特别是技术部的同事。
他们当中不乏有学历和经验都不错的,去大厂也会有很好的工作机会。
但他们愿意相信绿氢这个年轻又稚嫩的团队,一群人一起熬夜加班,一起为一个技术难题抠破脑袋,说他们是战友也不为过。
但现在,他们突然得知,团队里有一个叛徒,出卖了他们潜心研发的成果。
怎么能叫人不难受。
陈与禾知道裴放说的有道理。绿氢第一次出现这种事,必须得处理妥当,防微杜渐。
窃取公司的技术秘密获利,轻则赔偿,严重的甚至会判刑。
陈与禾舍不得自己的朋友沦落到这种下场,但理智又告诉她得狠下心来。
陈与禾脑子里天人交战,依然找不到一个好的解决方法。
上午的会议结束,会场的人窸窸窣窣地向酒店的宴会厅移动。陈与禾心事重重,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她才起身。
“小禾,你也来了,快过来,跟我们一起去吃饭。”
陈与禾正准备离开,一个苍老的声音叫住了她。她回头一看,原来是井德明教授。
井教授旁边是快一个月不见的孟玦。他一身妥帖西装,身高腿长,看着也比之前清瘦了些。他正低头跟一个跟他的身材完全相反的男人说话。
一脸和蔼的井教授朝她招着手,陈与禾立马换上一个灿烂的笑,提溜着包,小跑过去,一一打招呼:“井教授好,孟老师。”
孟玦和那个矮胖的男人应声回头,陈与禾的笑僵硬在脸上。
孟玦嗯了一声算作回应,见陈与禾神色有异,又去打量那个号称是特意来找他的廖翰飞。
不同于陈与禾笑容的戛然而止,廖翰飞几乎是在看到陈与禾的一瞬间,就堆起了满脸的横肉,冲陈与禾伸出手来:“好久不见,Ceres?哦不对,我现在应该叫你陈总?”
99
第99章
◎山人自有妙计◎
廖翰飞会出现在孟玦周边,陈与禾一点儿也不奇怪。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廖翰飞这次就是冲着孟玦来的。
他若是想复制绿氢的iMOD进军氢能源领域,他必须得先克服iMOD的技术难点。虽然廖翰飞现在可能已经有了iMOD的完整配方和工艺路线,但很多细节的东西仍需要专业人士把关,孟玦就是最好的选择。
廖翰飞收起对孟玦讨好的笑,对着陈与禾色眯眯的笑着,一身西装,装得像个人的样子,实则恨不得狭窄的眼睛缝里都藏着油,活像一些地区用来祭祀用的系着大红绸缎的猪头。
廖翰飞故作大方的示好,陈与禾看得直反胃。她忍了又忍,才没当场发作,不过笑脸是给不了一点儿的。
陈与禾当没看见廖翰飞伸出的右手,把自己的包抓得更紧:“廖总别来无恙?”
“无恙无恙。倒是没想到当年在酒吧打零工的小姑娘摇身一变,成了氢能源行业的新秀了。”
“过奖。”
井德明旁听了几句,见二人不再对话,好奇问道:“小禾跟廖总认识?”
陈与禾笑眯眯的:“嗯…算不打不相识吧!”
“陈总这话可就有失偏颇了,我那叫‘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
陈与禾嗤笑一声:“廖总对君子的定义还真是不敢苟同!”
“呵呵,陈总真会开玩笑。”
廖翰飞自知无趣,便换了话题,改去拉拢孟玦:“井教授,孟博士,不如我做东请二位吃个便饭。”
“不用了,主办方准备了餐食。廖总自便。”
孟玦丢下这句话,拉着陈与禾就走了。
孟玦大跨步走得很快,陈与禾小跑着才能跟上:“孟玦,不等等井教授吗?”
出了会场,孟玦才停下来:“他就是那个人,对吗?”
这种事情是瞒不住孟玦的。陈与禾犹疑着抬眸,缓缓地挤出一声嗯。
孟玦周身的气温骤降,紧咬着牙,下颌骨紧绷着,显然是在压制怒气。
孟玦了解陈与禾,她向来与人为善,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陌生人这么有敌意。
他猜得果然没错。
这个廖翰飞,孟玦第一眼见就喜欢不起来,总觉得他那双绿豆似的眼睛太过狡猾。孟玦还暗暗告诫自己不要以貌取人,才耐着性子跟他多聊了几句。没想到此人还真是表里如一,从里烂到外。
跟孟玦认识以来,陈与禾还没见过他这么生气,修身的西装都快束缚不住他的戾气了。
陈与禾握住他不自觉握成拳头的手:“这事你别管,我会找机会收拾他的。”
看着陈与禾认真的表情,孟玦渐渐收敛了怒气:“嗯,我知道了。”
冷静下来后,两人牵着的手热度直线攀升,陈与禾匆匆瞥了孟玦一眼,触电似的,把手收回来。
“最近怎么样?”
孟玦去解衬衫袖口的扣子:“挺好的。”
陈与禾怔怔点头:“那就好。”
尴尬蔓延之际,井教授跟了上来,用力拍在孟玦的背上:“你这小子,有了媳妇忘了老师是吧!”
“老师…”
“陈总是孟博士的女朋友?”
讨人厌的廖翰飞也跟了过来,听到井德明的抱怨,故作惊讶地问。
孟玦本来是要跟老师解释的,但廖翰飞显然对陈与禾不怀好意,为了打消他的不轨之心,孟玦向前半步,把陈与禾挡在身后,默认下来:“这与廖总无关。”
廖翰飞一副惶恐的样子,表示自己无意探听私事,装成过来人的样子,跟井德明打趣道:“井教授,要不说热恋期的男人温柔呢。昨天都那么晚了,孟博士还亲自接陈总呢。”
“两个人郎才女貌,就跟电视剧里的人似的。孟博士手里又是行李箱又是衣服的,硬是没让陈总受一点儿累。”
廖翰飞那双眼睛就在两人之间来回看:“这次峰会正好碰上情人节,孟博士是不是为陈总准备了惊喜?”
不明真相的井德明听着这话是夸奖,便笑呵呵的应承下来:“我们小孟可不只是研究做得好,做男朋友也是顶尖的。”
井德明话里有话,边说还边往陈与禾这边瞟。可两位当事人看起来并不是很开心的样子,井德明只当他们是害羞,左右手分别往孟玦陈与禾背后轻轻一拍:“走啊,站这儿干嘛,吃饭去。”
这次廖翰飞倒没有厚脸皮地跟上来,只跟孟玦说了声:“孟博士,我们鸿泰真的非常诚挚地邀请您来做我们的技术顾问。我等您的好消息。”
参会嘉宾众多,全国各地的人都有,为了调和各方口味,主办方准备的自助餐。
陈与禾三人排队打了饭,找到一个角落用餐。
刚一落座,井德明就说起上午的会议来,顺便把一只鸡腿放孟玦盘子里:“小孟,上午讲得不错。”
孟玦表情怪异地看回老师,井德明眨了眨眼,有些不确定:“你们年轻人不是都流行说加鸡腿吗?”
行业大佬原来还是紧跟潮流的小老头一个。
陈与禾扑哧笑了:“鸡腿就是这样用的井教授。孟老师表现很好,值得加一个鸡腿儿。”
“就是。”孟玦的不领情,井德明还嗔怪上了,“你也上上网吧,年纪轻轻的,网速还不如我这个老头子呢。”
孟玦实在不敢苟同:“您才应该少看手机,眼睛不要了?”
被晚辈管教的小老头儿很不服气,找陈与禾告状:“他比我还古板呢!”
陈与禾偷偷点头,被孟玦逮个正着,她只好乖乖闭嘴。
孟玦又扭头看向左手边不服输的老头:“您再大半夜刷短视频不睡觉,我就只能告诉师母了。”
井德明花白的眉毛顿时立了起来:“你敢告状,我就不给你写推荐信了。”
推荐信?
陈与禾停了筷子:“井教授,什么推荐信?”
井德明含着一口饭嗯了一声,匆忙咽下去后说:“京市材料研究所的推荐信啊。”
陈与禾怔愣着哦了一声,没发表别的想法。
女人这种表情,通常蕴藏着巨大的隐患。井德明饭也不吃了,撂了筷子就往孟玦手臂上招呼:“你没跟小禾说?”
孟玦被猛地一拍,筷子夹着的鸡腿又掉回盘子里:“老师,我跟小与不是…”
“井教授?您怎么这会儿才过来吃饭?”
井德明的朋友打断了孟玦的话,他没能继续说下去。
偶遇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井德明瞬间把孟玦抛到脑后,端着餐盘往旁边坐了几个位置,边吃饭变跟老朋友聊着近况。
留守在原地的两人埋头吃饭,一时间没了话。
偏偏两人坐在墙边,出口被井德明和他的朋友堵住了,两人吃完了饭也没好意思出去。
还是孟玦先打破尴尬:“不好意思啊,我还没来得及跟老师说。”
“没事。”
陈与禾纠结了一会儿又问:“你准备到京市来工作?”
孟玦淡淡笑着:“对,像你说的,换个环境嘛。”
陈与禾顿顿地点头:“也好。这边都准备好了吗,什么时候能正式入职?”
“我提得突然,学校那边还有一些交接工作,季阳波手上的课题还没结束,我想跟到结题。到京市估计得三个月以后了。”
“这样,那提前祝你工作顺利。”
“谢谢。”
曾经亲密无间的两人,现在面对面聊起天来,还不如刚认识的人轻松随意,实在让人唏嘘。
“裴放也来京市了?”
廖翰飞那话本就是说给孟玦听的,他自然能猜到。陈与禾也没想过要瞒孟玦:“嗯。他来跟我说一些工作上的事,今早已经回江宁了。”
这么着急飞过来,还要当面说的工作,想来是很重要的。
孟玦突然想到廖翰飞:“那个廖翰飞突然来找我做技术顾问,跟这事有关系吗?”
陈与禾本不想让孟玦牵扯进这件事,但廖翰飞已经找上门了,孟玦迟早会知道。
“他们也想做iMOD。”
孟玦瞬间蹙眉:“他到底想干什么?”
其实陈与禾没把廖翰飞放眼里,这种人不足为惧。她呵了一声:“他可能以为鸿泰能替代绿氢吧。”
孟玦心里了然:“他可能不知道iMOD是你的成果,所以才找上我的吧。”
“不对。”陈与禾笑着摇头,直直地看向孟玦,“这是我们共同的成果。”
“嗯,好。”从她口中脱口而出的我们二字,依然让孟玦心旌摇曳,他脸上有了些笑意,“那鸿泰那边,你打算怎么做?”
说起这个,陈与禾脸上洋溢起一抹狡黠的笑:“山人自有妙计。”
她每次想什么“坏”主意的时候,就会像一只狡猾的小狐狸,眼睛圆圆的,带这些俏皮,紧抿嘴唇压抑疯狂上扬的嘴角,信心十足又透露着小傲娇。
孟玦想,他往后退了一步,好像更能看清她的样子。他曾经羡慕的,她在裴放面前才展露的那份灵动和韧劲,他如今也看见了。
孟玦这才深刻的意识到,他之前做的一切,纠缠束缚她太久了。
明明这样坦然大方的陈与禾,才是真正的她,明明他们可以抛下厚重的过去,像现在这样轻松的相处,这才是健康的关系。
孟玦暗暗怪自己顿悟得太晚了,给她带去太多压力,他也错过了27岁的崭新的陈与禾。
她那样美好,唯一不太妙的是,孟玦好像沦陷得更深了。
她生动的表情引人注目,孟玦垂下眼帘,暗暗告诉自己得克制,回到正题:“你已经想到办法了?”
“嗯。”陈与禾的眼神变得坚定,“不论是我还是绿氢,都不是他能肖想的。”
“需要我做什么吗?”
“怎么都想帮我。我自己能处理好的,放心嗷。”
她说的另一个人,不用想,肯定是裴放,他昨晚着急过来,应该就是为了这事。不过在这种事上,陈与禾对他俩倒是很公平,一律不准插手,她有自己的安排和节奏。
孟玦看着她浅笑:“好,我知道了。廖翰飞的邀约,我会拒绝的。”
“有钱干嘛不挣?廖翰飞应该会花重金请你的。”
“iMOD是我们共同努力的成果,我不想让他被有心人利用,更何况他明显是冲着你去的。”
陈与禾点头:“随你吧。其实不去也好,要是经常面对廖翰飞那种人,确实挺让人恶心的。”
“嗯。”
孟玦淡淡的回应。他没说出口的话,在胸腔里激荡回旋、振聋发聩。
我的小与,已经走了好远好远,我会努力追上你的步伐。
100
第100章
◎情人节◎
陈与禾和孟玦餐盘里食物已经凉透,井德明教授终于跟老朋友叙完旧,一起去往餐盘回收处。
井德明时刻不忘撮合自己的学生和陈与禾:“听刚刚那个廖总说我才想起来,今天是情人节啊。你俩晚上约会去,不用管我。”
陈与禾没搭话。
这下孟玦终于逮着机会澄清了:“老师,我跟小与不是男女朋友。”
井德明啧了一声,附在孟玦耳边小声问:“还没追到啊?”
孟玦实在不知道怎么解释:“哎呀,您就别管了。”
孟玦这孩子,井德明从他研究生开始带到现在,还能不了解他?
自家孩子这一脸晦涩难言,心里百转千回的思绪想来也不少,又联想到孟玦最近的变化,破天荒的说要换个环境,能影响他的只有一个人,井德明猜想应该是感情不太顺利。
作为老师和长辈,井德明想安慰他两句,又怕挑起他的伤心事,满腔担忧和期望化作两声叹息。
“男人专注搞事业当然没错,但你若是放不下小禾,就别轻易放手。”
“我明白,老师。”
明白个头!
井德明恨铁不成钢,终究又狠不下心说他一句不是。
“早让你到京市来发展,你非要留校。”井德明哼了一声,“我老头子的话比不得心上人的?”
孟玦何尝不明白老师处处撮合的良苦用心。
“老师,她不喜欢我。”
井德明动作一顿,担忧的眼神扫过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得意门生,心里满是怅惘。
什么教授专家、学术泰斗,学生的引路人,外界给他的荣誉太多,他能给孟玦的,只是专业上的尽心教导和一点点缺失的父爱。
井德明无比清楚,孟玦心里的巨大亏空,只要一点点爱就能填满。可来自于师长的关爱只能填补一部分,孟玦心里永远有一个缺角是属于陈与禾的。
可爱情是人类情感中唯一具有独占性的,不可分割。
若是孟玦说,他跟陈与禾的差距是消弭的六年,是金钱地位,是事业上的差距,井德明相信孟玦有能力化解。可唯独爱情,不是努力就能有好结果的。
最终,他也只能拍拍孟玦的肩,像一个再也无力为孩子承担更多的父亲,佝偻着背,默默走远了。
孟玦看得眼酸,井德明对他的好,已经远远超过老师对学生的付出。
陈与禾取了餐巾纸回来,见孟玦呆立原地,关切道:“怎么了?”
“突然发现,老师好像真的老了。”
井德明于孟玦而言,是老师,也是长辈。
长者的疼惜和爱护,晚辈的尊敬和感激,陈与禾都看在心里。此刻井德明褪去了老顽童的外衣,双手背在背后,略弯的脊背都是岁月的重量。
陈与禾过年时,也看到过陈怀远这样的背影,她明白孟玦此刻心里的惆怅。
她习惯性地握上他的手腕,安慰道:“井教授会长命百岁的。”
*
有人在京市的情人节失意,有人在江宁的情人节这天迈出了勇敢的一步。
春节从老家回到江宁后,苏灵铃和陈家父母相处了几天。
刚开始苏灵铃还有点不习惯,何琳没有年轻人所提倡的那种边界感,她喜欢肢体接触。高兴的时候,何琳就捏着她的手翻来覆去的看,说年轻真好。惹她生气了,她也会毫不客气地打在她的手背或者背上,再教训她几句。
在家看电视,何琳会突然出现在沙发背后,双手从后面绕过来环着她的肩,然后指着电视机里的婚恋节目对两个女儿说“妈宝男可不能要”。出去逛街时,何琳也喜欢一手挽着她,一手挽着陈与禾,陈怀远就在后面负责拎包。
苏灵铃总忍不住地想,原来妈妈的手这么暖和。
后来何琳拿出一张卡,说给她们付房子首付用。苏灵铃还是没忍住,在春节期间大哭一场。
她的确经历了很多不幸,也尝尽了离散的苦涩。可命运依然馈赠她新的家人,那些温暖的絮絮叨叨、饭桌上的打趣逗乐,冲刷着过往的悲辛。
她的人生不再像身上的旧疤一样斑驳,那些缝隙终将被爱一一延展撑平,长出新的血肉。
春节后的这段时间,美甲店不怎么忙。苏灵铃一得了空,脑子里就开始循环回放陈与禾出差前说的话。
陈与禾临出发前,提着大大的行李箱,出了门还不忘回头嘱咐:“苏苏,情人节啊,抓住机会!”
此时情人节已经过了大半,苏灵铃盯着桌上的外卖,没有一点儿食欲。
她突然开始畅想吴浩帆在雪地森林里说的“每一个普通的日子”,是什么样的。
就这么纠结到下班时间,苏灵铃决定去一趟绿氢。
她到的时候,前台的夏颖正准备下班:“苏苏姐,小禾姐最近不在哎。”
“我知道,我来找吴浩帆。”苏灵铃路过前台,笑容满面的夸夏颖的外套真好看。
年轻姑娘大大方方地转了一圈,展示着新衣服:“苏苏姐要链接吗?我发你。”
苏铃铃犹豫了一秒,随即又笑开了:“好啊。”
夏颖直觉苏灵铃好像有了些变化,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她正疑惑着,苏灵铃拍了拍她,笑眯眯地问:“下班吧,不去约会吗?”
刚才的一点点疑惑被夏颖抛到脑后:“那我先走了,苏苏姐。”
“好。”
转移注意力好像也不太管用,夏颖走后,苏灵铃的心脏又开始剧烈的跳动。
这间办公区她来过很多次,现在看着这里的一桌一椅竟然都有些陌生。
还没下班的同事热切地跟她打着招呼,苏灵铃一一回应着。这一刻她突然想跟他们多聊聊,企图延缓那个时刻的到来。
或许是近乡情怯,吴浩帆办公室紧闭的门在苏灵铃眼里一下子变得有些突兀。
他可能正在办公室埋头工作,或者在处理什么紧急事务。
苏灵铃又有些犹豫了,她突然过来,会不会打扰他,要不要下次再说。
恰巧石高朗路过,见苏灵铃望着吴浩帆办公室的方向发呆,他提醒道:“吴总不在办公室。”
“…”苏灵铃有些失望,又莫名松了口气,“好,谢谢。”
石高朗本不想多管闲事,但跟苏灵铃毕竟也是一起去过西川的交情,他就多了一句嘴:“吴总最近心情不太好,不在办公室的话,应该就是在楼顶天台。”
苏灵铃致以感谢的笑容,转身去了电梯间。
苏灵铃听陈与禾说过,当初他们资金紧张到处找投资的时候,吴浩帆没事就往天台跑,刚开始陈与禾怕他想不开,时不时跟上去瞧瞧,后面发现吴浩帆也只是在天台吹风抽烟。
最近没听陈与禾说工作或项目有什么问题,吴浩帆又在天台上躲着干嘛?
这么想着想着,电梯到达顶楼。
通往天台的门特别重,苏灵铃双手奋力往后拉,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紧接着一股强烈的冷风,席卷着天台地上的灰尘,吹得苏灵铃眼睛都睁不开。
两只手把着门不敢放,就没有多余的手能去揉眼睛,这地方怕是跟她有仇。
眼里异物感很强烈,苏灵铃紧闭着眼,摸索着跨出去,刚抬脚,有一股力帮她稳住了大门。
“苏苏,你怎么来了?”
苏灵铃双手终于得了空,她拼命地揉着眼睛。
“别这么用力揉。”吴浩帆先把人拉到平地上站稳,又捉住她的手腕,“我看看?”
苏灵铃半眯着眼,时不时再用力挤上一下,刺激泪腺分泌出液体带走眼里的异物:“没事了。”
她挤眉弄眼的不让他帮忙,吴浩帆趁机问:“你来找我?”
“嗯。”经过冷风和灰尘这么一遭,苏灵铃意外的不紧张了,“听说你心情不好?”
有点承受不住苏灵铃关心的眼神,吴浩帆移开目光:“嗯,是有点。”
“工作上的事?”
楼顶的风很大,把吴浩帆的头发全部吹向脑后。他又迎风向前走了几步:“算是吧。”
苏灵铃抬脚跟上,扭头打量吴浩帆一眼:“之前那么多困难,大家都一起挺过来了。听小禾说,现在两个项目都进展得不错啊,怎么还愁呢?”
吴浩帆不禁更感慨:“对啊,那么多困难都过去了。”
今天的晚霞特别漂亮,橙红色一大片,只是占据了观景最佳位置的两个人都没什么心思欣赏。
吴浩帆有心事,并且不打算说,苏灵铃则又开始打退堂鼓了,现在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好时机。
可是吴浩帆没有给她后退的机会:“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苏灵铃的心跳又剧烈起来,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快像天边的晚霞一样烧起来了,“…还是下次吧。”
其实吴浩帆是有预感的,在见到苏灵铃出现在门缝里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她的来意。
可是,苏灵铃不像陈与禾,她的胆小,她的犹豫,她的害怕,都有迹可循。
她像一只背着壳的蜗牛,试探性的探出触角来感受外面的世界。她很慢,可能还有些扭捏,她不能被外力拖拽,否则又会缩回壳里。
她感受外界的方式是渐进式的。这时候,静静地等着她就好。
吴浩帆不想逼她,所以只回了一个嗯。
天台的风呼呼的刮,直到余晖渐弱,苏灵铃长叹一声:“吴浩帆,你应该知道我来找你是什么意思。”
有暖色的光照在他们脸上,吴浩帆终于扭头看她,目光灼灼:“苏苏,你想好了吗?”
苏灵铃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想好了。”
吴浩帆向她靠近一步,勾住她的手指:“那…今天就是第一天?”
吹了很久的风,苏灵铃的手凉得很。
吴浩帆的手勾住她的时候,苏灵铃只觉得好温暖,但吴浩帆又只肯握住她的指尖,苏灵铃只好自己往他宽厚的手掌里探进去几寸,还故意问他:“什么第一天,咱俩说的是一回事吧?”
吴浩帆低头失笑,伸手把她的两只手完完全全握在手里。
他又抬头,看向苏灵铃的眼睛,认真地把心里的话完整表述出来:“今天是我们谈恋爱的第一天。”
“好。”
他们牵着手一起看夕阳从天边落下。
“苏苏,为什么想到今天来?”
尘埃落定后,苏灵铃的心跳却没有恢复平静:“情人节和纪念日在同一天,不好吗?”
“挺好的。”吴浩帆轻笑,“那要不要去吃个晚饭?”
苏灵铃摇摇头:“餐厅早就没有位置了。”
吴浩帆扭头看她:“今天是情人节,不去感受下节日的气氛吗?”
苏灵铃迎着风深呼吸,仰着头闭着眼去感受风速:“情人节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喜欢每一个普通又平凡的日子。”
吴浩帆听懂了她的暗示:“我会努力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