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新的规划◎
从电话里知道了苏灵铃和吴浩帆在一起的消息,陈与禾在房间里原地蹦跶了好几圈,压抑不住的高兴,京市的会议一结束,陈与禾连主办方准备的社交晚宴都没参加,连夜赶回了江宁。
苏灵铃是第一次谈恋爱,她肯定有很多心里话想说,陈与禾想回去陪陪她。
当然,这么着急回去,也是为了尽快抓出公司的内鬼。
到家的时候,陈与禾在门外就闻见了饭菜的香味。现在早就过了寻常的*晚饭时间,这香味,肯定是苏苏给她准备了好吃的。陈与禾加快了脚步,进门后在玄关处看见一双男鞋,原来是吴浩帆和苏灵铃两个人在等自己回来吃饭。
“我回来了。”
苏灵铃闻声出来:“怎么这么晚,菜都凉了。”
陈与禾放下行李:“已经够快了,我还是斥巨资从机场打车回来的,不然更晚。”
“这趟是公事,打车可以报销吧?”
不等陈与禾回答,吴浩帆端着盘子从厨房出来:“可以。”
“哟!”陈与禾不怀好意地笑着,“这就登堂入室了?”
“瞎说什么。”吴浩帆瞪了她一眼,“这还不是为了迎接你。再说,我以前不也来吗?”
吴浩帆跟个没事人一样,倒是苏灵铃,明明在自己家,反倒拘束了起来。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嘛。”陈与禾好事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傲娇地说,“身份不一样我的态度就不一样了啊,领导和姐夫,我还是分得清的。”
这话吴浩帆就不爱听了:“什么意思,合着以前我把你当妹妹,你就只把我当领导?”
陈与禾自知说错了话,陪着笑脸认错:“以前咱是铁三角,现在嘛,是一家三口?”
还是苏灵铃叫停了这场争论:“别贫了,去换衣服,吃饭了。”
“好嘞。”
三个人一起吃顿饭是吴浩帆的注意。
他和苏灵铃确认关系的时候,陈与禾远在京市,他想借这顿饭的名义,重新梳理一下他们之间的关系,这也代表着他和苏灵铃另一段生活的开始。
其次,吴浩帆也想趁机会跟陈与禾商量一下公司的事情。吴浩帆怕苏灵铃会担心,所以选择苏灵铃也在的时间来讨论处理方案,同时,多个人也多一个视角。
饭菜都上了桌,陈与禾迫不及待动筷。
苏灵铃心里装着事,没心情吃东西:“小禾,吴浩帆非得等你回来才说什么事,现在能讲了吗?”
陈与禾正啃着一块糖醋排骨,嘴里含糊不清:“有人偷了我们的技术,公司里面有人跟我们不是一条心。”
“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早说呢。”苏灵铃看着陈与禾一心扑在饭菜上,“你还吃得下饭?”
“让小禾先吃饱吧。”知道苏灵铃是关心,吴浩帆把苏灵铃的手拉回桌下牵着,示意她别着急,“我们的技术也不是谁想偷就能偷走的,小禾还留了一手呢。这不用担心,我跟小禾觉得难办的,是怎么处置一起熬过来的朋友。”
“这么说,技术泄露得不严重?”
“不严重,放心。我跟小禾不可能一点都不防着的。”
苏灵铃提到嗓子眼儿的心这才落了下去:“那就好。那你们说的那个不同心的人,是谁啊?”
说到这个,陈与禾和吴浩帆对视一眼,两人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笃定,随即又双双叹气。
苏灵铃看得着急:“到底是谁啊?”
陈与禾陷入深思,吴浩帆佝着背:“应该就是去西川的两个人之一。”
*
陈与禾和吴浩帆虽然有了猜测,但毕竟没有直接证据,同时,陈与禾也想好好整治廖翰飞,不想打草惊蛇,所以她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现,在公司里,她还把跟合能的合作当成一个重点项目来推进,还得时不时召开一些内部讨论会议,稳住绿氢内部的人员。
但实际上,绿氢已经不可能跟合能一起联合出口,那么他们就得物色新的合作伙伴。以及最重要的,失去了合能在德国的渠道优势,绿氢得想办法建立自己的渠道。
这每一件都不是容易的事。
德国是欧洲氢能发展的领头羊,且是受国际能源局势影响最大的国家之一。
早在创业之初,陈与禾就瞄准了德国市场。
她准备以点带面,用成功的示范项目来证明绿氢产品的可靠性、经济性和安全性,先建立市场信心,再在德国建立一套自己的本地合作伙伴网络。
做好以上两点,后期的市场准入、销售渠道、技术支持和建立客户信任也就水到渠成了。
当初也正是这一清晰的发展规划打动了裴放,获得了越盛的投资。
可现在,不论是示范项目,还是建立当地合作网络,都不是在待在家里就可以远程做到的事。
“你想去德国?”
吴浩帆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下意识反对陈与禾的新想法。
陈与禾倒是很淡定:“学长,你知道的,没有人比我更合适。”
她在那儿待了4年,无论是语言还是风土人情,陈与禾都是绿氢上下最合适做这件事的人。
吴浩帆又陷入了焦虑:“那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做完的吗?”
看吴浩帆那紧皱的眉毛,陈与禾就知道他又在胡思乱想了。
“所以我需要学长你的帮忙啊,你负责稳定后方,我负责开疆拓土嘛,我们一直都是分工明确的。”
吴浩帆跟迷路的蚂蚁似的瞎转悠:“分工合作是没错。但你一个女孩子,去那么远,你让我和苏苏怎么放心啊。要去也是该我去。”
“学长,没有什么工作是男人该去女人不该去的。我刚好适合做这件事,所以是我去。公司需要你坐镇,通航的项目明年还有更重要的规划,出不得一点闪失,所以你必须得留下来。分工,是各自做擅长的事,仅此而已。”
“可是…”
吴浩帆还要再劝,陈与禾顶着一副严肃的表情站起身,双手交叠在身前,以一个非常正式的汇报工作的姿态面对吴浩帆:“吴总,请你以公司的发展为先。”
陈与禾就会用这套来制他。吴浩帆泄了气,又跌坐回椅子里:“小禾,那太辛苦了。”
陈与禾眼珠子一转,打趣吴浩帆:“那吴总以后多给我发点奖金?”
吴浩帆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我说正事呢,少嬉皮笑脸的。”
对付吴浩帆和苏灵铃,撒娇这招永远好用,陈与禾屡试不爽:“哎呀学长,这里一堆烂摊子还没收拾,就算我要去,那不也得两个月以后了?”
现下已经是深夜,办公室早就没有人了。吴浩帆自知劝不了她,便摆了摆手:“回去吧回去吧,别在这儿耗着。”
陈与禾本就打算要下班的,临走前还不忘调侃吴浩帆:“你不跟我一起回去,看看苏苏?”
“怎么,想蹭我的车?”
“嘿嘿,是有这个意思,但更重要的是,苏苏想你了。”
吴浩帆叹了口气,似是有些无奈:“她才不会说想我呢。”
陈与禾抿了抿唇,安慰道:“你还不了解苏苏吗,她就是习惯把感情藏在心里,其实很在意你的。”
苏灵铃那边,不能操之过急,只能慢慢来。吴浩帆把自己劝好,又瞪陈与禾一眼:“苏苏还说你最近太累了,我看你精力好得很,还有心思管我们。”
*
既然定了要去德国,陈与禾一直在为开发德国市场做准备。倪明轩的合能和廖翰飞的鸿泰在背后虎视眈眈,绿氢一定要抢在他们之前,先把示范项目做起来。
但就像陈与禾昨晚跟吴浩帆说的那样,在去德国之前,她得先把烂摊子收拾完。
为了尽可能的抢占德国市场的先机,陈与禾跟宋文林在京市商量的针对廖翰飞的计划,可能得提前了。
计划其实很简单。
当初宋文林执意要上MOD产线,公司元老不同意,他就缩减了开支,只上了一条产线。现在若既要供应绿氢,又要供应廖翰飞,产能必然是跟不上的。
廖翰飞之前从宋文林那儿采购的MOD,主要是用于实验和中试的,用量不大,宋文林那边的存货就能供应上,不影响绿氢。但若是廖翰飞真的想替代绿氢,那么他必须得上智能生产线,采购大批量的原材料。
这就跟绿氢有了冲突。
陈与禾希望宋文林做的,就是双面间谍,假意向廖翰飞投诚,引他上钩。在廖翰飞来采购原材料时,宋文林只需要做出为难的态度,提出要廖翰飞全盘接收绿氢的采购量,宋文林才肯冒着跟绿氢违约的风险,给廖翰飞供货。
从廖翰飞的角度看,他既有了绿氢的配方和工艺,又能断了绿氢的原材料供应链,必然能把陈与禾狠狠地踩在脚下。
这个烟雾弹在一定程度上会迷惑廖翰飞。
当然仅凭这些还是不够稳妥。
根据裴放的消息,廖翰飞已经在向泰克咨询生产设备采购事宜了,可见廖翰飞这人急于求成。
跟昂贵的智能设备相比,绿氢一年的MOD采购量也就1500万,对廖翰飞的家族企业来说,不算很大的支出。
多重原因加持下,廖翰飞大概率会答应宋文林不算过分的要求。
这样一来,宋文林手里囤的货也有了销路,也不会影响后期对绿氢的供应。
而陈与禾敢把让宋文林走这么一招棋,其实是因为她有足够的自信,即便廖翰飞偷了绿氢的配方和工艺,他也做不出来iMOD,更做不出他们的产品。
iMOD这种材料,要想发挥最极致的性能,在使用前必须得激活,这件事只有3个人知道。而激活的方法现在只有陈与禾能熟练掌握。
目前国内只有绿氢需要大批量的MOD,廖翰飞若是不想这1500万的原材料砸在手里,那么他就会主动来找陈与禾。
届时,主动权就在陈与禾手里了。
这个计划谈不上周密,不过用来针对廖翰飞却是足够了。先让他看到“胜利的旗帜”,降低他的戒心,在他志得意满之际,再借势摧毁他的根基。
新仇旧账,陈与禾要一笔一笔跟廖翰飞算清楚。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人算不如天算……
102
第102章
◎乐意奉陪◎
陈与禾电话跟宋文林商议提前实施计划。
电话那头的宋文林喝着茶,声音听起来也是刺啦刺啦的,应该是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中间了。
宋文林哈哈笑着:“Ceres,你运气真好。最近还真有一个好机会去见廖翰飞,又不会引起怀疑,我顺便跟他提一下原材料的事。他现在正在气头上,多半会同意。”
陈与禾好奇:“嗯?什么机会?”
宋文林哼笑着,似在幸灾乐祸:“廖翰飞不是被打了吗,就在京市住院呢。他作为我的客户,去探望一下很正常吧?”
从京市回来这几天,陈与禾一直忙着调整绿氢的出口计划,忙得两耳不闻窗外事。
“被打了?”陈与禾满脑子疑问,“他不是去参加峰会吗,怎么会被打呢?”
宋文林立马支棱起来:“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你竟然不知道?”
“会议一结束我就回江宁了,我哪知道京市发生了什么。”
话刚出口,陈与禾心里陡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还没等她深究,电话那头的宋文林就给了陈与禾答案。
“孟博士打的,还把人一脚踹酒店前面的喷泉池里了,要不是保安离得近把人捞起来,就廖翰飞那酒囊饭袋的身体,够呛能爬出来。”宋文林说着说着又叹了气,“不过孟博士就倒霉了,这事要是闹大了,怕是工作都会受到影响啊。”
孟玦?打人?
陈与禾从来没想过这两个词语会联系到一起。
这到底怎么回事?
还工作不保?
短短几天,怎么就闹到了这种地步!
陈与禾最近也是忙昏头了,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她匆匆交代了宋文林几句就挂了电话。又给孟玦拨了电话过去,对面又一直忙音没有接听。
没有接电话的孟玦正等待着校领导的审判,本该一起坐在审判席位的井德明,此刻作为家属,正焦急地等在办公室外面。
行政楼会议室,一张暗红色长桌,对面坐着几位校领导。孟玦一个人坐在这头,背挺得笔直,脸上的表情似深潭静水,没有任何波澜,不卑不亢地应对着校领导的问询。
副校长苦口婆心:“孟玦,你一向温和,在学校这么多年,从没跟人红过脸,这次为什么这么冲动,有什么不能好好说吗?”
“因为看他不顺眼。”
“别说气话。”另一位女性领导林姝华的语气则惋惜更多:“孟玦,我们都是为你的前程着想。你上学期期末说要到京市去发展,我们虽然舍不得,却也支持你往高处走。我们现在是要搞清楚前因后果,尽量降低负面影响,你若是不配合把舆论平息下来,你怎么办?”
“谢谢各位领导关心,按学校规章办事就行。”
副校长气得摔了笔:“孟玦,你以为闹了这么一桩事故,京市研究所那边还会要你?你不要仗着自己有点本事就以为学校会一味惯着你!”
林姝华轻拍副校长的手臂,提醒他不要太激动,而她自己则继续执行怀柔政策:“孟玦啊,我们都相信你是迫不得已的。只要你说清楚你为什么会打他,我们会为你主持公道的。”
孟玦缄口不言。
几天前,京市。
峰会结束后,主办方筹备了一场晚宴,意在促进各行各业的交流。
孟玦将要到京市工作,当地的人脉和资源对个人发展有着很大的推进作用,井德明不允许他缺席。
井德明在行业内的地位,有的是人主动攀谈交流。井德明向来随和,只要是技术交流,他都来者不拒。跟以前不一样的是,很多问题,井德明都交由孟玦为他们解答。
在场的都是人精,井德明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好在孟玦在行业内还是有一定的知名度,无论是科研实力,还是成果转化,都有亮眼的实绩,没人怀疑他的实力。
孟玦这样的人才,到哪里都是吸睛的。整场宴会,他和井德明一直被簇拥着回答各界人士的问题。
直到宴会结束,孟玦和井德明才得了空填饱肚子。
不过有人却不想孟玦安心吃饭。
廖翰飞等了一晚上,直到大部分人都散去,他才有机会接近孟玦:“孟博士?”
孟玦本就不喜欢廖翰飞这个人,在得知他就是欺负陈与禾那个人渣以后,就更不可能给他好脸色了。
孟玦低着头当没听见,还是井德明回应了廖翰飞:“廖总找小孟谈合作?”
“不瞒井教授,我们鸿泰准备进军氢能源,想请孟博士把关。”
“哦?”井德明一听来了兴致,“你们准备做哪一块?”
廖翰飞笑意岑岑:“固态储氢。”
“这…”
固态储氢是绿氢主攻的技术方向,井德明瞬间明白了孟玦为什么不同意廖翰飞的邀请。涉及到陈与禾,孟玦总是会特别固执。
这事井德明就不好插手了。他拍了拍孟玦的肩,“我先回房间了,你们聊吧。”
“好,老师您早点休息。”
井德明一走,廖翰飞就收起了笑,他往孟玦对面一坐:“孟博士,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聊?”
孟玦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廖总不必多说,我不会跟贵司合作的。”
廖翰飞呵呵陪着笑:“孟博士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呢。绿氢能给你的,我给两倍三倍都可以。”
话不投机半句多,孟玦实在不想跟这样的人徒费唇舌。
廖翰飞却不怕冷场,往高脚凳的椅背上轻轻一靠,呵笑一声,自顾自说着:“孟博士对我这么严防死守,不会还顾及着绿氢那位陈总吧?”
孟玦实在不愿听到陈与禾的名字从这种人嘴里说出来:“与他人无关。”
廖翰飞又啧啧两声:“女人创业就是容易啊,长得漂亮点,嘴巴甜点,什么东西都手到擒来。”
他意有所指,孟玦紧咬牙关,出言警告:“廖总慎言。”
见孟玦油盐不进,廖翰飞凑近孟玦,干脆直言相告:“还真不是我乱说,就拿孟博士心心念念的陈与禾来说吧,她一边巴结着越盛的裴总,一边还把你吊得死死的。资金和技术都有了,不然凭她一介女流之辈,她那个小公司,早就倒闭了。”
孟玦并未如廖翰飞所预料的那样勃然大怒,反而笑着扭头审视了他一番,还在他那双绿豆大小的眼睛处扫了一眼,然后轻笑一声:“不怪廖总目光短浅,您这眼睛,确实只能看到巴掌大的地方。”
“你…”
廖翰飞因为出身,从小被人恭维着,哪里受过这种气。
不过随着年纪渐长,倒也比年轻的时候稍微能忍些,他不紧不慢地说着自己这两天的发现:“孟博士还不知道吧,那位陈总,在来这儿的第一天晚上,就迫不及待地跟越盛的裴总春宵一夜,第二天还跟没事人似的,巴巴地往你跟前凑,她可真是两头都舍不得放手,把你们俩玩得团团转呢。”
孟玦已经顾不得体面了:“你嘴巴放干净一点。”
“某些人都做得出这事,还不让我说了?”
孟玦始终记得陈与禾的提醒,他不想破坏陈与禾的计划,所以才一忍再忍。
可廖翰飞从来就不懂什么叫见好就收,他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照片拍在桌面上,照片上的正是陈与禾和裴放一同从酒店房间出来的画面。
孟玦视而不见,转身离开。
廖翰飞抓起桌上的照片跟上去:“这些照片发出去,陈总怕是再也洗不清靠男人上位的污点了。”
“要说靠男人上位,我看廖总才是靠老男人上位的吧。”
廖翰飞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想明白,孟玦说的老男人是他爸。他气急败坏:“那能一样吗?我是继承家业。”
孟玦上下扫了他一眼,很是不解:“你这样的败家富二代凭什么看不上创一代?”
孟玦说完就走。廖翰飞知道自己掰扯不过孟玦,不想在这种问题上纠缠,他举着照片跟上去:“孟博士确定不看看吗?陈总这我见犹怜的样子,当晚怕是战况激烈啊!”
廖翰飞猥琐的调笑没维持多久,就被孟玦一脚踢翻在地。
廖翰飞像只被掀翻的王八,四仰八叉地半晌翻不过身来,他蜷缩着身体,满身的肥肉剧烈地抖动起来。
怕被弄脏鞋子似的,孟玦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蹲下,脚边就是廖翰飞撑在地面上的手:“廖总想感受下更‘激烈’的吗?”
廖翰飞半天喘不上气,肚子上的西装扣子也崩开了一颗,形容狼狈,趴在地上也不忘言语刺激孟玦:“孟博士情场失意,在我这儿发泄,这不对吧。”
孟玦没有再动手,怕脏了自己的手,甚至都不屑于看他恶心的嘴脸:“廖翰飞,她不是你这种人可以评价的。”
因为孟玦那一脚,廖翰飞手上的照片散落一地。
廖翰飞缓过劲儿来,环顾四周,盯着照片上的人:“孟博士没见过心爱的女人这副样子吧,我见过。”
他忍着剧痛,挣扎着用肘部撑起上半身,带着浓重的喘息和恶毒的笑意,再次开口。
“当年她在德国留学穷困潦倒,在酒吧打工,见我出手阔绰,主动找上我。”说话间,廖翰飞露出一个猥琐的笑,“那时她应该才二十三岁吧,比现在可嫩多了…”
廖翰飞伸出那又短又肥的手想去够地上照片。
孟玦睚眦欲裂,他不可能任由廖翰飞那张污秽的嘴里说出更恶毒的诋毁。
他眼中最后一丝理智彻底被暴戾的怒火吞噬,孟玦缓缓站起身,只消挪动一小步,廖翰飞那只罪恶的手就被孟玦踩在脚下。
“嗷——”
廖翰飞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另一只手徒劳地想去推开孟玦的鞋。
廖翰飞的叫喊引来了还没有走远的宾客和酒店的工作人员,不明真相的众人纷纷劝阻,孟玦置若罔闻,他一把揪住廖翰飞胸前的衣襟,把人拖拽起来,往宴会厅外面走去。
廖翰飞像一只破麻袋般被孟玦拖到酒店外面,直奔喷泉池。即便到了深夜,水柱仍然敬业地冲着夜空喷洒。廖翰飞已经预感到孟玦要做什么,心里直打怵:“孟玦,你要干什么?”
盛怒中的孟玦把人拖到池边,将他提到与自己视线平齐的高度:“你自己进去吧。”
看戏的观众也从宴会厅跟了出来,廖翰飞稍微有了些底气:“孟玦,这么多人看着呢,你不怕吃官司吗?”
孟玦冷笑着:“乐意奉陪。”
话音刚落,只听得“扑通”一声,廖翰飞被扔进了喷泉池水里。
说扔也不准确,廖翰飞这人,酒囊饭袋一个,孟玦只轻轻一推,他就跟卸掉骨头的半扇猪肉一样倒了进去。
夜晚,天气已近零下,廖翰飞在池子里挣扎。
孟玦微微弯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求生的本能让廖翰飞凭空多出些力气,他拼命扒在池边,吃力地往上爬。在他快要爬上来时,孟玦轻轻一按,浮肿的人又沉入水里。
孟玦俯视着他,像看一只蝼蚁:“冷吗?”
103
第103章
◎我们会找到证据的◎
孟玦打廖翰飞的视频虽然没有大面积传播,学校方面还是受到了不小的舆论压力。
换了几波人追问,孟玦始终不肯说打廖翰飞的理由。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孟玦说不出那些诋毁的话,他也怕这件事会牵连到陈与禾,进而影响到她事先准备好的计划。
至于为什么要打廖翰飞,孟玦心里很清楚,打他都是轻的,这种人就该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孟玦不开口,也是怕他若是对领导们解释原因,会忍不住说出更多大逆不道的话来。
材料学院的院长旁观了一整场审判,一直没说话,见学校领导们撬不开孟玦的嘴。院长亲自出马劝说道:“小孟,你若是不想跟我们说,跟井教授说说也行。”
院长比校领导更了解孟玦的为人和他的处境,他在院里这么多年,无论是同事还是学生,都对他赞赏有加。他知道孟玦不是一个用暴力解决问题的人,如果温和如孟玦都能被逼得对人大打出手,那肯定是那人有错在先。
可校领导们总说他是在护犊子。
眼下,校领导们已经逐渐没有耐心追问,隐隐有了放弃的意思,惜才的院长更是痛心疾首:“小孟,你在研究上非常有天分,井教授几乎是把你当亲儿子培养。你的前途一片光明,你难道要因为那样一个人,辜负井教授对你的期待吗?你对得起这么多年的学习吗?”
孟玦的脸上终于泛起一丝涟漪。
因为怕孟玦被逼着道歉,井德明推掉了后面的工作,这几天不管是谁要找孟玦问话,他都陪在孟玦身边。
从事发到现在,哪怕京市研究所拒绝了他,哪怕学校说要给他处分甚至开除,孟玦都没有后悔打了廖翰飞。
唯一对不起的,就是老师。
老师这么大年纪了,却因为他的事情四处奔波,明明是德高望重的前辈,还要为了他跟人说尽好话,孟玦心里备受煎熬。
可是他也不想妥协,他不觉得自己有错。
院长突然提及老师,孟玦一下子垂丧了脑袋:“这件事跟别人没有关系。”
“小孟…”
叩叩——
院长苦口相劝,孟玦仍不为所动,就在众人束手无策之际,门口传来敲门声。
这样的会议一般是不允许其他人进来的,连井教授都在门外等着。
但这么一颗科研的好苗子,院长实在是痛心,他动了些恻隐之心。他望着房门,希望门外会是转机:“各位领导,不如看看情况?”
领导们面面相觑,商量着对策。后来还是林姝华发了话,同意外面的人进来:“我们本来就只是想弄清楚事实,当事人不愿意说,说不定会有其他线索。”
副校长也深有同感:“好吧,让外面的人进来吧。”
*
陈与禾联系不上孟玦,只好打电话给季阳波,才得知了今天这场针对孟玦的问询。
顾不得其他,陈与禾让吴浩帆送她去江宁大学,路上顺便听季阳波说了一些现在的情况。
孟玦打了廖翰飞这事,有酒店的监控,有路人视频,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现在争论的焦点是,孟玦为什么会突然向廖翰飞发难,下手还这么重,把人打进了医院。
陈与禾当然不相信孟玦会这么冲动。但孟玦遇到跟她有关事情,总是会变得格外固执,她得去帮他解开心里的疙瘩。
因为廖翰飞有求于孟玦,有意用这事做交换条件,所以目前事态并没有大面积失控,只在小范围内引起了不小的讨论。
季阳波发了当时的视频给陈与禾,视频应该是旁观者拍的,已经是整个打人事件的末尾了。
视频里的孟玦把廖翰飞整个人都按进喷泉池水里,不让他起来。孟玦他脸上似有些笑意,问扒在池边的廖翰飞:“冷吗?”
视频播放完毕,陈与禾靠倒在椅背上,闭眼拧眉,脑仁生疼。
几年前发生的事,到现在还对他们有着不小的影响。
吴浩帆一脸担忧,却还是宽慰着陈与禾:“别担心,桥到船头自然直。”
到了江宁大学,季阳波骑了他的小电驴来校门口接陈与禾,她才能在会议结束前赶到。
井教授见陈与禾来,像看到了救星:“小禾,你去劝劝他。他什么都不说,还不让人告诉你…”
陈与禾安抚性地回握井德明的手:“我知道了井教授,我去看看。”
“好。”
听到会议室里面传来回应,陈与禾推开门。她没有着急进去,先是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
“各位老师好,我是江宁大学2016级材料学院的陈与禾,跟孟博士一届,也是…他以前的女朋友。”
孟玦本来对来的人并不关心,但听到陈与禾的声音后,他猛地站起来,实木椅子在地面上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小与,你怎么…”
陈与禾目不斜视,只当孟玦不存在,只盯着那一排领导:“孟博士这件事,大概是因我而起。”
林姝华见有转机,便招呼陈与禾进来详细说。
陈与禾先转身带上了门,再一步步走到长桌的前面。她没有跟孟玦站在一起,而是站在一个方便汇报的位置,双手交叠在身前,老老实实地站得笔直。
“那位被踹进水里的廖翰飞,曾经对我做过同样的事。”
在场的人都惊讶于听到的事实,纷纷把目光投向孟玦,表情复杂。
孟玦用力捏着桌沿,心疼不已。他不愿意让陈与禾知道这事,就是不想她再回忆这段经历,何况还是在这么多人面前。
在场唯一一位女性领导林姝华怜爱地看着陈与禾:“同学,你先坐,我们慢慢说。”
“谢谢老师。以上就是我要说的全部。”
“这…”林姝华没想到陈与禾来就为了说这么一句话,为了得到更多信息,她努力引导着话题,“同学,你的意思是,孟玦是因为你的遭遇,所以才会对廖翰飞出手的,对吗?”
“我不知道。”
有别的领导急了,说话就大声了些:“你进来就说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话,老师问你话你又说不知道,你到底来做什么的?”
陈与禾被突然加大的音量吓了一跳,她隔着长桌,看向孟玦:“你还不打算说吗?”
孟玦不忍心看她被人凶,也不忍让她知道廖翰飞说的那些难听的话。他实在是左右为难:“小与…”
孟玦明显是在犹豫,陈与禾给他下了最后通牒:“孟玦,你如果真的了解我,就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隐瞒。你知道的,我不会在意那些闲言碎语。”
孟玦猛然抬眸,看到陈与禾坚定的眼神,他突然明白,是自己把陈与禾想得太脆弱了,她从来就不是需要被人保护的玫瑰。
“廖翰飞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孟玦艰难开口,但他依然说不出那些污言秽语。
陈与禾看到了他的变化,她知道以孟玦的品性,有些话他是说不出口的,那么就由她来说。
“他说,我有今天的成就全是因为靠男人上位,对吗?”
“他说,我在跟你见面的前一天晚上,在跟别的男人私会,对吗?”
“他故意说些愚蠢的言论挑拨我们的关系,好让你去他的公司做技术顾问,对吗?”
孟玦紧握的拳头和铁青的脸告诉了在场的人答案。
林姝华对着陈与禾笑了一下鼓励她,不过她还是有些好奇:“同学,你不在场,怎么会猜得这么准?”
陈与禾不屑一顾的笑,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从古至今,抹黑女人的话术,不就是这一套吗?”
在场的男人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而林姝华眼里则是透露出惊喜。她对这个年轻的女孩,多了一份欣赏。
搞清楚了事件的前因后果,他们仍然不可以放松。
事出有因,被人当面侮辱朋友,孟玦出手还击,或许能得到一部分舆论的谅解,但这也不是打人的理由。
何况,任何事都得讲究证据。
领导们自然也提出了这个问题,陈与禾一改刚进来时的唯唯诺诺,自信地说:“我们会找到证据的。”
问询结束,领导们依次离开。
孟玦看着陈与禾,心里十分内疚:“对不起小与。”
陈与禾凝神:“孟玦,你答应过我,以后做任何决定,首先要为你自己考虑。”
孟玦眉头紧锁:“我努力过。”
可他做不到。他做不到对陈与禾不在意,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别有用心的人伤害她,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可能。
“你傻不傻啊。”对孟玦,陈与禾终究是心软的,“他就是故意激怒你,用舆论给你压力,又断了你的退路,不就是想逼你做他们的技术顾问吗?”
“我知道。”孟玦像做错事的小孩,不停地说着对不起,“我不可能让他影响你,也不会给他们提供任何技术支持。”
“这种人还影响不了我。”陈与禾走到孟玦身边,安慰他:“他本就是冲着我来的,倒是因为我连累了你,京市研究所那边…”
孟玦释然地笑笑:“没事,去不了就去不了吧,以后还有别的机会。”
季阳波来时把所有事都告诉了陈与禾,包括孟玦因为这*场舆论被京市研究所拒绝的消息。
这个廖翰飞,倒是比陈与禾想象中难对付一些。廖翰飞为了对付她,还做了不少功课,奈何不了她,就从孟玦下手。
不过现在的陈与禾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会为现实妥协的女孩。
虽然跟领导们做出了保证,说会找到证据,但陈与禾心里也没谱:“孟玦,当时的情况,你还记得吗,有可能拿到证据吗?如果能拿到证据,研究所那边还有没有转机?”
孟玦摇头:“可能没有,那个宴会厅很大,就算有监控,也听不到他说了什么,当时也没有其他人在场。至于研究所那边,为了保险,应该不会再录用我了。”
陈与禾拍拍他的手臂:“没有也没关系,我有办法对付廖翰飞。”
“谁说没有了!”
104
第104章
◎转机◎
这间会议室今天格外热闹。
孟玦和陈与禾看向门外,来人是简晨,正跟井德明一起站在门口。
看到简晨,陈与禾浮躁的心都定了下来,难掩开心:“简特助?你怎么来了?”
“裴总让我来的。”简晨笑了笑,看起来还有些喘,“不好意思,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
简晨都到这儿了,肯定是为了孟玦的事来的。陈与禾开门见山:“简特助有发现?”
“嗯。”简晨递给陈与禾一个U盘,“视频证据。”
“真的?”刚刚孟玦还说不可能呢,突然有了好消息,陈与禾眼睛都亮了,“你怎么找到的?”
简晨娓娓道来:“我去酒店问了当时的工作人员,刚开始确实不太顺利,都说不知道。后来还是一个女生大堂经理跟我说,当时宴会厅有几台服务机器人在投入使用,有可能拍到一些画面。果然被我找到了。”
陈与禾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谢谢你简晨。”
简晨敏锐地注意到陈与禾对他称呼的变化。他犹豫了一瞬,还说开口说:“呃…其实是裴总吩咐我去的,您还是谢裴总吧。”
陈与禾不同意简晨的话。
她也当过员工,深知作为员工的心态。领导交办的事,愿意花80%的心力去做都已经很好了。
特别是这种跟本职工作无关的私事,就算简晨找不到证据,裴放也没有理由怪他。
但简晨还是费尽心思去做了。
陈与禾明白简晨的良苦用心:“这是因为你细心才有机会找到的。”
被人毫无吝啬地夸奖,简晨莫名有些不好意思,他说起视频内容来转移注意力:“这个视频拍到了大部分当时的情况,声音不太清晰,处理后勉强能听清。”
“已经很好了,简晨,这次多亏有你。”
简晨笑着点头:“都是朋友嘛。”
孟玦守在一旁,一直没开口。等到两人说完,孟玦也感激地看向简晨:“谢谢你。也帮我谢谢…他。”
面对孟玦,简晨立马恢复了裴放特助的身份,言辞间生疏得不像话:“好的孟博士。您的感谢,我会帮你带到的。”
简晨来去如风,办完事就走了。
事情有了转机,井德明看起来比孟玦本人还高兴:“还好找到了证据。”
刚高兴几秒钟,井德明的脸又垮下来:“但是研究所那边,也很难再挽回了。”
“没事的老师,我是您的学生,在哪儿都会发挥作用的。”
井德明似是不满孟玦的没心没肺,狠狠打了他一掌:“你倒是心大。前几天怎么问都不肯说,非得要小禾来问你吗?”
“老师,您给我留点面子。”
井德明冷哼一声:“面子?工作都快没了,还要面子做什么?”
孟玦笑道:“那我以后就做老师的跟班吧。”
这话听得井德明心软几分,面上还是装得很严肃:“谁要你做跟班。”
井德明为了给学生腾出机会跟喜欢的人相处,佯装生气地拂袖而去。
看着井德明背着手从走廊离开,小老头瘦削的身形被走廊尽头透进来的光衬得更加单薄。
走到楼梯口,小老头儿似是察觉到两人的目光,回头冲他们摆了摆手。
陈与禾和孟玦对视一眼,会心一笑:“你看,还是有很多人关心你的。”
“嗯。”
其实,天光一直都在,只是需要我们先走出深海。
*
京市某私立医院。
宋文林从接到陈与禾的电话后,就一直蠢蠢欲动,想来医院“看望”廖翰飞。
现在终于成行,他嘴角的笑意简直藏不住。
不过他得先忍着,因为还得在廖翰飞面前演戏。他得装作什么都知道,引导廖翰飞主动问起MOD的供应。
宋文林果篮鲜花一样不落,应声进了病房门:“廖总,您好些了吗?”
“宋总稀客啊。”廖翰飞手上缠着纱布,靠在床头,“宋总还没回去?”
“嗐,别提了。”宋文林放下礼品,就开始诉苦,“我家老爷子给我下了死命令,今年的KPI必须得完成。这不,我就只能在京市碰碰运气了,不然还没机会来见廖总呢。”
“哦?”廖翰飞了然地笑笑:“我听说宋总带头搞的新业务做得很好啊。”
宋文林换上一副愁容:“好什么呀,只有一个稳定客户,到现在都还没赚回投资生产线的钱呢,公司的老头子们就差指着我鼻子骂了。”
两人都是二代,在这种事上是很有共鸣的。
廖翰飞路过一个了然的笑:“老东西思想老旧,比不得年轻人。”
“可不是。”说起这个,宋文林可来劲了,“当初我想开拓新业务,老东西们非不同意,被逼无奈,我当初就上了一条产线。现在产品有了销路,产能却跟不上了,这不是耽误事吗!”
廖翰飞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点:“产能跟不上?”
宋文林撇撇嘴,姿态轻松得像在自己家,还把自己带来的果篮打开,给自己剥了个橘子,装作是故意说漏嘴的:“是啊,我们现在基本就只能供他们一家。”
廖翰飞若有所思,盯着宋文林掰着橘瓣。宋文林暗喜,廖翰飞已经上钩了,他面上不显,注意力都在橘子上,还把剥好的橘子递给廖翰飞一半。
廖翰飞摆了摆他没受伤的那只手,瞥了宋文林好几眼,见他嘴馋得没心没肺的,又试探着问:“宋总没想过开发新客户?”
“人家一个小创业公司也不容易,我不给他们供原材料,他们只能去花三倍不止的价格千里迢迢去国外买,不就把人拖死了吗?”
正慷慨激昂关爱小公司的宋文林,突然大喇喇地往廖翰飞跟前凑,装得一副纨绔的模样:“再说了,这不是没有新客户吗,费挺大劲也多赚不了多少钱,我也就懒得动了,老头子那边能应付过去就行了,我是他亲儿子,他还真能把我开了?”
廖翰飞得意地笑:“哦?若是有一个现成的大客户呢?”
“现成的?哪儿?”宋文林“嘶”了一声,笑眯眯的,“廖总要给我介绍客户?”
“宋总觉得我们鸿泰怎么样?”
宋文林先是一愣,又反应过来:“鸿泰?廖总也想进军氢能源?”
“不行吗?”廖翰飞往床头一靠,看起来信心十足,“我们鸿泰本就是做新能源的,现在布局氢能源也是顺势而为嘛。”
“是是是。”宋文林的声音突然变小,生怕泄密似的,“廖总也需要我们的MOD?”
廖翰飞哈哈大笑:“就看宋总愿不愿意给我这个面子了。”
“廖总哪里的话,跟能鸿泰合作是我们的福气啊。”宋文林说着说着就皱起了眉头,“可是,我们跟江宁那家去年就签了合同了呀。”
“这就看宋总怎么打发他们了,大不了付一点儿违约金嘛,宋总不会付不起吧?”
“哎,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总归不太好…”
廖翰飞冷笑一声:“创业公司,倒闭的还少吗,也不差他们一个。”
宋文林还是有些担忧:“MOD,廖总能要多少?”
廖翰飞面露不悦:“宋总还在担心?怕我反悔?”
宋文林陪着不是:“鸿泰家大业大,自然是不在乎我们那三瓜俩枣的。只是小鬼难缠,要是万一再缠上官司…”
廖翰飞从来没把绿氢和陈与禾这样的小喽啰放在眼里,就算他们要闹,也闹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要断了绿氢的供应链,绿氢这个初创型公司就成不了气候了,哪怕她背后有越盛,也不可能斥巨资躲过这次危机的。
陈与禾那一堆烂摊子,一大堆设备,员工遣散,哪一样不需要花钱。以她的背景,也就只有iMOD这套技术和工艺值点钱,只有通过转让技术来回款。
而孟玦这边,他失手打了人,只要廖翰飞把监控视频握在手上,让孟玦来做技术顾问,未尝不可能。
届时,技术和人才都到手了,还愁做不出产品吗?
现在提前支付原材料的货款,就当是给自己定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对廖翰飞来说,跟宋文林合作这一步棋,不仅能打压陈与禾给自己出口气,还能趁机挺进氢能源领域的前列,可谓一箭双雕。
现在,面对宋文林的犹豫,廖翰飞出奇的大方:“这样吧,宋总,违约金我付,货款我也可以先付八成,如何?”
廖翰飞斩钉截铁地表态,势在必得的样子,宋文林恍然大悟:“哦对了,前段时间有一所高校来采购我们的MOD,难道这是廖总在提前布局?”
说到这种程度,廖翰飞也不瞒着了:“正是。”
“廖总真是高瞻远瞩。”宋文林猛地拍了下手掌,高兴得不像假的,“那我这边就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了。不过,咱这协议…”
廖翰飞眼里冒着精光:“我通知集团,走特批流程。”
“好嘞,廖总真不愧是干大事的人。”
*
完成了陈与禾对她的嘱托,宋文林高高兴兴地去“讨赏”,奈何陈与禾忙得不可开交,说好的大餐只能一再往后推。
而陈与禾这边,终于等到了宋文林跟廖翰飞签了协议,简晨找到的视频证据也终于可以公开了。
陈与禾要一步步瓦解廖翰飞自以为天衣无缝的侵占计划。
她和绿氢虽然还不够强大,但也不是谁都可以欺负的。
整件事影响最大的是孟玦,不仅京市研究所的岗位没了下文,还背上了一个江宁大学的处分。
视频发布后,虽然大多网友都站在孟玦这边,但“网络断案”毕竟不是法律。孟玦打了人是事实,江宁大学迫于舆论压力,还是给了孟玦一个不大不小的处分。
孟玦本人倒是不在意,既然已经向学校递交了辞呈,他就没想过要继续留在这儿。
陈与禾说得对,世界那么大,他有很多试错的机会。
他的小与早就领先于他去探了这个世界,他当然也不能落后。
105
第105章
◎内鬼◎
廖翰飞最近诸事缠身,焦头烂额。
本以为稳妥的技术顾问没请到不说,还因为自己对女性的恶臭言论让自家集团陷入了网络舆论,不少网友们甚至扬言要抵制他家新能源车。
总部反应迅速紧急公关,但收效甚微,最后只能把他拉出来挡箭。
廖翰飞在集团股东及自家老爸的淫威下,被迫录制了一段道歉视频。
可毫无诚意的道歉网友们并不买账。
心里憋屈不已的廖翰飞并不是真心悔过,并没有因为一时挫败就此收手。既然他陷入了网暴,陈与禾凭什么置身事外。
廖翰飞私下买通了多个网络营销号,准备打舆论战,目的就是要拆穿陈与禾借男人上位的“真实面目”。
很快这些虚虚实实的八卦掩盖了商业恶意竞争的本质。
绿氢的同事问陈与禾要不要回应舆论,陈与禾表示不用。
情感八卦戳中了人们窥私的癖好,澄清只会是火上浇油,不如冷处理。而且,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合能科技的倪明轩,或许是察觉到廖翰飞的不靠谱,最近跟陈与禾和吴浩帆联系得格外紧密,数次主动推进合作协议的签订。
倪明轩前后态度不一,吴浩帆没太放在心上,企业之间的合作本就需要磨合,有意外也是很正常的事。不过他还是很决然地拒绝了跟合能的合作。
倪明轩收到吴浩帆的消息很是惊讶,接连问了三个为什么。
吴浩帆为了维持表面的体面,借口说公司原材料供应链出了问题,怕耽误出口计划的进度,不能再继续合作。
倪明轩数次叹息,只好作罢。
沟通结束的倪明轩,仰躺在皮椅上,突然开始懊悔。因为他的目中无人,摇摆不定,或许错过了一个发展的良机。
现在绿氢明确拒绝了合作,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廖翰飞身上。希望他前期承诺的,都是真的。
廖翰飞原本号称已经有现成的技术和工艺,也试验出了iMOD的样品,最近还截断了绿氢的供应链,利用一些不入流的办法,胁迫技术顾问孟玦为鸿泰服务。
可是,现在廖翰飞陷入负面舆论,连带着他家集团也受到牵连。孟玦这位技术顾问是不可能请得到了,倪明轩只盼廖翰飞有其他专家资源,以及他的产品能真的能达到绿氢的水平,不要影响他们出口的计划。
廖翰飞确实没有骗倪明轩。
从一开始计划照搬绿氢的技术时,他就自信地认为,以自家公司的资金人才实力,完全可以复制绿氢的产品。
后来知道绿氢跟倪明轩搭上了线,廖翰飞跑去合能挖墙脚时,对倪明轩做出的承诺,都是源于对自己的盲目自信,以及对陈与禾和绿氢的低估。
不过廖翰飞没想到的是,他花了很大的精力和代价,平息的这场舆论,仅仅是他倒霉的开始。
宋文林那边的第一批MOD已经送到,廖翰飞组织的新研发团队,根据已有的配方和工艺,也顺利做出第一批iMOD的样品,可是测试下来,产品性能还达不到绿氢的四分之一。
廖翰飞下了死命令研发团队在一个月之内找到解决办法,不然都别干了。
他费劲心力搞来的配方和工艺路线,他是请专业人士看过的,非常详尽,完全可以当做是作业指导书,原材料和设备几乎都是一样的,为什么最后呈现出来的性能会差这么远。
廖翰飞百思不得其解,心里越来越慌。
无奈之下,他只能再次联系绿氢那位给他配方和工艺的人,准备问个清楚。
想到这里,廖翰飞脑子里冒出一个惊人的想法,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这一切该不会都是绿氢的一个圈套吧?
*
自年初开了一次动员大会之后,绿氢各部门各忙各的,已经很久没有把所有员工召集起来开会了。
吴浩帆和陈与禾难得的没比同事们先到,大家交头接耳地纷纷议论起来,今天到底是有什么大事要宣布。
等两位年轻的领导进来时,他俩一改之前笑容满面的亲切形容,板着脸,非常严肃地走到了自己的位置。
陈与禾先开口,跟平时活泼嬉闹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今天请大家来,是想宣布几件事情。”
“吴总。”陈与禾示意吴浩帆这个总经理来宣布。
夏颖小声跟田雪咬耳朵:“完了,小禾姐都叫吴总了,怕是事情不小呢。”
田雪拍了拍夏颖的手:“好了,听着吧。”
吴浩帆今天穿的正装。他平时不见客户的话,是很少穿正装的。他这么隆重,又表情严肃,现场的氛围一下子就肃静了下来。
吴浩帆松开西服的扣子,站了起来:“各位,最近大半年以来,我们公司得到了很多机会,各个部门也为了抓住这些难得的机会,付出了非常大的努力。我作为公司的负责人,先谢谢大家。”
“相信大家都知道,我们现在最重要的两个项目,一个是跟通航合作开发大型车辆的动力模块,一个是跟合能科技一起把产品推向国外。”
“目前,通航的项目进展顺利。”吴浩帆顿了顿,继续说,“但跟合能的合作,因为一些原因,现已终止。”
为了能让产品出口海外,绿氢做了很多准备工作,前期的市场调研,相关资质的办理,以及产品性能的测试,绿氢上下做出了百分百的努力,现在突然要终止合作,大家都很不解,七嘴八舌地询问原因。
有人觉得终止合作也好,说合能本就不太看得上我们小门小户。有人则是很生气,半年的精力就这么打了水漂。
等大家的情绪暂且过去,吴浩帆才接着说:“虽然跟合能的合作结束了,但我们的出口计划还是照旧,以前的功夫没有白费,只是我们要换一个合作伙伴。”
技术部的李杭问道:“换一个?为什么不跟合能继续合作了?”
吴浩帆沉吟一瞬:“因为合能有新的合作伙伴了。”
“新的?哪家公司还能做固态储氢?还是合能想换别的技术方案?”
吴浩帆徐徐道来:“他们不打算换技术方案。因为有一家公司跟我们的技术一模一样。”
“怎么可能?”李杭刚毕业就来了绿氢,一门心思钻进项目里,人情世故方面会反应慢一些,“我们的产品是小禾姐和孟老师一起开发出来的,怎么会有人跟我们的技术一模一样呢?”
这话一出,大家都没说话。吴浩帆和陈与禾对视一眼后,也沉默以对。
李杭一脑门子问题还没搞清楚,正想再问,旁边的石高朗敲了敲他的腿:“别说了。”
年轻的李杭这才意识到气氛的不对劲:“咋了,朗哥?”
“这还不明显,有人泄露了我们的技术。”
“啊?这…”
石高朗怕引火上身:“小点声。”
会议室里仿佛有人突然按下了静音键,空气里所有的声响都被瞬间抽空。
鸦雀无声的空间,吴浩帆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都变得清晰可闻。
长久的沉默以后,吴浩帆打起精神笑了笑:“大家猜得没错,确实有人泄露了公司的技术,包括iMOD的配方和制备工艺。”
这话引起一片哗然。绿氢的核心技术就是iMOD的配方,制备工艺也是技术部一大群人苦熬了两三个月一点点优化的。一朝被人全部偷走,怎能不心疼。
“不过大家也别太担心,我们的技术不是那么容易抄袭的。”
吴浩帆的话给了大家一点信心,但没有人敢开口在这个时候触霉头。只有李杭这个愣头青不一样:“吴总,知道是谁泄露的吗?”
吴浩帆紧了紧牙关:“嗯,我跟小禾都知道了,并且已经掌握了证据。”
这话瞬间激起千层浪,大家面面相觑,实在想不出来会是谁。
从绿氢成立到现在,有新人加入,也有旧人离开,留下来的都是一群有点理想主义的人,他们相信一群臭皮匠也能做出好产品。现在,好不容易熬过了艰难的时期,就在即将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时候,发现身边的人里出现了叛徒,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
石高朗倒是比其他人稳重很多,他在心里默默地梳理着各种可能性,然后他把目光转向同样沉默的郑俊身上。
这种场合,往常郑俊是最活跃的,今天却罕见地冷静。
同事怀疑的目光像一支利箭射进胸口,郑俊强装镇定:“朗哥看我做什么?”
“郑哥觉得是谁?”
“我怎么知道。”郑俊笑得勉强,“何况一定是公司的人吗?”
石高朗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不是我们公司的,怎么会知道这么机密的事情呢?”
“不还有一个人知道吗?”
石高朗没搭话,反倒是李杭反应激烈:“郑哥是说孟老师?”
郑俊勾起嘴角:“在座的各位有谁比他更了解技术吗?”
李杭立刻反驳:“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郑俊冷哼一声,“他追求小禾不成,恼羞成怒,一气之下把技术卖给对手公司,也不是不可能。因爱生恨的故事,也不少见吧?”
这话李杭是断然不会信的:“孟老师不是那种人。”
郑俊皱眉:“我就是那种人?”
“这…”李杭被郑俊的话噎了嗓子。他当然也不愿意相信郑哥是出卖公司的人,事实上,这种事发生在技术部任何一个人他都不能接受。
就在大家辩论得难舍难分之际,吴浩帆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静,对人群中的某一个人对话:“今天当着大家的面说这些,是希望让你看看,曾经一起奋斗过的朋友,知道你这样出卖大家共同的成果有多痛心。同时,也是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愿意主动承认错误,迷途知返,公司可以选择不报警。”
李杭听得糊里糊涂的,小声问石高朗:“朗哥,如果是真的,会怎么样啊?”
石高朗右手扶额:“大概率会坐牢吧,以及巨额赔偿。”
“啊?这么严重?”
石高朗也很无奈:“人,钱,时间,都是很珍贵的。”
是啊,绿氢全体上下五十几号人,花了2年的时间,接受了2次投资才做出来这么一件成果,谁会甘心呢?
石高朗的话听着很不近人情,但却是事实,也是陈与禾和吴浩帆决定公开这件事的原因。
绿氢没有那么明显的上下级之分,很多时候只有工作职责的不同。
被偷走的成果是所有人的心血,陈与禾觉得有必要跟大家一起共同面对这次的难关。
就在大家窃窃私语时,郑俊一句话打破了会议室的氛围:“吴总的意思是,那个人就在我们中间。”
“是。”
郑俊不再像以前那样嬉皮笑脸:“吴总刚刚说,我们是一起奋斗的朋友,可吴总却这么怀疑我们,这合适吗?”
“我大概是最不愿意看到这个局面的两个人之一。今天把大家召集起来,自然是因为廖翰飞那边已经露馅了。”
廖翰飞这个名字还是第一次在绿氢的内部会议上出现,所有人都疑惑,只有郑俊露出了一丝慌乱。
郑俊这才意识到,他们大张旗鼓做这么一套戏,不是在引蛇出洞,而是真的发现了什么。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郑俊不再开口,吴浩帆适时宣布第三件事。
“各位,虽然跟合能的合作已经终止,但把产品出口到国外,是我跟陈总监在创业之初就定下的规划,我们依然要把这个项目做下去。只是现在,没有了合能的渠道优势,我们得自己去德国提前布局。”
“处理好国内的各项事宜后,陈总监将会亲自去德国开发渠道。”
今天的会议全是重磅消息,在场的人在经历前两件事情后,对陈与禾将要去德国的消息,已经没有那么大反应了。
会议室里面的人没什么异议,会议室外的某人却被这个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
猪肝色的会议室门被人从外推开:
“你要去德国?”
106
第106章
◎冥冥之中◎
裴放会突然来,吴浩帆已经见怪不怪了。
只是他这次的出场,实在谈不上体面,有失他越盛总裁的身份。
只见裴放一脸不可置信,推开会议室的门,还来不及进来,就站在门口,隔着绿氢几十号员工,看着会议室另一头的陈与禾,问出了一句满是震惊的话。
“你要去德国?”
陈与禾现在可顾不上裴放,她满脑子都在想郑俊为什么要背叛他们。
“是的裴总,陈总监要去德国。”吴浩帆先招呼了裴放,因为会议还在进行,很快就把他晾在一边,继续跟同事们介绍,“这次出差,大概会在德国待半年到一年的时间。今天宣布这件事,也是借这个机会请大家好好想一想,有没有愿意跟陈总监一起去德国的。”
“我!”李杭第一个举手,还有点亢奋,“我愿意去!”
吴浩帆会心一笑,感慨小李年轻气盛:“小李,你好好考虑一下再答复我。友情提示,这次孟博士不会去。”
“啊?为什么?”
李杭崇拜孟玦,技术部的人都知道,对他的疑问没有什么异议。
“这次主要是寻找各方合作伙伴,跟技术关系不大。”
“那为什么是小禾姐去?”
“你忘了你小禾姐在哪儿留学的?”
“也是。”李杭恍然大悟,接着更兴奋了,“那我更想去了。”
背井离乡去德国是一趟苦差事,有同事这么积极地起到带头作用,吴浩帆就跟李杭多说了几句。李杭兴致高昂,吴浩帆暂且答应了他:“好,那小李就是第二位成员。其他同事愿意去的,可以来找我和小禾报名。”
三件大事宣告完毕,会议结束。
同事们三三两两地离开了会议室,嘴里还对公司的各种情况发表着自己的见解。
裴放坐在角落,听了几耳朵。核心技术泄露整件事从发生到现在,陈与禾和吴浩帆虽然初时有些手忙脚乱,但后续的处理已经做得很好了。
陈与禾嗅觉敏锐,提前意识到了危机,最大限度地把损失降到最低,但她太过仁慈,对内部人员的处理还得由吴浩帆出面。
他们两人还真是很好的合作伙伴,一个锐意进取,一个踏实稳重,正好互补。最重要的是,他们互相信任。
裴放跟着陈与禾去了她的小办公室。
回房前,陈与禾还跟吴浩帆使了个眼色,吴浩帆瞬间明白了陈与禾的意思,比了个ok的手势。
裴放看他俩私底下默契得更像是兄妹。他原本以为是因为陈与禾和吴浩帆这两个人都是做技术出身,对所以没那么多心眼儿,又是校友,所以有一层天然的信任。
陈与禾给裴放的答案却有点出乎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
她说:“哪有那么多天然的信任呢,我跟学长能合作这么久,没有大的矛盾分歧,确实有性格互补的原因,但更多是因为我们把丑话都说在了前面。比如责任分工,比如利益分配,事无巨细地都列进了合同里。”
“嗯,很合理。”裴放了然地笑,“所以,是我还没有得到你的信任,你要去德国的事情也没有打算告诉我。”
瞒着裴放技术泄露是第一次,这是第二次。
裴放告诉自己,成为她的“之一”已经很好了,可现在他发现,“之一”的位置也人满为患。
裴放来兴师问罪,陈与禾只好顺毛捋:“是要告诉你的,那你突然过来,就提前知道了嘛。”
“还怪我自作主张了?”
“没有没有。”在公司,陈与禾习惯把裴放当成投资人来讨好,“裴总随时都可以来视察工作。”
“就会说些好听的。”
陈与禾有她的道理,但裴放也真是有点有苦说不出的意味。
裴放今天跑这一趟,说好听点叫视察工作,说不好听点,就是热脸贴冷屁股。
陈与禾曾问过裴放,要怎么处理背叛公司的人,裴放也知道她心里舍不得,担心她太难抉择,所以才跑这一趟。
他想着,万不得已之时,他可以出面当这个坏人。
他在会议室外旁听了他们的会议内容,想来陈与禾和吴浩帆已经有了解决方案,并且从吴浩帆的态度来看,是有放人一马的打算的。
既然他们商量出了结果,裴放准备悄悄离开,谁知刚转身就听到了另一个令他心碎的消息。
即便千分万分舍不得陈与禾,裴放也不得不承认,绿氢在拒绝跟合能的合作后,德国这一趟是非常有必要且紧要的,陈与禾也的确是绿氢内部最合适的带队人选。
这个决定,裴放也挑不出任何错处来。
可私心来说,裴放不想跟她距离这么远。
年前去西川测试也才一个月,就让他牵肠挂肚个不行。这次去德国,快则半年,慢则一年甚至更久,陈与禾又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她哪还有心思再去想,春节前给他下的钩呢。
裴放多想提醒陈与禾,放了鱼饵,要记得收网啊。他这条鱼,一定一点儿都不挣扎,乖乖落入她的手里。
现在,鱼早就上了钩,渔夫却要拍拍屁股走了,去一个坐飞机都要十二个小时的地方。
而更让裴放忐忑的是,他昨天刚刚听孟玦说了他的职业规划。
裴放陷入长久的沉默,陈与禾戳了戳他的肩膀:“想什么呢?”
裴放抓住她作乱的手指,凝神看着她:“孟玦也要去德国了,你知道吗?”
“啊?”陈与禾忘了收回手,“我不知道。”
裴放低头苦笑。
上天真是一点都没有眷顾他。
在西川时,裴放劝孟玦多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孟玦照做了,他选择去京市的研究所。可一场意外,导致京市的工作被撤销。
国内没有了更好的选择,孟玦就把目标放到了国外。那么多国家,他最喜欢德国的学术氛围,现在正在申请去那边的研究所工作。
虽然孟玦的工作还没定下来,但以他的能力和成绩,以及井德明教授的推荐信,应该不成问题。
好像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陈与禾和孟玦,总会在不同的阶段,被命运在牢牢地绑定在一起。
而他本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在他以为就要熬出头时,被宣告延期。
听到孟玦要去德国的消息,陈与禾是真心为他感到高兴,她好好多问题:“孟玦是去那边工作吗,定下来没有啊,去哪个机构或者是学校?”
裴放说了一个知名研究所的名字:“以孟玦的成绩去那儿没问题。”
陈与禾欣慰地笑了,感慨道:“那里才是孟玦该呆的地方。我听同学说过,那里氛围很好,可以专心做研究。”
“是吗?那确实适合孟玦。”
裴放的声音透露着一股子沉闷,陈与禾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你不高兴?”
“陈与禾,你问的是什么?是孟玦有了新方向,还是你和孟玦又会在德国继续相处?”裴放闷闷不乐,“如果是前者,我当然高兴。如果是后者,我不高兴。”
陈与禾耷拉着耳朵:“裴放,你这顿醋吃得,一点儿道理都没有。”
裴放刻意避开了陈*与禾探究的眼神:“我知道。我什么身份也不是,生气也好,吃醋也好,都‘师出无名’。”
“裴放…”
“好了,不说这个了。”裴放真的怕她又说出什么狠心的话来,赶紧转移了话题,“既然定了要去德国,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说起来还真有一个。”说起工作,陈与禾就把私人情绪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我们的产品还是要跟太阳能光伏组件做组合的,德国很多光伏组件的产品都是国内制造的,我想直接去德国跟他们谈。”
这一点裴放跟她的想法倒是不谋而合的:“嗯,我也是这么考虑的。”
两个人又谈了一些对渠道开发的各种想法,陈与禾大有所获,对德国之行更有信心了。
“看来我不需要在那儿待一年了,我真是吃不惯那里的食物。”
看到陈与禾期待满满的样子,裴放忍不住自责起来,若不是他对合能的预判失误,绿氢的出口计划或许会顺利很多。
裴放抬眼,满是愧疚:“这次是我失误,让你们走了很多弯路。”
“怎么会!”陈与禾轻轻皱眉,似是不理解裴放的自责从何而来,“不管要不要跟合能合作,产品测试、寻找合作伙伴,开发渠道,都是我们本来就要做的,怎么是走弯路呢。”
“至于技术泄密,那是廖翰飞在针对我,跟你就更没关系了。”
不知道为什么,“没关系”三个听起来很扎耳,陈与禾积极乐观的态度反倒让裴放沮丧:“在出口这个项目上,我没有帮到你们。”
“公司是我和吴浩帆一起开的,要是什么事都要让你来帮忙,我们干脆去越盛上班好了!”
道理裴放都知道,但情绪的低落是骗不了人的:“我就是觉得你好像一点都不需要我。”
陈与禾本想用很多道理来劝慰裴放,但她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心里一阵窃喜。
“怎么会!我和绿氢都非常需要裴总。比如现在,我就有一个伟大的计划,不知道裴总能不能帮我们这个忙?”
每次她有事相求的时候,眼睛都会直直地盯着裴放,说起自己的“伟大计划”来,眼睛里都放着光。
有时候裴放真的是拿陈与禾没办法。她明明知道他说的需要是什么意思,她却偏偏只理解成工作上的支持。
但她提出了需求,就算再难,裴放也会想办法完成的。
“说说看,你的伟大计划是什么?”
陈与禾神神秘秘的:“明年夏天,江宁会有一个大型的体育赛事,裴总应该知道吧?”
好端端的怎么提起这个?
裴放一时间也有点拿不准陈与禾的计划是什么。
陈与禾也不说透,好整以暇地看着裴放,等他自己猜。
果然没一会儿,裴放露出一个促狭的表情,满眼欣赏地看着陈与禾:“陈总监胃口不小啊!”
107
第107章
◎摸了就要负责◎
看裴放这反应,陈与禾知道自己这步棋是对的,一下子就更有自信了。陈与禾轻挑眉梢,问裴放:“这事难办吗?”
“倒是不难。不过我只能帮你得到一个竞选的机会,其他的得靠你们的本事了。”
“我明白,我对产品有信心。”陈与禾眼里泛着星星,“我们需要一个机会,一鸣惊人。”
大型的体育赛事,是一个非常好的宣传机会,很多知名大企业都要挤破了头花高价去赞助比赛,其背后的品牌曝光和企业形象的塑造,对企业来说都是一笔巨大的收获。
当然,绿氢肯定是没有这个钱去赞助的。陈与禾瞄准的是另一个必争之地。
体育赛事里用到的各种新技术,比如灯光屏幕,场馆布置,甚至场地周边的交通管控,每一项都是机会。能为大型赛事提供这些服务或产品的往往都代表着某个行业里的顶尖水平。
绿氢若是能参与进去,对公司的知名度是非常有利的。
绿氢跟通航合作研发的氢能源车辆,完全可以用于体育赛事各个场馆间的转场。这样他们的新产品不仅有了很好的示范效果,还有机会得到各级领导的关注。
绿氢这样的新兴产业,除了自身本事要过硬,政策和领导的支持也是非常重要的。
大型赛事往往会与顶级科技公司建立长期或赛事周期的战略合作伙伴关系,绿氢这样的小公司,可能连参与竞选的资格都没有,这正是陈与禾需要裴放帮忙的原因。
饶是见过了很多创业公司和团队,裴放仍然惊叹于陈与禾对公司业务规划的敏锐和高效。抛开个人情感不谈,有这样的合作伙伴,裴放作为投资人也是愿意助她一臂之力的。
“低碳能源本就是重点关注的领域,绿氢又是本地成长起来的企业,只要产品好,我想领导也没有理解拒绝这么优质的企业。”
“真的吗?”陈与禾喜笑眉开,“那我们的机会还是挺大的,是不是?”
“嗯。”裴放不想扫陈与禾的兴,但有些残酷的真相,还是要跟她提前说明,“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建议你们可以让通航作为主体去申请。”
通航是本地客运车辆行业的龙头企业,不管是企业知名度或者产品可靠度,都比绿氢要受重视得多,这是现实。陈与禾即便再对自家的产品有信心,也不得不承认,光凭绿氢自身去承担这样的重大项目,资质和履历都是不够的。
陈与禾撇撇嘴:“我明白。绿氢还是太年轻了。”
聪明的人,一点就透,裴放点头:“就是这个道理。”
很快,陈与禾又打起精神:“不过能得到关注就很不错了,一步一步来吧。”
突然提起通航,裴放才猛然发现陈与禾的小心思。
申请成为大型赛事的供应商,其实由通航出面,拿到项目的机率是很大的。陈与禾既然能想到在这样的体育赛事上露脸,肯定也想过让通航出面的,哪里还需要裴放来横插一脚呢。
裴放跟陈与禾确认思路:“你没想过让通航去申请项目?”
“想过啊!”
“那你还让我帮你?”
陈与禾背过身去:“你委屈巴巴地说我不需要你,我这不是想办法让你有点参与感吗?”
本来裴放还有些不确定,一看她别扭地扭过头不看他,裴放满足地笑了:“所以,陈总监这是编了个理由来哄我开心?”
“你每次来找我,都惹得你不高兴,那我只能勉为其难地哄哄你呗…”
陈与禾越说越小声,裴放的笑意却越来越深。
他的心跳逐渐加快,迫不及待想确认她的心意:“与禾,你会在意我的情绪,还愿意花心思哄我,是不是说明,你开始喜欢我了?”
“嗯…”
叩叩——
突然传来的敲门声打断了陈与禾的思路,随之而来的还有吴浩帆的声音:“小禾,来我办公室一趟。”
吴浩帆声音急切,应该是郑俊去找他了。
有了正事要去处理,陈与禾哪里还顾得上情情爱爱的,况且她本来也没完全理清楚自己的感情,吴浩帆的话,正好给了她一个逃跑的理由。
她几乎是拔腿就走,裴放眼疾手快的拉住她:“你还没回答我。”
“我…”陈与禾有些不敢直视他炽热的眼睛,“我得想想。”
“这次要想多久?”
“不知道。”
“不知道?”裴放把人拽进怀里,虚抱着,“鱼已经上钩了,还不准备收网吗?”
陈与禾把手抵挡在他胸前:“你愿者上钩是你的事,收不收网取决于我想不想要你这条鱼。”
“那你想要吗?”
问出这话的裴放心里很是忐忑。陈与禾早就说过,她对男朋友的要求很高,自然也不会这么轻易松口,但他还是下意识问出了口。
“嗯…”陈与禾还真认真想了想,退后一步,笑着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还是再养养吧!”
她的手在他脸上碰了两下,裴放的心脏突然漏了两拍。
他盯着她的手,恍惚中想到,她这只手上次碰到自己的脸,并不是刚刚那个轻柔的力度。
那晚愤怒的陈与禾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胆大妄为的“垂钓者”。
除了卢惜寒,裴放什么时候被人这么摸过脸,这种亲昵中带着些许宠爱的动作,让裴放心里既欢喜又有点别扭,莫名有一种被陈与禾调.戏了的感觉。
他决定扳回一城,裴放抓着陈与禾作乱的手,覆在自己侧脸:“摸了就要负责。”
裴放较真的样子像在路边被逗的流浪狗,只需要对他“嘬嘬”两声,他就会跟着你一路回家。
这个想法颇有些大逆不道的感觉,陈与禾心情大好,尽力憋着笑,眼睛还打量着裴放,观察他和流浪狗的共通之处。
可惜没有。
裴放看着她的笑,总觉她笑得不怀好意,他故意冷脸:“你又在笑什么?”
陈与禾嘴角的笑意更不加掩饰:“你不会想知道的。”
“陈与禾!”
真是没劲,每次说不过她就知道冷脸吓唬人。陈与禾早就对裴放这套免疫了。
“乖啊,本姜太公还有要事,您这条大鱼还是先回家吧。”
裴放表情别扭地瞪她一眼:“谁允许你没大没小的?”
陈与禾眼珠转了转,说:“我呀!”
陈与禾向来理不直气也壮,反正裴放也拿她没办法,只好任由她闹。不过闹归闹,他还是想多提醒陈与禾一句。
“好了,不开玩笑。郑俊的事…”
“你怎么知道是郑俊?”
“我有眼睛!”
“哦,裴总好眼力!”
又是不走心的阿谀,裴放姑且先接着:“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我家那个姓董的司机吗?”
为什么突然提起他,陈与禾不明所以:“记得啊。”
裴放用食指指节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你啊,碰到自己的事就容易犯糊涂。当时我跟你说董叔的时候,还记得你当时说了什么吗?”
陈与禾顿时豁然开朗。
当时陈与禾说,董兴国之所以敢兵行险着绑架裴放,是在赌裴放的善良,赌他不忍心。
现在郑俊的行为和心理,未尝不是跟董兴国一样。
赌赢了,名利双收,赌输了,或许吴浩帆和陈与禾会看在同事两年的份上,不过多追究。
……
陈与禾走到吴浩帆办公室外,敲了敲门,应声进去后,郑俊回头,看见是她,便起身叫了一声“陈总监”。
这句疏离的称呼,陈与禾不禁悲从中来。
曾经,她和郑俊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时不时还上演一出梁山好汉的戏码,为枯燥的研发工作增添了不少乐趣。
陈与禾总是学着李逵的语气浮夸地叫郑俊一声“哥哥”,郑俊也一直亲切地叫她小禾,两年的相处,他们亲近得像很好的朋友。
现在,郑俊恭恭敬敬地叫了她一声“陈总监”,陈与禾觉得这个称呼无比刺耳。
两个人都站着,相顾无言,还是吴浩帆招呼两人坐下。
郑俊低着头,双手放在腿上纠缠着,想来他已经跟吴浩帆交代了事情经过了。
郑俊的无措看得陈与禾眼热,她悄悄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勉强压抑住颤抖的嗓音:“郑哥,你知道我为什么老是叫你哥哥吗?”
郑俊闻言抬头,盯着陈与禾看了须臾,然后轻轻摇头。
“因为我知道你对我不服气。”
郑俊并未对陈与禾的这个结论提出异议,但他眼里仍有些惊讶,惊叹于这个小他好几岁的年轻工程师,有着敏锐而又顿感的内心。
陈与禾明白郑俊的眼神代表着什么,她继续说:“你和朗哥,都是工作经验很丰富的工程师,年纪也比我大,对我这样一个后辈,不服气是正常的,我完全能理解。”
“我的能力需要一点点展现,打消你们对我的顾虑需要很长的时间,所以一开始,我只能选择一种笨办法来消弭你们对我的认知错位。我以一个稍低的姿态跟你们沟通会更容易。”
“我知道哥哥长哥哥短的叫着很浮夸,刚开始我也觉得挺丢脸的,”陈与禾苦笑了一下,“可是后来,我们相处得越来越好,还经常一起逗大家开心,我以为你认可我了。”
“小禾,你在我眼里是很优秀的。”
“那为什么…”
“因为不服气。”郑俊狠狠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有句话叫‘宁做鸡头不做凤尾’,以前我在大厂,优秀的人太多了,我算个什么?我以为到了一个小公司,就能受到重视、被看见。可是小禾,你太优秀了,我依旧做不了‘鸡头’。”
“廖翰飞承诺你技术总监的位置?”
“是。他说我过去就能享受三倍高薪和技术总监的位置,整条氢能业务线都由我说了算。”
金钱和抱负,廖翰飞确实舍得下本钱,陈与禾垂眸深思:“那确实很诱人。”
“是啊,我又不是什么衣食无忧的圣人,不可能拒绝得了这种诱惑。”
吴浩帆接过话头:“郑俊,你就没考虑过,剽窃他人成果的人做出的承诺根本不值得信。”
“怎么会没想过呢,配方和工艺我精心改过的,他们看不出问题。只要他们短期内做不出来成品,就一定会来找我。”郑俊露出一个得意中夹杂着苦涩的笑,“抛开道德人品不谈,他想分氢能源的一杯羹,我想求一份前程,各取所需,仅此而已。”
吴浩帆痛心疾首:“如果廖翰飞并不只是想分一杯羹呢?他要弄死绿氢,把小禾踩在脚下,他想完全切断绿氢的原材料供应链。”
“郑俊,你也是绿氢的一员,你应该清楚,供应链断裂,交不出货,我们就会面对巨额的赔偿。绿氢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郑俊猛地抬头,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他半晌说不出话来,他可以向老天爷发誓,他没有把绿氢置之死地的想法。
即便到了现在,他依然怕被吴浩帆和陈与禾误会成彻头彻尾的坏人,郑俊慌乱解释:“我没有,我不知道。”
到了这个地步,郑俊没有必要再撒谎,陈与禾愿意相信郑俊对廖翰飞的恶毒并不知情。
可她又想起裴放刚刚的提醒,郑俊也会像董兴国那样,赌她的善良和不忍心吗?
陈与禾怀疑的眼神让郑俊特别难受,他刚刚已经在吴浩帆那儿知道了公司对自己的处置,他没有异议,公司终究还是念了些旧情,没有完全追究他的过错。
但郑俊还有未曾想明白的事情。
他给廖翰飞的配方和工艺是有作假的成分,这是他的自保手段,但吴浩帆和陈与禾是不知道的。郑俊不明白,为什么陈与禾在得知核心技术泄露了以后,仍然这么自信廖翰飞做不出同样的iMOD。
“小禾,iMOD的配方和工艺,是不是还有我不知道的技术点。”
陈与禾逼自己狠下心来,她得学着去做一个不被情感裹挟的企业负责人:“郑哥,这是公司内部机密,不能告诉你。”
108
第108章
◎反击◎
随着郑俊的暴露,廖翰飞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着了陈与禾的道。
听说他在自己亲自组建的研发小组里无能狂怒了好几场,有心气儿的技术骨干早就撂挑子不干了,剩下一些“残兵败将”,既撑不起研发的重任,又忍受不了集团别部门明里暗里的嘲讽,纷纷摆烂,本就缓慢的研发工作更是没什么进展了。
节节败退的廖翰飞被逼无奈,不得不用回郑俊,决定遵照之前的承诺,请他来做技术总监,郑俊却拒绝了。
廖翰飞气得跳脚,指着郑俊的鼻子骂他不识抬举:“郑俊,我之前对你客气是看在你还有点用处。现在闹出这么大个丑闻,这个行业你别想混下去了,除了我,没人敢要你。”
“廖总,这些事不需要你来跟我说。”之前偷偷见面好几次,郑俊还是头一次在廖翰飞面前这么有底气,“我实话告诉你吧,就算我去了鸿泰,iMOD也是做不出来的,你别想了。”
廖翰飞瞬间变了脸:“你不是有配方有工艺吗,你在陈与禾那儿待了那么久,就一点技术没偷到?”
廖翰飞说话难听,句句往郑俊心里扎。可现在的郑俊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不会再像之前一样畏首畏尾地不敢反驳。
更让郑俊没想到的是,廖翰飞到现在也没有怀疑过他给出的配方和工艺。
也正是因为郑俊的自保手段,吴浩帆才给他留了最后一丝体面。
“绿氢的关键技术从来没有完整跟我们公开过。即便有配方有工艺,你也做不出绿氢同样性能的产品来。”
廖翰飞不可置信地看着郑俊。过了一会儿,似乎是看出郑俊没有撒谎,他双手叉腰仰头看天,嘴里不住地发出不屑的声音。
老天爷也压抑不住廖翰飞的怒火,他一挥手把桌上的杯盘全部扫落在地。
“陈与禾,可真有你的。”
看到破防的廖翰飞,郑俊心里出奇地畅快。他是失去了工作和朋友,但廖翰飞失去的好像更多。
前期的研发投入,以及因为廖翰飞自信心膨胀,提前订购了一小批设备和绿氢一整年需求量的MOD原材料,这些投入加起来,三四千万还是有的。
几千万,对鸿泰这样的企业来说,算不得伤筋动骨。但同样是几千万,是用来投资,还是纯粹打水漂,意义还是不一样的。
廖翰飞这次是栽了个大跟头。
不仅是经济上的直接损失,廖翰飞本人在鸿泰集团董事们面前更是丢尽了脸。他这次的决策失误,让集团陷入舆论风波不说,还被无数同行看了笑话,恐怕从此就失去了集团继承人的竞争资格。
想到这里,郑俊不由得大笑起来,笑得跟满地的陶瓷碎片一样不计后果。
大快人心啊大快人心!
*
半个月后,陈与禾终于等到了墙倒众人推的廖翰飞。
接到廖翰飞的电话时,陈与禾并不惊讶。
他迟早会来。
陈与禾不想让他到公司来,脏了绿氢办公区的空气,所以把他约到了公司附近的咖啡厅。
陈与禾姗姗来迟,就是想挫挫他的傲慢。
一个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人,电话里语气还这么颐指气使,到底是哪里来的底气,陈与禾可不会惯着这种人。
不过表面上的礼节还是得维持,陈与禾还是先道了声不好意思:“公司事情太多,来晚了,还请廖总见谅。”
廖翰飞冷笑一声,身体完全瘫在椅背上,扭过头去看陈与禾。
陈与禾今天一身商务裙装,清爽干练。廖翰飞眼前一亮,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这么漂亮动人。
在公事上,廖翰飞讨不到好,他就故意恶心她:“陈总穿这么漂亮来见我,是我的荣幸。”
苍蝇在哪儿都会摩擦前足到处留下脏污,廖翰飞也只有在这种事情上才能体现他作为男性的“优越感”了。
陈与禾当没听见,自信落座,端起架子,明知故问:“廖总这次来找我,所为何事啊?”
廖翰飞强装镇定地坐在陈与禾对面品咖啡。但再昂贵的西装也遮不住他一身的疲惫和满眼红血丝。
他还捏着绿氢最后一个筹码,何况在陈与禾面前,他怎么也得绷着面子:“贵司的供应链还好吗?”
“挺好的。”
陈与禾表面上不显山露水,心里直笑廖翰飞天真。他在经历的一场败局之后,竟然没有意识到MOD供应的问题所在,以为还能以此来拿捏陈与禾。
不过这样也好,免得廖翰飞再给宋文林惹麻烦。
廖翰飞干笑了几声:“女人这么嘴硬可不是好事!”
“哦?这么说来,是廖总买走了国内的MOD?”
廖翰飞很是得意:“不错。”
陈与禾故作惊讶:“廖总偷我的技术不成,居然还想搞垮我们的供应链?”
“MOD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能买。”
陈与禾不禁笑问:“廖总买这么多MOD,是打算囤着过年吗?”
这话一出,廖翰飞脸上的得意就挂不住了,不过他随即又恢复正常:“我是暂时做不出来iMOD,不过你陈与禾就算有天大的本事,没了原材料,拿什么给客户交差?”
“廖总进入一个行业前都不进行调研吗?MOD这种材料,国外也是有的,不过贵一些而已。”
“你那个小公司,拿得出这个钱?”
陈与禾淡然一笑:“这就不劳廖总费心了。”
看起来陈与禾胜券在握,廖翰飞突然开始心慌:“陈总这么自信,看来是找到金主了?”
廖翰飞试图用泼脏水这一招让陈与禾不依靠“外力”,他以为,像她这种独立的女人,最怕别人说她靠男人了。
陈与禾可不上他这个当:“廖总这么熟悉这一套,是经常靠金主解决问题吗?”
“你…”廖翰飞被陈与禾的一句反问堵塞了咽喉,“陈与禾,你不要不识好歹。”
表面的和谐维持不下去,陈与禾也不怕跟他撕破脸。她说得口干,端起咖啡润了润嗓子:“廖总,求人就要有求人的姿态。”
陈与禾这话并非打肿脸充胖子。她十分清楚,廖翰飞现在的处境非常不好过。外有舆论压力,同行嘲笑,内部又遭受家人的集体打压和集团董事们的排挤。
不需要陈与禾多做什么,光是廖翰飞那些同为继承人竞争者的兄弟姐妹就能他踩到泥里,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廖翰飞这次来找陈与禾,无非就是迫于家里和集团的压力,来挽回一点损失。
但他实在拉不下脸来求一个女人:“一句话,MOD,你要是不要?”
陈与禾可不买他的账:“廖总做生意一直这个态度吗?”
见陈与禾软硬不吃,廖翰飞好言相劝:“陈与禾,MOD是你必须要用的原材料,我这儿就有充足的货,何必舍近求远地去国外买呢?”
陈与禾浅浅一笑:“因为这样就能让廖总吃不了兜着走啊!”
话音刚落,陈与禾就感觉对面的呼吸声都急促了不少。她正得意呢,听见廖翰飞服了软。
“货款我给你九折,零头就不收陈总的了。整批货,1600万。”
1600万?还是9折?
不愧是宋文林啊,不仅把廖翰飞忽悠得团团转,还多卖了他300万。也就只有廖翰飞这种草包,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陈与禾实在是想笑,好不容易才绷紧了表情:“我不缺钱的,廖总。”
“那你想怎么样?”
既然廖翰飞主动问了,陈与禾也不藏着掖着:“三件事,缺一不可。第一,公开给我道歉。不仅是最近在京市的言论,还有几年前,你在德国骚扰我的事情。”
还没听完第一点,廖翰飞已经怒不可遏了:“陈与禾,你不要太过分!”
“既然廖总觉得过分,那我就先走了。”
陈与禾一点没犹豫,作势要起身离开。
廖翰飞慌乱叫住陈与禾,脸色十分难看:“你先说完。”
“好。”陈与禾又坐下,“第二,跟孟玦道歉。”
廖翰飞就差拍案而起了:“那天是他打的我,你要我跟他道歉?”
“他为什么打你,你不清楚?”
廖翰飞姑且先咽下这个哑巴亏,先想办法让陈与禾同意,后面再想办法敷衍着完成就行了。
“你继续。”
一切尽在掌握,陈与禾笑了笑:“第三,您手上这批MOD,我只能给廖总7折的价格。”
廖翰飞简直要被气笑了:“陈与禾,你当我做慈善呢?”
“廖总,你可能搞错了。现在是我在做慈善,帮你收拾烂摊子。”陈与禾往椅背上一靠,自成一派慵懒的姿态,“当然了,廖总也可以不答应。”
廖翰飞就差把舌根咬断,仍强撑起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行。男人嘛,就愿意给漂亮姑娘面子。损失的500万就当给陈总的新婚礼物了。对了,陈总到底属意哪位才俊,别到时候两头落了空,一样都捞不着啊。”
无能的人除了给女人泼脏水还能干什么?
陈与禾懒得跟这种人费口舌,她只需要提出自己的需求即可:“首先,廖总又错了,今天是绿氢给廖总一条活路。另外,廖总的道歉视频,由我亲自提供稿子。希望廖总能一字不落、声情并茂的‘真心’悔过。”
“道歉视频通过我验收了,才会支付货款哦。”
事已至此,廖翰飞除了同意已经别无他法了,不然他连在集团的位置都保不住。
“陈与禾,我好心劝你,一个女人别这么咄咄逼人。”
事情谈完,陈与禾没有一点心思跟廖翰飞纠缠。
她麻利起身,给了廖翰飞最后一击:“廖总,我也好心劝你,别老拿性别说事。据我所知,这次风波,让廖总吃亏最多的,就是您那位杀伐果断、最有希望继承家业的大姐呀,你怎么还敢瞧不起女人呢?”
“天天男人这个,女人那个的,是不是你的人生失败得就只剩下性别叙事了?您□□那半两肉是拿脑子换的吗?”
【作者有话说】
这里想解释一下小禾为什么没有采用法律途径解决这个问题:
主要还是因为维权成本太高了。商业或技术秘密侵权的判定非常复杂,泄密行为隐蔽性强、侵权证据链难完整,需要花费非常多的时间和精力,现实中有大量案例,有的甚至跨度十几年仍未有结果。
小禾的事业,当务之急是发展,她的精力有限,只能放在最重要的事情上。
同时,这篇文作为一本言情向的小说,重点在小禾的事业成长和感情变化,作者本人专业水平也非常有限,类似于“商业秘密”维权这类更专业的内容就省略了。
还请勿怪。
如有专业人士,也欢迎指正。
109
第109章
◎你想见她吗◎
组建一支小分队去德国工作半年这件事,有些难办。
从吴浩帆宣布这个消息之后,只有李杭愿意主动去。市场开发部的同事大多都已成家,不太愿意离家这么久。
这么重要的事,只靠陈与禾自己肯定是不行的,她需要更多的配合和支持。
为了打消同事们长久出差的顾虑,陈与禾抽时间做了一个更加详细的规划书。把在德国要做的事,要完成的目标一一拆解,分成不同的阶段。
陈与禾总抓,跟完全程,其余同事只需要参与自己负责的那个阶段任务,那么他们离家的时间就不会太久。这样既解决了人员和费用的问题,又能让整个计划更加清晰明了,每个阶段环环相扣,一步步推进,就会越来越顺利。
团队组建完成后,陈与禾照例把规划发给了简晨,请他和裴放也帮忙出出意见,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
简晨很快给了他本人的反馈意见,裴放很反常的没有及时回复。
陈与禾以为他最近太忙给忘了,就找简晨问了一下裴放的行程。简晨支支吾吾的不肯透露什么有用的信息,只让陈与禾自己去问裴放。
最近陈与禾忙着对付廖翰飞的敷衍,好不容易让他按照自己的要求录了道歉视频并公开发布。应付廖翰飞的同时,陈与禾还要熬夜做规划书,找同事们谈话,组建小分队,忙得顾不上裴放。
简晨突然这么一说,陈与禾才反应过来,最近一个月,裴放好像在她生活里消失了。
以前虽然双方都忙,裴放偶尔还是会发个信息问一下她的工作,顺便再关心关心她本人。可这段时间裴放没有主动跟她联系过,只有一两次由陈与禾发起的工作沟通。
她是不是应该关心一下裴放?
正犹豫着,裴放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陈与禾接起:“裴总?”
电话那头的裴放欲言又止,陈与禾不由得揪心起来,屏气凝神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与禾,你来一趟明德医院吧。”
“医院?”陈与禾一阵心慌,“你生病了,还是受伤了?”
裴放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都没有,我很好。”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放顿了顿:“你先过来吧。”
裴放很少这样优柔寡断,欲说还休的,不是他的风格。
无数种不祥的揣测如野草般在陈与禾心里疯狂滋长,她僵立在原地,心脏被不上不下地悬吊着,一点动静都能让她慌乱不已。
她捏着已然沉寂的手机,深深地吸气,再缓缓的吐出来。
她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去医院。
明德医院是江宁最著名的私立医院,不论是医生的医术还是对病人的关怀,都是顶尖的,服务费自然也不菲。
陈与禾悬着一颗心从公司赶到医院,下车后看到裴放在医院门口等她。
她小跑过去,上下打量着裴放,双手在他身上探索,查看有没有受伤。
“你没事吧?”
裴放不着痕迹地拂去陈与禾的手,笑容有些勉强:“不是我,是我小姨。”
陈与禾瞬间拧眉:“啊?”
沈吟秋住院了?
裴放神神秘秘叫她来医院是为了看沈吟秋?
陈与禾的两边眉峰上仿佛挂了两个大大的问号,裴放伸出食指揉散她眉间的疑云:“我是让你来看看孟玦。”
“孟玦?他怎么了?”陈与禾睁着一双大眼睛,突然反应过来,“他妈妈病得很严重?”
裴放点了点头:“嗯,挺严重的。医生说可能很难再醒过来了。”
陈与禾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过了好一会儿,封闭的声道才重新开始工作:“怎…怎么突然这么严重啊?”
初夏的阳光明媚耀眼,裴放看了看头顶的太阳,把陈与禾往医院里面供医护人员休息的小花园带:“到里面说吧。”
裴放刻意放慢了些脚步,陈与禾走在他身边,感觉他周身都笼罩着一层挥散不去的阴霾。
裴放将她带到一排木椅上坐着,蹲下身看着她,又碰了碰她的手指:“我去给你买瓶水。”
“裴放。”陈与禾心里不安,一把拽住他,“就这样说吧。”
失魂落魄的裴放,他刻意*伪装出来的轻松,这样的前奏往往预示着故事后续的残忍。
陈与禾尚未想明白将会听到什么,但她做好准备了。
“好。”裴放挤出一个不能称之为笑的笑,起身坐在她旁边,握住陈与禾放在膝盖上的手。
故事要从何说起呢?
裴放从来就不是一个擅长讲故事的人,他说话的本事好像只会用在谈判和怼人上,此刻面对一无所知的陈与禾,竟有些词穷。
与其纠结怎么开口,不妨开门见山吧。
“大概一个月前,孟玦跟他妈妈吵了一架,她…当场晕厥,在医院躺到现在。”
“孟玦这段时间一直很自责。今天他突然告诉我,他终于想明白,六年前你为什么会跟他分手。”
裴放简单的两句话,完整交代了这一个月来发生的事情,以及裴放叫陈与禾来的原因。
信息量过大,陈与禾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她呆呆地坐着,一动不动。
想通整件事的脉络只需要一秒钟,而消化这个事实,她用了好久好久。
陈与禾倏地睁开眼睛:“我知道了,我去看看他。”
不擅长讲故事的人,揭开了一个残忍的真相。
……
孟玦一直都知道沈吟秋有自己的方法打探他的消息,所以自他决定去京市工作开始,就对自己的各项行踪和计划严格保密。
他一直瞒得很好,春节期间也没有什么异常。
直到他在京市打人的消息传出来,沈吟秋就跟应激的猫一样,撕心裂肺的勒令孟玦不准再跟陈与禾来往。
沈吟秋说:“她就是个祸害。”
接着,打人风波逐渐平息,江宁大学给了孟玦一个公开的处分,这无疑又让沈吟秋把所有罪责都怪到陈与禾身上。
她又说:“她没回来之前,你什么都好好的,现在京市的工作丢了,还背上个学校的处分,你让我这面子往哪儿搁。”
孟玦直觉好笑。好好的?如果一个人只剩下一副躯壳也算好的话,那他确实也称得上是一个正常人。
孟玦早已失去跟沈吟秋辩驳的欲望。
京市的工作取消以后,孟玦着手准备申请德国研究所的offer,他悄悄准备材料,递交了申请和井德明出具的推荐信,接下来只要通过资料审核和面试,他就能拿到那所陈与禾眼中神圣研究所的offer。
可是,等待的时间里总是会出现些意外。
沈吟秋不知从哪里知道了孟玦要去德国的消息,恶狠狠地等在他家门外,要他一个说法。
这间房子是孟玦的爷爷奶奶留给他的,沈吟秋没有钥匙和密码,只能在门外等。
深夜,孟玦才从学校回家,迎接他的,是母亲的怒火。
孟玦想,他宁愿回家,是一屋冷清。
孟玦像招待一位陌生来客一样招待了他的母亲。
新的男士拖鞋,新的玻璃杯和一杯常温的水。
可是,孟玦弯腰去拿拖鞋时,沈吟秋分明看到了一双可爱的女士卡通拖鞋。孟玦去倒水时,杯架上倒扣着好几个造型各异的杯子,沙发上还有两只陈旧的风格不符的抱枕。
这个空间,仍旧保留着那个女人生活过的痕迹。
这更让沈吟秋火大。
所以,当他的儿子恭敬地递给她一杯水时,她立马把那个中规中矩的玻璃杯拂到地上。
玻璃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比杯子里的水波及得更远。
孟玦突然有些耳鸣,那清冽又刺耳的碎裂声好像来自尘封记忆里的童年。
他蹲在碎片旁边,不远处是女人尖锐的辱骂。
可他已经长大了,玻璃碎片不会再划伤他的手,母亲的骂声入不了他的耳。
沈吟秋骂了一大堆,孟玦没怎么听见。
最后她可能是说累了,腰背不再像刚进来那般挺直。她说:“是不是那个女人撺掇你离开我。”
地面被孟玦收拾得洁净如常,再细小的碎屑都被他挑拣干净。
孟玦手里捧着碎渣,借着窗外的万家灯火,看向他的母亲:“是我要离开你。”
那句话之后,沈吟秋没能再开口说一句陈与禾的不是。
她的心跳脉搏变成了心电图机上规律的波形图。
三周后,孟玦从医生那儿得知,他的母亲可能不会再醒过来。孟玦竟然感到一丝清甜的氧气从他的鼻腔穿过喉咙,直抵心脏。
在那一瞬间,情感尚未战胜求生的本能,那是被勒紧脖颈的人最直观的身体反应。
沈吟秋一天天睡下去。孟玦突然在某一个清晨,明白了陈与禾当年一定要跟他分手的原因。
彼时正值裴放在医院陪着孟玦和沈吟秋。
初夏的天光一点点照亮病房的每一个角落,裴放被强烈的光线驱散了睡意,他半眯着眼,看见孟玦在窗前,不知道站了多久。
似是感应到裴放的转醒,孟玦背对着他说:“哥,我和小与,是不是再没有可能了。”
孟玦的声音听起来冷静得出奇,像每一次平静地接受不公的命运。他没有哭喊,没有埋怨,他说他知道了。
可是他叫他哥。
裴放心里震颤,泛起一阵酸楚。
其实,裴放从很早之前就知道孟玦和陈与禾会走到这一步,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了,他这个“情敌”,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
小时候,每一次卢惜寒把孟玦带回家里,孟玦都很拘谨。卢惜寒以为他是害怕跟大人接触,就让裴放带他玩。
卢惜寒总会指着裴放告诉孟玦:“这是哥哥,小玦跟哥哥一起玩吧。”
可孟玦很少这么叫他。
他大多数时候都很沉默。
后来长大一些,他们之间的相处更像是朋友,年龄相差本就不大,孟玦就更不愿意这么称呼他了。
裴放记不起这是不是孟玦第一次叫他哥。
这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现在的孟玦很无助。
裴放想,现在只有一个人能安慰孟玦。
他问:“你想见她吗?”
110
第110章
◎脐带◎
孟玦出身在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
至少曾经短暂地幸福过,不过那些都在他的记忆之外。
孟玦的父亲是一个出色的商人,经营着一家公司。随着公司风生水起,孟父越来越忙,时常顾不上家庭。
沈吟秋在家带着孩子,经常枯坐到深夜。
后来,令人心碎的消息传来,沈吟秋整个人跟失了魂一样。
父亲去世的时候,孟玦不过3岁。
年幼的孟玦对死亡没有概念,不知道生离死别的痛苦,即使在父亲的遗体面前,3岁的孩子依旧活泼可爱,不知愁滋味。
孟玦还来不及跟父亲建立感情,就失去了父爱。因为没有获得,所以在心理上也没有太多的不舍。逐渐长大的孟玦,因为怕提起沈吟秋的伤心事,也鲜少提及或想起父亲这个缺失的家庭角色。
这在沈吟秋眼里,无疑是一种背叛。
凭什么只有她一个人难过?
凭什么所有人都跟平常一样,只有她一个人陷在失去亲人的痛苦里?
孟玦刻意不提父亲,沈吟秋嘴里却经常念叨失去的丈夫。所以父亲于孟玦而言,更像是一个精神符号,被他的母亲奉为“神明”。
沈吟秋试图把他培养成另一个“父亲”。
孟玦的成长过程中,几乎没见过沈吟秋的笑脸。
他必须优秀于其他同龄人。
孝顺听话、举止得体、形象完美、学业优异、事业成功。他的一切都被精心规划和塑造,如同一个精心打造的标本,美丽却没有生命本应该有的活力。
这份“完美”是他获得母亲赞赏的资本,是他赖以生存的培养皿,也是他痛苦的根源。
沈吟秋似乎也不在乎孟玦的内心,或者说,孟玦的痛苦只会让她觉得畅快,终于有人跟她一样痛了。
孟玦小时候第一次见裴放时,被他的顽劣和肆意深深震惊了。他没有被卢惜寒要求成为一个优秀的“继承人”,他只是他自己。
卢惜寒指着裴放说,那是哥哥,小玦跟哥哥一起去玩吧。
可他不知道怎么玩,他的生活里几乎只有学习。
是裴放拉着他玩乐高,打游戏…尝试了很多他不被允许的事物,孟玦得以窥见晦暗生活以外的另一种可能。
可是很快,沈吟秋把这扇可能的窗关上了。
她不允许孟玦和裴放甚至卢惜寒接触太多。
小时候的孟玦还不知道为什么。直到他发现裴放也开始喜欢陈与禾以后,孟玦心里慌得不行,因为没有比他更清楚,裴放的家似乎有一种魔力,轻松得会不自觉把人吸纳进去。
正是因为这样,沈吟秋害怕失去他,所以婉拒了孟玦和姨妈一家的频繁往来。她的痛苦那么绵长深远,必须要有一个人跟她共担,她不允许儿子叛逃。
那之后,孟玦的世界回归沉寂。
沈吟秋并不只是对陈与禾严防死守,她抗拒每一个可能把孟玦拽离她身边的人,刚开始是裴放和卢惜寒,后来是陈与禾。
大一开学初见时,孟玦就注意到这个瞳孔像琥珀一样的女孩,接着他惊喜地发现,他们竟然是一个专业的。
无数次他想,她那双深棕色的眼睛,是不是也像滴落的松脂一样会让人沉溺。孟玦破天荒的想一探究竟。
在他们在暗暗较劲的两年里,孟玦一次都不肯让。这样她就会来找他下挑战书,说下次一定要赢过他。
因为想跟她对话,孟玦开始在意每一场考试或者竞赛,终于在大二的一个傍晚,陈与禾拉住了他的书包背带。
那一刻,孟玦先看见了那只纤弱的手,然后才看见倔强的脸和琥珀般透亮的眼睛。
原来她的眼里真的会让人不自觉沉迷。
她问:“孟玦,你是不是讨厌我?”
孟玦想,快两年了,她终于忍不住了。
她是个不服输的女孩,输给同一个人太多次,她一定会想办法赢他一回。
但想要每次都赢过她并不容易,孟玦认真准备每一场考试,终于成功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说:“我以后能不能跟你一起做实验。”
那之后,她像春天的细雨般渗透进他的生活,带着汹涌又毫无保留的爱扑向他,把他心里干涸的沙丘浸润成绿洲。
后来的孟玦在一篇科普文章里得知,一些农作物的植株并不显眼,但它的根系非常发达。孟玦深以为然,因为属于他的那棵小禾苗儿,早已在他心里盘踞生根,再难拔除。
所以,当陈与禾离开他以后,那颗心迅速枯萎,寸草不生。
六年后,她再一次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这一次,孟玦没有了诱哄她的资本,只有往日的缱绻情深能让她为自己短暂停留。
他知道陈与禾是一个勇攀高峰的人,她愿意为他停留一时,但不会永远在原地等他。
他下定决定要改变的,可他的好运已经用尽,一切都被按下了暂停键,戛然而止。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孟玦终于明白陈与禾当年为什么一定要跟他分手。
想通这个困扰他多年的问题后,孟玦做了一个决定。
他想带沉睡的沈吟秋一起定居德国。
“他…不打算回来了?”
被裴放告知了孟玦的决定,陈与禾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手里捧着的鲜花差点没抱稳。
裴放帮她固定好怀里的花束,声音沙哑,无措地低头看花:“我也不知道。”
就这么心事重重地来到病房外,透过门缝,陈与禾能看见病床边孟玦瘦削的背脊。
短短一个月,他竟然瘦成这样。
陈与禾不禁湿了眼眶。
裴放站在她身边,看她紧抿着唇,摸了摸她的头安慰:“好好的。”
“嗯。”陈与禾吸了吸鼻子,暂时忍住了泪意。
裴放叹了口气,轻轻敲了敲门,帮陈与禾推开了门。
孟玦应声看过来,笑了下:“你来了小与。”
陈与禾答应了裴放要好好的,可她没做到。在见到孟玦憔悴的面容时,她的眼泪就一颗一颗砸进了象征着希望的向日葵花束里。
或许是预见了别离,眼泪就来得迅猛了些。
孟玦一如往常般温柔,为她擦去泪水:“我哥都告诉你了?”
沉浸在情绪里的陈与禾没有注意到孟玦对裴放称呼的变化,她抱着花束,哭得不能自已。
裴放看了一眼孟玦,把陈与禾怀里的花束抽出来,拍了拍孟玦说:“我在这儿守着,你们好好聊聊吧。”
孟玦知道裴放的好意,他却没有把陈与禾带离这个地方。
陈与禾的眼泪止不住地掉,孟玦手心都快湿透了:“别哭了小与,再哭眼睛又该肿了。”
最近孟玦身上发生了太多事,失手打人,被处分,他计划着离开,导致沈吟秋气急攻心,到了如今这个局面。
陈与禾跟多年前一样,用哭花了的脸去蹭孟玦的手心:“我让那个人给你道歉了,你看到了吗?”
孟玦最不忍看到陈与禾哭,他把她揽进怀里,摸着她的脑袋安慰:“看到了,我的小与很厉害。”
“可是为什么还是成了这样?”
孟玦笑她傻,目光在她脸上流连:“小与,不用为我担心。除了忘掉你这件事有点难以外,其他的都很好,你要相信我。”
陈与禾鼻头更酸了,眼里蓄了更多眼泪,模糊了视线。
孟玦摩挲着她的脸颊:“我会尽量做到答应你的事情,以后做的每个决定,都是为我自己。”
陈与禾泣不成声:“可是…可是,这次呢?”
“这次…”孟玦也开始哽咽,他松了松喉头,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些,“这次,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委屈自己,放弃了他最难以割舍的爱情。
往后的每一次决定,都不会比这次更难过。
“小与,我现在才真正理解了你当年跟我分手的原因,你是对的,是我奢求太多。”
孟玦看着她的发顶,眼神有些缥缈,回忆着过去,“小时候我以为,只要我表现得够好,就能治好她的心病,总没有母亲真的想看到孩子痛苦吧。”
她,沈吟秋。孟玦此刻不想称呼沈吟秋为妈妈或者母亲。
“事实证明我太天真了。所以我想跟她彻底分开,去安安心心地过我们的二人世界就好。”
孟玦顿了顿,声音越来越无力:“再后来,我以为我可以自己去承受她的所有情绪,至少能保护你不受她的干扰。”
“可是我忽略了最坏的结果,也就是现在这样。”
孟玦低头苦笑,顺便抹去陈与禾下颌处挂着的泪滴。他没有再抬头看陈与禾,而是像一个跪在神明面前忏悔的囚徒,他虔诚地发问:“明明出生的时候,医生已经把连接着我和她的脐带剪断了,为什么过了28年,这根脐带还缠在我脖子上。”
这句发自灵魂深处的叩问,这世间恐怕没有人能解答。
神话里,哪吒剔骨还父尚且摆脱不了李靖之子的身份,何况茫茫尘世间一个普普通通、表面上“毫发无伤”的孟玦呢。
他这些年,研究了那么多材料,硬度更高,韧性更强,更轻质更耐用,技术发展得那么快,可仍然没有一种材料,比脐带更难以挣脱。
陈与禾也给不了孟玦答案,她只能抱抱他。
因为她早就预想过这个最坏的结果,所以当年才毅然决然地想要分手。
早些年,网络上兴起一个问题,当我和你妈同时掉进水里,你会救谁?
这个两难的问题十分荒诞,陈与禾不明白,这两个人怎么会同时掉水里呢?了解沈吟秋之后,陈与禾好像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个问题了。
沈吟秋的偏执,可以让她为了绑住孟玦,不惜让自己一直沉溺在水底。
当时的陈与禾就意识到,沈吟秋会是她和孟玦之间,不可控的定时炸弹。与其长期处于炸弹随时会爆炸的提心吊胆中,她决定,不如快刀斩乱麻。
短痛总好过长久的麻木。
可是孟玦身在迷雾中,自然不如陈与禾看得这么清楚。对于妈妈,他以一个孩子的身份,抱着天真的幻想,不愿意以最坏的心思去揣度沈吟秋。
他那么爱陈与禾,他始终想两全。
可是一根名为脐带的枷锁,死死地缠在孟玦身上,不论他想多少办法,又走了多远,都会因为他不够狠心,被这根锁链拽回痛苦的深渊里。
陈与禾怜惜孟玦,如同心疼另一个自己。她当年狠下心离开他的时候有多难熬,此刻的孟玦只会比她更难过。
孟玦把陈与禾紧紧抱在怀里,用一种想要把她揉进自己身体里的力度。这或许是最后一次拥抱,以一个爱她的男人的身份。
孟玦想,所幸他身上的锁链只缠得住他一个人。
他的小与,有更广阔的天地,值得拥有一份更纯粹的、美好的爱情,以及幸福的婚姻和家庭。
他依然爱她。
“小与,我爱你。”
有温热的眼泪落进陈与禾的后颈,她的声音再度哽咽:“嗯,我知道。”
“我爱你小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