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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钯金交易

    从俱乐部回去后,海莉花了很多精力查询阿尔科维奇家族,很可惜的是,能找到的资料寥寥无几。

    她询问伊维尔巴克利,对方能给到她的信息也语焉不详。

    “这是一个很神秘的家族,即便在俄罗斯国内,也是如此。”伊维尔说,“我能告诉你的是他们也是近几年来崛起的,上溯起来并没有什么伟大的家族史,皇室血脉或者联邦高层之类的,亚历山大的父亲托纳利是莫斯科市长卢列夫的挚友,与此同时托纳利很早就控制了诺里尔斯克一代的矿产公司——在我们都没有意识到那里有这样大的价值的时候。”

    “他是寡头世界的后来者,在1985年以前,没有人听说过这个名字,我父亲那个时候已经拥有了俄罗斯汽车厂,而亚历山大因为倒卖石油差点入狱,我父亲形容他们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心家,他们好像一直在上流社会,但上流社会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直到联邦崩溃的前夕,我们发现他们分得了最宝贵的财富,包括但不限于国家出口银行、诺里尔斯克金属公司、北西伯利亚油化工厂、联合通信公司。”

    “阿尔科维奇是谁的人?”海莉问。

    听起来,这个家族应当是得到了高层巨大的支持,否则不足以支撑着他们在分配过程中得到这样惊人的利益。

    “不知道。”小巴克利摇头,他们坐在温暖的别墅内,落地窗外草地上白雪皑皑,“但在此之前,总统为了获得他们的支持,承诺竞选成功后,由亚历山大出任第一副总理。可你又不能说他和总统站在一边,相反,他们两个的矛盾并不小。如果一定要说的话,莫斯科市长卢列夫与他们关系极为密切。”

    “所以亚历山大阿尔科维奇现在也在瑞士?”

    “嗯但很快就要回来了,今天晚上,他们的飞机会降落在莫斯科。”

    海莉给自己的咖啡里添上一块方糖,用银勺缓缓地搅动那棕褐色的液体,室内壁炉燃烧,雪松淡香蔓延开来,落地窗外是平缓的山坡,莫斯科市中心就在远处。

    “哪怕没有阿尔科维奇,也有很多人想见你,海莉,他们想像我们一样把钱交给你。”

    海莉摇头:“暂时不可以,我已经管理了很大一笔资产了。”

    “钱不是越多越好吗?”伊维尔皱眉。

    “当然不是,钱太多,管理难度会增加,盈利会减少。”海莉说,“俄罗斯最大的银行如今有多少储蓄?”

    “国家出口银行有二十亿美金。”

    “那并不大。”

    “你不能指望这里像华尔街一样,动辄上百亿。”伊维尔说。

    “我明白。”海莉放下咖啡杯,“我可以去街上走走吗?”

    伊维尔一愣:“最好不要。”

    “会有人在我的身边扔炸弹吗?”

    “应该不会。”

    “那就没什么问题。”海莉说,“我想了解莫斯科。”

    “你会觉得很失望,它和纽约显然完全不一样。”伊维尔说。

    “不,我并不是为了看风景,如果有机会,我应当在去更多的地方,布拉格、维也纳、贝尔格莱德”海莉站了起来,“借我一台车。”

    伊维尔朝她扔来一串钥匙:“奔驰SLK230Kompressor,在车库。”——

    玛琳娜乌沙科夫坐在窗边,静静地等待着桌上的电话响起。

    她曾在巴黎政治学院进修,勉强也能称得上是留学生。如今莫斯科最受欢迎的就是留学生,如果有过留美或留欧的经验,很容易就能取得那些寡头们的信任。

    玛琳娜也是如此,从巴黎毕业后,她进入法国银行工作了一年,随后回到哥哥安德烈的运输公司,她懂得如何运用不同的货币结算机制来实现税务规避结构,同时和塞浦路斯、迪拜、列支敦士登等多地的银行高层保持着良好的友谊,她知道什么时候出货,什么时候囤货,什么时候该让油轮慢一点靠岸,这让她很快就拉通了一条通往亚速海的能源运输线。

    寡头们信任她,因为玛琳娜会帮助他们合理地出口能源,售卖给欧洲各个大宗商品交易员,帮助他们进行囤货或炒高等操作。作为中介商,玛琳娜在莫斯科很吃得开。

    但她不打算一直保持着这样的状态,哥哥安德烈的财产很难落到她的头上——毕竟哥哥还有好几个子女,而自从Gordon&Stein这样的美国投资银行陆续进入莫斯科,他们花里胡哨的玩法已经远远超出了玛琳娜过去同欧洲的合作模式。

    三个月前,华尔街一支著名的对冲基金狮虎基金的经理到达莫斯科,和他一起到来的还有Gordon&Stein的大宗商品负责人怀特加西亚。

    玛琳娜不曾告诉海莉的是,那位新崛起的巨富亚历山大阿尔科维奇正面临着很大的麻烦,他摇摆不定的立场让总统大为光火,同时和前任首富伊万诺维奇之间的竞争正进入到白热化阶段,由于托纳利的缘故,在国企改制的过程中,这个家族在卢列夫的支持下得到了诺里尔斯克金属公司36%的股权,而伊万诺维奇试图取得51%以上的控制权。

    伊万诺维奇拥有一家铝业公司,他想建立一个庞大的金属商业帝国,垄断国内所有的金属生产,阻止他取得这一成就的最大障碍就是远在北极圈的诺里尔斯克金属公司,而阿尔科*维奇对于公司多数股权显然有着自己的想法。

    一个是前任首富,一个是现任首富,在伊万诺维奇和阿尔科维奇中,乌沙科夫选择的是前者,毕竟伊万诺维奇是个地地道道的莫斯科人,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是响当当的巨富,和安德烈乌沙科夫有着更加深厚的友谊。

    但这样的选择让玛琳娜踌躇不安。

    电话铃声刺破沉默。

    玛琳娜迅速接起:“我这边有个方案,值得你们老板听一下。”

    她没有自我介绍,对方也没有多问,只是应了一声。

    安德烈的决定玛琳娜不准备再干预。她已经试过。现在,她不打算再把时间浪费在说服他这件事上。未来几个月会非常关键,阿尔科维奇在谋划拿下诺里尔斯克剩下的股份,而伊万诺维奇正在利用他的人脉打听高层那边的态度,意图让财政介入审查国有资产评估机制。

    玛琳娜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要评估体系落到伊万诺维奇的手里,任何交易都可能在日后被质疑为无效,甚至定性为犯罪。他惯用这种手法,用政治干预市场,用调查吓退对手,然后低价收购。

    海莉出现的恰到好处。

    年轻的女孩因为过于年轻,看起来毫无说服力,如果把她带到哪个寡头面前,对方说不定会以为她打算使一出美人计。但玛琳娜已经看惯了莫斯科那些靠运气暴富又把一切归功于努力的男人,她愿意与聪明人打交道,而海莉是聪明人。

    华尔街有那样多的工作人员来到莫斯科,他们有的是想赚点小钱,有的抱有巨大的野心,但这么多人里,只有海莉提出了钯的产量有问题。

    金属市场里有数不清交易品种铜、铝、镍、锌、锡、黄金、白银、稀土、贵金属合约,而她偏偏选中了钯。

    而玛琳娜又刚刚好知道,在狮虎基金、Gordon&Stein和伊万诺维奇的联盟形成后,阿尔科维奇开始限制钯金的出口。

    “我猜亚历山大需要帮助,我可以提供帮助。”玛琳娜说。

    “你问我什么帮助?相信我,这对他来说一定是一次不可错过的机会。请你转告他,就说来自纽约永恒对冲基金的交易员,卡拉季奇小姐想要见阿尔科维奇先生,她认为钯的产量有问题,请及时安排会面。”

    电话那头有人用手捂住了听筒,不知道低语了什么,过来约莫一分钟,通话重新变得清晰。

    “让她来见我。”亚历山大阿尔科维奇在电话里说——

    五年动荡后,莫斯科短暂地恢复了平静。

    气温在零下二十度以下,呼气的瞬间就在空气里凝结成白雾。

    海莉将汽车停在路边,她注意到道路两边大多是上个时代留下的混凝土建筑,墙面斑驳,但一些招牌已经更换,麦当劳、可口可乐、BOSS、Panasonic的霓虹灯牌突兀地插在灰色楼体上。

    她裹紧大衣,步行穿过一条旧街区。

    雪堆在路边被铲成一堵低矮的墙,一些小商铺门前支着生锈的铁铲和旧电缆盘,门口挂着廉价的塑料帘子避寒。有人坐在摊位后卖二手录音机和西方产的移动电话,机器外壳贴着“FromGermany”或“JapanTechnology”的贴纸。

    街角一面砖墙上贴满了广告纸,红色油墨写着:“XX公司上市预售”,大多是能源相关的“阿尔法石油”“欧亚天然气”之类的公司,下面留着被风吹皱的电话号码。

    海莉停在一处橱窗前。玻璃窗不过巴掌大小,后面黑漆漆的,一盏昏黄的灯泡悬在天花板上晃动。她操着一口流利的俄语问:“美元怎么换卢布?”

    几秒钟后,黑洞洞的窗口里探出来一张脸,中年,红鼻头,眼神警觉。:“1美元兑5,450卢布。”他说,“你要多少。”

    “五百美金。”海莉说,她抽出手套,从口袋里抽出几张钞票递过去。

    “太多了。”那人说,“没有这么多钱可以换给你。”

    “一百美金呢?”

    “可以。”

    他把一摞卢布用橡皮筋扎好,塞出窗口。

    “你也可以直接用美金。”他说,意识到海莉不是本地人,“绝大多数商店都欢迎美金,没有必要兑换成卢布。”

    “是吗?”海莉笑了笑,“我知道了,谢谢。”

    “这些股票怎么样?”她抬了抬下巴,示意隔壁那堵贴满广告的墙,“能挣钱吗?”

    “你是哪里人?”对方警觉问。

    “我从贝尔格莱德过来。”海莉说。

    “唔。”那人嘟囔了几句,“你们那里刚打完战?很乱是不是?。”

    “是啊。”海莉说。

    “怪不得带这么多美元。”男人哼了一声,“算是有点本事了,想投资发财?”

    “可以吗?”海莉眨了眨眼睛,她感觉自己的脸在风雪中冻僵了。

    “当然可以,这些股票涨的很好。”

    “这都是些什么公司?”

    “不知道。”

    “不知道?”

    “总之是些挖石油的公司,西部有很多石油。”

    海莉沉默了几秒。

    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的石油公司股票,这跟她曾经在TP证券兜售的Pennystock有什么区别?

    “你买这些股票?”

    “当然,不止是我,莫斯科所有的市民都在买这些股票。”

    海莉用僵硬的手将几乎冻在脸上的发丝拨开,被寒风吹得七零八散的头发成功遮住了她震惊的神色。

    【作者有话说】

    俄罗斯篇会写的慢一点,因为涉及到的内容有点复杂,需要查找的资料也比较多,我会尽量尊重当时的一个经济情况,再强调一下文中所有的有剧情的人物、机构都是虚拟的,存在大量编造、虚拟内容,请勿一对一代入。

    钯的价格曾在2000-2001年间达到顶峰,但在1996年,钯并没有出现大的价格波动。本文关于钯的交易,参考了1996年间日本住友财团与华尔街的铜期货之争。

    第42章 钯金交易

    "莫斯科市民都买?"

    “这么说有些夸张了,但确实大多数人都会买。我建议你买‘伦萨石油’,那只股票涨的不错。”

    “好的,好的,我会的。”海莉含着笑将卢布卷起来塞进口袋里,“谢谢您的建议。”

    “不用客气。”男人受宠若惊。

    在寒冬里见到这样的笑容,就像见到旭日初升,暖阳拂面,比喝下一整瓶伏特加还管用。

    “哪里可以买一些报纸?”海莉问。

    “沿着这条街直走,在尽头右转,有一家报刊亭。”

    “你们通常看什么报纸呢?”

    男人简短地和她说了一些。

    海莉毫不怀疑,只要她想,对方连自己家中几口人,孩子几岁,新买的收音机是哪个品牌都会一股脑告诉他。只可惜他这样的工作人员并没有过多沟通的价值,海莉已经从他身上获得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那么,再见。”海莉说。

    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灰暗的街道。

    海莉买了报刊亭里所有她能买到的报纸。

    外界对俄罗斯的关注都集中在政治上,对于俄罗斯国内的这些新崛起的富豪谈论甚少,不只是外国,就连俄罗斯国内上流社会彼此之间都不那么了解,玛琳娜也搞不清楚新崛起的巨富阿尔科维奇的来龙去脉,这为海莉的工作开展增加了难度,但她并不觉得失望,反而,海莉感到很兴奋。

    不流通的消息,意味着机遇。

    移动电话里弹进来一条短信,海莉费劲地关上车门,打开暖气,这才来得及查看收件箱。

    玛琳娜:亚历山大请你明天去他的庄园与他共进午餐。

    海莉直接播了个电话回去:“你跟他是怎么说的?”

    “我说你想见他。”玛琳娜也没有再客套,“他需要一些帮助。”

    “比如?”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钱,或者别的什么,来保证他对诺瓦里尔斯克金属公司的绝对控制,具体你得跟他谈,我已经为你争取机会了。”

    “我明白了。”海莉说,“谢谢你玛琳娜。”

    “没什么好谢的,我也是为自己做事。”玛琳娜低声轻叹,“海莉,我既希望你成功,又希望你不要成功,但如果一定要在两者之间衡量的话,我还是希望你成功,但愿你能记得我给予你的帮助,我可什么都没管你要。”

    “当然,玛琳娜。”海莉在电话这头微微一笑,“你我很清楚这一点,请把阿尔科维奇庄园的地址告诉我。”

    “就在鲁布廖夫卡。”玛琳娜说,她飞快报了一串地址,“Богебяблагослови(上帝保佑你)。”——

    美国,纽约凌晨三点肯尼迪国际机场

    一架银色湾流IV私人公务机缓缓滑向跑道,机舱内,怀特加西亚正安静地靠着座椅,空乘为他送来温热的毛巾与香槟酒,被他挥手挡了出去。

    他夹着卫星电话,目光扫过手中的几份文件。

    “我在听。”他平静地说,舷窗外一架客机正从跑道轰鸣着起飞。

    “刚刚收到一则消息,维克托施瓦茨二十分钟前登机,目的地是莫斯科。”电话那头声音低沉,霍恩比.加西亚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窗外是钢铁与玻璃筑成的摩天大楼,玻璃里恍然浮现他沉顿的面孔。

    怀特一愣:“发生什么事了?”

    维克托施瓦茨是全球最大的对冲基金——宽客基金的二号人物,在华尔街的声誉仅次于乔治霍尔本人,他轻易不会出动,除非有什么非同小可的事情发生。

    “目前尚不清楚,但这让我感到担忧,怀特。”

    “你的意思是,乔治霍尔察觉到了什么。”

    乔治霍尔是一个嗅觉灵敏的怪物,而我们在纽约商品交易所和伦敦金属交易所同时建立了太多的多头头寸,他很难不有所发现。虽然狮虎基金现在是我们的盟友,但你也清楚,自从英镑危机后,以乔治霍尔的全球号召力,他一呼百应之下,我们联手也未必有胜算。”

    怀特抬手揉了揉额角:“你想让我做好两手准备?”

    霍恩比沉默了一秒钟后说道:“我们不会做背弃承诺的人,但我们也不必为狮虎基金承担过多风险,如果形势失控,我们必须确保自己手里有足够的筹码。”

    “说不定维克托施瓦茨想要同我们一起瓜分利益。”

    “我认为这种可能性不大。”霍恩比沉声道,“你可能不清楚,乔治霍尔出生于第比利斯(格鲁吉亚首府),他出生的时候,二战尚未开始,他经历过战争,在他童年时期,第比利斯尚且属于联邦,他在成年后才移民到美国,他对那片土地有感情。”

    “感情。”怀特嗤笑了一声,显然并不以为然。

    “不要小看这样的感情,弟弟。”霍恩比警告道,“人的情感会驱动自己做出不同的选择,历史上很多伟大的君王都因为忽视这一点而吃了大亏,我们不能在这样的事情上犯错,要知道我们已经在金属市场投入了近十亿,一旦亏损,你我都不能承受后果加西亚会直接失去CEO的席位。”

    “我知道了。”怀特叹了口气,“我在日内瓦停留一晚上,处理完私人事情,明天上午就会飞往莫斯科。”

    “越快越好。”

    “知道了,我会处理好。”怀特摘下耳机。

    湾流IV公务机缓缓滑动起来,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机头微微抬起,在一片雪白与灰色交织的世界里,迅速冲上天空——

    第二天,海莉靠着车内一卷《莫斯科市区路网图》,找到了玛琳娜说的位置。

    阿尔科维奇的别墅在莫斯科西南郊的鲁布廖夫卡林区深处,四周环绕着针叶林与私家马场,距克里姆林宫不过三十公里。如同伊维尔所说那样十分豪奢,欧式古典风格建筑占据了大半座山坡。白雪皑皑堆积在浮雕屋檐上,别墅像一栋冰雕的宫殿一般,在灰色的天空下肃然伫立。

    “先生请您在会客厅稍坐片刻,他正在接一个重要的电话。”金发女佣抱歉地走在海莉前面,她不断地瞥向海莉,似乎是要确认她没有因为主人翁的失陪而发火。

    “不要紧。”海莉温声道,“我等一等就好。”

    女佣朝她露出了感激的一笑。

    “您请这边走。”她指引着海莉从旋转楼梯往上,从捷克定制运来的手工波希米亚水晶吊灯足足有三层楼高,沿着中庭垂坠下来,一颗切割水晶都在壁灯的金色反射中折射出细细的虹光,如瀑布一样倾泻而下。

    二楼,是别墅的主会客厅。

    迎面墙上绘着一整幅《圣母加冕》场景,海莉眼拙,看不出来是哪位画家的手笔,不过依然能从整个装饰中,感受到新晋俄罗斯首富的极尽奢华。客厅尽头是五扇明净的落地窗,窗外是人工修剪后整齐的人工修剪过的雪松林,屋内装了地热系统,即便在一月的莫斯科,也温暖如春。

    角落摆着一台老款勃朗宁留声机,另一位金发女佣端着银托盘走进来,将泡好的茶壶放在茶几上。沙发是深棕色马臀皮包裹的,就在那张沙发上,坐着一个黑发小女孩,约莫八九岁,穿着一袭墨绿色羊绒连衣长裙,背挺得笔直,正静静盯着走进来的海莉,一动不动。

    “这是莱伊小姐。”女佣低声说,“阿尔科维奇家的小主人。”

    海莉与她对视了几秒,随后开口:“你好,莱伊。”她轻声说,“我是海莉,很高兴认识你。”

    莱伊诺娃阿尔科维奇歪了歪头,她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就像是一只山野里的幼豹一样,眼神明亮却敏锐,有着奇诡的灵动和不合年纪的沉静。有那么一瞬间,海莉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你好,海莉。”她说,竟然是一口流利的英文,“要下棋吗?”她摊手示意茶几上那一盘国际象棋。

    海莉并未因为对方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有什么不妥,她脱下厚重的大衣,女佣自觉接了过去,她坐到低矮的沙发上,冲着对方微微一笑:“好啊。”

    莱伊将棋盘旋转了一个角度,把白棋推向海莉:“你先。”

    海莉伸手执过棋子。

    屋内很安静,唯有棋子敲击棋盘的啪嗒声音。

    海莉刚吃掉对方一个中心兵,莱伊便不动声色地用象将她逼退。

    “你为什么来俄罗斯?”她问。

    俄罗斯女孩有一头柔软的如黑藻般的长发,肌肤雪白,嘴唇红润,像一个白雪公主玩偶,十分可爱。

    海莉仔细端详了棋局,才缓缓答道:“我发现纽约商品交易所里有一种贵金属——钯的价格有些异常,似乎产量和出口对不上号。我听别人说,这种金属绝大部分都由俄罗斯生产,所以来了莫斯科,而莫斯科的人又告诉我,阿尔科维奇控制着钯,所以我来到这里。”

    “你是怎么发现的呢?”莱伊抬起头,好奇又矜持地盯着海莉,“我是说,你怎么能在没有来到莫斯科之前,就认为它有问题。”

    海莉挑起一个马走到f3:“在纽约,我发现钯的价格开始在一组多变量模型中脱离正常通道。”

    “那是什么意思?金属的价格本来就不稳定,原油也一直涨价。”

    “就是说在一堆金属的走势图里,它是异常的。很多时候不能单看事物的本身,就比如,在棋局里,如果你只盯着一个象的位置,你就会错过关键,我的马正在封锁你的王的通道。”

    莱伊迅速扫了一眼棋盘,手腕一转,棋子调转攻势,落到了另外一边。

    真是个悟性极高的女孩。

    “你是怎么做到的。”

    “用计算机。”海莉笑了笑,“大型计算机、算法、和一些自主判断什么的。你未来也可以去从事这一行,去英国或者美国念计算机和金融学双学位最好是去美国,欧洲、莫斯科的一些理念和技术不够先进。”

    “唔,我会考虑的可是找到了原因又会怎么样呢?如果爸爸告诉你,是的,钯的产量的确有问题。”

    海莉没有急着回答,她的指尖轻轻敲打着棋盘边缘,考量下一步的走法。

    莱伊很聪明,也很高明,她并不是那么容易应付她,相反,一旦轻敌,很可能被对方反将一军。

    第43章 钯金交易

    感谢街头报刊、小报和伽玛无所不能,堪比顶尖黑客的检索技术。

    海莉在到达阿尔科维奇庄园之前,已经对这个家族有了一定的了解。

    在一份毫不起眼的报纸上,有一段这样的新闻:

    【阿尔科维奇的崛起并没有传奇色彩的祖上荣光,甚至在苏联时期也毫不起眼。他们只是普通的诺瓦里尔斯克本地居民,祖辈世世代代在极寒的北极圈生活,以煤矿开采和镍矿冶炼为生,在严酷的自然条件下艰难度日。

    托纳利阿尔科维奇,现年64岁,出生在诺瓦里尔斯克市东部工业区的工人家庭,青年时期曾参加过西部大开荒行动,1960年起进入矿区,在214号矿井服役,曾先后担任当地工会代表、调度长、能源委员会副主任、能源委员会主席。他曾接受采访说:“我从未离开过这片土地,我对这里的热爱并非你们所能想象到的’’。”

    本报记者曾于去年冬天在市政能源局短暂采访到托纳利本人,当被问及‘是否考虑搬迁到莫斯科’时,他笑着回答:‘诺瓦的冬天虽冷,但矿区供应地暖,一切都还不错。’】

    而在另一份,伽玛找到的,一位生于基辅,在伦敦政治经济学院教授社会学的副教授撰写的名为《后联邦精英结构研究报告》的论文,对莫斯科的上流社会做出了更深刻的解读:

    其中,在资源型寡头的地方起源与地区政治联结机制的这一节中,他写道:

    【莫斯科市长卢列夫与他的老朋友托纳利阿尔科维奇的关系,在联邦解体前后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托纳利在1970年代即担任西伯利亚能源协会的管理职务,1987年,他晋升为该协会主席。托纳利毕业于石油大学,是俄罗斯资源系统中罕见的兼具技术和地方工作经验的官员

    1991年,他的儿子亚历山大利用信息不对称及政策空白期迅速组建股份联合体,掌控诺瓦里尔斯克矿业资产。在1992年的诺矿公司临时董事会改组中,原由国家控股的能源资产被转移至名为‘诺瓦里尔斯克金属有限责任公司’的新法人实体,其背后即为阿尔科维奇家族。

    在阿尔科维奇控制了诺瓦里尔斯克的金属生产后,当地的财政并未得到明显的改善,不过在问到工人们对公司股东的看法时,他们对阿尔科维奇的好感要明显高于其他潜在的掌权者,他们认为阿尔科维奇在对待地方问题上,更加符合他们的期待,因为工人的平均工资提高了,但这仍然无法否认,寡头们正在以一种特殊的方式侵吞国有资产。

    该事件虽在媒体曝光有限,但对于论文研究问题具有标志性意义。要知道,一位地方矿工家庭出身的技术官僚和他从军队中毕业的儿子,仅用短短不到五年时间,便完成了从公营控制向私人寡头的蜕变。】

    最后,在法国《费加罗报》报上,这个姓氏再次出现。

    【在巴黎的上流社会,极具政治威望的斯科特家族一直是话题的中心。近日,莉娜塔斯科特携同她的富豪丈夫出现在法网决赛看台上。据称,对方通过苏联解体后的资产重组成为俄罗斯最富有的资源型寡头之一。

    莉娜塔目前仍然定居巴黎,每月前往莫斯科至少两次。】

    海莉终于伸手,拿起一颗白棋。

    按照国际象棋的规则,摸子走子,执棋,则必走棋。

    “如果钯金的产量的确有问题,那么验证了我的猜想,这里存在一个巨大的泡沫。泡沫意味着谎言、欺骗、动荡、机会、财富……眼睛见到的,不一定是真实,摆在眼前的事实,也未必是真理。”海莉凝视着棋盘淡淡说道。

    “柏拉图在《理想国》中提到了一个‘洞穴理论’,他说有一群人,自出生起就被锁在一个洞穴中,双脚与脖子被铁链固定,只能看到洞穴内壁。他们背后是一堆火焰,火焰与人之间有一道墙,有人隔着墙举着各种物体走过,这些物体在火光照射下投射到洞壁上,形成影子。”

    “囚徒们从未看到过真实世界,只看到墙上的影子,便误以为那就是全部的现实。直到有一天,一个囚徒爬出洞穴,第一次看见真实的世界,阳光、天空他意识到过去所见皆为表象。”

    “戳破泡沫,就好像是解开了锁链。总有那么一天,洞穴里的人将看见太阳。”

    她落下棋子。

    胜局已定,没什么好说的。

    莱伊放弃了抵抗,她跪坐在羊绒地毯上,垂眸说:“可是柏拉图也说,当那个人回到洞穴,想要告诉其他人真相时,却遭到了排斥与嘲笑,他被认为是疯子或威胁。”

    “为什么要在乎那些人怎么说呢?”海莉也坐到地毯上,她摸了摸莱伊的头,丝缎一样的质感,手感棒极了,“愚蠢的人,不可与之深交。”

    小女孩忽然站了起来。“爸爸。”她乖巧地朝着海莉身后唤道。

    海莉回头,亚历山大阿尔科维奇正静静站在楼梯口看着这边。

    他是一位英俊的中年男子,身材高大,有一双鹰一样的眼睛。

    “莱伊。”他轻声唤女儿,“不要打扰客人。”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莱伊偷偷向海莉做了个鬼脸。

    海莉失笑。

    “她被我宠坏了。”亚历山大说。

    “莱伊小姐这样很好。”海莉转身说,“先生,您的女儿十分聪慧。”

    “但愿如此,她是阿尔科维奇的继承人,如果是小聪明都没有,我该担心了。”

    莱伊悄悄耸了耸肩,古灵精怪的模样。

    海莉忍不住再次摸了摸她的脑袋。

    午餐在庄园的玻璃花房里。

    暖气开得很足,冬天依然温暖如春,阳光穿透过积雪,在头顶拱形玻璃上落下晶莹的光斑。

    侍从尽然有序地呈上俄式松子奶香蘑菇汤、奥利维尔色拉、莎士雷可鸡肉、伊比利亚黑猪肋排、布利尼薄饼莱伊坐在父亲身边,神情专注而好奇,时不时用叉子挑着盘子里的奶油鲑鱼,蓝色的眼睛不停地打量着海莉。

    亚历山大一直在同海莉聊天,他并没有提到钯矿,而是不断和海莉探讨资金转移和投资的问题,和巴克利一样,他对于美国的对冲基金很感兴趣,也想将一部分钱放进去,但海莉委婉地拒绝了他。

    “基金目前已经封闭。”海莉用刀切下一小块鸡肉,“等再次开放的时候,我会告知您,希望那个时候您仍然有兴趣投资。”

    “你们会亏钱吗?”亚历山大问了一个所有人都会问到的问题。

    “当然,先生,世界上没有永远不亏钱的投资,任何领域都是这样,我们只能尽量让你不亏钱。相比于绝大多数平常的人,我们更擅长赚钱。”海莉给了他一个最标准的回答。

    亚历山大摇了摇头:“不,不是这样。”他喝了一口杯中的白葡萄酒,“我认识很多美国人,像你一样就职于一家知名的华尔街金融机构,从事着这样那样的工作。但从本质上来说,你们都是销售员,很大一部分,满嘴谎言,只想着冲我们倾销商品,丝毫不关心待售的货物就是一堆垃圾。”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我跟我们的副总理鲍里索夫谈过这个话题,我劝他不要过多采用美国人的建议,但他并没有听进去,才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

    “您因为这样的局面而收益,不是吗?”海莉微微一笑,“如果没有美国人,也许俄罗斯人民会过得更好,但您绝对不会有这样的成就。”

    这句话让亚历山大有些不开心,他几乎是立刻冷下脸。

    “你在指责我?”

    “我没有这个意思。”海莉端起酒杯,“你可以把这当成一种夸耀,先生。我惊叹于你能在短短几年间建立起一个庞大的、横跨俄罗斯全境的商业帝国,我也敬佩你的能力。在华尔街,我并非一个拥有家族势力或顶尖人脉的交易员,所以我比任何人都明白你这一路走来所付出的艰辛。我想,善良这种品质,在您的成功之路里所占比例应该不多。”

    “很明显,你仍然说我是个投机分子。”

    “也可以这样说。”

    亚历山大哈哈大笑起来。

    “没错,我是。”亚历山大阿尔科维奇敛住笑意,“你来到莫斯科,不也是为了投机?女士。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

    他将杯中的酒轻轻晃了晃,冷淡地看着她:“你认为我拥有的金属的价格存在问题,如果是虚高,你会想要做空它,从中牟取暴利,如果和你想的不一样,那你会做多,同样赚得盆满钵满。你知道在我这里你可以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因为我控制着这种金属的生产,这其实是非公开信息,按照你们美国的法律,这算是一则典型的跨境内幕交易,足以把你送进监狱。”

    海莉平静地与他对视。

    她并不在乎这样的评价,因为海莉自诩自己是一个很能看清楚内心的人,她想要赚钱,她追寻投机的机会,她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但偶尔也会有莫名其妙的底线。她不追求做好人,但也不想刻意地做一个坏人。

    这都再寻常不过。这本来就是人性,无需为此而羞耻。

    “我的确是这样想的。”海莉点点头,认可道,“阿尔科维奇先生,你可能不知道的是,在达到莫斯科以前,我在全球范围内研究金属和能源的变化,在那么多种不确定中,我选择了一种,然后坐到了你的面前,就像两个带电粒子之间会互相施加作用力,我们的见面就好像是上天注定一样。”

    亚历山大阿尔科维奇几乎以为她在说一段情话,但显然,她没有。

    “我相信我一定可以从你这里得到我想要的东西,我想,也许你也能受益匪浅。”海莉说。

    玛琳娜说亚历山大阿尔科维奇需要帮助。海莉不知道是何种帮助,但她认为这不是关键,因为玛琳娜认为她可以帮他,既然如此,那她一定可以帮到他。

    她手上有一亿多美金额度可以用来自由投资,这笔钱占据了俄罗斯规模最大银行的储蓄1/20,适当使用杠杆,足以对这个国家的市场产生冲击,而她背后还有ESF基金和华尔街,相对于亚历山大来说,她的弹药是无限的。

    “我们确实在减产。”亚历山大说,“诺瓦里尔斯克的矿场正进行设备升级,这对外界来说,可能显得我们生产受到了某种阻碍。但实际上,我们只是想确保未来供应的稳定。”

    “您在撒谎。”海莉说,她蓝色的眼睛紧紧盯着眼前的男人,“您不想同我讲真话,害怕我利用您的话投机,但您是否清楚——国际资本正在围猎你,围猎诺瓦里尔斯克。”

    第44章 钯金交易

    维克托施瓦茨刚下飞机,就被莫斯科席卷而来的寒风冻的打了个喷嚏。

    今年三十八岁的维克托施瓦茨是全球规模最大的对冲基金——宽客基金的二号人物,也是基金掌门人乔治霍尔的亲信,他是奥地利裔美国人,在普林斯顿拿到了国际政治经济学博士学位,随后作为一名策略研究员进入乔治霍尔的核心智囊圈,从1991年开始,他担任宽客基金的首席交易官,参与并策划了基金对欧元区的围剿。

    相比于赫赫有名,一句话能叫跨国公司股票跌停的老板乔治,维克托低调的几乎算是查无此人。

    铂金色的宾利停在私人飞机舱门下,一股刺骨的冷风扑面而来,维克托裹紧外套,快步走下舷梯,几乎是跳进车里。他狠狠搓了搓手掌,吐出一口白气。

    “谁能在这种鬼地方呆上一辈子?”他说。

    “这话最好不要在接下来的会面里说出口。”副驾驶转头,是美驻俄外交官的二等秘书,和维克托也算是相识已久,对方语气不轻不重,“总统并不喜欢听这种话。”

    维克托轻嗤了一声:“他喜欢听谁说话?那几个寡头吗?还是他的医生?”

    “他这个时候恐怕也并不想见到他们,但没有办法,他必须听从那几位的安排,毕竟,财政赤字扩大,经济一塌糊涂,他的民众支持率已经降到冰点,胜选的可能性已经越来越小。尤里亚基莫夫总统已经不复当年的健壮,上个月他在下飞机时差点摔倒,整整一星期都没有出现在公众场合。”

    维克托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打开车窗一条缝隙,点了支烟。

    “私下说,伙计,我真不理解乔治为什么要让你来趟这趟浑水。”

    “他想投资俄罗斯的产业。”维克托耸耸肩,眼看着窗外一栋栋灰色的大楼向后滑过,“他想成为首家被允许在俄境内设立证券衍生品交易柜台的外国基金。他认为自己可以做一些什么,为这里,为这片土地,他在这里有许多朋友。”

    “我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情怀。”对方平淡道,“他在做空英镑的时候可没有手软,有多少人因为他的行为一夜之间穷困潦倒,我看他巴不得世界大乱才好。还有他那些朋友,那些寡头,正在把一切变得更糟糕,我毫不怀疑如果尤里亚基莫夫败选,*他们会被拉到广场上斩首示众。”

    “瞧瞧你这话说的,伙计,别跟我说这些,我们不是政治家,那是你们的工作,我们只想挣钱,明白吗?我们只想要一个窗口,在这里做些交易。”

    “你现在说这样的话,未免太不负责了。从你落地这一刻起,你注定牵涉其中。乔治霍尔既然答应了总统的请求派你过来,你就得给他解决问题,现在撇清关系,已经来不及了。”

    “好吧,实话告诉你。”维克托吐出一口烟,“我没有想要撇清关系。我跟乔治霍尔不一样,他或许真的有些感情在,但我没有,我之所以揽下这个脏活,是因为过去两年中,宽客基金买了十五亿美元的俄罗斯短期国债(GKO),平均期限三个月,利率超过45%,不出意外的话可以大赚一笔,但尤里亚基莫夫的民调让我感到绝望,如果财政崩溃,所有的债券都会变成废纸,我们的年化收益率从150%到全面亏损,按照这样的形式下去,不出意外的话是要出意外了你说我们能不能独善其身?没有可能。”

    “可是”

    “别再说了,伙计,如果宽客基金亏损十五亿,整个华尔街都会损失惨重,我们必须保证尤里亚基莫夫连任,这也是你想要的结局。我这一趟可是带着任务和钱来的,我要为他找到财政资金。”

    他将烟蒂掷出去,落在街边的垃圾堆上。

    车窗升起,白影如出鞘的匕首,朝着红场方向驶去——

    “您的意思是,因为担心伊万诺维奇会在竞标中占据先机,所以您刻意延迟了钯的出口。”

    “不是刻意。”亚历山大试图为自己辩解,“只是适时。”

    他目光微移,并不看海莉。

    亚历山大为自己把心思暴露在海莉面前而感到不安和羞耻,这似乎是文化上的差异,这是一个在寒冷中生长、在灰色权力中更迭、凡事都要斟酌、周旋、抗争的国度。寡头们已经习惯暗地里运作一切,把计谋摊开在桌面上讲,就跟在审讯室里被强光照着双眼一样不适。

    而海莉不喜欢兜圈子,她对于寡头之间的博弈不感兴趣,她只想知道怎么样能够达成所愿。如果在这个过程中,需要她来做些什么,她也不会拒绝。

    她淡淡道:“适时地停止发货,适时制造出市场恐慌,适时地把价格推到足够高的位置,再让竞争者在高位上举棋不定,资金吃紧,动摇信心。”

    “这是一种策略。”

    “这种策略的意义不大。”海莉说。

    她的话让俄国人再次恼怒。他从鼻腔中沉出一声短促的呼吸,下巴微微紧绷,竭力压制住愤怒:“你懂什么?”他说,紧盯着年轻的金发交易员,“我简直是在和你浪费时间。”

    他看起来焦躁不安。

    反倒是他的女儿莱伊很平静,她一直坐在位置上,认认真真听他们两个讲话。

    侍从们上前,撤走了桌上的空盘。

    温暖的温度融化了屋檐上的雪水,沿着玻璃一滴一滴淌落,很快连成一串。

    亚历山大到底没有将海莉赶走,他已经从玛琳娜那里获悉对方手里有上亿美金的资金,而且背后还站着全球三大对冲基金之一的ESF。

    “伊万诺维奇的资金来自哪里?”海莉完全没有被这些无关紧要的情绪打扰,她现在可要比刚入这行的时候老练了许多,她试图将零碎的信息都拼凑起来,形成一幅完整的图景,“您有了解过吗?”

    见亚历山大没有回答,她又补充道:“我们之间可以坦诚一些,先生,我在试图帮你。”

    “他控股了一家银行,那家银行里有大概十亿美金左右的存款,可以投入到竞拍中。”

    海莉沉默了几秒。

    “银行可以直接用储蓄存款参与私人企业竞标吗?”

    “在这里可以。”

    “好吧。”海莉点点头,表示认可,“我尊重区域经济差异。那您呢,您有多少筹码?”

    “我所控制的进出口银行规模是伊万诺维奇的银行的两倍。”

    “您知道伊万诺维奇背后有谁吗?”海莉微笑着看着他。

    亚历山大深吸了一口气:“我不仅知道他的计划,还知道他向投资方承诺,一旦控制公司,将推动剩余的20%股份尽快转手,好让整笔交易在账面上看起来更有价值。为了阻止他,我只能提前拉高金属价格,增加他们的收购成本……”

    很好,看来亚历山大阿尔科维奇是个明白人,这让海莉松了一口气。

    “Gordon&Stein、狮虎基金。”海莉说,“很难说这两者哪个更麻烦,一个是全球第二大投资银行,一个是全球第二大对冲基金,他们不缺钱,先生,你即便把钯的价格拉到一千美金一盎司,他们也乐见其成。在此之前,您没有和外国资本联系过吗?伊万诺维奇应当在早以前就跟狮虎基金产生了联系。”

    “我们此前一直在西伯利亚。”亚历山大说。

    “我明白了。”海莉说。

    她又和亚历山大深入聊了不少,大概搞清楚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并在脑中迅速构建起一幅轮廓清晰的权力地图

    一直以来,阿尔科维奇凭借着在北西伯利亚的稳固根基,不费吹灰之力就控制了那一带的能源和矿产。从冰封的矿井到通往欧洲的管道,每一条资源线、每一笔出口收益,都在他们的手中流转。在莫斯科,有卢列夫市长这样的靠山坐镇,他得以轻松获得关税和贸易盈余的管理权限,让进出口银行一跃成为全俄规模最大的金融机构。

    他们几乎不需要依赖外资,更无意与西方资本打交道,他们自成体系、倚靠权力更迭迅速上位,并未真正适应全球市场的博弈逻辑。

    而那位伊万诺维奇,作为传统铝业和石油大亨,他其实更加保守,但或许是去年开始清楚自己无法正面对抗阿尔科维奇,因此才主动越界,铤而走险,寻求外部支援。

    至于Gordon&Stein和狮虎基金,海莉可以保证,以她对这些竞争对手的了解,他们绝对也对两位寡头的斗争不太兴趣。尽管过去十年中已经有无数批评声音指出对冲基金过多干涉地缘政治,但他们本质上只是想利用这中间的漏洞和缝隙来牟利,而非蓄意要和哪一派势力做对。

    要知道,投机这门生意,每一次制度崩裂、体制混乱和管制放松,都会成为其滋生的温床。

    从行为上也能看出来这一点,怀特加西亚有没有帮助伊万诺维奇为他提供贷款,海莉不得而知,但从时间动线上来说,三个月以前,小加西亚先生在玛琳娜的引荐下见到了伊万诺维奇,从莫斯科回来后,他迅速调整GS的大宗商品仓位,应当是早就预见了钯的价格会随着两位寡头的斗争水涨船高。

    海莉接过侍从递来的红茶杯,低声道了声谢谢,然后对亚历山大说:“阿尔科维奇先生,中国人有句老话,叫做‘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大抵上说的是,你和伊万诺维奇先生拼死拼活斗争,最后反而是第三者赚了大钱。对于GS这样体量的投资银行来说,大可以先拉高钯金价格,等到金价到达顶峰,再反手做空,到时候俄企资金链断裂,还能廉价买入诺里尔斯克的股份。”

    “它的资金量足够大,而你们这里满地皆是漏洞,总统重病、大选结果飘忽不定、寡头之间斗争不断,就是一盘散沙。”海莉笑了笑,“难怪Gordon&Stein的加西亚先生志得意满。”

    这看起来像是一盘不会输的棋,当然,也仅仅是表面而已。

    “你的意思是我必定会失败。”亚历山大阿尔科维奇面沉如水。

    “我没有这么说。”

    海莉垂眸思考片刻,她想到了此前她与莱伊下的那一盘棋,莱伊输在防线还未合拢,外部的棋子尚未成型,格局过于开放,就激进求胜。而她骑士压上,中线被封,王后控制着整个斜线,形成包围之势,专为在对方毫无所觉的时候,等待一个失误。

    其实她可以不用淌这趟浑水,现在掉头回美国,买入长期的看跌期权,钯一定有价格崩盘的那一天,她一定能赚不少钱。

    可惜海莉和格里芬有一个半年的赌约,ESF基金的平均年化收益在40%左右浮动,她想要超越这个数字,就必须创造一个奇迹,而想要达成不可能达成的结果,她只能反其道而行。

    “我想和您结盟,先生。”她歪了歪头,“我有一个办法,如果成功,我们才是等着收网的人。”

    【作者有话说】

    如果有一点绕,不知道维克托的作用没关系,后面都会解释的

    明天不更,要修文+整理资料

    所涉及到的人物与现实无关

    写完这本我要奖励自己连写几本玛丽苏

    第45章 钯金交易

    怀特加西亚在瑞士仅仅停留了一天,就马不停蹄地飞往莫斯科。

    在过去的一两年中,他频繁光临此地跟寡头们做大宗商品交易,这个国家有着是被上帝吻过的土地,永不融化的冻土下流淌着黑金和液气,在昼夜长留的北极圈内,灼烧的火焰淬炼昂贵的金属。所以当伊万诺维奇通过一位女交易员联系上他的时候,怀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为他提供1.5亿美金的低息贷款,而作为交换,Gordon&Stein可以拿到诺瓦里尔斯克金属公司21%的股权。

    据说这家由国有能源产业协会改制来的公司控制着全球一大半的钯、镍、铜与铂金的生产,如果是在美国,Gordon&Stein绝无可能用1.5个亿就换来这么划算的一笔生意,不可否认的是,怀特做了件大事。

    和他一起来到莫斯科并会见伊万诺维奇的还有狮虎基金的创始人迈克柯蒂斯。迈克是个很精明的犹太人,他在莫斯科的时候很谨慎,但回到纽约后,却又单独约见了怀特。

    “钯的价格一定会上涨。”在纽约大都会高尔夫俱乐部中,迈克这样同他说,“诺瓦里尔斯克金属公司的钯金生产量占据全球的50%,伊万诺维奇在莫斯科约见我们,其他势力不可能不有所察觉,如果另外一位寡头感到自己受到了威胁,他一定会动用自己的人脉封锁钯的出口以防止我们对他的公司进行低价收购。所以,为什么不配合他将价格再炒高一些呢?我们先做多,再做空,这样可以多赚很多钱。”

    今年六十三岁的迈克柯蒂斯是华尔街最传奇的对冲基金经理之一,创办狮虎基金时,他的本金只有五百万美金,而现在,狮虎基金规模接近六十亿,迈克柯蒂斯本人更是跻身全球福布斯亿万富豪排行榜前百名。

    怀特加西亚认为,任何人在当时那个情况下,面对他,都会答应同他的合作,因为这的确是一门稳赚不赔的生意。

    刚落地谢列梅捷沃机场,Gordon&Stein莫斯科办公室经济顾问便已等在舷梯下。一辆黑色ZIL轿车在跑道边空旷地带等候,车身刷得铮亮。

    “这车不错。”怀特随口道。

    助理已经为他撑起一把黑伞,遮住漫天飘落的雪花。

    “苏联时代的高官座驾。”顾问笑道,“现在嘛,象征意义大于实用价值。”

    “旧时代总是会被新时代取代。”怀特轻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只不过大多数人意识到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

    “总统正在筹备与宽客基金的闭门会谈。”顾问低声提醒,“尤里亚基莫夫总统希望西方能对财政赤字伸出援手。他已经同意在一定条件下,讨论允许部分美国金融机构在俄设立本地交易柜台的议案。”

    “他妥协倒是很快。”

    “毕竟维克托施瓦茨亲自去见了他。”

    “乔治霍尔答应投资俄罗斯?”

    “乔治霍尔没得选。他从1994年末开始,陆陆续续配置了超过10亿美元的俄罗斯GKO短期国债,通过伦敦子公司和日内瓦办公室不断回流资金,完成了对数十家俄罗斯商业银行的间接注资”

    “这种债券很挣钱吗?”怀特眯起眼。

    “很挣钱。”顾问迎着他的目光,“这种债券期限最短只有三个月,但宽客基金持有它的年化利率却高得离谱,150%-200%,乔治霍尔垄断了它50%的仓位。”

    怀特加西亚的表情变得很古怪:“150%-200%的年化利率?”

    “我知道听起来很不合理但事实是这样”

    “那为什么我们没有大规模持有?”

    “我们也配置了一些,但高层一致认为它风险太高了。”

    “这可是国债,国债的风险能有多高?”

    “或许我们的机构太臃肿了,做不到像对冲基金那样唯老板命令是从。”顾问说,“俄罗斯办公室提过这个建议,但是被总部固收部门驳回了。”

    “如果我负责债券,我不会驳回。”怀特冷冷道。

    “可惜你不是。”顾问耸了耸肩。

    “你应该第一时间向我报告。”怀特收敛情绪,“我根本不知道宽客基金和俄罗斯已经合作到这个程度。”

    “并不晚,你现在也可以去告诉加西亚先生投资GKO短期国债,趁着还没有那么多人发现它。”

    “那意味着我们也得跟宽客基金一样支持尤里亚基莫夫。”怀特想到了他和迈克柯蒂斯达成的协议,紧皱着眉,“所以除了乔治霍尔之外,还有谁在持仓GKO短期国债?”

    “永恒对冲基金,他们专门做债券套利,也买了不少。”顾问笑了笑,“好巧,我听到内部消息称,他们的人也在这几天到了莫斯科,不过跟债券似乎没什么关系来的是一位大美人,据说约翰布朗让她负责大宗商品交易。”

    怀特目光一凝。

    “真有意思,是不是?”

    “这不是一件幽默的事情。”怀特严肃道,“海莉卡拉季奇并非无能的人。”

    “听你的口气,你认识她?”

    “见过一次。”

    “那你知不知道她已经见过亚历山大阿尔科维奇了。”

    “那是谁?”

    “伊万诺维奇的对手。”顾问说,“诺瓦里尔斯克金属公司的实际控制人,你扶持的寡头的仇家。”

    **

    鲁布廖夫卡林区的庄园里,一支自欧洲运来的玫瑰插在雪堆上,天空正往下簌簌落着大雪,本不属于这个季节盛开的鲜花格外醒目,如同一滴鲜血意外坠落在冰雪之地。

    莱伊戴着毛皮帽,穿着厚厚皮草,她将那多玫瑰摘过来,手套上染了些雪水。

    “你和她说了不少话。”亚历山大在她身边,低头看着她的动作。

    莱伊点了点头:“她陪我下棋。”

    “她让你相信她了吗?”

    莱伊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才说:“她从来没有说‘请相信我’,但我认为她非常聪明。”

    “聪明的投机者。”亚历山大淡淡地点评,“你喜欢她?”

    “嗯。”

    “即便知道她能让我们破产,你也喜欢她?”亚历山大盯着女儿,“仅凭在纽约看了一眼交易数据,就判断我们刻意抑制出口,这种人很可怕。她和那些在莫斯科投机的美国人是一伙的,互相认识,互相配合。我跟你说过,莱伊,对这些人,你要无比谨慎。文化、思想、认知,我们和他们始终不同。而且比起那些人,她又更加了解我们一些。”

    莱伊先点头,然后摇头。

    “是不是美国人又有什么关系?如今也只有外国人能帮我们了爸爸,你说过我们要和聪明人合作。”她说,“如果她真的想和我们作对,根本不用同我们谈这些。她若真想对付我们,大可以什么都不做,直接在市场上做空。她已经察觉到了钯的问题,来庄园不过是验证她的判断。但她还是来了,而且试图沟通,我认为她想和我们结盟的意愿要大于做我们的敌人。”

    亚历山大沉默了许久,过了好一会儿,他看向女儿:“知道为什么吗莱伊?”

    莱伊摇头。

    她其实也想不明白,她觉得和海莉相处起来很舒适,对方完全不像是要蓄意摧毁诺瓦里尔斯克金属公司的样子,虽然她的家庭教育告诉她评价人不可以仅依靠第一面肤浅的认知,但莱伊确信自己的第一直觉。

    父女俩对视着,雪还在下,落在他们肩头、眉睫之间,呼吸中带有白雾。

    他内心里认为可以答应跟海莉的合作,因为,那位年轻的女孩身上的确有很多值得莱伊学习的品质。即便失败了也没关系,阿尔科维奇的背后有卢列夫,有在整个西伯利亚能源体系里数十年积累下来的人脉,这些东西在这里有时候要比资金更值钱。

    “世界上绝大部分人都愿意做更安全的事情。”亚历山大说,“但是有一小部分人情缘做危险的事。”

    “如果她站在伊万诺维奇那方围剿我们,她已经是后来者,实现不了利益最大化,但反之,完全不一样。她并不想跟在伊万诺维奇背后吃残羹剩饭,她想做别人都没有做过的事情。你的祖父当年总是这样对我说,想要成功就要去最危险的地方,所以他把我送去了阿富汗战场,我在那里转卖石油,拿到了我人生的第一桶金。”

    “现在我们也身处战争中,明知道有很大的可能会失败,她仍然亲临战场,提出了和我们结盟的想法,要知道,连你母亲和你舅舅如今都对我们避之不及莱伊你未来总有一天也要面对艰难的境况,你应该好好看看,看看她要如何应对。”

    “所以,我们要带她一起去诺瓦里尔斯克吗?”莱伊扬起头,“她向您提出了要看到钯的具体库存。”

    “我还没想好。”亚历山大顿了顿,目光微沉,“那毕竟是国家机密,不是吗?”

    亚历山大把目光移开,看向远处的雪林。

    他将视线移向雪林深处,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和华尔街合作,并不意味着这座矿山还能掌握在我们手中。”

    “我不是反对让美国人进来,金钱、设备、渠道,他们的确能带来我们目前没有的东西。一家重金属企业不可能永远只有一个股东。问题在于,如果他们抱着伊万诺维奇那样的想法——把矿产一扫而空,换成美元,留下空壳,然后拍拍屁股走人……这就不是合作。”

    “尤里亚基莫夫乐于见到这种局面。现在的赤字摆在那里,他恨不得我们把所有石油、金属、甚至人都卖出去,为他的选举换钱。但我们也得为自己考虑,他不会永远坐在那个位子上。等他走了,我们留下的是什么?”

    “我们需要一个不会干涉企业管理的盟友,我不确定这位年轻的小姐能不能明白这里面的道理,她说她是斯拉夫人,和我们一样,但她又不是苏联人”

    “可是她向您承诺了”

    “承诺?”亚历山大看了她一眼,“对他们来说,承诺只是谈判策略。背叛可不会让他们良心受到谴责。”

    “爸爸——”

    亚历山大伸手,止住了女儿的话,他的助理匆匆朝他走来,肩上落满厚重的雪花。

    “先生。”对方走到亚历山大身边,附耳低语了几句。

    亚历山大脸色微变。

    “怎么了爸爸?”莱伊抬头看着父亲。

    他挥了挥手,让助理退下。等人走远后,他终于开口,语气坚硬如冰。

    “尤里亚基莫夫在办公室接见了宽客基金的首席投资官。”

    **

    克林姆林宫西翼会客厅

    壁炉中仍残有未熄的橡木炭火,窗外是蒙着雾的红场,青灰色的天空像冰壳一样笼罩大地,一双手伸来,将红色丝绒窗帘紧紧拉上,不留一丝缝隙。

    维克托坐在橄榄色皮沙发上,大腿上摆有一支笔和一个笔记本。尤里亚基莫夫总统坐在他对面,身形比报纸中更为消瘦,眼神深陷,面色苍白,但依旧保持着他这个身份所惯有的威严

    翻译官简短介绍之后,维克托微微点头,开口:“总统阁下。”他微微低头,“乔治霍尔先生让我带来问候,他很关注您的身体健康情况,也对当前财政状况表示理解。”

    尤里亚基莫夫没有笑,他靠在椅背上,神色阴翳。

    【作者有话说】

    俄罗斯篇会稍微长一点,因为99%的传奇交易员这辈子的光辉就是一笔交易。当然海莉不止一笔,不过她作为一个普通交易员的高光确实就在这里了。

    下一本,写个有意思的娱乐圈的吧,然后再写香江旧事,完美。

    第46章 钯金交易

    尤里亚基莫夫总统出身于下诺夫哥罗德州一个工人家庭,他毕业于莫斯科国立大学法律系,曾担任地方工会领导。从去年开始,他的健康状况每日愈下,曾传出中风谣言。

    作为联邦末期成长起来的政治人物,他的思维摇摆不定,这导致他的支持率日渐低迷,民众对其亲西方的经济改革政策,特别是国企私有化感到失望。在去年末的民调中,尤里亚基莫夫的支持率仅为15%不到,人民对他的信任降至冰点。

    维克托施瓦茨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如果尤里亚基莫夫无法胜选,新任总统又非亲西方一派,这个国度的经济模式可能发生翻天覆地的转变,宽客基金投资的国债也将遭到巨大的损失。

    他试图去跟年迈的总统解释这一情况。

    “宽客基金目前持有超过10亿美元的俄罗斯短期国债。”维克托说,在他的身后,翻译官几乎是与他同步地翻译着俄文,“我们的风险模型已经在过去两个月频繁发出预警,若您不能成功连任,新政府拒绝履行现有债务契约,我们所持的资产将几近归零,当初购买国债的时候,您向我们允诺这将是一门惠及双方的交易,我们从中获利,俄国获得财政收入现在情况发生了这样的变化,我们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

    尤里亚基莫夫紧绷着脸,过了很久,他缓缓道:“你们美国人总是把事情说得太绝对,”他说,“我也知道你们有困难,这是我们双方都要面对的问题。”

    “我们想要承诺”

    “我给不了你任何承诺。”

    维克托:

    尤里亚基莫夫抬起头,迅速说了些什么。

    “总统需要你们想办法,先生。”翻译官低头轻声道,“如果您可以给予帮助,我们可以答应此前提出的条件,但你不能单方面向总统施加压力。我们希望你发挥你最擅长的部分,用你的办法,解决财政上的问题时间很紧迫。”

    “我明白。”维克托施瓦茨有些恼怒,“这不是逼迫我的理由。”

    他愤慨于对方将一切责任都推卸到他的身上,作为投资者,他本来不需要考虑这些问题。而现在,他被迫卷入到一些更加复杂的斗争之中。很棘手,如果不是有巨额亏损的可能,维克托绝对不会坐到这里。

    “情势不等人,先生。”俄国人丝毫不退让。

    维克托施瓦茨揉了揉太阳穴,长出一口气,他的目光掠过翻译,直视尤里亚基莫夫,尽管知道对方听不懂英文,他还是故意说得很慢,语气很冷:“我只是来这里是做交易,总统阁下如果真要赢下战争,就应该将那些寡头召集起来,他们是真正掌控局势的人。”

    翻译官面露难色,小心翼翼将话译出。尤里的表情没有变化,但空气中的温度似乎骤降了两度。

    维克托不等翻译,直接用俄语说道:“Госбюдже(国家预算),Госдолг(国债),Курсрубля(卢布汇率),都必须保住,否则国际资金会立刻撤离。”

    尤里终于说话了。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平缓:“如果你选择袖手旁观,维克托先生,那么你们也会在这场风暴里失去一切。”

    翻译官不再翻译。

    过了许久,尤里亚基莫夫终于再次开口。

    “我可以给国际资金进入的通道,保护你们在本地的执行人,授权必要的对话渠道,甚至……给予你们一部分豁免权。但条件是,你必须在三周内,让他们明白,该是谁做决定了。”

    他没有说“寡头”,但维克托明白他说的是谁。

    “可以。”他说,“我会尽我所能。”——

    怀特加西亚打来电话的时候,海莉正倚在一家私人俱乐部里,和玛琳娜及一群本地的能源商人玩二十一点。

    玛琳娜的社交能力毋庸置疑,海莉和她相谈甚欢。

    牌桌上,海莉顺口和他们聊到了市场上那些股票。

    那些纸发黄的纸张,有的甚至是用俄语手写出来的,被贴在供暖管道上、报刊亭侧面、出租车站牌上。绝大多数公司的名字看起来像是编出来的:乌拉尔化工、第十七联合炼油厂、西布尔重工。

    但很有意思的是,他们的涨幅惊人,有的三天内翻了两倍。

    “我们都知道这样能赚钱。”一个秃顶的油商笑嘻嘻地说,“这些公司都是地方国企或旧军工厂改制后分拆出的股权,绝大多数也会被那些银行家收购,总之还算一笔不错的投资,我们知道很多西方人也买。”

    “是吗?”海莉微笑着扔出一张牌。

    随即她的手机响了起来,接到怀特的电话时,她倒是也不感到意外。

    “我们出来谈谈。”怀特开门见山,“我在莫斯科,我”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海莉提前截住了他的话,“维克托施瓦茨也到莫斯科了,是不是?”

    怀特一惊:“你怎么会知道?”

    这种讯息,以海莉的地位本不应该得知。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海莉淡淡道。

    实则是亚历山大透露给她的。

    阿尔科维奇在莫斯科的确手眼通天,维克托的飞机刚降落在谢列梅捷沃机场,还没完成入境手续,他就已经得到了报告。

    寡头的斗争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总统的竞选。

    伊万诺维奇与阿尔科维奇,分别代表乌拉尔和西伯利亚两大工业体系,两人都希望总统站在自己这边,却又都指责总统拉偏架。而总统本人,在疲于应付财政压力和国际债务的同时,也在刻意维持着这种微妙的平衡,一方面他寄希望于两派的博弈能够彼此削弱,但他同时也明白,一旦其中一方借助外部力量压制了另一方,多年来他所维持的平衡将被打破。

    这里头的关键点在于,两派的指责攻击与抹黑难免会叫双发民众对寡头的看法更糟糕一些,对于总统的不满也愈大。而按照总统现在的民调,他总要获得一方的支持才对,在寡头分裂之前,恐怕还是先扶持一位更有号召力,也更加听话的才契合当前的需求。

    维克托施瓦茨的到来很可能直接改变局面。

    “看来你在莫斯科收获颇丰。”怀特低声道。

    “还算不错。”海莉站起来,做了一个口型说你们先玩,随即走出房间。

    “那我们更需要见个面了。”怀特说,“我们可以交换部分利益,我想这对我们都更有意义。”

    “我不确定这是不是一个好主意。”海莉手持电弧,“我们两个人现在本质上是竞争对手。你站在伊万诺维奇那边,而我,我们都知道我在帮谁。”

    “我们怎么会是对手。”怀特轻笑一声,“这是俄国人自己内部的矛盾,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海莉,我们是朋友,我们都是美国人,他们之间不和那是他们的事,我们都不过是为了自己。”

    “怎么,你担心维克托施瓦茨的到来会影响你挣钱?”海莉完全不听他那些鬼话。

    “很显然,总统希望借助他对冲寡头集团之间的失控局面。”

    “他说不定会帮你,加西亚先生。”

    “总统需要一个能合作、能妥协、还能赢得人民支持的人。”怀特缓缓地说,“阿尔科维奇可能比伊万诺维奇更适合这个角色。他更低调,更可控,也更容易向民众宣传为改革派。你知道,他在北极圈的矿场稳定运作,工人拿得到工资,这比什么改革宣言都有效。当然这不是重点,我担心一旦维克托插手,我们之前谈好的股权分配就成了一纸空谈。”

    “所以你决心背叛你的客户?”

    “我只是在评估长期利益。”怀特低声道。

    “我钦佩于你的说辞,你总能为自己找到合适的理由。”海莉说。

    “也是现实。”电话那头有打火机擦亮的声音,“施瓦茨又不是来捞一票就走的,他想要安全、国际回报和制度内的收益,他的老板乔治和这个国家建立了超越商业范畴的亲密关系,我们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如果我继续站在伊万诺维奇身后,我能挣到什么呢?我能挣到钱,但钱总不是最重要的是不是,哪里都能挣钱。”

    电话那头陷入短暂的沉寂。

    很快,海莉不耐烦地说:“我不想知道你怎么想,但如果你愿意在这个时候给你的伙伴——我的对手,来上一刀,我当然也很欢迎。这样好了,如果你已经下定决心,不妨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

    “请施瓦茨来一趟阿尔科维奇庄园,我们大家坐下来,一起谈谈合作的事。”

    “他怎么会听我的?”

    “那就要你来想办法了,我不在乎你怎么做。”

    “合*作对付谁?”

    “你说呢?如果一定要有牺牲者,那就拜托让远在纽约的狮虎基金和蒙在鼓里的伊万诺维奇去牺牲好了,他们落后于我们,原因就这么简单。”

    “我尽量但是,是去阿尔科维奇庄园?”怀特一怔,“你和他结盟了?”

    “没错,你没有听错。”海莉随口道。

    “我们要不要再沟通”

    “不用。”她果断打断他的话,“你是想等到狮虎基金的迈克柯蒂斯也飞来莫斯科?你觉得他会无动于衷?我保证再过一周,甚至不用那么久,纽约的那几家基金都会听说消息,到时候一切都失控了。”

    她语速加:“我想挣钱,你也想挣钱,维克托施瓦茨想帮俄国挣钱。我们三方的目标其实一致。既然目标一致,就应该在今晚把这件事定下来。有你们加入,我们可以干票大的,没有你,也无所谓。”

    她稍稍顿了一下,语气里多了几分讥讽,“怀特,我给你这个机会,只是因为你今天打了这个电话。”

    说到这里,她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OmegaDeVillePrestige,那块象牙白盘面的表静静地躺在袖口边缘,分针正在越过四点三十的位置。

    “我再给你三十分钟,”她说,“想清楚,给我答复。”

    然后,她挂断了电话,动作果断,没有任何犹疑。

    怀特加西亚望着手机黑下来的屏幕,愣了几秒,紧接着他想起了之前在狩猎区的那一幕。

    她一枪击中那只山狮的时候,也是这样,没有多余的动作,也没有等人下命令,直接瞄准、开枪、命中。

    迅速、精准、毫不拖泥带水。

    怀特深吸了一口气。

    他清楚海莉说得没错,市场其实已经开始摇摇欲坠。迈克柯蒂斯并不傻,他的情报系统向来灵敏,一旦注意到海莉和施瓦茨出现在莫斯科,阿尔科维奇与对冲基金建立了联系,他一定会有所动作。

    时间不站在他们这一边。

    而海莉,海莉能说出这样的话,说明她至少已经有了一个计划。

    【作者有话说】

    好像是阳了,最近身边很多阳了的姐妹可能被传染了。

    第47章 钯金交易

    夜幕降临时,阿尔科维奇庄园的灯光早已亮起。

    这座位于莫斯科郊外的私人庄园其实光从篱笆外看并不显眼,厚重的石材围栏遮挡住里头风光,像一座旧时代遗留下来的国营疗养所。但只有进去后,才知道里头园林有多么奢华,主人家的财力又是有有多么的雄厚。

    亚历山大阿尔科维奇早已经接到了消息,所以一早就做好了保密措施,他要求自己名下的通讯集团全力封锁消息,防止出现维克托施瓦茨那样,人才刚到莫斯科,传闻就已经飞到寡头耳边的情况。

    维克托施瓦茨是第一个抵达的。

    这位大人物提前二十分钟到达,拒绝了庄园侍从安排的红茶,进来后一直站在落地窗边沉默地抽雪茄。亚历山大和他简单地交谈了几句,发现他并不愿意和他多加攀谈,知道他刚从总统办公室出来,亚历山大知趣不再问。

    随后,怀特加西亚到达。

    小加西亚先生还不到三十岁,能身处高位完全是因为他有一个好姓氏还有一个好哥哥。这个看起来还带着几分少年气息的年轻人,一身剪裁讲究的深灰色大衣,黑发黑眸,在灯光下显得轮廓柔和,但过分冷淡的神色冲淡了他长相所带来的俊美感,看起来就不好相处。

    最后到的是海莉,她和玛琳娜乌沙科夫前后脚进入庄园。

    “晚上好,各位。”海莉刚一走进会客厅,便笑眯眯地和众人打了个招呼,她已经脱下外套,里头穿着一条米色针织长裙,金发如绸缎倾泻而下,看起来很是慵懒。玛琳娜则一身黑色,将金发高高束起,妆容锐利而精致,

    “晚上好,海莉。”莱伊诺娃阿尔科维奇等在门口,笑着和她打招呼,“好久不见,玛琳娜。”

    “的确好久不见了,小公主。”玛琳娜摘下手套,蹲下来吻了吻面前女孩的面颊,“你怎么来莫斯科过冬天?这可不是个好选择。”

    “请赶紧进入正题吧女士们。”亚历山大微微蹙眉,催促道,“不要再把时间花在闲聊上,你们聚在我的家里,真让我感到无比担忧。”

    “说到底我们在为你解决问题,亚历山大。”玛琳娜站起来,看了一眼海莉,“这里只有你要直面暴风雪,我们可都是为了帮你。”

    “可能维克托先生也是。”海莉含笑走到维克托施瓦茨身前,伸出一只手,“久仰大名,施瓦茨先生。”

    施瓦茨将她看了好久,才慢吞吞伸出手:“你好啊,H……”

    “Hailey。”海莉适时补充,“您可能没听说过我的名字,我在永恒对冲基金工作,是一名交易员。”

    “真让我感到意外。”维克托用他那口纯正的不能再纯正的上东区口音拉长了调子道,“你出自加西亚家族?还是哪个银行家的女儿?我从未见过你。”

    “我是卖酒女郎的女儿,先生。”海莉微笑着说,“十多年前我从东欧移民来的美国。”

    维克托:……

    “puremagic.”他顿了顿,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海莉认为他的评价还不如不评价,这样也许侮辱性不会那样强。

    “就是你主导了今晚的会谈?你让加西亚把我叫过来?”维克托问。

    海莉颔首:“是。”

    维克托笑了笑,“现在的年轻人你和怀特都让我感到自己已经要落后于时代了,或许很快我们这些人,就要退出舞台。”

    维克托握着她的手,掌心温度冰冷。

    “您夸张了。”海莉不疾不徐地收回手,笑容温和。

    “我认识你的老板格里芬,我和他关系不错。”维克托转身坐回壁炉旁的椅子,捻起雪茄盒,却没有再点火,“怎么,他跟约翰兰利的关系终于搞僵了?”

    这话海莉没法接。

    看起来纽约同一个圈子里几乎没有秘密,人人都知道她的两位上司相处的不和谐。

    “我不清楚。”海莉微微一笑,“作为员工我无权过问上司们的私事。”

    她走到怀特身旁坐下,玛琳娜则在靠在她身侧的沙发扶手上。

    “说吧,你们在打什么主意。”维克托环视一圈,“我前脚刚出总统办公室,后脚就被叫来一位寡头的私人住所,加西亚……你这样会让我很被动,我是看在你哥哥的份上才应邀前来,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您难道不是自愿来的吗?”海莉说,“我以为您已经下定决心了。”

    “别耍小聪明,女孩。”维克托说,“我和你可不一样,我是来帮助这个国家,你们两个,不要以为我不清楚——”他重点看了一眼怀特加西亚,“是在搞破坏。”

    “喂,维克托。”怀特轻嗤道,“你怎么能这么说?”

    他也不客气,听语气似乎跟维克托施瓦茨已经相当熟悉。

    “先生们,女士们。”亚历山大很头疼,“你们现在在我家。”他再次强调这一点。

    俄国人相当气愤。

    这些该死的美国佬真的一个比一个过分,这是将他家里当成什么了?!现在是用来吵架的时候吗?

    “我有时候认为女人很难去和一群男人打交道。”玛琳娜低头在海莉耳边说,“他们不够冷静,一言不合就要争执起来,而且对自己的利益看得比谁都紧张,很少愿意为了长期的好处让渡短期的收益。”

    “你说的很有道理。”海莉和玛琳娜对视一眼,耸耸肩,只觉得自己遇到了知己,“我认为这十分钟的交谈是毫无必要的。”

    “是的。”

    “先生们。”海莉不得不站出来维持秩序,以避免这样毫无营养的交谈继续下去,她抬高声音,“让我们从头开始说一说各自所面临的问题好了。”

    “首先要从加西亚先生说起。”海莉似笑非笑地瞥了怀特一眼,怀特被她这样一看,心跳都漏了一拍——不是心动,是被猎人盯上时下意识的紧张。

    “加西亚先生在去年末来到莫斯科,随后在乌沙科夫女士的引荐下,见到了俄罗斯石油和铝业大亨伊万诺维奇。”海莉抬了抬下巴示意玛琳娜,“伊万诺维奇先生正在和阿尔科维奇先生竞争诺瓦尔利斯克金属公司的控制权,所以小加西亚先生你同意了为伊万诺维奇提供资金,有没有这回事?你拿了多少钱?”

    “一亿美金。”怀特恼怒道,“非得在这里说这些?”

    “作为盟友我们得坦诚。”海莉略过他的抱怨,“加西亚先生提供了一亿美金资助后,又和狮虎基金一同在国际期货交易场所上大规模买入钯,想必他早就知道,自己的介入会导致金属价格上涨,于是他通过自己的方式,进一步炒作了钯金,形成了价格泡沫。只是,当我们都相聚在这里的时候,加西亚先生反悔了,他已经从前一波炒作中赚到了许多钱,钯的价格到达顶峰,而他后悔于他不能赚到更多,于是准备跟我们来干第二票。”

    迎着所有人包括维克托施瓦茨的目光,怀特加西亚的额头上神经一跳。

    他都不知道海莉是怎么猜的这样恰到好处。

    “随后,维克托先生来到莫斯科。”海莉歪了歪头,放过了怀特,“宽客基金购买了大量俄罗斯短债,维克托先生,我说的有没有错?你说的来帮助这个国家,其实是帮助你自己,如果总统下台,你的摇钱树转眼间就会变成地雷,将整个基金炸的粉碎。”

    “你是怎么知道的?”维克托忍不住脱口而出。

    “猜到的。”海莉随口道。

    维克托与俄罗斯官方的的交易,自然是亚历山大阿尔科维奇告诉她的,其实亚历山大了解的也不多,不过只要只言片语的信息,就足够海莉琢磨出很多东西了。

    做交易就是这样,没有什么神秘或神奇的捷径可言。说到技术与工具,华尔街的顶尖机构无一不是手握最先进的模型,最优秀的科学家和工程师,还有无数名校毕业生为他们贡献着毕生所学。人人都站在同样的高度上,使用着几乎一样精良的武器。但到最后能脱颖而出的人依靠的仍然是直觉。

    ——对局势,对人心,对风险气味的敏锐直觉。

    “施瓦茨先生,”海莉淡淡地开口,“你的当务之急,是为总统找到足够的财政资金和政治支持。而阿尔科维奇先生,”她转向亚历山大,“恰好能帮到你。他控制着全国最大的一家电视传媒公司,还有整个西伯利亚地区最庞大的工人选票。”

    这一点在此前的沟通过她曾经提到过,当亚历山大告诉她维克托施瓦茨到达莫斯科,并说明总统办公室里的工作人员透露他是为短债投资而来的时候,海莉立刻告诉亚历山大,一定要取得对方的支持。

    “你不能什么都不做,然后眼睁睁看着伊万诺维奇赢得一切,适当的利益交换是有必要的。”海莉当时在电话里告诉他,“我或许可以通过一些策略让伊万诺维奇的投资者先行爆仓,减轻你的压力。但施瓦茨若能站在我们这边,那将是压倒性的胜利……”

    被海莉注视着,亚历山大沉默地点了点头。

    “那么我们基本达成一致了。”海莉环视众人,语气温柔,“还有谁有异议?”

    “waitwaitwait。”维克托施瓦茨震惊地瞪大眼睛,“我有说我同意了吗?你们至少给我一些时间思考好不好?”

    哪有人这样谈合作?正常不都应该是几轮试探、反复周旋,机锋交错,至少摆出深思熟虑的样子?这样三两句话就要把联盟定下来,怎么看怎么不靠谱啊喂!

    “没时间了。”海莉断然道,“一星期内我们得完成接下来一系列计划,成败在此一举,先生们,你们只需要按照我说的做就行了,我保证你们每个人都能达成所愿。”

    “一星期怎么能够”

    “我们的窗口期很短。”海莉平静道,“七天内,我们必须完成接下来一系列步骤。建仓、调货、放消息,每一环都需要精准配合。先生们,我说了,你们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信任我,我虽然很年轻,但请你们忽略我的年龄和性别,此时此刻,我代表着ESF基金,它是全球最大的对冲基金之一,我并不比你们任何人差劲。”

    窗口期很短

    这句话维克托总感觉似曾相识,他想了一会,才意识到今天在总统办公室也听到了同样的话。

    “我不明白。”他抬高声音,语气有些急躁,“过了五天难道这个国家就要崩溃了?你们到底在着急些什么。”

    没人回答他,玛琳娜把玩着手指上的戒指,怀特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亚历山大阿尔科维奇不动声色地拨了拨袖口。

    “你已经做出选择了,先生。”海莉与维克托施瓦茨对视。

    那一瞬间,维克托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脊背往下爬,细密、冰冷,像蛇信子在舔舐他的皮肤。

    “你什么意思?”他低声问,微微直起身,很快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从我走进这里开始,总统阁下已经默认我做出了选择,是吗?”

    海莉温和地说:“对。”

    维克托盯着她看了好几秒,然后缓缓跌回椅子里。

    他眼神开始浮动,意识到自己确实出现了一些判断上失误,他没有将年轻的加西亚放在眼里,更没有把名不见经传的海莉放在心上,但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并不了解这个国家,他是个美国人,从来没有在俄罗斯生活过,如果不是老板乔治霍尔忙于别的事物,他也不会过来收拾这个烂摊子,在落地的第一天就被摆了一道。

    “你怎么能帮助她做这种事情?”他忽然转向怀特,语气中带了几分不加掩饰的恼意。

    “我跟海莉是好朋友,非常要好的朋友。”小加西亚先生微微一笑,“维克托,我们在帮你正视自己的内心。”

    海莉对于自己荣升小加西亚先生密友这件事并无疑义,配合着与他相视一笑。

    他们两个显然更有默契,海莉认为加西亚已经猜到了她想要做的事。

    “Fxxk。”维克托低骂了一句,他的确想要寻找寡头盟友,而阿尔科维奇确实是他的争取目标,否则他也不会轻易答应今天的会面,“方案呢?你们要做什么,把方案给我。”

    “我也不知道。”怀特加西亚说。

    维克托:.???

    他忍住自己想要上前给怀特一拳的冲动:“你当我们在玩游戏吗加西亚?”

    “先生我可没有这么想,我现在手上也有十亿的钯金头寸,并不比你的国债少,如果出了什么意外,我面对的局面不会比你轻松。”

    “你的所作所为可没有说明这一点。”

    “让我们听海莉的吧。”怀特说,“海莉已经替我们想好了,朋友们,大家聚集在这里——”他环视一圈,“我们有俄罗斯的首富、强大的运输线和充沛的资金,我们凭什么不能胜利?我们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团结。”

    “因为有你,我们才要担心这个问题。”维克托冷冷地与他对视,“这里只有你,是从另一边反水的。”

    “我可没有站边。”怀特加西亚脸皮极厚地回答,“Gordon&Stein从不干涉地区政治。”

    “但愿你能记住这句话。”海莉突然插话,她站起来,低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怀特,“施瓦茨先生并没有说错,我们的确在玩游戏,只不过是一场大型的赌博游戏。先生们,为了防止你们临阵脱逃,或者再做一次加西亚先生做过的事,等我们到了北极圈,我再告诉你们该怎么做,又或者在那之前,经验丰富的你们已经很清楚要做什么。现在,飞机已经在等待我们了。”

    【作者有话说】

    海莉:为了避免大家不配合,我建议采用绑架策略

    亚历山大:?你是寡头还是我是寡头?

    下一章进入北极圈

    第48章 极夜之地

    夜晚,庞巴迪飞机穿越极地,飞行在接近北极圈的航线上。窗外一片漆黑,看不到地面,只有机翼尽头红色航灯在夜空中不断闪烁。

    引擎的低鸣包裹着整座机舱,如同身处缓慢下沉的深海,没有人说话,大多数人已经沉沉睡去,只留些微的呼吸声在机舱里回荡。

    海莉靠在舷窗旁,膝上摊着一沓厚厚的资料。那些纸页上布满了公式、价格曲线与敏感波动图,密密麻麻的计算在灯光的照射下,于机舱玻璃上映出淡淡的影子。

    她并非没有困意,只是一想到即将展开的计划,便很难安稳睡去。

    他们正飞往诺里尔斯克。

    俄罗斯北部最大的重工业城市之一,位于北极圈以内,一年中三分之一的时间被极夜笼罩。没有铁路通往外界,唯一的交通方式是飞机或季节性的河运。

    诺里尔斯克因金属而存在,据说它的地表之下埋藏着全世界10%以上的钯、镍、铜和铂,而这些仅仅是通过出口量得到的猜测,俄方对于诺里尔斯克的金属储量始终避讳不谈,极夜之地的宝藏被视为国家机密,从未让外界获知全貌。

    据说早些年,这里是苏联的劳改营所在地,科学家、工程师和犯人们一起修建了这座城市。他们在零下五十度的寒风中修铁轨、挖矿井、建起一座座冶炼厂,最后铸成了这座城市的骨血。

    诺里尔斯克的冬天从十月开始,直到来年五月才稍微解冻。现在是一月末,正是极夜时刻,天空暗得像深井,时间轮回往复,见不到一丝一毫天光。

    要进入这里,需要政府特别发放的许可证。对普通外国人而言几乎无门,但对亚历山大阿尔科维奇来说,这并非难事。

    “还没吃东西?”玛琳娜静悄悄地坐到海莉身边。在他们的对面,怀特加西亚已经沉沉睡了过去。

    “没胃口。”

    “很担心?”玛琳娜给她递了一杯水。

    “还好。”海莉淡淡地垂下眼睛,“他们几个上了飞机后,没有那么担心了。”

    飞机上这几个人,不是她信任的人。但一旦登上这趟北极航班,他们便无处可逃。即使有人中途想反悔,也得权衡自己能否以一己之力穿越没有公路,运河也封冻的西伯利亚冻原。

    自然,她也以身入局,深入极地。

    “如果没有他们,你准备怎么做?”玛琳娜问,“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有些好奇。”

    玛琳娜知道海莉一开始是为了做生意才来到莫斯科,和她相比,怀特加西亚与维克托施瓦茨都在本地有更多利益纠葛,海莉本不必要牵涉其中。

    “一开始,我只准备做空。”海莉轻描淡写地回答。

    她也不怕这个时候跟玛琳娜透露信息,因为在她的整个计划里,玛琳娜从一开始就占据着核心位置。比起怀特加西亚和维克托施瓦茨,玛琳娜是更可靠的盟友,她并不真正支持伊万诺维奇,这很关键,她在本土有着惊人的人脉和运输资源,能为海莉提供无限的信息和支持。

    寡头之间也分派系。伊万诺维奇代表的是旧式保守派,而阿尔科维奇,则是革新派。不是以产业区分,而是以政策态度划界。海莉能明显感觉到玛琳娜显然更倾向于后者。

    “见到阿尔科维奇先生后,我改变了想法。”海莉低声说。

    她本可简单地做空金属价格,挣一笔快钱。但阿尔科维奇的出现,让局势出现了更大的可能性。

    加西亚说Gordon&Stein从不干涉地区政治,但毫无疑问,他们是干涉最多的那一方。

    做空或者做多,能挣多少钱?

    像施瓦茨这样,以一部分特殊许可作为交易,远比一次投机倒把挣得多。宽客基金到现在也就是在做空英镑一事上一战成名,但他们可没有年年做空货币,绝大多数时候,他们仍然在靠投资挣大钱。

    而什么样的投资能挣钱,那可不就得依靠一部分内幕消息,就比如在俄罗斯的短债判断上,宽客基金就要比Gordon&Stein更加警觉。

    “我一定会争取怀特。”海莉翻过一页纸张,她的指甲在昏暗的夜灯下呈现出剔透的质感,“他之前支持狮虎基金炒高钯金,但钯的价格已经到了顶点,风险集中,仓位过重,他摇摆不定。施瓦茨的到来算是意外之喜,因为他会让局面变得更加复杂,怀特不想去赌他们在对立面的可能,这对他来说,意味着风险再一次加码。”

    钯的价格为什么会如此之高?

    一位寡头囤货。过去几个月中阿尔科维奇压货不出,抬高钯金价格,以防止境外资金轻易抄底,同时借金属的高价获得跟财政谈判的筹码。

    二为派别竞争导致出口延迟。派别互相牵制,政府批文一拖再拖,出口计划延后,导致供应短缺的假象出现。

    三为外国资本的炒作。以狮虎基金和Gordon&Stein为代表的外资机构抢先建仓,大量增持,导致价格暴涨。

    而这一切,都建立在不稳定的基础上,就像是沙滩上的城堡,随时都可能被迎面而来的海潮冲垮。一旦总统选情稳固,出口恢复,钯的价格会逐渐回复到正常的水平。

    施瓦茨的到来让小加西亚慌乱了阵脚,他不知道施瓦茨的到来会使得总统作出怎样的改变,但只要改变中有1%的可能性会威胁到他的资金安全,他都会焦虑不安,并试图作出另一个,可靠的且确定的选择。

    而海莉看中的,恰好就是这几个人所带来的连锁反应。

    施瓦茨要保证自己的国债稳定,就要力保总统的位置稳定,想要做到这一点,他就要为总统争取支持和资金,他带着钱来就是为了达成这一目标。而亚历山大阿尔科维奇恰好可以提供工人选区的选票——要知道那可是总统的竞争对手的最大票仓。

    除此之外,钯,这种金属,正处于历史巅峰的价位,钯的出口能换来大量的外汇,外汇就是总统所需要的钱。

    施瓦茨也可以通过做空对冲风险

    海莉用笔帽敲打桌沿,大脑飞速旋转,她不再回答玛琳娜的问题,玛琳娜也停止了对她的询问,任由她思考。

    海莉判断的是,如果人为强行推动国际市场上出现“突发”的出口恢复,钯金实物突然巨增,会导致市场震荡,泡沫提前破碎,就像烟花盛放一样,这朵烟花能炸的多么璀璨多么绚丽,取决于在诺里尔斯克之下,到底又有没有亚历山大跟她所说的那样多潜在的“矿产”。

    她必须亲眼看到,才能放心。

    “接近目的地。”机长用俄语在通讯系统里说。

    飞机开始下降,机身微微颠簸,舷窗边红灯闪烁的愈发猛烈。远处地平线上,一排排橙色灯光划破极夜,像是为迎接隐秘来客而点亮的指示灯。

    那就是诺里尔斯克的边缘。

    **

    美国加州埃尔塞贡多

    与海岸线相隔一条马路,方块一样的建筑反射着微光,大半条马路都被高墙阻隔,一间又一间工厂分布于此。

    中枢车间内,冷却机正发出轻微的啸声,空气里弥漫着焊接产生的金属氧化味道。

    控制室被设在主车间上方,落地玻璃俯瞰整个作业区,亚当站在二楼,隔着玻璃往下看。

    身穿工程服的工作人员正在测试一种高负载环境下的空间计算模块,它会被嵌入下一代飞行器中,为其执行姿态调整、自主修复与飞行路径微调指令。

    这是他收购的一家新公司——Orion,项目的核心客户,是一家刚成立不久但野心勃勃的新航天企业SpaceX,对方试图做的是私营低成本近地轨道发射解决方案,目标市场包括小型卫星群、高速网络投送模块以及中距军事通信系统。

    而Orion制造的则是飞行器大脑,负责飞控系统、实时指令集整个研发团队里,85%的工程师都来自航天局、国防部项目外包商,甚至从波音与洛克希德跳槽而来。

    “项目进展顺利研发也没有问题,但我们目前,遇到了一些小问题。”身穿西装的合作伙伴克里斯在亚当背后说道。

    “什么问题?”亚当转过头。

    年轻的企业家光从长相上来看,介于男孩的青涩和男人的锋利之间,但面部轮廓已经逐渐清晰,德裔血统带来的高鼻梁、深眼窝的特征明显,却未失柔和。不过如果仅从样貌上判断他是一个好说话的人,那可真是大错特错。

    他本人是出了名的不好打交道,傲慢而冷淡,跟绝大多数风投家的关系都很一般,但他很有能力,运气也不错。过于的一年中,他的一家科技公司发展迅速,带来了至少是近亿美元的营收,已使得他在硅谷科技圈子里小有名气。

    “推进器出了问题。”克里斯说,“SpaceX原本计划的推进器供应商因为欧盟环保限制延迟了出口,亚洲供应商在接口协议上不兼容计划被无限期推迟,导致我们的交付也连带着停滞了。”

    “什么叫做欧盟环保限制?发射火箭耽误欧洲人环保了?”

    “说是氧化剂试验不符合碳排放新标准,德国那边批不下来”

    “你们的交付有问题,我们的该怎么办?”亚当挑眉,“我已经往里砸了不少钱了。”

    “我们在找新的推进器,不过还没有找到,你得帮忙一起找,因为如果没有推进器,搞不好我们要一起破产了”

    亚当:???

    迎着他的注视,克里斯乖乖闭紧了嘴巴。

    “能接受的最大推迟时间是多少?”

    “188个小时。”克里斯说。

    亚当皱眉盯着桌上的那张白纸看了几秒,没有说话。

    他总不能一年过去,仍然在破产边缘徘徊。可现实是,创业比他想象得更复杂。技术、融资、验证、交付,每一个环节都可能出现故障,而每一次耽误都在消耗时间和金钱。

    克里斯还在翻文件,嘴里断断续续地念出候选名单。

    德国的太贵,美国的太慢,中国的接口不开放,日本的推力不够。他甚至念出了印度的一个小型私营航天机构,但连他自己也没太当回事。

    “五天之内能出货,不会受到出口限制,能和Orion的数据总线兼容,而且推力至少达到1MN(兆牛顿),还不能太贵,我们也没有多少资金了。”亚当缓缓道,“想想全世界还有哪个国家能做到这些?”

    控制室里安静下来。显示屏上的模拟进度在自动跳转

    当前仅有少部分国家掌握最先进的液体推进器技术,美国自然算一个,但技术被官方的NASA垄断,民营企业仅有洛克希德马丁和波音以及Pratt&WhitneyRocketdyne掌握部分技术,这都是竞争对手,可以直接忽略。

    欧盟方面,德国和法国已经研制出氢氧发动机,却因为所谓的环保计划限制出口,很难说里面是否有大公司的恶意竞争在内。

    除此之外,中国尚未完全进入液氢时代,日本有技术但据说他们生产的推进器发射成功率低的惊人。

    那么,也就剩下一个选择。

    “俄罗斯。”克里斯小声说,“听说喀山那边的技术团队最近重启了一条老型号的动力线,工艺很成熟,价格也在预算以内,但我们没人认识俄罗斯军方的人我的意思是,谁有这个本事去把老苏联的火箭搬回来?”

    莫名其妙,亚当大脑中浮现出一个名字。

    上次见面,她似乎说她要去俄罗斯来着?华尔街的交易员去到莫斯科,毫无疑问会和当地那些有权有势的商人们打交道,说不定可以从这个渠道获得火箭发射器。虽然这样想很荒谬,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认为对方一定能给予帮助。

    “我可能有一个人选。”亚当谨慎地说。

    【作者有话说】

    五一去日本玩几天请几天假啦qaq,本小女孩太需要去游乐园玩了……

    诺里尔斯克的钯金储量到底有多少呢?俄罗斯官方从未明确告知过,不过根据每年的出口量、诺里尔斯克镍业公司的年报(这是一家上市公司),大概还是能估算出来,大概在2,820-3000吨之间(来自诺里尔斯克镍业公司的官方披露的数据),不过加上未探明的,可能超过了6000吨,该公司目前控制全球40%以上的钯金供应。

    1930年代中期乌尔万采夫领导的苏极北方地区发现队发现诺里尔斯克镍矿资源非常丰富,当时探明其他镍矿储量达到1,436万吨,已知金属资源量超过了18亿吨。(来自维基百科)

    截至2011年底,该矿山证实的和概略的矿石储量为3.39亿t,俄罗斯镍整体产量为33万t,诺里尔斯克镍储量占俄罗斯总储量的78%。其镍产量占全球镍总产量的20%,镍产量占俄罗斯的总产量91%,钴产量占俄罗斯的80%,铜为57%,铂族金属总产量的95%。在西伯利亚地区诺里尔斯克一塔尔纳赫地区发现了世界上最大的镍矿床。(来自北京矿冶研究院的报告)

    诺里尔斯克镍*业公司:是俄罗斯最大的矿业冶金公司,生产主体位于叶尼塞河附近的诺里尔斯克,还拥有科拉半岛的尼克尔、扎波利亚尔内、蒙切戈尔斯克、芬兰西部的哈尔亚瓦尔塔、南非与博茨瓦纳以及西澳大利亚的有色金属矿山。是世界上最大的镍与钯生产商,世界十大铜生产商之一。世界镍产量约18%,铜产量约2.5%,钯产量约50%以及铂产量约13%。

    公司在莫斯科证券交易所上市。截至2019年初,俄罗斯寡头弗拉基米尔波塔宁的OlderfreyHoldingsLtd实际控制该公司(34.57%)。奥列格德里帕斯卡的俄铝持股27.82%,罗曼阿尔卡季耶维奇阿布拉莫维奇的Crispian投资有限公司持股4.95%。2019年3月,阿布拉莫维奇将该公司1.7%的股份以5.51亿美元转卖给英国投资者。(同样来自维基百科)

    第49章 极夜之地

    当飞机降落在诺里尔斯克时,外面是一片彻底的黑。

    极夜笼罩着整个城市,机舱的灯光熄灭后,窗外便只剩下无尽的夜色。一行人穿着棉服出去,外头的气温是零下三十七度,尽管裹得严严实实,风仍像钝器一样敲在人的脸上。

    就着微暗的灯光,海莉看到了机场四周散落的飞机的残骸,她不清楚这些七零八碎的零部件到底是因为失事还是其它的原因散落此处,她尽量要求自己不要去思考这个问题,因为会增加一些不必要的恐惧。

    停机坪边缘有一辆军绿色卡车在等待。

    “这里的条件就这样,你们只能尽量忍受一下。”亚历山大冷着脸从雪里走过,他的靴子深深陷进雪里,伸手把卡车后斗的帆布撩开。

    海莉适应良好,她本来也不是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女孩,踩着栏杆爬上卡车后座,玛琳娜、加西亚、维克托陆陆续续进来,卡车很快发动,轮胎碾过坚硬的积雪,带着她们驶入这座北极圈内的城市。

    “你到过这里吗?”海莉问加西亚。

    对方摇了摇头。

    “好吧。”海莉略掀开帆布,“我以为这里会是冰岛那样的地方,我没有想到——”

    她没有想到雪是黑色的。

    这并非一种比喻,不少地方的雪真的是黑色,像掺了粉煤灰和油渍的混凝土,空气里到处都是刺鼻、令人作呕的硫磺味味,像把沥青锅烧开了,从天空中浇下来。

    怀特加西亚挪到海莉的身边,他整个人都被包裹在深绿色的军大衣中,一头黑发,微微凌乱,看起来跟个二战时期被流放到北极圈做苦力的德国军官一样。

    海莉想到这个比喻,忍不住笑出声。

    “笑什么?”怀特瞪她。他刚一下车就想吐,冷风差点将他的脸割裂。

    “你是德国人吗?”海莉问。

    “不是。”

    “那你是犹太人吗?”她又问。

    “是。”

    海莉看他和维克托都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轻嗤一声。

    “我敬佩于最先找到这里的人。”海莉转头对玛琳娜说,“谁会走过漫长的冰原,迎着暴风雪来到这里?又是谁在这里发现了矿产?”

    “诺里尔斯克不是一个为人类居住而存在的地方。”玛琳娜轻声说,她的声音几乎被引擎声和车轮碾压积雪的声音淹没。

    在管理能源运输线的那些年里,她是极少数来过诺里尔斯克的外界人士之一。

    那时她刚从巴黎回国不久,负责的是从北极矿带往黑海港口的石油与矿石集装调度线,对莫斯科的城市规划满腹牢骚,人行道太窄、立面太脏、交通噪音不断,没有高楼大厦,建筑过于古板直到她被派往这里,为西伯利亚的冶金企业谈判铁路运输通道的问题,才第一次见到这片遗失的土地。

    关于诺里尔斯克金属公司的争夺在过去几年中从未停止,那一年,一处工厂内发生巨大的爆炸,导致了严重的矿区灾难,并使得整座城市停水断电。

    玛琳娜仍然记得,当时她看着远处一幢闪着红色雷达波点的老楼,断电的楼层像一口张开的嘴,烂牙纵横,整座城市仿佛死去的巨人,尽管还保持着工业时代的骨架,但器官已经腐烂,肋骨外露。

    “诺里尔斯克最初是古拉格的矿工囚犯开采出的成果,后来换成了合同制工人和科学家,仍在日夜不停地工作。金属公司是这城市的心脏,它提供工作,供暖,医疗,也造成了严重的污染。”玛琳娜平淡地说道。

    没有道路通往外界,外国人进入诺里尔斯克需要边防证,唯有一条运输矿产的铁路铺向莫斯科,如果要从陆地进入,就要先到贝加尔湖,沿着叶尼塞河向北,穿过常年零下五六十度的冻原。

    从那一刻开始,玛琳娜认为阿尔科维奇是一个很不平凡的家族,他们有着从这里走出去的勇气,也有着回来的决心。

    这种想法一直停留在她的脑海里,让她如今再度回到此地——与一群美国人同行,深入冰川之下的矿洞。在旧时代,这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在俄罗斯,钯金的产量是国家机密。

    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在她心中浮现,从血液中渗出,浸透四肢百骸。她迅速压下这股情绪。

    卡车经过一块被冻土撑裂的地面,雪堆塌陷出一个巨大的黑洞。再往前,是一小片湖泊。

    湖泊的颜色是红的,像铁锈水泡在泥地里,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铁味。

    “雪是什么颜色,取决于这里开采什么样的金属。”玛琳娜说,“有时候是粉色,有时候是蓝色,如果什么金属都需要,那就是黑色。”

    卡车减速,拐入一条工业区的支路,车灯在墙上扫出一排锈迹斑斑的宣传画,上头写着:“诺里尔斯克,祖国的财富”。

    离这里不远,冰川之下,就是诺里尔斯克矿区。

    和海莉以为的不一样,这里的矿洞不需要坐着吊机进入黑洞洞的地底,它仍然保留着浓烈的旧时代风格,钢铁制成的隧道拱门像堡垒般伫立,宽敞的道路延伸到黑暗深处,卡车可以开进矿洞,在复杂的道路里穿行,当进入第一个路口后,他们停了下来,在这里,要乘坐地下轨道列车才能进入更深层。

    “只能有一个人进去。”亚历山大看向海莉,“这是国家机密。”

    “我得到了总统的授权。”维克托第一个提出请求。

    亚历山大并没有理会他:“海莉,你跟我一起下去。”

    维克托:

    “先生,我可能得提醒你。”他裹着棉衣挪动了几步,“海莉年纪还小,她根本没有任何矿产交易的经验,她评估不了这些资源的价值。”

    “噢,是吗?”亚历山大无动于衷。他本就是因为海莉提出要查看矿洞具体生产情况,才带她到极地。至于剩下那几个,是为了怕他们在莫斯科临时反悔导致计划失败,不得不将他们一起弄过来,算是附带的累赘。

    “我准备好了。”海莉说,她带上防毒面具——矿洞里的排放的污染气体和粉尘让整个诺里尔斯克癌症发病率高居不下。

    “海莉。”维克托不得不把她拉到一边,低声对她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到俄罗斯来,对不对?”

    海莉点了点头,她一身厚重的装备,做任何动作看起来都很是笨拙。

    “听着,五年前,联邦尚未解体之前,西方人不被允许踏入科拉半岛,所有的矿产产量都是一个未知数,我们只能靠估算、猜测、假象,即便是这样,还是有不少人知道这地底下埋藏的东西很值钱,你看看怀特加西亚,他就知道要诺里尔斯克金属公司的股份,因为他知道那一定会值钱这一次阿尔科维奇被迫与我们结盟,将我们带到这里,这是唯一一个能亲眼见到矿产的机会,你不能独吞数据,我们可是盟友!”

    “我知道。”海莉敷衍地回答。

    “每一吨金属可以换成外汇,你得叫他们把所有的矿产都拿出来给我们。”

    “再看吧。”海莉说。她并不关心这些。

    海莉并不在意这些金属最终属于谁,总之不会属于她。ESF并不做并购或吞并企业这样的生意,海莉本人也没有多少私有资金来吞并矿产。

    世界上绝大多数富豪扩张成功都是因为他们手上有一大笔钱,海莉如今没有,她只想脚踏实地一些,先赚到这笔钱再说。维克托也许有,也许没有,但他的出发点是为了宽客基金,为了他的老板乔治霍尔,海莉并没有热心到为他伸出援手的地步。

    “为了我们的利益。”维克托紧紧盯着她,隔着防毒面罩,海莉的视线和维克托交汇,湖蓝色眼睛里的温度让维克托一愣。

    “别忘了你的老板曾经是苏联人,先生。”海莉冷冷道。她穿上防护服,扭头走向人群,“走吧。”

    矿道缓缓下沉,车灯在岩壁上照出锈蚀的反光。地下的温度比地面略高,空气中混着尘土、金属和浓烈的化合物燃烧的臭味,越往下走,那种沉闷与压抑的感觉就愈发浓烈。向下进入第二个卡口,是尚未封闭的工作区,数十个工人身穿厚重棉衣和防护帽,围着输送带进行清洗、分类、打包作业。矿石在机械臂中被切割、磨光,传送至后方处理区。头顶的钢缆“嗡嗡”作响,

    “这个矿洞从1935年开始挖掘。”亚历山大解释道,“第一批矿工大部分死在这下面,我的父亲也曾在矿洞下工作。”

    “阿尔科维奇先生是个很伟大的人呢。”海莉抬头,视线滑过湿漉漉的岩壁顶,冰川水渗透进石缝,缓缓滴落,这里好像一个扭曲而古怪的世界,天空之下是漫长的极夜,地底长眠着沉睡的巨龙,即便有人告诉海莉她们已经身处另一个星球,她也毫不怀疑。

    人类在这样的世界生活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连死亡都不需要仪式,它是一种必然,一种职业病,一种自然的终点。在热带,生命的死亡像是自然腐烂的水果,而在极地,所有的生灵都仿佛尘封于冰川之下。生存、死亡、周而复始的循环,在这里全都停滞下来。

    海莉忽然理解了亚历山大的固执,矿洞埋藏着几代人的地层,即是生命换取的财富的证明,也意味着某种带有宗教意味的权力根基。它让这个家族变成了俄罗斯新任首富,他们视同它如神灵,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原则,这就是他们的原则,所谓是否同外国资本合作,都不过是原则之外的条件,即便是失去一切,也要将信仰掌握在手中。

    矿车在最下方一段隧道停下,前方豁然开朗。

    那是一块裸露的金属矿层,横贯三十米高的拱形岩壁,从岩顶垂落到脚下,如瀑布凝固,岩石呈现出一种近乎梦境的色彩。灯光打在那一面,反射出寒光凛冽的银白、深邃幽暗的靛蓝、以及剥蚀氧化后的橙红,光与色在矿层中交错流动。

    简直是一座财富的神庙。

    “这就是你要找的东西。”亚历山大没有看她,只是注视着那面矿层。

    一位负责人模样的工程师站在最底层等待他们。

    【作者有话说】

    海莉之所以有这样的感受,是因为她知道这些矿产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在她的眼里,矿洞是真正的神庙。阿尔科维奇家族因此而崛起,她也将因此而得到自己所追求的一切。

    这一次去迪士尼玩特别感概。其实从工作后就再也没有去过迪士尼了,以前当学生的时候,港迪也好、上迪也好,对我来说就是一个普通的游乐园,我甚至觉得太幼稚了,都是小孩子才会喜欢玩的设施。这一次去迪士尼,看到烟花盛放的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我也到了会自我麻痹去寻找童话的时候,当烟花燃尽那一刻,就好像是童话破碎,如梦初醒。

    不过现实就是如此,度假结束,回来继续好好上班,好好更新。

    第50章 极夜之地

    “约瑟夫,告诉她,我们现在的储量有多少。”

    约瑟夫犹疑地看了海莉一眼。

    “没关系,海莉是我们的朋友。”亚历山大语气坚决,“值得信任的伙伴”

    约瑟夫这才松了一口气:“是,老板。到上个月为止,可探明钯储量为2800万吨,铂储量约1100万吨,镍接近420万吨,铜也在250万吨左右。”

    海莉暗暗心惊。

    2800万吨的钯,占整个俄罗斯储量的八成,全球已知储量的近半。而现在市面上流动的钯仅八十吨。眼前的矿洞已经具备成熟的机械化开采能力,显然并非孤立存在的矿脉,这意味着西伯利亚冰原下,还有更多未知的宝藏。

    这同时也说明,此前海莉猜测的储量并不可靠,50%是浮于水面的数字,而水面之下,还有整座冰山。

    “按照目前的产能,要开采多久?”她尽量让自己的语调显得平静。

    不是她善于伪装,而是海莉对原矿真的没兴趣。

    这一点,她和亚历山大强调过。

    作为ESF的普通交易员,这些矿产对海莉来说作用不大,她既不像维克托一样要为尤里亚基莫夫寻找财政资金,也不像怀特加西亚那样,能调动一个世界级投行的资源来操纵商品价格。相比于毫无意义剥夺,海莉更希望和俄罗斯寡头们建立起友好的、彼此信任的关系,如果亚历山大阿尔诺维奇能成为新一代寡头的领袖,那就再好不过了。

    约瑟夫稍作沉吟:“以目前产能,全部开采周期约28至32年。但如果全力调动资源,最快7到10年内便能开采完毕。”

    海莉迅速计算着这些数字,她微笑着看向亚历山大:“2800万吨钯金,按现在的市场均价,大约值86亿美元。如果加上铂和镍,总价值已经超过200亿美元,这是真正的财富,而非股价,先生,您名副其实的富可敌国。”

    她的语气低沉了些:“作为你的朋友以及合作者,我必须提醒您,如果您愿意将这批货物全部出口,就可以换取源源不断的美元。甚至,您可以将空壳公司卖给伊万诺维奇先生,让他承担风险。而总统那边正需要一场奇迹,如果您带来了流动性,稳定卢布汇率,他将别无选择地依赖您。国企私有化名单上能源企业的名单很长,我想,作为交换,总统不会让您空手而归。”

    来到地底之前,海莉认为亚历山大争夺金属公司,主要还是因为他需要靠工业挣钱,来到矿洞后,她才意识到,这里的储量到底有多么的惊人,把矿产尽快地卖掉,换成美金,拿去华尔街投资,远比维持着一家重工业公司要划算的多。

    毕竟,他还要为这海量的储备采购设备、加工矿石、为工人负担医疗和养老,而卖掉矿石,他什么也不用做,只用等着数钞票就好了。他仅有一个女儿莱伊诺娃阿尔科维奇,这数百亿美金别说莱伊用不完,就是再来十个莱伊,也用不完。他可以买

    “那我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思找你呢?”亚历山大凝视着她,眼中掠过一丝微妙的光芒,“如果我想,我早就这样做了。”

    他们两个迅速交换眼神。

    “我明白了。”海莉耸耸肩,无所谓的语气,“客户对我来说是上帝,我尊重您的想法。”

    “不要对任何人透露矿洞里的储量,尤其是上面那两个——”亚历山大想了想,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形容词来形容那两位,“他们和你不一样,都不止是为自己做事。”

    “我与他们并不熟悉。”海莉淡淡地回应,“我们的联盟只是权宜之计。坦白讲,我对帮助他们赚更多钱毫无兴趣。

    亚历山大的语气缓了下来:“作为回报,未来如果你需要任何资金支持,不论规模,我会帮你争取到,前提是你不让我后悔。”

    海莉看着他,坦然点了点头:“当然,你需要我做些什么来证明自己的诚信吗?”

    “我相信你。”亚历山大却说,“我看人很准,从来不出错,卡拉季奇小姐,你未来一定会成就一番大的事业。”

    “这倒是件让人吃惊的事情,我不知道您竟然会如此高看我。”海莉微微一笑:“我倒希望如此。”

    “我现在已经让你看到了钯矿,你知道我并没有同你撒谎,现在,应该兑现你的诺言了,你要帮助我赢得战争。”

    矿道里一阵寂静,只有水珠滴落的声音。海莉在矿洞里走走看看,偶尔俯身拈起一块未加工的矿石,闻言,回头道:“我会的。”

    又顿了一下,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笑非笑地问:“先生,您知道为什么我建议将怀特加西亚和维克托施瓦茨一同带到这里吗?”

    她也没有卖关子,自顾自答道:“我呢,比起您来说要更加多疑一些,我不怀疑自己的看人的眼光,但我不敢低估人性的复杂,就譬如小加西亚先生。”

    她轻描淡写地掸去肩头的水珠:“他就是一个很难掌控的人物,能背叛自己的盟友第一次,当然就会有第二次,为了防止他们重复做这样的蠢事,最好的办法就是在这里把问题解决。”

    亚历山大吃惊地张了张嘴。

    的确,这确实是难得的机会。诺里尔斯克和外界的联系要靠专门的电讯线路,这条线路当然也掌握在亚历山大手中,地处极寒之地,加西亚不敢原地反悔,否则

    “如果他们不配合,您可以假造一起空难什么的。”海莉随口道,“反正也调查不出来任何问题。”

    亚历山大:到底谁是寡头?

    亚历山大沉默了片刻,带着钦佩与些许惊异的眼神注视着她。

    海莉轻笑:“当然我只是提个醒,手段总比人性更加可靠。”

    他们一同离开了矿道。

    钻出地表时正值极夜的中段,黑暗如水银泄地。

    “我已经开始怀念曼哈顿的咖啡了。”怀特一见到海莉立刻迎了上来,整个人都无精打采。

    海莉认为他是被冻过头了。

    想必加西亚少爷从未被经历过零下五十度的恶劣的天气。

    “如果不是为了挣钱”

    “只要你配合,过几天就可以回纽约了。”她冷淡道。

    怀特仔细看了看海莉,她整个人包裹在厚重的棉服中,脸色苍白,嘴唇没什么血色。

    “你真的没事?”他对此感到怀疑,“你看起来并不是很好的样子。”

    “没有。”海莉说。

    “怎么样?”维克托走到她身边。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海莉敷衍他,“出去再谈。”

    他们离开矿山前往矿区办公楼,那是一栋砖混结构的建筑,墙面剥落,取暖炉正发出轰鸣。

    “从现在开始,我来谈一谈我们接下来的计划。”海莉坐下来,长舒一口气,在室外,冷空气像刀片一样切割她的肺部,难得的温暖让她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几人简单吃了热食,开始讨论接下来的行动方案。

    海莉想要做的也很简单。

    由于前期市场对俄罗斯出口政策的恐慌、以及亚历山大阿尔科维奇人为囤货制造稀缺假象,钯金价格在短时间内被推高到历史极值附近。

    对于这一局面,华尔街应当有所预料,但他们并不清楚价格究竟涨到多高,才会开始下跌。

    这就是资本游戏最刺激的一点。

    人人都知道一件商品的价格不会永远位于高峰,也不会永远处于低谷,但绝大部分人得到市场消息的时候,已经远远落后于趋势,所谓追涨杀跌,根本没有几个人能做到,这是因为信息具有滞后性,而核心信息,从来都不在市面上流通。

    华尔街当然不把莫斯科这些寡头放在眼里,这些人有钱是不错,但在他们看来,体量相比于华尔街还是太弱小了一些,即便坐拥整个俄罗斯规模最大的银行,亚历山大阿尔科维奇的表面身家,也不过才区区数十亿美金。

    高傲的掌权者们不明白俄罗斯的资本流动和美国截然相反,居民储蓄存款可以直接用来参与公司竞标,寡头们的人脉比他们的身家更加有用,更不会明白极圈之内,冰山之下,埋藏着惊天的财富,足以撬动国际金属市场。

    当冰山浮出水面,所谓的投机,就不再是碰运气的抉择,而成为一种必然。

    所以海莉决定,要在市场上绝大多数玩家还在幻想继续上涨时,提前出手。

    突袭式做空。

    一击打穿价格的底线,引发恐慌。在庄家还来不及反应的那一刻,价格坠崖,市场踩踏,泡沫崩塌。

    在场所有人应该都能理解她的意图,只要这几位愿意尽全力肯配合,这场狙击就能完成得滴水不漏。

    作为主导者,海莉会在纽约、伦敦、东京三地同步发起做空。

    怀特会通过他所在的交易部门,在纽约商品交易所(NYMEX)通过多个代理账户持续卖出钯金期货合约,因为有Gordon&Stein的信用背书支撑,这一步只能由他来执行。

    维克多施瓦茨手握宽客基金的庞大交易池,可以在全球多个交易所暗中布局空头。一旦启动开始抛售,大量订单像潮水般倾泻出来,带动市场跟风杀跌,宽客基金威名在外,只要一出手,市场惯性就再也止不住。他既能对冲掉之前持有的俄罗斯国债风险敞口,同时按约定,帮助总统筹集急需的财政资金。

    亚历山大手握钯金现货,是整个计划最关键的实物提供者。根据之前的约定,他将秘密释放一批钯金库存,随后通过玛琳娜的线路,分批出口到瑞士、迪拜与伦敦。这笔货物在当前天价下换回的美元,将成为稳定卢布汇率、支持总统选情的资本;而剩余的外汇,则悄无声息地流入他在塞浦路斯、列支敦士登设立的信托账户里,变成他口袋里的钞票。

    至于谁来做接盘者,自然是那些尚未反应过来,仍一门心思做多的玩家,这里面就有狮虎基金。

    一旦钯金价格跳水成为定局,狮虎基金大概率爆仓,伊万诺维奇失去最大的依靠,亚历山大将大获全胜。

    看似有些复杂的计划,对于怀特和维克托两位老手来说,执行起来应当轻而易举。

    “我们分成两组行动。”海莉说,“第一组是实货运输。阿尔科维奇先生会矿区调动一定库存的钯金,玛琳娜会负责至摩尔曼斯克的铁路和港口运力,从诺里尔斯克出发,将第一批库存通过铁路,以最快的速度运往摩尔曼斯克港口,五日内送至苏黎世仓储。”

    玛琳娜点头应是:“已经安排下去,新西伯利亚和叶卡捷琳堡的两家公司会全力配合,列车是封闭式工业车皮,不经任何中转。瑞士仓储方面由洛桑办事处接应。”

    海莉看向怀特:“Gordon&Stein这边要将一部分实货转换为期货合约,在NYMEX和LME完成头寸迁移。”

    “可以。”怀特答应下来,“这是很简单的事,几个电话就可以搞定。”

    “施瓦茨先生——”海莉视线转移,刚要说话,已经被维克托施瓦茨打断。

    “我对于这个计划并没有异议,唯有一点,我想提醒你,做空是场极其危险的赌博。”维克托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到底释放多少库存?占储量比重又是多少?我希望在座各位想清楚,如果不能调动足够的原矿,我们将承担巨大的失败风险。”

    【作者有话说】

    做空的内容大家当乐子看看就好,不具有什么实际参考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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