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黑暗中沉浮,如溺水者寻不到岸。
朦胧间,似有柔和光线渗入眼帘。
身下不再是冰冷的玄冰,而是柔软温暖的被褥。
空气洁净干燥,混着淡淡的安神熏香。
显然,他人已经回到了舒适的安全客房。
但身体深处透出的极度虚弱,如同沉重枷锁。
将迟清影禁锢在清醒的边缘。
只能感受到丹田内那团温润光华,正缓慢滋养着残破的身躯。
半梦半醒间,迟清影并非全然无知。
他能感觉到,有人来过。
而且不止一次。
那脚步声沉稳而熟悉,停在榻前时,带出一种无形,却存在感极强的压迫。
是郁长安。
每次感知到来人靠近,迟清影的身体便会本能绷紧。
他仍有戒备。
唯恐对方是来夺回那枚圣灵髓。
榻前的阴影沉默地伫立着。
似乎察觉了这份僵硬防备,那身影并未靠近,亦未有任何动作。
寂静之后,对方总会无声无息地离去。
直到脚步声远去,迟清影紧绷的神经才缓缓松弛。
如同被抽去最后一丝力气,再次沉入黑暗。
如此反复。
迟清影终于能断续地睁开几次眼睛。
视野模糊晃动。
守候在床边的,有时是方逢时那双带着担忧的杏圆眼眸,有时是傅九川紧锁的眉头。
他们动作很轻,喂药也都是小心翼翼。
但迟清影太过虚弱,往往只是清醒片刻,便又会陷入昏睡。
直到这一日。
融融暖意包裹着身体,宛如浸泡在温煦的泉水中。
迟清影缓缓掀开沉重的眼睑,视线由模糊逐渐清晰。
意外地,榻前伫立的身影,并非方、傅二人。
而是那道熟悉的挺拔身影。
郁长安。
他就站在离床榻几步之遥,身姿如岳如松。
似乎已经在那站了很久,以至于身形几乎要融入阴影之中。
见迟清影醒来,郁长安也并未像之前那样离开。
反而迎上了那双清冷的眼睛。
“我将去参加仙门大比。”
郁长安的嗓音低沉,他目光落在迟清影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又挪开。
仿佛那是一种灼伤。
“魁首的奖励中,有一种罕见的‘断缘草’,可解除你我的……双修牵连。”
双修?
迟清影本不欲开口,闻言却一怔。
他长睫微颤,眸中掠过一丝真切的茫然。
“……什么?”
喉咙干涩如砂纸摩擦,只发出一个低哑的音节。
是连番摧折下,哭哑了的声带留下的后遗症。
郁长安的目光深深望看着他,那眼神复杂难辨。
“我失控之时……”
他的声音更低了几分。
“似乎强行传予你一套功法,迫使你修习运转,同我双修。”
“那七日,你始终在被强迫吸纳我的……精元。”
迟清影:“……”
虽然他并不觉这场暴行本身奇怪。因为在他眼中,绝命尸虫不过是撕开了郁长安伪善的面具,放出了这人骨子里的阴暗与掠夺欲。
——迟清影本来就觉得郁长安是个阴比。
……但老实说,这也太怪了。
还逼着他双修??
“时间过长,牵连已然稳固。”
郁长安语速加快,仿佛想将这难以启齿的事实尽快交代完。
“若要强行解除,唯有借助‘断缘草’这等特殊灵植。”
“仙门大比,我必取之。”
迟清影张了张唇,想说什么,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咳嗽打断。
他单薄的肩背微微颤抖,苍白的脸颊泛起病态的潮红。
“清影!”
郁长安下颌一紧,心头猛地一揪。
一直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的手,终于克制不住地抬起。
他动作极轻,带着万般的谨慎,掌心凝聚起温和的灵气,轻轻抚上迟清影的后背,为人顺气。
那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暖流缓缓注入,抚平了翻涌的气血。
郁长安扶着迟清影虚软的身体,直到咳声渐歇,才克制地收回了手。
他微垂眸,嗓音沉哑,带着未能藏好的苦意。
“寒潭之事,我绝不会向任何人透露半分……你放心。”
“此后,若你不愿见我。”
“我自当……永不再出现于你面前。”
他抬起头,望向榻上清冷的身形。
晨光中,那身影单薄得仿佛一触即碎。
郁长安的喉结艰难一滚。
“……抱歉。”
说完,他不再敢看,仿佛再多停留一秒都是亵渎,转身大步离去。
留得人独自清静。
迟清影掩唇,又低咳了两声,望着那消失在门外的背影,清冷的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这人似乎……没发现自己不是仙修?
而且……
确认四周无人后,迟清影凝神内探。
这一查,他不由心头微震。
原本因蚀气侵蚀而千疮百孔的经脉,此时竟然好转了大半。
虽然依旧比常人孱弱,但那些狰狞的暗伤与顽固的蚀毒,却明显被驱散了许多。
为什么?
迟清影第一时间想到了圣灵髓。
然而,圣灵髓虽然灵气磅礴,却并没有解毒的能力。更无法祛除蚀气。
他立刻引动丹田内的温润光华,尝试修复一处蚀伤。
果然。
精纯的灵力流过,伤痕依旧顽固地存在着。
那会是什么起了作用?
鬼使神差地。
迟清影忽然想到了郁长安方才那番话。
此时他体感清净爽利,显然是有人在他昏迷时悉心照料,更换了衣物。
但在寒潭矿窟那地狱般的七日里,可没有这般待遇。
中毒的郁长安不仅精力骇人,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占有欲。
每一次都深深灌注,霸道至极,不肯让丝毫外泄。
别说给他清理,这人甚至连他自行淌出来,都不允许。
迟清影当时被欺负得意识模糊,并不记得自己有没有修习什么功法。
但他是鲸吞之体,这体质会本能地吞没一切能接触到的精纯能量。
所以迟清影可以肯定——
那七天里,强行灌入他体内的所有精元。
……确实被他一丝不差地全数吸收炼化了。
难道蚀毒的缓解,竟源于此?!
这个念头太过荒谬,迟清影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恰好此时,迟清影的体内还保留着一缕郁长安方才为他顺气时注入的灵气。
他心念微动,闭目凝神,小心地引导着那缕灵气,缓缓送至一处蚀毒盘踞的窍穴。
灵气触及的瞬间。
那顽固阴寒的蚀毒,竟真的如同冰雪遇阳般,消融了一分。
迟清影猛然睁眼,瞳孔深处掀起惊浪。
居然真的有效。
所以,郁长安才是他真正的解药?
迟清影只觉匪夷所思。
他是唐僧肉??
身体依旧倦惫,精神不济,迟清影很快又陷入了昏睡。
如此又过了四五日光景,他才终于恢复了些许精神。
那清绝的面容上少了几分苍白,多了些淡薄的生机。
这段时日,迟清影的思绪也并未停歇。
他将矿窟中的种种,与郁长安的话反复思忖。
一个匪夷所思却又唯一合理的结论,逐渐清晰——
他体内蚀毒的缓解,源头并非圣灵髓,而就是那场被迫的双修。
郁长安贵为天命主角,资质岂会寻常?
他不仅身负天生剑骨,更拥有着世间罕见的均衡灵根。
表面看似驳杂的五灵根,实则五种属性异常平均,达到了罕见的完美平衡。
这意味着对郁长安而言,天地间所有属性的灵气,他皆可吸纳,且能自有转化。
他的修炼速度丝毫不逊于单灵根的仙修天骄。
甚至更胜一筹。
更关键的是,他那煌明剑意本就蕴含大道至理,天生克制邪祟,能净化百毒。
往日里,郁长安即便被蚀气所伤,也总能凭借自身剑意净化祛除,并不像其他仙修那般狼狈,会被蚀气所腐。
如此想来,他能祛除迟清影体内的蚀毒,也不奇怪。
再加上那长时间的双修吸纳,郁长安那原本极具攻击性的剑意杀气,在灌入迟清影体内时,竟也未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这几日调养下来,迟清影虽仍感虚弱,但身体确有好转。
不仅蚀毒带来的剧痛大为减轻,他也不再咳血。
方逢时为他诊脉时,也惊讶地发现,他脉象平稳有力了许多。
郁长安似是将此归功于圣灵髓。
在确认他伤势无忧后,才动身前往仙门大比。
但迟清影知道不是这样。
而且他清楚。
这短暂的缓解,还远远不够。
只要他继续炼制傀儡,接触蚀气,毒素便会卷土重来。
迟清影需要的,是一剂长期、稳定的“解药”。
但迟清影不可能再和郁长安双修。
且不说绝命尸虫这等奇毒多么难寻。
即便寻到,也只能控制郁长安短短七日。
迟清影总不可能每次都让郁长安中毒。
那样太过冒险,迟早会暴露。
他需要更简单、更直接。
一种永绝后患的方式。
迟清影取出自己储物戒,神识扫过,里面静静躺着被归还的长鞭照夜白,罗盘星天外。
以及堆积如山,散发着幽蓝寒光的极品玄冰石与寒晶砂。
迟清影粗略一扫,便知矿窟深处的精华已被尽数取出,毫无遗漏。
这一点,他与郁长安倒是向来默契。
资源不易,早习惯了物尽其用,从不浪费。
收好储物戒。
迟清影起身,推门而出。
*
仙门大比,群英汇聚之地——
云渺洲。
郁长安与迟清影之间的异样,连方逢时和傅九川都察觉到了。
此次大比,迟清影更是未曾露面,唯独郁长安一人前来,背影孤峭。
傅九川心有不解,自寒潭归来,这两人之间便透着古怪。
明明顺利取回了寒晶砂,为何关系反而降至冰点?
他私下询问,郁长安也只说了一句,是自己的过错。
却没有细说寒潭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望着那挺拔却略显孤寂的背影,傅九川终究只能将疑惑压在心底。
仙门大比,五十年一度,四洲的年轻天骄齐聚于此。
唯有三百岁内结成金丹者,方有资格登台竞逐。
初赛擂台,郁长安剑光煌煌,浩荡如烈日巡空。
声名赫赫的对手,在他剑下竟似不堪一击,败得轻易。
惊叹与喝彩如潮水般席卷全场,无数目光灼灼,皆聚焦于那道如渊渟岳峙的身影。
当他轻易斩获决赛名额,收剑下台。
人群立时如浪涌来,道贺攀谈之声不绝于耳。
郁长安神色平静。周身那股沉稳可靠的气度展露无遗。
风采夺目,令人心折。
然而,就在他目光扫过喧嚣人潮的刹那。
那始终波澜不惊的面容,却倏然凝住。
透过攒动的人影,他牢牢锁定了观战台高处,那一抹雪色的身影。
几乎未经思索。
郁长安身形微动,已然化作一道流光,瞬间落至那人身前。
来人一顶素雅的雪色幂篱,垂下的轻纱遮住了面容。
一只皓白如玉的手腕从袖袍中伸出,姿仪闲适,正执着一卷古朴的书卷。
幂篱轻纱后,传来熟悉的、带着一丝未愈沙哑的清冷嗓音。
“恭喜。”
正是迟清影。
一旁的方逢时适时补充。
“郁真人,前辈已经用寒晶砂,换来了那卷剑意残片。”
郁长安却仿佛没听见。
他根本没去看其他,视线如同被牵引,全数锁在幂篱下那若隐若现的身影上。
轻纱随着微风拂动,隐约可见那线条优美的苍白下颌,和淡软的薄唇。
一丝难以言明的悸动,如同投入心湖深潭的石子。
涟漪悄然漾开。
*
几人暂离喧嚣,前往休憩之所。
郁长安抬手,一辆由灵骑牵引,通体流光溢彩的马车无声浮现。
他看向迟清影,墨色的眼眸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绷。如同等待某种宣判。
雪色幂篱轻动。
迟清影的姿态如往常般疏淡,并未拒绝,随他一同登上了马车。
车厢内空间宽敞,布置雅致。
燃着极淡的安神熏香。
然而,当车门关闭,隔绝了外界。
一丝冷冽的薄香,却悄然萦绕在郁长安的心头鼻尖。
这气息……
郁长安知道,挚友素来只饮雪顶莲心茶。
那苦寒之地孕育的莲心气息,早已渗入他的肌骨发肤。
苦而清透,正如迟清影眉眼间化不开的清冷疏淡。
可闻得久了,竟在舌尖喉底,泛起一丝令人上瘾的幽冷回甘。
但此刻,这清苦的气息,却将刻意深埋的记忆瞬间勾起。
矿窟深处,那薄软唇舌间尝到的清冽,如同雪莲初绽般的冷香……
郁长安喉结微动,强行压下不合时宜的翻涌心绪。
他沉声开口。
“此次仙门大比,决赛规则有变。”
“需组队进入秘境,斩杀异魔,以数量定胜负。”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垂落的轻纱上。
“我尚缺一位队友。”
连声音都放轻,像是怕将那薄雪惊动。
“你……可愿同行?”
雪色幂篱静默了片刻。
那短暂的沉默,几乎让车厢内的空气都凝滞。
“好。”
清冷的音节传出。
郁长安心口一松,眉眼间不自觉地柔和。
他摊开手掌,朝人伸出了手。
令他心头微悸的是,幂篱下的身影并未有任何躲闪之意。
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掌心。
迟清影的指尖立时被一阵温煦的暖意握住。
他却在冷冷心想。
既然好用,不用白不用。
这些天,他早已想通了最直接有效的方案——
将郁长安炼制成一具完美的傀儡。
成为任他予取予求的长效解药。
这才是迟清影主动现身,与人缓和关系的真正目的。
若不靠近。
如何能寻得将其一击必杀的良机?
这也是迟清影深思熟虑后的最优解。
矿窟深处,那次强度骇人的双修。
如果再经历一回。
即便有圣灵髓护体,他这羸弱的身躯也未必能承受。
但若是炼成傀儡,郁长安便可任他摆布。
想如何解毒,就如何解毒。
想取多少“药引”,便取多少“药引”。
一切,随他掌控。
心下杀机凛然,迟清影面上却未露分毫。
他反而沉腕,取出那团柔和纯净的圣灵髓。
递到了郁长安面前。
眼见这足以令整个修真界疯狂的至宝,郁长安却并未去接,反而沉声道。
“收好它。”
柔光映亮他冷峻的脸,那双瞋黑眼眸中却并没有丝毫贪婪之念。
“此物太过珍贵,一旦泄露,恐引滔天祸端。”
“待你修为提升,将其彻底炼化,融入紫府本源,方能真正安全。”
迟清影动作微顿:“……我吸收?”
“自然。”
郁长安语气笃定,仿佛这是天经地义、不容置喙。
“这本就是你的机缘。”
他顿了顿,又低声叮嘱,带着一种只对眼前人才会流露的细致周全。
“圣灵髓之事,万勿透露。”
“纵是至亲挚友,亦不可轻言。”
迟清影透过轻纱看他,片刻,才将圣灵髓缓缓收回。
“多谢提醒。”
清冷的嗓音无波。
幂篱之下,他唇线却极淡地抿起。心想。
那更得杀了你。
现在知晓这惊天秘密的,唯有他们两人。
郁长安提醒的没错。
在将这至宝彻底据为己有之前,他谁也不会信。
*
仙门大比决赛,异魔凶险异常。
为确保诸多天骄安危,规则允许最多五人组队,共闯秘境。
郁长安、迟清影、方逢时、傅九川四人联手。
最终以无可争议的功勋,摘得魁首桂冠。
更令人瞩目的是,那单人斩魔的最高记录。
也被郁长安悍然摘下。
煌煌剑光,如日贯虹。
郁长安的名字,挟着赫赫凶威与无匹锋芒,至此更是响彻四洲,无人不知。
大比落幕,胜者还未散去。
此次前来大比的诸多宗门元老,竟纷纷现身。
原来,此次仙门大比,明为争锋,实为遴选。
真正的目的,实际上是为选出年轻一代的天骄,集结大军,直指魔教腹心。
仙修与魔修,本就对立。
异魔出现后,因为魔气也会被侵吞。
魔修势力也难占上风。
但却有卑劣的魔修,趁机生事。
或假借异魔凶威,劫掠仙修。
或阴险设伏,引诱异魔前来,屠戮仙门。
而且闹出这数桩血案的魔修,都出自魔教。
魔教本身也是魔门的势力魁首。
其他散修小宗,皆不成气候。
仙门诸宗震怒,剿魔之师,已成燎原之势。
群情激愤,战意如潮。
年轻天骄们闻此恶行,无不义愤填膺,纷纷请缨。
郁长安凭借大比中无可争议的卓绝实力与沉稳气度,当之无愧地被推举为仙门联军之首。
时机紧迫,各大宗门决议趁大比余温未散,精锐齐聚之机,雷霆出击。
等到魔教察觉时,仙门大军已如天兵降临,直捣黄龙。
密室内,各家掌权者迅速分配任务,共享情报。
最令仙门忌惮的人,莫过于魔教之主——魔尊。
四洲仙道,元婴巅峰已是绝顶。
还尽数是些闭了死关、不问尘世的太上长老。
而魔尊,却传闻早已突破元婴桎梏。
成了此番清剿最大的变数。
厅堂中,年轻天骄亦汇聚一室。
迟清影端坐角落,雪色幂篱遮面,清冷如霜。
一片激愤的讨伐声中,唯有他未置一词。
仿佛置身事外。
然而,当一条关键情报传入耳中时。
他执杯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凝。
密室中,有人在说。
魔尊闭关多年,教中大事鲜少露面。
若能趁其闭关完成清剿,可免无数伤亡。
但传闻魔尊的血脉特殊。
若有至亲在世,凭借血脉秘法,或可将其唤醒。
故务必严防其血亲。
魔尊血脉单薄,同辈亲长早已离世。
只余一个飘渺的传闻。
——他或许尚存一子。
更让迟清影惊心的是。
南洲皇子有言。
数百年前,皇室长老曾与魔尊血战。
其激战至酣时,身上曾显现诡谲秘纹。
其子嗣,或亦身负此纹。
南洲皇室已经专程遣人,要将封存多年的秘纹图谱送来。
准备供几位领军人物传看。
迟清影的身形瞬间凝滞。
暴露了。
在潭底,他曾被郁长安掐着脸颊将舌尖秘纹强行吻出。
不知多少次。
迟清影不动声色地收回散布在各处窃听的傀儡灰蝶。
雪色衣袂无声翻卷,他起身,径直去寻郁长安。
他强迫自己冷静迈步,脑中却不受控地闪过原书冰冷的字句——
书中那个顶着仙修伪装的魔子,也曾与主角有过短暂的平和相处。
而后再遇,却是主角猝不及防的暴起,一剑穿心!
细节吝啬,因为迟清影在书中的戏份实在太少了。
但他几乎确信。
那致命的转折点,便是魔子身份的暴露。
三年来,他如履薄冰,竭力掩饰魔气。
只为藏住这致命的身份。
可如今。
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寻至郁长安居所,却不见人影。
迟清影指尖轻弹,一只灰蝶悄无声息融入暮色。
很快,远处庭院中的对话,清晰送入他耳中。
“……那秘纹已经送到?你亲眼见过了?”
傅九川的声音压得极低。
郁长安的回答低沉而清晰:“嗯。”
“啧,连这等秘辛都舍得抖出来,看来真是下了血本了。”
傅九川问。
“后日便要动身?”
“是。”
郁长安的声音沉稳依旧。
“明日,我尚有一事需当众言明。”
迟清影的心骤然一沉。
明日言明何事?
脚步声由远及近。
郁长安与傅九川已行至茶室门前,正撞见静立其中的迟清影。
傅九川见状,识趣地拱手告退。
茶室内,唯余两人相对。
郁长安的目光,落在迟清影身上,嗓音更沉缓了一分。
“身体可好些了?”
迟清影的声音隔着幂篱传出,清冷无波。
“无妨。”
郁长安微微颔首,沉吟片刻,才道。
“明日,我有要事,需与你一谈。”
话音落下,如同重锤击在迟清影心头。
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粉碎。
果然。
他要揭穿自己身份了。
幂篱之下,迟清影声音平静如初。
“好。”
他心意已绝,甚至没再浪费口舌,问一句明日何事。
无论是为了守住自己的身份秘密。
还是炼成这具任他摆布的解药傀儡。
郁长安,都必须死。
刻不容缓。
这念头炽烈如火,无时不在灼烧着理智。
可是心底深处,一股难以言喻的渺茫感,却在冰凉蔓开。
三年来,无数次筹谋,无数次失手。
这一次……
他真的能杀死这煌煌如日、气运加身的天命之子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