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对于姜璎的问题,靳储昀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但即使他没有明说,姜璎也知道,长期伪装成人类的药剂之所以只能在黑市流通,毫无疑问,这是联邦法律所不允许的。一旦被发现,或许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她不会去询问靳储昀研究这种药物的目的, 但也不能让宿珩去冒这种危险。
结婚这条路,要比这种方式稳妥得多。
至于她因为这段关系而产生的困惑……
或许她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去习惯。
但靳储昀这么对她说,应该是出于好意。
姜璎不好直接拒绝他的提议,只能模棱两可地说:“谢谢你,靳医生。我会考虑一下的。”
嘴上说着考虑,实际却没有想要进一步了解细节的意图。靳储昀不是那种明面上逼着人按照他的意思行事的人,看出姜璎并没有因为他的提议而动摇,也不再多说。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待门外极其淡的信息素气味逐渐远去后,他才继续说道:“嗯。你有需要的话,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显然,门外的兽人给自己注射了短效血脉抑制剂。
这种试剂是被联邦所允许的,药效仅限于隐藏兽人的部分表征,对于亚兽人来说刚好够用。而它隐匿信息素的功能并不显著,只能达到不被普通人类识别的程度,而对信息素敏感的群体,依旧能分辨出使用者的身份。
宿珩没有任何脚步声,对信息素本就不敏感的姜璎显然没有察觉到,他从靳储昀询问她,他是否使用了某种抑制手段的药剂时,就已经站在门口了。
之后的对话, 或许是故意试探。
又或者是出于某种自私的目的。
即便此刻是以心理医生的身份作为伪装,靳储昀也不愿去剖析自己的内心。
“对了,”姜璎忽然想起来问,“靳医生,阿兰因怎么样了?”
靳储昀稍显诧异。
随之而来的是某种他不想承认的负面情绪。
果然。
果然还是这样。
有着兽人身份的阿兰因,从被他的母亲埃法尔嘉收留时,就已经是众人关注和喜爱的对象了。
他热烈、真诚、我行我素,与阴沉、冷淡、心思过重的自己截然不同。
而他,只不过是“靳从悯的儿子”,“联邦未来的总统候选人”,“与阿兰因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还有“埃法尔嘉不喜欢的那个孩子”。自始至终,在他身边将他当成“靳储昀”这个人来看的,似乎只有姜璎一个。
或许这就是他对她总有那么些不一样的缘由。
他自己也分辨不清。
可比起虚伪的、从未在她面前展露过真实面貌的他,她似乎也更加亲近那些毫无伪装的兽人。
比如阿兰因,比如她身边那个来路不明的兽人。
——即使有认知障碍的存在。
靳储昀将不受控制地涌上胸腔的强烈嫉妒和不甘压了下去,维持着表面上的温和。
“联邦的调任早已下达,阿兰因已经离开安全区,前往卡垩斯沙漠的方向,与护送兽人转移的第一批队伍会和了。”
“希望大家都能平安。”姜璎真诚地说。
靳储昀似乎有意岔开话题,这段对话没能持续多久。
又聊了一会儿她认知障碍的情况,今日的会面正式结束了。
“我送你出去吧。”
靳储昀起身,朝着姜璎伸出手臂。
姜璎迟疑了一下,想着仍然要在宿珩的面前装作看不见,才犹豫着将手搭了上去。
两人走出诊室,来到大厅,她远远看到宿珩的身影。
模糊的视线中,能清晰地分辨出他此时并没有显露头顶的兽耳与身后的豹尾。
她却不自觉地开始在内心提醒自己:他是兽人,他不是人类,他和你并非是同一个种族。
“放轻松。”
走在她身旁的靳储昀察觉到她肢体的僵硬,忽然开口,“不要给自己过多的心理暗示,尝试着去倾听内心的声音,接受认知的改变,不要害怕未知。”
“嗯。”
姜璎有些心不在焉。
或许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在状态,因此在将她交给宿珩之前,靳储昀才犹豫着说出另一句话。
“即使是长期使用抑制手段,将自己伪装得与人类无异的兽人,内心仍是希望外界能承认、接受他的真实样貌的。”
他将声音压得很低,以减缓话语中不似平日里那番从容的紧张,“或许我……或许他比你更希望你能治好认知障碍,也比你更害怕你对兽人认知的再一次改变也说不定。”
姜璎没有听清:“嗯?”
靳储昀在心底叹了口气。
“没什么。我是说,如果你还有任何困惑,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此时宿珩已经从远处朝两人走过来。
两个男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对上对面毫不掩饰争夺欲与攻击性的眼神,靳储昀藏住眼底的情绪,首先回避了视线。
他带着姜璎在原地站定,笑了笑:“回去吧,姜璎。下次再见。”
姜璎没有注意到两个男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只觉得眼前兽人身上的气场变得与以往不太一样了。
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
好像是……他在生气。还不止。
似乎带着些许愤怒。
可他在气些什么?她有些莫名其妙。
还没来得及和他打招呼,宿珩就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从靳储昀身旁带离。
他整个人的周身都笼罩着一层乌云密布的阴郁,脖子上的皮肤因怒意而透着红。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背上青筋虬结,似乎在此之前,这只手就已经被他死死地攥紧过,每一只修长的指节都泛着白。此刻却克制着力道似的,没有丝毫颤抖,也没有让她感觉到一点疼痛。
在骤然降低的气压下,姜璎微微仰起头。
被他拽得踉跄几步的同时,她看到那张在模糊视线下,仍似雕刻一般棱角分明的脸上已然没有了任何表情。兽人眼中神色晦暗不明,眉头紧蹙,凝结着霜似的,与他手上灼热的温度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这让姜璎产生了某种错觉——
此刻的他,全然不似平日里在她身边的样子。
分明像是她在梦中的死亡之丘见到的,那个如同地狱修罗一般的男人。
“走吧。”
宿珩口吻生硬,声音沉得可怕,似是压抑着风雨欲来的气势。而他烟灰色的双眸中,也仿佛隐忍着惊涛骇浪。
顿了好几秒,他才又从齿缝间挤出裹着冰碴的几个字,“我们回家。”
姜璎下意识地抗拒着从他口中说出的“我们”,抽动了一下被他握住的手腕。
而在她做出这个举动的同时,宿珩的气息瞬间又下沉了。
握着她手腕的手突然用了力,瞬间的疼痛惹得她差一点惊呼出声。
可还没等她回头质问,那道力又轻缓了下来。
他的手掌下滑,扣住她的手指,拇指轻轻在她的手心中划动,无声地对她说抱歉。
宿珩走得很快。
这是他头一次没有顾及她的步速。
姜璎疲于跟上他的步伐,两人一路无言。
直到进了家门,关上门的那一刻,她才终于缓过劲来,将手腕从宿珩的手中抽了出来。
“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她活动着手腕,“你听到我和靳医生之前说的话了吗?”
可他看上去并不知道她已经恢复了视力。
姜璎想弄明白他究竟听到了多少。
然而这句试探,在宿珩听来无疑是对他的质问。
“姜璎。”
宿珩很少在清醒的时候这么叫她的名字。
姜璎明显听出了他语气的颤抖,其中似乎压抑着某种浓重的情绪,让她有一种一旦它爆发,她很难承受得住的预感。
他深吸了一口气,冰冷低哑的声线中隐忍着一丝绝望:“所以,你又要抛弃我了吗?”
没等她回应,他又继续自嘲地说道。
“是啊,你本就不想和我结婚,有靳储昀的帮助,自然是能解决你的矛盾。那就那么做吧,让我伪装成人类,离开你的身边,不得与你相见。”
姜璎怔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他没有告诉你吗?”
他一步步朝她逼近,“我是联邦记录在案的兽人,更与你有婚姻关系。这样的兽人忽然消失,同时又解除了婚姻,即使伪装成人类后不会被发现身份,我也不能继续留在你身边,必须东躲西藏地过见不得光的生活。”
“我想——”
宿珩停下脚步。
姜璎的后背也抵在了紧闭的门上。
他微微倾身,抬起手撑在她耳侧,将她拢在臂弯之间。
“——我想,没有多少兽人愿意这样不顾尊严地生活。”
“宿珩。”
姜璎抬起手臂,温柔地抱住他,试图用这种亲密接触的方式安抚他,“我没有接受靳医生的提议。”
“什么……?”
高大的兽人瞬间在她的怀抱中愣住了。
原本因为愤怒而轻微颤抖的身体也僵住了,他难以置信地感受着她近在咫尺的体温,感受着她的掌心落在他背后的触感。
“我没有打算现在就和你离婚。”她再一次说道,“只是一个名义上的关系,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你也不用那么在意。只要……”
她不懂宿珩到底在气什么。
以为是在安抚,却没有料到又将他喉咙里的那根刺扎得更深。
烟灰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暗红,宿珩的声音再一次冷下来。
“只要联邦的危机结束,这段关系就不再有存在的理由了,是吗?”
这一次姜璎没有回应。
她没有办法反驳。因为她——
的确是这么想的。
抱住兽人的其中一只手臂被他握住,放下。再然后是另一只。
宿珩的语气平静下来,却又像在酝酿着一场更加盛大的暴风雨。
“所以,你对我做出这样的举动,是因为此刻我伪装成了人类的样子吗?”
姜璎张了张嘴,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下一刻,她差点以为自己又要看不见了。
视线中模糊的轮廓忽然变成满眼漆黑与烟灰交织的色块,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是宿珩朝她俯身压了下来。
他胸口漆黑的衣物占据了她的所有视线,紧接着是他略微泛红的脖颈,再然后是烟灰色的双眸,和没剩多少血色,有些发白的嘴唇。
在那浅薄的红色压过来的同时,姜璎下意识地抬起双手,抵住了他的肩膀。
晚了。
炙热的温度贴上了她的唇角,她的脑子里瞬间嗡的一声炸开。
“宿珩!你疯了吗?”
姜璎用力推开他,以为这一次也无法成功,可宿珩却像是毫无防备似的,往后踉跄了一步。
他看上去有些迷茫,怔怔地抬起左手附上自己的嘴唇:“……就算我看上去是人类,也不可以吗?”
姜璎不懂他到底在发什么疯。
她只知道,自己是真的生气了。
“你不是人类。”
她违心地、冷硬地说道,“即便你顶着人类的样貌,即便我感觉不到你身为兽人的信息素,你也仍然是兽人——我十分清楚这一点。不管你听到了什么,这一次是靳储昀错了。不存在什么因为伪装成人类而产生的困惑,不管你是什么样子,兽人和人类都是不同的种族——”
她深吸一口气,“我不能理解,也无法接受你的感情。”
必须将他推开。
否则,你会与他酿成大错。
那是伦理道德所不能允许的,再刺激,再让你觉得兴奋都不可以。
心底的那个声音催促着姜璎。
她加快了语速,继续说道。
“如果我刚刚的举动给你造成了误会,我向你道歉。以后——”
她没能说下去。
宿珩忽然发了疯似地朝她压过来,堵住了她未说完的话——
作者有话说:小情侣吵架(bushi
妹现在的认知障碍确实是病理上在康复,但内心还在抗拒
简单来说就是嘴硬[捂脸偷看]
第72章
灼烫而干燥的嘴唇压在她的唇瓣上,比她预想中还要柔软,怕离开分毫就会失去她似的,紧紧缠着她不放。
他的怒意中带着点朦胧的迷茫,与以往给她的感觉又不尽相同,似乎少了那种被发.情症状操控的身不由己,融入他每一次颤抖中的浓郁情感,全都出自他的本意。
姜璎反而有些困惑了。
她一直以为宿珩对于她的占有欲,只是出于野兽的本能,换了谁都一样。
可此时此刻,这个染着些疯劲,却又克制着不去伤害她的吻,却不似她想的那般。
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
她即好奇, 又害怕。
而迟迟没有被认知障碍激发出来的抵触感, 让她更加奇怪了。
她应该感到厌恶的。
可她的注意力却被他颤抖着的嘴唇所吸引,被他打在她鼻翼上混乱的、灼热的吐息搅乱了心绪。
他好像根本不会接吻,只知道用嘴唇压上来,用力抵着她,却半天一动不动。
不仅如此, 他甚至不会换气。
在她尚且游刃有余的时候, 他自己就已经快要因为这个只算得上嘴唇接触的举动, 而紧张得快要窒息了。
好像, 有一点可爱……
姜璎眨了眨眼,想看清他的表情,竟真的发现自己眼前的色块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宿珩闭着眼,眼睫微微发颤,脸上的表情早就不见怒意,反倒像是在做什么神圣的事一样虔诚。
又过了一会儿,发现她没有再挣扎,他终于稍微放松了一点,开始尝试着轻舔她的嘴唇。
舌尖像小狗一样舔着她的唇缝,又带着小猫似的细密倒刺,轻微的痛感激起一阵酥麻,触电似的,让她一时间思绪空白,忽然忘记了自己刚刚想要说什么,也忘记了要将他推开。
而在理智停滞的同时,失去桎梏的情感却反而充沛了起来。
姜璎无法忽略那种愉悦的感觉。
她喜欢与他亲近,也喜欢这种唇齿相接的暧昧。
不是将他当做小狗来喜欢,也没有对于另一个种族隔阂的抗拒。
只是单纯的……
不,这是不对的。
姜璎不停地给自己施加心理暗示,告诉自己,不可以这样。你是人类,他是兽人,即使他此刻看上去和人类没有差别,你们之间也隔着巨大的种族鸿沟,不可以做这样的事。
被兴奋与愉悦压制在心底,几乎快要枯萎的认知障碍终于又苏醒过来。
而在感觉到那一丝并不强烈的抵触心理时,她终于找到了一点令她熟悉和自在的安全感。
姜璎狠狠一口咬在宿珩的嘴唇上,在他吃痛地惊醒时,她再次坚定地、不容置疑地推开了他。
然后,在他还在回味着刚刚那个吻的同时,她高举起手掌,猛地扇向他的侧脸。
“啪”的一声。
上一次扇他巴掌,他并非处在清醒状态下。
而这一次,宿珩清晰地听到了她掌心落下时的一声脆响。
宿珩懵了一下,茫然地后退两步,委屈似地盯着她。
他的目光因为嘴唇和脸颊上的疼痛而闪烁着,似乎想要靠近,走出半步又堪堪停下,满眼间尽是惊慌失措。
像被主人遗弃后失落地站在雨中一宿,将自己淋了个透湿的小狗。
原本正受到良心谴责的姜璎,像是被他这幅样子取悦了似地,竟顿觉痛快起来。
而宿珩似乎还没有从这个终于得偿所愿,又被中途制止的吻中缓过神来。
他微张的嘴唇间不断吐出急促的喘.息,喉咙间发出令他羞耻的咕噜咕噜的声音。双颊泛红,耳根更是滴血似的,一双隐匿着暗红的眼眸仍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嘴唇,喉结跟着锋利的颈部线条上下滚动,看上去涩气极了。
姜璎目光微闪。
好在宿珩还沉溺在其中,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
她连忙瞥向一旁,假装将空洞的视线投向他身后的白墙。
然而余光之中,仍无法忽略他的一举一动。
视力是忽然变得清晰的。如同靳储昀说的那样,在某一瞬间就恢复,又不明原因地反反复复。
总之在这一刻,姜璎看清了一切。
她看到宿珩嘴唇上一处鲜艳的红,是刚刚被她咬破的地方,已经有些要凝住的意思,他却在这时伸出舌尖舔了舔。
姜璎本就已经松动的认知障碍,在这样的画面下不断被动摇。
而越是如此,她心里憋着的那股不安感,就越是催促着她说出更绝情的话,去将她内心萌生的那些动摇都浇熄。
“是,我承认。”
姜璎慢吞吞地开口,语气平静,仿佛没有因为刚刚那个吻受到任何影响,“我之所以能接受这个吻,也是因为我此刻感知不到任何你身为兽人的特质。不管是你信息素的味道,还是……”
她踮起脚尖,抓住他头顶的头发,手指插.入发丝之间。
那里本该是他兽耳所在的地方。
“……还是你现在与人类无异的样貌。”
她歪了歪头,故作困惑地问道,“你能像这样在我身边待一辈子吗?”
死一般的寂静。
只听得到他慌乱不已的心跳声。
而她却好像只是问了一个稀疏平常的问题,诸如“你明天想在家吃饭还是出去吃饭”一样,回答是也可以,否也可以,根本无关紧要,激不起她的任何一点情绪。
宿珩沉默良久,终于声音颤抖地开口:“什么意思?”
“伪装成人类,待在我身边。在这段婚姻继续的同时,我也能努力让自己忘记你是兽人,勉强去接受你。”
姜璎故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天真得毫无感情,想让他知难而退。
“——这样的话,你也愿意吗?”
让一个厌恶人类的兽人永久地伪装成人类,这无疑是在践踏他的自尊。
宿珩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刚刚被她狠狠咬过的地方又渗出了血,舌尖沾染上的铁锈味中还留有猫薄荷的气息。
还有她扇的那一巴掌。力气并不大,却让他的脸颊持续火辣辣的疼。
痛。实在是太痛了。
他怔怔的抬起手,捂住自己的心脏。
饱含着复杂情绪的目光落在她空洞的双眼上。
他头一次,如此迫切地祈求着神明,希望让她看到他此刻心脏的钝痛。
让她看到她狠狠拿刀剜过的伤口,即使露出森森白骨,他也仍默默地舔舐着,等待着它恢复如初后,期待着她笑意盈盈地亲吻她在他身上留下的伤疤。
可神明从来不曾眷顾他的族群。
这一刻也不例外。
她的眼神始终如同她的情感一样平淡。刚刚那个吻,即使浸在他疯狂的嫉妒和愤怒中,也没能在她的眼中留下哪怕一点细碎的痕迹。唯有他自己的那颗心,在他豁出去的、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退路的举动下轰然崩溃,破碎不堪。
所有表情都从他的脸上一点点褪去。它们毫无用处,在连让她看他一眼都成奢望的此刻,连故意在她的面前暴露他的内心,都做不到。
他闭了闭眼。
再次睁开时,整个人又恢复成了往日的冷峻。
“好。”他说道,“我愿意。”
姜璎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生硬地挤出一个音节:“……啊?”
“我愿意用人类的样子待在你身边。”
他的声音已经没有了颤抖,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如果这样才能让你接受我。”
直到战争正式打响。
直到帝国的兽人军队濒临联邦城下。
直到他不得不恢复真实的身份,在他与她之间立起一座再难以撼动的围墙。
就让他在这虚妄之中,再多待一会儿。
宿珩没有再靠近。
他给她留除了足够的空间和时间思考。
而完全超出了姜璎的预料,宿珩的回应让她再无法维持住佯装的平淡。
她惊愕而不解地问他:“为什么啊?”
宿珩沉沉地望着她,语气听不出情绪。
“做你的狗都可以,伪装成人类又有什么难的。”
姜璎实在想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而她更想不明白的是她自己的心。在听到这句话时,那种动容不是假的。
她即觉得心疼,又觉得异常的畅快。而同时,又因为纠结着对于兽人的认知、和他看似人类却实则仍是兽人的身份,无法放任自己去坦然地面对此刻的情绪。
在她迟迟没有回应的时候,宿珩似乎终于无法再忍耐了。
他忽然一反刚刚等待的姿态,再一次上前一步。
漆黑的阴影笼罩下来,锐利的线条在他刻意克制的气息下,也显得柔软起来。太近了,他的面容又在她的视线中模糊下来。姜璎这才意识到,她直至现在也还没有看清他的脸。
那好不容易清晰了一瞬的视觉,就又退回到了朦胧的刚才。
就如同她似乎有所松动的认知障碍,又在她不愿迈出一步的那一刻重新封闭起来。
宿珩在她跟前停下。
微微俯身,像从前一样将脸埋进她的颈窝,将炙热的呼吸喷洒在她后颈最敏感的那一处皮肤上,颇有一丝.诱.惑她的意味。
他用单只手臂轻轻抱住她,让她想起他另一只手臂的残缺,去激起她内心的那一点怜爱。
心底复苏的认知障碍疯狂地叫嚣着,催促着姜璎做出反应。
然而莫名其妙地,她并没有推开他。
像小狗一样抱着她不放的人用鼻尖在她的脖颈间蹭了蹭,被她咬过的嘴唇却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她的皮肤,生怕她又因此生气似的。
“姜璎。”
他用低哑的声音哄她,求她。
“把我当成人类……”
“……试一试,好吗?”
第73章
姜璎说出这个荒唐的提议,本意是想让他知难而退,同时也警告自己,不要再沉沦在那种违背道德伦理的刺激之中了。
然而宿珩的答复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而在他说出这声祈求的一瞬间,姜璎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她恐怕不能再继续养他了。
可在认知障碍如深渊沼泽一般让她的心脏不断下的同时,她心底的另一种情绪却如同藤蔓一样疯狂生长,攀爬上她的心脏,占满她的胸腔,缠绕上她内心里每一处名为“宿珩”的枝条,试图带着那个时而让她欢喜,又时而令她抗拒的名字一同将她的整颗心从沼泽中拉出来。
姜璎知道这是不对的。
当然了。兽人和人类是不同的种族,怎么可能仅仅改变一下外表,就轻而易举地逾越了他们之间巨大的鸿沟?
可在这一刻, 在看到他像被雨淋湿的小狗一样狼狈地站在她面前时, 她忽然……想和他试试。
即使她根本欺骗不了自己,即便强行违背认知障碍的后果是触底反弹,被更加强烈的抵触心理反扑。
但此时此刻,似乎是拒绝他更令她难受。
无非是,在两种不一样的不舒服中选一个罢了。
她忍耐着那股时刻想要往上窜的抗拒感,说服自己似的轻声“嗯”了一声,极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愉快。
“好呀。”
这次轮到宿珩愣住了。
“什么?”他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宿珩。”
姜璎再次认真地说道, “我们试试吧。”
还没等他回应, 她就又换上了严肃的表情。
“但是你知道的,我根本就看不见——”
姜璎顿了顿,故意将视线移回来,用佯装空洞的目光与他对视。
她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而然,在谎言之下尽力坦诚。
“将你当成人类,也只是一种欺骗自己的感觉 ,它很可能是极其短暂的。我不知道这样的自我欺骗能够持续多久,或许没过几天,我内心的抗拒就会压过此刻答应你的心境,让我没有办法再继续下去。甚至……更加抵触和你待在一起。这样的话,你也能接受吗?”
宿珩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并没有费多少力,就从在她故作洒脱的表情之下,窥见到她想要隐藏的那一丝迟疑与排斥。
毫无疑问。这一次尝试的结局已经注定。
她绝无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在认知障碍都没能恢复的前提下真正接受他。
而他,真的能接受她可能因此而更加厌恶、抵触他的未来吗?
这一刻,宿珩对自己的感情再一次有了深刻的实感。
越是喜欢,就越害怕。
在她答应他的请求时,他却是退缩、害怕了。
如若只是发.情期的本能在作祟,他不可能会有这般患得患失的情绪。
他犹豫了很久。
直到姜璎快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肢体语言开始出现了回避的迹象,他才怕她突然收回似的,急切而又小心翼翼地说道:“我接受。”
“嗯。”
姜璎应了声,平平淡淡,似乎没有想象中的抗拒,但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欣喜。
这样的反应,让宿珩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明明在藏着掖着的时候,他还能肆意妄为地吃醋,整天贴在她的身边,视线无时无刻黏在她的身上。可现在道明了心思,两人说开了之后,他反倒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身份自处了。
他甚至不敢去确认她同意的“试一试”,和他期待的是否是同一件事。
也许,她只是愿意让他继续待在她身边试一试罢了。
就像同住一个屋檐下的普通室友一样,而不是他想要的……更多的……
“你还愣着做什么?”
在他又暗自内耗的同时,姜璎忽然说道。
“我……”
他开了口,却又不继续往下说了。
甚至往后退了两步,靠在了身后的墙上。手垂落在身侧,视线也不知道该落在何处。
两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不熟的路人似的。
姜璎觉得莫名其妙,对于他忽然一改攻击性满满的态度,变得犹犹豫豫的样子有些不耐烦。却忽然想起刚刚才扇过面前的男人一巴掌,现在也该给颗糖吃才对。
她想了想,扬起下巴,命令似地开口:“你可以亲我了。”
“……什么?”
宿珩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惊愕地吐出两个字。
她更奇怪了。
而这种情绪,无疑又放大了她内心对于此刻两人关系认同感缺失的困惑。她身体稍稍侧开,脚尖朝向另一边的同时,脸颊的面向也从他身上移开。
以一个随时可以逃离的姿态,她双手环起抱在胸前,下意识地做出了防御性动作。
她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心态变化。
不要想,姜璎提醒自己。
不要去想什么认知障碍、种族隔阂。
她强忍住想要再次从心底破土而出的抗拒感,疑惑地问他:“你不想亲我吗?”
宿珩没有回应,站在原地没动。
“难道你说的试一试不是这个意思,是我理解错了?”
在得出这个临时的结论后,姜璎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庆幸似地舒了口气。又懊恼自己居然会往那个方面想,即困惑又烦躁。
她放下手臂,整理着在刚刚的争执之下被弄乱的衣领,“好吧,是我误会了。可你刚刚不是——”
随着“啊”的一声,她的话音再次戛然而止。
他忽然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至他的面前。
姜璎反应过来,差点暴露自己看得见的秘密。
她将视线模模糊糊地落在下意识仰起头时恰好停留的地方,看到他脖颈的线条因为喉结的滚动而流动。
分明是她被他钳制住手腕,可更紧张的却好像是宿珩。
他仍背靠着墙壁,垂眼看向她的目光闪烁,让她产生了一种是她主动将他逼至此处,以上位者的姿态端详、审视着他的感觉。
在她仗着“看不见”而肆无忌惮的眼神下,宿珩声音发颤:“你确定吗?”
拒绝他的时候拼命发疯,同意了又反复确认。
真是奇怪,姜璎想。
她故意等了一会儿。
像训练小狗等食似的,对他进行某种服从性测试。
“如果你的试一试是指让我将你当成伴侣的话。亲吻是检验两个人之间是否有生理性喜欢的必要标准,我认为……”
她顿住了。将心底升起的违和感平复下来,迟疑了半晌,才继续慢吞吞地说道,“……可以试试。”
吻并没有如预料中的那样马上落下来。
宿珩低下头,小心翼翼将嘴唇印上她的额头。
并不算多么暧昧的地方。
他似乎还克制着呼吸,因此除了炙热的嘴唇以外,并没有更多的热意涌过来。
认知障碍并没有被唤起。
看着余光中他空无一物没有兽耳的头顶,姜璎忽然觉得,这好像也没什么,似乎,暂且,也可以接受。
察觉到她并没有抵触,这个仿佛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都会停下的吻才继续。
宿珩闭着眼,轻柔地吻过她的眉眼、鼻翼,再到鼻尖。
仿佛在学着盲人的方式,用嘴唇去触碰她脸颊的每一寸皮肤,一点点描绘着她的样貌。
整个过程十分漫长。
他等待了足够多的时间,给了她足够多适应与他亲近的前奏,也给出了足够她逃跑的空间和机会。
终于,他的唇瓣来到她的唇角。
姜璎似乎在他刻意放缓的节奏中完全放松下来,即使他已经放下了钳制她手腕的手,她也没有想到要立刻逃离。
甚至,她期待着打开眼前潘多拉的魔盒。
无论其中等待着她的是崭新的认知,还是短暂宁静之后的暴风雨。
宿珩停下来,再次确认:“……还继续吗?”
姜璎没说话,只抬起双臂搂住他的脖子,用这个动作来表达主人的许可。
而获得准许的人反而更加紧张了。
他单手轻轻掌住她的后脑勺,低头将嘴唇覆上去时,几乎忘了要呼吸。
而他的确还没有学会换气。
取而代之的,他试图从她的口腔中掠夺氧气。原本以为可以控制得住的亲吻,却在刚一落下的瞬间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好不容易维持的平衡在即刻间被打破,姜璎觉察到在心底开始蠢蠢欲动的认知障碍,又好奇于唇齿相接的愉悦。摇摆不定的瞬间,扣住她后脑勺的手掌用了点力,尝试着辗转、不间断落在她唇间的吻,又舒服得她打消了后撤逃离的念头。
已经够了。姜璎不自觉地攥紧他后颈的衣领,在密不透风的吻中分出神来抵抗她骤然苏醒的认知障碍。
可小狗想要的太多,根本无法仅因一个吻就满足。
他用舌尖抵开她的唇瓣,温柔却又不容置疑地挤进去,在她挣扎着想要咬牙的同时,强硬地顶开她的齿关,轻扫在她口腔中最为敏感的上颚。
随着陌生的愉悦涌上胸腔,认知障碍在姜璎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发出警告。
他不是人类。他不是人类。他不是人类。
他、是、兽、人——
姜璎,你正在和一个兽人接吻——
第74章
她正在和一个兽人接吻——
强烈的背德感衍生出禁忌的刺激,令姜璎从头皮爽到脚尖。
她感受着舌尖被轻轻吮.吸的快.感,攥住衣领的手不住地上移,插入了他的发丝之间,紧紧抓住了他的头发。
在她心底蠢蠢欲动的认知障碍拼命警告着她,将与他亲吻时的某种感觉不断放大,试图将她从这种快乐中拉拽出来。
她的注意力开始集中在他舌头细密的倒刺上。
每当那些细小的倒刺扫过她的舌尖, 又或者是某一处敏感的地方,都会激起浑身的颤栗。
那是猫科兽人的特征,显然。
这种血脉抑制药剂只能短暂掩盖他一部分的表征,越是复杂的血脉来源, 越难毫无疏漏地生效。
姜璎既爽,又因为这不断被认知强调的违和感而感到难受。
两种感觉同时刺激着大脑皮层,反而愈发加深了这个吻带来的感官。
她似乎有些贪恋这样的“逾越”了。
当认知障碍隐隐在愉悦之下堆叠起一阵阵排斥的同时,姜璎不断在脑海中告诉自己,没关系的,他现在看上去不已经是人类的模样了吗。
只是一点倒刺而已。
没有兽耳,也没有豹尾,不要想那么多。
你的认知障碍只是你错误的认知,事实上人类与兽人是被联邦法律允许的。这根本就没什么,一点错都没有。
只是接吻而已,又不是睡觉。这有什么呢?
可是越是不停这么想,那股违和感反而越是逐渐占了上风。
而与之相悖的,落在唇上的吻却越来越激烈。
他似乎很快就不满足于仅仅是唇齿相接,在窒息前缓了口气,灼烫的唇就顺着下巴一路吻到她的锁骨,又将脸埋进她的颈窝,本能地舔舐着她颈侧的皮肤,试探着将呼吸铺洒在她后颈的某一处。
比起单纯的接吻,亲吻裸.露的脖子对于兽人来说,甚至对于人类的原始本能而言,都有着更加暧昧的意味。
他或许仍在尽力克制,没有让牙齿接触到她颈部的皮肤。
姜璎不知道他此刻是否还保留着身为兽人的尖利犬牙。
可脑海里还残留着犬牙刺入后颈的感觉,那一瞬间的刺痛和随之而来的满足感,令她既害怕,又无比期待。
与此同时,她又十分清楚,一旦这样的举动发生,这一次尝试就会直接宣告失败。
她将没有办法再欺骗自己,将他看做人类。
所以,当颈窝间的亲吻和舔舐试探着转变为吮.吸,又逐渐变成轻咬的同时,姜璎顿时不自在地瑟缩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抗拒心理也瞬间冲上了顶峰。
不行。不应该。她是人类,而他是兽人。
不应当这样。
她被极致的爽感和背德感搅得思绪混乱。
而终究如预想中的那样,过于刻意地矫正,过于违心地想要去接受,反而激起了她心底认知障碍越发激烈的反抗。
“够了。就到这里,不要再继续了。”
姜璎喘着气,目光闪烁。
她脸颊涨得通红,好似还没有从刚刚的那个吻中缓过神来。可眉头却是紧皱的,与此同时往后退开一步,神色恍惚间根本没能隐藏住那一丝抗拒。
宿珩怔在原地没动,茫然地睁开眼。
他面色潮.红,嘴唇已经不似一开始的干燥,呈现出湿润的色泽。双眼似乎有些失焦,分明看着她,却又像看不到她似的,眼底翻涌的情绪在吞没她之前,仿佛已经让他意识不到自己正在做什么了。
他没有追上来,背倚在墙面上,脖子仰起,后脑勺抵在墙上,望着天花板呼吸急促,隐忍着什么难以抵抗的感觉似的,咬着牙缓了好一会儿。
半晌,他才抬起左手捂住眼睛:“……抱歉。是我没有控制住。”
与发.情期的症状无关。
在足够剂量的血脉抑制剂和发.情抑制剂的共同作用下,那种曾经困扰他多时的反应并没有出现。
这令他有些奇怪。上次明明是同样的情况,发.情期的症状却还是出现了。
这次却不一样。
似乎没有一点发.情的迹象。
在那种清醒地沉沦的感官之中,宿珩清楚地知道,这一次,是他自己没有忍住。
“哦。”
姜璎撇开脸,冷淡地回应了一声。
他的心瞬间下沉,意识到自己或许又搞砸了一切。
在她并没有多坚定的准许下,他竟忘乎所以地得寸进尺。
他垂眼看向她有些红肿的嘴唇,和她脖子一侧淡淡的红痕,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再次道歉:“对不起,我……弄疼你了吗?”
这句话放在这种时候,实在是过于带有指向性的暧昧了。说出口之后,宿珩自己立刻就陷入了不自在。
姜璎愣了一下,这才察觉到脖颈处的确有些隐隐刺痛的感觉。
算不上有多疼,倒是有一些残存在皮肤上的酥麻。
刻意去感受的时候,她又想起他刚刚俯身埋在她颈窝,小心翼翼却又完全无法好好克制力度的吮.吸时,那种又舒服又爽的感觉了。
似乎那一处的热意都还没有散去,脖颈间还留有舌尖舔过濡湿的痕迹。
或许还有一些浅浅的齿印。她不确定。
她只知道,此刻她十分想要踮起脚扯住他的衣领,将他低垂的头颅再往下拽一些,让他将整个人的重量再压下来,俯身在她的颈间,像刚刚一样——服务她。
这样的念头在她的喉咙间与另一种全然相反的警告僵持不下,让她隐隐察觉到,她再继续下去,就真的无法收场了。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种荒唐的想法压下去,对他摇了摇头。
宿珩呼吸滞涩了一下,垂着眼等待着她的发落。
“没什么,不疼。”
姜璎的语气软下来了点,“我短时间内可能还是没办法接受这种程度的……我们慢慢来吧,宿珩。”
宿珩惊讶地抬眼,似乎根本没有想过她会做出这样的反应。
他当然没有办法慢慢来。
帝国的兽人军队进攻在即,无论这次尝试的结果如何,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可他还是顺从地低下头让她摸了摸,以最大限度的服从换取最低限度的亲密,喉咙间压抑着在刚刚放纵的激.情之中,还未完全平息的欢喜的余潮,说道:“好。”
在他久久无法平静之时,姜璎却好像已经从刚刚的状态中抽离出来。
“我困了,先去洗澡了。”
她准备走,迟疑了一下,又转身回来面向宿珩,“今晚你和我一起睡吧。”
他再一次屏住呼吸。
姜璎意识到了什么,赶忙补充道:“别误会。只是说你可以睡在我的房间,就是,像之前一样打地铺,不是和我睡在同一张床上。知道了吗?”
宿珩知道,这已经是她在目前的状态下,最大的让步了。
他乖乖点头:“知道了。”
姜璎不再管他,回房间拿了换洗的衣服,就把自己关进了浴室。
洗澡花了很长的时间。
她将自己的思绪放空,在热水下站了很久,试图用水的温度去覆盖宿珩在她的嘴唇上、脖子上留下的体温,再冲洗掉他留下来的气息。
这样做之后,一直不想让她好过的认知障碍才终于消停一些。
姜璎换好衣服,在热气蒸腾的浴室中,抬手将洗手台的镜子中央抹去一片水雾。
恢复视力以来,她头一次这样认真地在镜子中观察自己。
和她穿越前并没有太多出入的长相。
典型的华国人,并非完全漆黑的黑茶色头发,暖棕色的眼睛。
她看到自己的脸颊,并不比宿珩面色潮.红的样子好到哪儿去。而嘴角凹陷的一笑处梨涡,才让她终于意识到,原来自己想起他的时候,居然下意识在笑。
再往下,嘴唇不正常地红肿,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消掉。
吻她的脖子时,他稍许克制了一些。
然而她脖子一侧的吻痕虽是淡淡的,一眼看过去却也十分明显,令人不禁浮想联翩。
视力模糊的她看到的尚且如此……她已经开始想明天上班要穿什么来遮住这颗草莓了。
公平的是,不止她身上留下了痕迹。
他的嘴唇上也有她咬过的血印,侧脸还有她扇过的……
“别想了……”
姜璎闭了闭眼,想将他的样子从镜子中甩出去。
他是兽人,不是人类。她又一次告诉自己。再睁开眼时,镜子中果然只剩下她自己一人了。
或许是与自己的内心做斗争,消耗了太多的力气,洗完澡后姜璎并没有觉得轻松,反而更加疲惫了。她让宿珩把地铺铺好,在等待他洗澡的时候就被袭来的睡意击败。
她不知道宿珩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迷迷糊糊之中,有谁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克制的吻。
她翻了个身,身旁又有许久没了动静。
意识恍惚间,她好像隐约察觉到,在视觉逐渐清晰、认知逐渐改变的同时,她与宿珩之间的某种连接也在渐渐消失。
随着他本就模糊的面容远去,梦中的沙丘上,那个漆黑的身影却离她越来越近。
她好像,就快要看到那个人的样貌了。
然而在那人逼至她跟前,将要取下面具的瞬间,她终于陷入了深眠。
于是在梦里,她也没能看到——
面具下的那张脸与她身旁的人慢慢重合,嘴唇上还带着被咬破的血痕。穿着一身利落斗篷军装的兽人俯下身,在她的唇角落下一个几乎感觉不到的吻。
“晚安,姜璎。” ——
作者有话说:今天白天有事回来得晚,更晚了,给大家发红包! !
有宝子问目前的进度,本文的进度是根据妹宝的认知障碍、妹狗之间的关系转变来定的,目前肯定是已经过半啦。
至于恢复认知障碍,应该很快了,不过恢复认知障碍并不是结束,恢复后两人的关系会有更刺激的转变[狗头]
再多的我也不知道了哈哈哈哈,身为无纲无存稿果奔选手,也不比大家提前多久知道剧情[捂脸偷看]
第75章
这一觉姜璎睡得异常安稳。
醒来时,她恍惚中发现自己正抓着什么热热的东西。反应了半天,才意识到那是宿珩的手。
好似才想起来昨天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似的,反扑上来的违和感让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可现在想要继续装还没醒, 也已经来不及。
她只好睁开眼,极力做出无所谓的样子,慢吞吞地将手缩回了被子里。
“抱歉。闹钟响了好几次, 我看你还没有醒,所以想过来叫你。”
单膝蹲在床边的男人并未收回手,骨节分明的手指陷在她身旁的床铺之上,在这样的时刻下,看上去有那么几分涩情。
姜璎听懂了他没说出口的话外音。
不是他故意要握住她的手的。
是她在半睡半醒的时候,抓着他的手不放,不让他走。
但既然他没有明说,她也就厚脸皮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更何况他看上去一点也没有尴尬的样子,倒像是在她抽回手时失落了那么一瞬。
姜璎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眼睛。
还没等她摸过来手机装模作样地问语音助手,宿珩就像是知道她要做什么似的,语气轻柔地告诉她:“已经九点十分了,要赶到十点到公司的话,现在必须得起来了。”
他从床边站起身, 转身去拉开房间的窗帘, 又打开窗户通风。
阳光顿时照进整个房间,姜璎忍住在光线的刺激下想要眯起眼、捂住眼睛的冲动。
万幸她这么做了,否则就会在视线片刻都不愿离开她的宿珩面前,暴露自己已经恢复视力的事情了。
她让自己的眼神显得空洞,视线的焦点游移着落到他的领口——为了不穿帮,昨天洗完澡后,她特地又在镜子前练习了一下。
眼中看到的似乎又清晰了一点。
她悄悄将目光向上移了些,想看清他的样貌。
还差一些。
尽管已经清楚很多,但对于一个人的样貌细节而言,依旧有一些模糊。
“怎么了?”
或许是因为她将眼神的焦点落在他脸上太久了,即使知道她“看不见”,宿珩仍有些不自在,耳根隐隐有些泛红,烟灰色的头发在阳光的照射下镀上一层金色的轮廓,将她眼中的身影晕染得更加模糊。
却又有那么一瞬带上了点神圣的意味,宛若神明,又像是梦中那个漆黑身影的另一面。
姜璎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扑通扑通狂跳了好几下。
“没什么……”
她默默撇过脸,从被子里爬出来,走到衣柜前,假装摸索着在里面翻找,“我要换衣服了。”
宿珩立刻收回目光:“我出去等你。”
走到门边,他又停下脚步问了句,“想吃什么?我现在去做,这样你洗漱好就可以出来吃了。”
“来得及吗?”
她将挑好的衣服扔到床上,想了想,“我想吃汤粉。”
符合她口味的汤粉并不是联邦的常见食物,反倒是厄加有类似的食材。之前她只是偶然提过一次,宿珩没过几天就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大袋。
“好。”他眉眼间露出显而易见的温柔,“那我先去做早餐。”
他走出她的房间,还贴心地替她带上了们。
咔哒一声,姜璎反而陷入了怔愣之中。
刚刚这一来一回的对话,好像过于自然了,仿佛真的是一对小情侣一样。
她浑身别扭,又隐隐觉得挺甜蜜的,连忙开始换衣服,纠结着甩掉乱七八糟的思绪。
洗漱完毕后来到客厅,宿珩果然已经准备好早餐了。
他甚至还换了一身衣服。
和她刚刚从衣柜里挑出来的衣服同样的色系,和她站在一起,看上去就像情侣装似的。
姜璎终于知道,为什么他刚刚一直穿着一身居家服在她面前晃悠,迟迟没有换衣服了。
她坐到餐桌旁,一边吃着热乎乎的早餐,一边忍住想要抬头看他的冲动。
原来男生也会在意这些情侣之间的仪式感吗?
她反而是那个没太大所谓的人。
而且……兽人谈起恋爱,居然也和人类差不多。这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了。
不,不要再去想他的身份了。
姜璎捧着碗喝了几口汤,让热腾腾的香味压下了心底咕噜咕噜往上冒的抵触感。
身体发暖的同时,心底好像也暖了起来。
她想,或许他们之间这样自欺欺人的关系,又可以再维持一天了。
到公司楼下的时间卡得刚刚好,姜璎作为团队骨干,“以身作则”地在最后一分钟内打上了卡。
等待电梯的时间里,她将双手合十,哈着气取暖。
刚一抬起手,面前的男人就伸手将她的双手包裹在他的手掌中,热意通过他的皮肤源源不断地传过来,让姜璎觉得自己的脸都有些发烫了。
好在旁边一同等电梯的都是同一栋大楼其他公司的上班族,没有认识的同事,并没有那么尴尬。
姜璎强行忽略随着手上的温度一同升起的违和感,犹豫了一下,最终也没有缩回手。
“以前我上班的地方,电梯比这里还要难等。”
她回忆起穿越前的事,忽然有一种想要和宿珩分享的念头,“那时候的公司还挺大的,两千多个人,不算外包的话也有不少。后来人太多,公司就专门租下了一整栋楼,大家一起搬过去。那电梯有些年头了,一两千个人都在那里上班,每天打完卡,还得花上起码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等电梯,路边买的早餐拎在手上,都早就冷掉了。”
“后来我就经常去旁边的咖啡店等上一段时间,等上班的高峰期过了再去挤电梯。反正也都是用手机回消息啦——总之,提前到是绝对不可能的。”
“不过那地方吃的真的很少,和现在这栋楼差不多。没换地方的时候,楼下一楼的广场就是一圈餐厅,负一楼还有美食街,好多便宜又好吃的小店,不好吃的也根本开不了多久。”
“那里基本都是IT的上班族,加班特别恐怖。晚上十一二点的时候,围着一圈的办公楼都还灯火通明的。”
“对了,一楼的广场中央还有个庙呢。那地方还挺讲风水的……”
一旦开了话头,过去的记忆就不断地浮上心头。
来到这里的几年不算长,也不算短了,有些记忆她已经早就模糊,没想到这会儿居然还能想起不少具体的细节。
宿珩垂眼看着她,就默默地倾听。
看她越说越轻快,原本空洞的眼神仿佛有了光彩,唇角又凹下一处,露出可爱的梨涡,他也跟着扬起嘴角,难以压住内心的欣喜。
姜璎虽然看起来开朗好接触,可鲜少会在别人面前暴露自己的内心。
她好像对每个人都设有心防,不知为何,总让人有着一种极难打破那道墙的感觉。
上一次窥见她的内心一角,是在她的办公室取伞时。
时隔这么久,他终于又离她近了一些。
他有些触动,语气也软下来:“什么时候有空,我陪你回去那里看看。”
姜璎却忽然不说话了。
说了那么多,却只有她清楚,那些回忆无论是开心还是疲惫,都已经回不去了。
姜璎不想因忽然低落的心情引起他的怀疑,好在电梯门在这时打开了。
她反牵住他的手,落在身前摇晃着,假装自然地将刚刚的对话一笔带过:“先走啦,以后再说。”
一群人涌入电梯。
她站在角落里,被宿珩挡在身前,留出一小块得以呼吸的空间,就像之前在空轨上时一样。
身前的男人脊背挺得笔直,像是军人似的。
不知道是不是在期待着什么,也不敢回头看她。
姜璎看着他高挺而宽阔的背影,忽然想抱抱他。
她也的确这么做了。
抬起双臂,环在他的腰间。她只犹豫了一下,就凑过去,将脸颊贴在了他的后背上。
宿珩瞬间绷紧,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听到从他胸腔径直传到后背的心跳声,一下子变得急促而混乱,突然生出一种被人在意和紧张着的满足感。
在狭小而拥挤的电梯中,他对于她的情绪仅有她知道,在这样亲密的距离下无限放大,在隐秘流动的空气中逐渐升温。
直到抵达她的楼层,她才退开一些,重新牵住他的手。
走出电梯,刚巧遇上从另外一个电梯出来的靳楚钰。
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们两人:“嘤嘤!?你们难道真的……”
宿珩下意识地想抽出手,不想给她添麻烦。
更不想旁人的话语又勾起了她心底的认知障碍,将这一刻他想要定格的一切又吹散成泡影。
可姜璎却紧紧握住了他想要收回的手。
她抬眼看向靳楚钰。
楚楚是她在这个世界唯一交心的朋友,她并不想欺骗她。
看到姜璎的动作,靳楚钰愣了一下。
靳楚钰了解姜璎的性子。
她既然做出决定,就一定是出于她自己的本意,不会是被谁逼的。她说过的事,也一定会做到。
可她的认知障碍还没有恢复,先前还提到过总有一天会和他离婚……
靳楚钰有些担忧,神色复杂地朝她身后的兽人望去。这才发现他此刻的样子几乎与人类无异,似乎用了某些血脉抑制的手段。那种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狠戾气息与无形中的压迫感,也因此而淡了许多。
似乎只有在姜璎身旁,他才是不一样的。
而此刻。
为了让她能够接受而伪装成自己所厌恶的人类的兽人,正垂着眼,专注地注视着她的侧脸,小心翼翼地回握住了她的手。
姜璎牵起唇角:“嗯。我想和阿珩试试。”
可她分明在笑,嘴角却并没有凹陷的梨涡。掩藏在笑意之下的抵触与抗拒,好像随时都会压不住。
宿珩的心猛得漏跳一拍。
在甜蜜而温柔的空气中,他似乎已经看到了一切分崩离析的预兆。
耳边骤然响起的嗡鸣声中,他听到她说。
“……在我们解除婚姻之前。”——
作者有话说:破而后立嘛,小狗该吃得苦还是得吃吃[可怜]
第76章
原来一切都是有时间限制的。
她和他一样, 早就看清了他们之间的结局。
宿珩看着姜璎挽着靳楚钰并排走在前面,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她的表情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和靳楚钰有说有笑的,从项目的近况聊到友商公司的八卦,似乎刚刚说的话,只是在陈述一个不带感情的事实,而她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他猜不透她的心思。
每当他觉得与她的距离近了一些时,她就会立刻后撤。
来回拉扯的情绪让他痛苦不已,却又因此在他心底扎根了更深的执念,让他越来越觉得离不开她。甚至连这种被虐的感觉……也让他愈发难以割舍。
他独自一人的纠结没能持续多久。
从电梯间出来绕过一处长廊,走到办公室附近的时候,叽叽喳喳的声音打断了两个女生的对话,要让宿珩胸腔里的那股难以言说的酸涩,停留在了最为酸楚和生涩的时候。
公司门口围着一群同事,在人群半遮挡着的后方,自动玻璃门被砸得粉碎,只剩下门框两侧不规则碎裂的玻璃边缘,细碎的玻璃渣落了一地。
门的后方, 办公室里的桌椅被推翻在地, 显示屏被砸烂, 桌上的物件被扔得到处都是。
更引人注目的是一旁的白墙上, 被人用血红的油漆写上的一行行字。
带着狰狞的恶意,重复着同样的内容:兽人滚出联邦!
姜璎已经看到一片狼藉的样子,却也只能装作看不到,转头问靳楚钰:“楚楚,怎么了?”
靳楚钰脸色在看到眼前的混乱时,就猛地沉了下来。
“有人来公司闹过事, 把所有东西都砸了。他们先到的刚刚就在大群里发了,我没有注意。”
靳楚钰停下脚步,“嘤嘤,你先在这里等一会儿,我过去看看。”
姜璎忽然觉得装作看不见的无能为力,要比真的看不见还要难受。
而在靳楚钰刚松开她的手腕时,她的手就被另一个人握住。
是宿珩。
姜璎忍耐住想要回头看他一眼的冲动,任由他走到她的身侧,捏了捏她的手心,用沉稳而可靠的声音在她身旁说道:“别担心,没有人受伤。你……别怕,我就在你身边。”
姜璎有些恍然。
他知道她在意的是什么,可却唯独忽略了他自己的感受。
姜璎这才发觉,自己其实一刻都没有忘记他是兽人。
那些对兽人不堪入目的谩骂和驱逐的言语,连她看了都浑身难受,他看在眼里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更何况,他此刻还顶着人类的模样,情绪恐怕只会更加复杂。
“我们先走吧,阿珩?”她回握住他的手。
宿珩怔了一下,低头看到她脸上的神色,确认了她是在关心他。
刚刚还因为看到墙上的字而暗下来的眼神,瞬间又柔软起来。
“我没事,不要紧。”
宿珩知道她是个负责的人,如果不是担心他看到那些字会难受,绝对不会丢下她的同事们不管,在这种情况下自己提前离开。
至于人类对于兽人的恶意。
他已经看了太多,或许早就麻木了。
姜璎犹豫了好一会儿,见他坚持,才终于放心地留下来。
靳楚钰已经不见人影,或许是去打听怎么回事了。
姜璎走过去,安抚在场的同事们。
当时公司在招人的时候,必要的条件就是兽人友好派。
所以当同事们看到她身旁的宿珩时,虽然想起他是她之前带到公司来的兽人,也只是把他当做普通人,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头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说了好一会儿。
姜璎好不容易安抚好他们,说暂时停工一天,让大家先回家。
又过了一会儿,靳楚钰已经了解了状况,回到姜璎面前。
“我刚找人拿来了监控,看样子是极端抵制派闹的事。”
靳楚钰眉头紧皱,语气严肃。
“我们游戏的论坛上也被他们屠版了,全是针对我们男主中有兽人的设计。其他几家有兽人主角的游戏也一样,主创们私下拉了个群,刚把我们也拉进去了,都在说公司被砸的事。这群疯子,现在简直就是逮着和兽人有关系的就乱咬,容不下一点和兽人有关的东西。”
姜璎恍惚间想起,在原作中主线开始的时候,联邦的确陷入了一场由逃亡的兽人与极端抵制派掀起的动乱。
当极端抵制派已经盯上了游戏这种放在这个世界也不算大众的载体,说明无论是兽人职业招待所、兽人诊所,又或者是其他兽人友好的商场等地方,乃至关于兽人的电影等大众文娱,都已经遭到了他们的破坏了。
原本觉得离她还很遥远的剧情,似乎已经越来越近。
姜璎意识到,人类与兽人的战争,或许真的要开始了。
她忽然想起梦中的那个身影。
如果那个人真的是原作中的兽人反派,说不定梦中的场景真的会成真。
在不久之后,那个人就会率领厄加帝国的兽人军队就会踏平联邦,将人类逼出安全区外,流放至环境极端恶劣的死亡沙漠——就像如今的联邦对兽人们做的那样。
她想起阿兰因之前说的,厄加已经派出军队去拦截联邦驱逐兽人的队伍。
或许一切都是因果报应,并没有什么善恶之分。
从前在动漫中看到的反派,在她如今的视角下,反而成了站在受害者身后的救世主。
而到那时,她和宿珩又该如何面对种族之间的仇恨呢? ……
“嘤嘤,想什么呢?”靳楚钰喊她。
姜璎回过神来。
“最近可能不太安全,楚楚,我们让大家休息几天,后面也先居家办公吧。”
“行。”靳楚钰点点头,“我已经联系了人来收拾这里。我师兄的诊所也遇到了袭击,我现在得过去看看。嘤嘤你也赶紧回去吧,我担心极端抵制派不会罢休,还会找过来。”
“好。”姜璎应道。
靳楚钰提到诊所,她忽然想起今天还约了问诊。
刚想着要不要暂时取消,她就接到了靳储昀打来的电话。
“姜璎。”靳储昀喊了声她的名字。
对方似乎在外面,她听得不甚清晰。
除了嘈杂的背景音以外,她还听到呼啸的风声。
用余光瞥向走廊的窗外,果然变了天。
出门时晴朗乌云的天空此时已经乌云密布,似乎很快就要降下暴雨。
姜璎压下心底涌出的不祥预感:“靳医生,有什么事吗?”
“抱歉,我们晚上约的心理咨询恐怕得取消了,我今天临时有点急事。”他说道,“……最近的问诊或许也没办法进行了,等有空的时候我再联系你。”
经过今天这件事一闹,姜璎本就没什么心情去心理诊所了。
而她也猜到,靳储昀所说的“急事”,或许也与逃亡兽人以及极端抵制派的动乱有关。
她没有犹豫地应道:“好的。靳医生你忙吧,我这边没关系的。”
“嗯。你在公司吗?外面不太安全,你回去的时候要小心。最近……最近最好不要出门。”
姜璎想都没有想就回复他:“没事的,阿珩在我身边,靳医生你不用担心我。”
手机那头的声音清楚了些,似乎是靳储昀捂住了手机的听筒。
“姜璎,我知道你十分信任他。但是……”
靳储昀迟疑了一下,“他仍旧是兽人。”
“我明白你的意思,靳医生。”姜璎垂下眼,眼睫轻颤了一下,“我心里有数的。”
对面沉默半晌。
最终,靳储昀仍是尊重她的选择,并不再继续劝说,只留下一句“注意完全”,就匆忙挂断了电话。
宿珩站在一旁,将这通电话的内容听得清清楚楚。
靳储昀虽没有明说,但两人都清楚他的背后之意。
如今在外制造混乱的不只是极端抵制派,还有在兽人驱逐令下,不甘于被联邦掌控,而被迫逃亡的兽人。
而他是终究是兽人。
如果威胁到她的不是极端抵制派,而是他的同类呢?
宿珩一边为姜璎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他而欣喜,一边又为她口中的“心里有数”紧张。
却没有想到,他预想中的“难以抉择”,居然来得如此之快。
两人刚出公司,在前往车站的路上就遇到了孤注一掷掀起混乱的一群兽人。
由蛇毒制成的暗器划破空气飞速袭来,宿珩将姜璎挡至身后。
他站在原地,丝毫不避。眉峰敛起一丝狠戾,方才注视着身旁的少女时还带着些温柔的神色在一瞬间冷峻。只是凝视着那些个破空而来的暗器,它们就在将要接近他的瞬间,顷刻间消散成灰烬。
对面站在巨型霓虹灯牌上的兽人怔愣片刻,压下被震慑的恐惧,再次露出嘲讽的神色。
他不屑于使用人类的语言,直对着宿珩用兽人的通用语言讥讽。
【怎么,都过了这么长时间了,你还在这个人类的身边?到底是她是你的人,还是你上赶着给她当狗? 】
宿珩认出他是当初在兽人职业介绍所的那个蛇族兽人。
当初他回答得毫不犹豫。
他来到联邦,是为了兽人的未来,而不是成为一个少女的玩物。
但时至今日,面对兽人同胞同样的质问,他却有些心虚了。
原来。
即使她从来没有真正接受过他,即使她与他的关系永远都有一个时限。
即便将她和他的……兽人同胞摆在一起,让他选择。
他还是会——
毫不犹豫地选择她。
第77章
姜璎害怕蛇。
在看到对方甩在空中的蛇尾,张嘴时吐出猩红的信子,听到对方说话还带着嘶嘶的声音时,她浑身瞬间僵硬,下意识地攥紧了宿珩身后的衣摆。
宿珩微微侧头, 用沉稳的声音安抚她:“别怕, 有我在。”
仅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由他说出口,仿佛天然就能让人无条件信服。
明明他只是她雇来的导盲犬,不是什么护卫犬或者军犬,但不知为何,潜意识里她莫名地相信宿珩能够搞定眼前这群叛乱的兽人。
可一旦这个念头浮现,随之而来的就是强烈的违和感。
她好像没有办法再说服自己,他此刻顶着的是人类的样貌,不要将他当成兽人了。
一阵恐惧忽然涌上她的心头。
不再是对不远处蛇族兽人与其他虎视眈眈的叛乱兽人的恐惧,而是对于她与宿珩的关系即将濒临崩溃的恐慌。
她逼自己将注意力放回到此时紧张的局势上去。
远处站着的蛇族兽人,显然发现了宿珩兽人的身份,故意对他说出了兽人的语言。
距离太远,她即没有听清, 也根本听不懂。
看他们的样子似乎认识,姜璎隐约想起,去兽人职业介绍所接走宿珩的那一天,在橱窗里与他们对话的,好像也是一个蛇族兽人。
他们之间的对话还在继续。
蛇族兽人在巨大的霓虹广告牌上蹲下,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宿珩伪装成人类的样子。
【看来,你不止是上赶着给她当狗,还试图抛弃兽人的身份啊。 】
蛇族兽人轻蔑地嗤笑一声,【怎么,你以为让自己看上去是个人类,就真的能被人类所接受吗?醒醒吧,他们从骨子里厌恶兽人、排斥兽人,看看我们如今的下场就知道了——你旁边那个小姑娘也一样,在她眼里,你永远都是狗,永远都不可能变成一个人! 】
兽人当然最懂同族的感受。
蛇族兽人短短的几句话,就精准地戳到了宿珩的痛处。
他没有资格为自己辩驳什么,却仍旧选择在同族的面前维护她。
【不是所有人类都如你所说的那样。 】宿珩丝毫没有退让,【她与那些自私自利的人类不同,她不是你们的敌人。离开这里,我不想与你们为敌。 】
他的确对蛇族没有什么好印象,可面前的蛇族兽人,以及其他逃亡中拼死一搏的兽人,曾经都只是安安稳稳生活在联邦,想要过正常生活的普通兽人而已。
若非逼不得已,他并不希望和他们动手。
可眼前的这群兽人显然不这么想。
他们憎恨人类,就像曾经的他一样。
在他们眼里,所有人类都是一样,无一例外。
就如同人类中的极端抵制派,将两个种族之间划上了分明的界限,在这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之中,是无论如何也平息不了的矛盾。
蛇族兽人大笑起来。
他尤记得当初在职业介绍所时宿珩释放出的压迫感,起初还忌惮着他,可此刻他护着一个人类的样子实在是令他觉得可笑。
在联邦人类的死亡威胁之下,其他的一切都不足为道了。
【这么维护这个人类啊? 】
他嘲笑道,【怎么,你们睡过了? 】
【够了。 】宿珩神色一凛,瞬间朝对方释放出强大的威压。
【啧啧啧,看来是没睡到啊。 】蛇族兽人的表情更加嚣张了,【都说你们犬科兽人会舔,没想到是真——】
【喂!乌洛斯! 】
一旁的另一个犬科兽人打断了他,【我看你愿意站出来带领大家反抗联邦,才决定帮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
被称作“乌洛斯”的蛇族兽人露出阴毒的眼神:【没什么意思,你何必要对号入座? 】
【你! 】
眼看着他们就要闹起内讧,一个稍微年长的兽人慢悠悠开口:【都别闹了。你们没有发现,那个兽人身后的人类少女,是新闻里靳从悯那个儿子的未婚妻吗? 】
两人瞬间闭了嘴,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在姜璎身上。
尚未恢复视力时,姜璎向来对视线不敏感,只在后来才能感受到来自宿珩的那束目光。
可此刻,对面众多兽人的目光同时刺在她身上,让她如坐针毡,必须时刻提醒自己,才忍住没有朝他们回望过去,从而暴露出自己看得见的事实。
除了救过尚且年幼的原作主角柯施澜外,姜璎只接触过宿珩这么一个兽人。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身为人类的她在她想要保护的群体面前,是被他们如此怨恨着的存在。
也从未想过,兽人们看她的眼神,竟会是如此恶毒。
而她十分清楚。
这都是人类作下的恶,所结成的果。
就像她开始意识到原作的反派boss并非纯粹的恶一般,她也在审视此刻自己正面对的“恶”。
原来真的没有绝对的是非善恶之分。
姜璎想,她都如此摇摆不定,夹在她和同胞之间的宿珩,应该更加难以抉择吧?
可事态发展至此,已经无法轻易收场。
在对方“道破”她与靳储昀那次作秀的虚假关系时,对面所有兽人的眼神都变了。
下一刻,无数的攻击朝她袭来。
兽人的攻击不似人类只能利用工具,每个种族的兽人都有独特的攻击手段,手无寸铁的人类根本无法与之抗衡,甚至就连普通的枪.械,也无法对付一些拥有特殊防御能力的兽人。
她只在影视作品中看过这样的场面,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做不出任何反应,一时间僵立在原地。
站在她身前的宿珩也没有动。
他不知道做了什么,仅仅一个眼神就将几乎全部攻击化解。
可挡得住物理攻击,却防不住不知何时已经融入周遭空气中的毒素。
姜璎毫无防备地陷入幻象之中。
……
她知道这是幻觉。
周身似乎是某一处实验室。
四处都是肃杀的白墙,一片阒寂无声中,弥漫着死亡般的氛围。这种恐惧感要比死亡沙漠带给她的更甚之,即便知道这也是一场“噩梦”,她仍是不自觉地在这看不到活人的长廊中奔跑起来,想要找到逃离的出口。
死白的通道狭窄、冗长,不断地重复,重复。
姜璎跑了很久,几乎筋疲力尽时,终于看到了前方伫立着的人影。
头上顶着一对兽耳,身后拖着长长的豹尾。
姜璎认了出来,那是年幼时的宿珩。
少年伫立在原地,看着头顶空洞的白墙。他明明站得笔直,却让人觉得摇摇欲坠,随时都会倒下;分明沉默得一言不发,却仿佛听得见他内心震耳欲聋的哭嚎。
她这才注意到,他所处的位置,似乎是一个圆形的角斗场。
在那里,原本惨白的地面被染出一片片鲜红。
似乎有什么东西躺在那一处处血迹之上,看上去是一团团黑雾,她看不清。
可潜意识立刻告诉了她那是什么。
这是宿珩的过去。
那些都是死在他手下的,与他同为实验体的兽人同胞。
他不愿看,不敢看。所以呈现在她面前的,也只是漆黑的影子。
姜璎看向他的右手。
那只崭新的机械义体上沾满了血,无力地垂在他的身侧,攥紧的拳不住地颤抖。
她想起他从不愿被人看到那只义体,也从来没有用那只沾满了鲜血的手牵过她的手。
场景在这时突然跳转。
年幼的宿珩在实验室的手术台上陷入昏迷。长时间的高烧不退,让他几乎濒临死亡,可各项身体指标都无比正常,脑部的控制芯片也运作如常,研究所的科学家们找不出他醒不过来的原因。
他几乎被放弃了。
像一台废弃的机器一样,即将面临报废处理。
或许这样也好——
姜璎的脑海中冒出了少年内心的声音。
这样他就和那些死在他手上的同胞一样了,不至于带着这份愧疚和罪孽苟活,悔恨自责到死去。
可被调任过来的一个老科学家找到了他昏迷不醒的症结所在。老妇人每日来他的床边,告诉他还有一个同胞活着,他应该醒过来,去找到他,拯救他,带着同胞们的希望活下去。
在这个“善意的谎言”之下,少年醒了。
然而,这却是噩梦的开始。
从鬼门关回来的他,成了成功移植义体、适配脑部控制芯片的第一个,也是目前的唯一一个兽人。
因为这次经历,反而激发了他潜藏的能力,负责拜列尔帝国实验室的靳从悯得知后,计划将他培养成战争机器。
无尽的实验和杀戮接踵而来。
少年无数次挣扎着想要逃跑,却都被大脑里的芯片控制折磨,生不如死。
最后,又是那位老妇人看不下去,偷偷帮他取出了芯片,带着奄奄一息的他逃出了实验室。
少年的未来,似乎迎来了转机。
老妇人偷偷抚养他长大,来自这个日渐衰老的人类的爱意,让少年渐渐从黑暗的过去走出来,一度让他与人类和解。
姜璎以为这就是结束,幻象中的梦境终于要以美好的方式结局。
可少年的噩梦却远远不止如此。
画面再次变换。
察觉到了少年的逃离和老妇人的背叛,拜列尔帝国派出精锐部队搜查二人的下落。
靳从悯表面温文尔雅,标榜着“兽人为人类的未来做出奉献,是人类的英雄”,却从未将实验室中的兽人当做“人”。
就连报复,都要用最恶劣,最诛人心的手段。
他让背后刻意诱导培养的那些极端抵制派找到背叛的老妇人,将她洗脑,让她患上了兽人认知障碍。老妇人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根本抵挡不住思想的侵蚀,极端抵制派们轻而易举,就让她产生了极端的认知。
兽人是低劣的、对人类有威胁的、不配生存于世的。老妇人用怨毒而憎恨的目光注视着少年,开始对他施暴、虐待。
少年又一次体会到了生不如死。
他想,这或许就是他曾经残杀同胞的报应。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老妇人用绳子勒紧他的喉咙。
那一瞬间他好像真的死了。
又或者,他希望自己是真的死了。
可剧烈的咳嗽之后,他逐渐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老妇人倒在地上,似乎已经没有了呼吸。
困惑,茫然,绝望。
宿珩惊怒地抬起头,右臂的义体已经准备好要攻击,却看见前来救他的兽人同胞们站在一旁,关切地问他有没有事。
少年张了张嘴,没能说出哪怕一个音节。
从小生活在实验室中,那里的所有孩子们都根本不会兽人的语言。
沟通无果。
为首的兽人意识到了什么,拍拍他的肩膀,换成了人类的语言。
“拜列尔帝国的军队正在四处屠戮兽人,我们还要去救其他的同胞。孩子,你还小,我们此行过于凶险,没有办法带上你。你往那个方向走,逃去厄加,那里是对兽人友好的国度,去了那里,你才能真正的活着,才有机会联合更多的兽人,为我们的族人报仇。”
“瞧我……在和一个没成年的孩子说什么呢。孩子,你只要活下去就好。好好生活,不要活在仇恨之中。”
兽人无奈地摇了摇头,点了点他的额头,做出族群中祈祷的姿势,【——祝你好运。 】
姜璎没有听懂最后一句话。
也没有看清少年最后的表情。
……
眼前的画面逐渐回归现实。
模糊的视线中,男人挡在她身前,明明站得笔直,却让人觉得摇摇欲坠。
刚刚还在对着她攻击的兽人们,已经被他击倒在地。右臂那只报废的机械义体不自然地垂落在一侧,他又用另一只手,沾染上了同胞的血。
姜璎捂着耳朵,痛苦地蹲下来。
头痛欲裂的同时,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扭曲着她的认知,侵蚀着她的思维。
你看到了吧,人类曾伤他至此,他如此憎恨人类,又怎么会爱上人类。
你是人类,而他是兽人。怎么可能在一起?
就算他真的爱上了你,你也只会让他感到无尽的痛苦,永恒的不幸,让他在过去的阴影中不断挣扎。
醒醒吧,他早就料到了结局——
当年让她患上认知障碍的,就是来自蛇族兽人的毒素。
如今,相似的毒素又在她的脑海里作祟,试图将那认知障碍引向更为偏激的方向,让她怨恨他、憎恶他,将他视为仇敌,心里不能容纳他分毫。
她极力反抗着那个声音,让她的认知维持在此刻,不再继续恶化。
然而这样的后果,是让她此刻的认知障碍不断被重复,加深。
她是人类。
而他是兽人。
不同的种族,无法逾越的隔阂。
他们怎么能像现在这般牵手、拥抱,甚至接吻?
这是错误的,违背伦理道德的,不可以存在的。
“……”姜璎试图让脑海中的声音闭嘴。
她费力地站起来,余光中看到宿珩因与同族战斗而重新兽化的样子。
头上的兽耳、将她牢牢护在身后的豹尾、周身散发着的可怖气场……
这几日被她强行压制的抵触与抗拒,如同失控的暗流,剧烈地反扑上来。她极力克制着,才没有在这时候后退一步远离他。
“还好吗?”
宿珩微微侧过脸,“别害怕,刚刚空气中的蛇毒只是让你看到了一些幻觉。那些都不是真的,已经没事了。”
显然,宿珩并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
姜璎注意到,半跪在地上的蛇族兽人乌洛斯低垂着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宿珩朝他看过去,敛起的眉宇下,眼神中毫无温度。
他冷声说道:【你们走吧。 】
乌洛斯嗤笑一声,毫不掩饰眼神中的不信任:【你会放了我们?人类的走狗——你觉得我们会信吗? 】
宿珩闭了闭眼,似乎是在给他们最后一次机会:【……我不想杀同族。 】
乌洛斯还想说什么,被身旁的其他兽人拦下了。
【我们打不过他的……】
【既然他愿意放我们一条生路,就到此为止吧。 】
【是啊,我们还要去救其他的兽人,还要集结更多伙伴去与联邦抗衡。 】
【乌洛斯,你不要意气用事啊! 】
乌洛斯神色复杂。
他“啧”了一声,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开。
然而,就在兽人们准备离开之时,异变途生。
突然出现的靳储昀朝着乌洛斯开了一枪,针对兽人的特殊弹药即刻生效,蛇族兽人像浑身着了火似地在地上翻滚,渐渐不再动弹。
跟上来的联邦军队如法炮制,立刻将剩余的兽人们镇压。
宿珩僵在原地,脸上失去了血色。
姜璎仿佛看到了梦中的那个少年,满眼的茫然,憎恨,绝望。
这一次似乎是她,又将他抛回到了生不如死的那一刻。
“靳储昀。”宿珩的声音中隐忍着某种剧烈的情绪,“他们已经没有作战的能力了,为什么还要——”
“姜璎。”
靳储昀仿佛没有听到宿珩的质问,径直走向他身后的少女,朝她伸出手,“你没事吧?”
姜璎第一次在他温和有礼的表象下,看到了和他的父亲靳从悯一样的冷漠和虚伪。
她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没事。”
靳储昀目光微闪,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她脖子一侧,在衣领下隐约露出的吻痕上。
一向从容镇定的表情终于有了松动,在皲裂之前,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克制住了嘴角下沉的趋势:“我提醒过你……他是兽人。”
“……”
姜璎眼睫颤了颤。
是。靳储昀说的没错。
如果她没有让他伪装成人类跟在身边,如果她坚定他是兽人的事实,不去做那些违心的事,妄图维系一段荒唐的关系。
或许今天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宿珩也不会再一次面对这样的两难之境,甚至于在选择了她之后,亲手造就了同胞的结局。
很多时候,的确没有善恶是非,黑白对错。
有的只是命运多舛,世事无常。
她对靳储昀说过的那句“心里有数”,实在是太过轻松,太过轻巧了。
眼前忽然落下一片漆黑的阴影。
宿珩再一次挡在她与靳储昀之间,坚定地开口:“我与她之间,不必由外人来提醒和评判。靳储昀,我清楚你想暗示什么,但无论是这次意外、还是我的选择,都与她无关,自然也不会影响到我与她的关系。”
“……”姜璎没有说话。
她好像陷入了某种思绪之中,什么也没有听见。
宿珩转过身,低下头垂眼看她,语气柔软下来:“没事了。我们回家。”
他朝她伸出手。
而就在他的指尖触到她手掌的一瞬间,姜璎触电似地弹开,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甚至要比刚刚躲开靳储昀时更加激动。
宿珩茫然无措地伫立在原地,对上她颤抖而空洞的目光。
模糊的视线中,梦中的少年与面前的兽人重叠在一起。
在心底某种情绪疯狂滋生的同时,被压制许久的认知障碍,也正在以愈发汹涌的姿态席卷而来。
而与认知无关。人类和兽人本身,似乎本就是她和他之间,难以逾越的障碍。
这一刻。
姜璎终于意识到。
她好像,真的没有办法再继续这段错误的关系了——
作者有话说:今天有点发烧,码字巨慢。 。抬眼一看凌晨5点[求求你了]
总算补了5000营养液加的字数[爆哭]下次我再努力多写一点[爆哭][爆哭]
迟到了,给大家发红包——
这章是破而后立的转折!
认知障碍反扑之后也该好转了捏。 小狗再努力一下,让妹相信你啊啊啊!
至于靳储昀,他是个挺复杂的角色。也不止他,靳楚钰、阿兰因、闻人叙、瞿盛、靳从悯、埃法尔嘉(靳储昀的母亲)、柯施澜(原作男主),包括这一章的乌洛斯,都不能用单纯的善恶去评判,每个人都是立体的,都有血有肉,有自己的故事。
虽然不知道大纲是什么东西[捂脸偷看]但我有写一些人物小传(所以至今为止还铺了蛮多伏笔的……)
这章可以揭晓的是之前提到的原作男主柯施澜的故事线,小柯被一对人类老夫妻收养,后来两位老人也是患上了极端认知障碍,小柯也因此失去了他们。在经历上,也就对应了原作的反派boss(也就是本文的男主啦)。原作相同境遇的两人走向了截然不同的道路,但现在有妹宝,宿珩的未来当然也会有所改变。
配角们的确也做了很多设计,不过本文的主线是妹狗的恋爱啦,不会跑偏去详细写其他配角的故事线。有的会跟着剧情线提一下,也可能最后会以设定补充的形式放一些到福利番外(或者像这样补充在作话)。虽然是一篇为醋包饺子的感情流,但是也还是有认真塑造世界观和每个人物的捏[求你了]
第78章
“……嘤嘤,你少喝一点。”
好友的声音夹杂在木头的香气里,姜璎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
酒馆中厚重的木门隔绝了外界的动荡喧嚣,音响中播放着联邦AI歌手仿写的蹩脚爵士乐,并没有让人的心情舒缓多少,反而越听越烦闷了。并没有多大的空间中,只有姜璎和靳楚钰两个客人,倒将平日里看起来有些促狭的酒馆,显得有些空旷了。
这间酒馆是靳楚钰的朋友开的,当初姜璎和她第一次“面基”,就是在这里。
如今,在同样的地方,头顶的电视播放着同样的新闻节目,却让两人都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而面对好友的劝说,姜璎嘴上应着,却又给自己倒满了酒杯,在靳楚钰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中咕噜咕噜灌进喉咙里。
和宿珩几乎一杯倒的酒量不同,她还算能喝的,以至于在这里坐到现在, 都还没能把自己灌醉。
……又想到他了。
或许是周身都是酒气的原因。辛辣的、苦涩的、偏甜的、带着点酸味的,各种味道的酒混杂在陈年木头的纹理之中,让她下意识去分辨,哪一个更像他信息素的味道。
好像都是。
又好像都不是。
姜璎懊恼地摇了摇头,想将脑海中混乱纠结的思绪甩开。
她现在应该想的,是找到一款能给她腹部一拳重击的烈酒才对。
“算了算了,随你。”
靳楚钰放弃劝她了,索性也拿了个杯子来陪她喝。
姜璎陷在自己的思绪中,看到好友的动作,第一反应是:“楚楚,你也有心事吗?”
“有。”靳楚钰没好气地抿了一口,“当然有。你什么时候恢复视力的,认知障碍又是什么时候发生改变的?装得也太像了,连我都没有发现。”
姜璎自知理亏。
“对不起呀楚楚,我不是不想告诉你,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去说。而且我并不想让……不想让宿珩知道我能看见的事,心里总觉得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至于认知障碍的问题,我也还不太清楚。”
“好啦,没生你气。”
靳楚钰顿了顿,又忽然想到,“那——靳储昀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啊?”姜璎反应了一下,“嗯……”
好友立刻露出“你糊涂呀”的表情。
靳楚钰向来不待见靳储昀,也和她的父亲靳从悯关系生疏,这一点姜璎是知道的。她原本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靳楚钰这么讨厌自己的哥哥,可经过昨天那件事后,她一想起靳储昀,就会想到他毫不犹豫射杀那几个兽人的样子。
与他平日里的温和表象全然不同,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让人觉得十分可怖。
“靳储昀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靳楚钰猛地顿住,干咳两声,“我是说,他可不是什么好人,我一开始就和你说过的。治疗视力的事也是他提议的吧?”
姜璎心头一跳:“嗯。”
“我不清楚他的研究所在搞什么,但有一点是确定的。”
好友放下酒杯,露出严肃的表情。
“他不会做没有利益的事,对你的治疗一定与他正在进行的某些计划有关。”
对于这件事,姜璎其实也隐隐有所察觉。
尤其是在最近几天,在视力越来越清晰,认知障碍也有那么一段时间越来越薄弱的时候,她仿佛觉得自己与宿珩的某种连结也在逐渐消失。
“总之你提防着点他。”
靳楚钰又说,“还有靳从悯——呃,我是说,我爸也是。自从我离开家以后,我们已经好几年没有联系过了,他根本不在乎有没有我这个女儿,他那次突然来问我你和靳储昀的事,显然是在试探什么。”
她顿了顿,压低了声线。
“你知道的,联邦的高层没一个好东西,为首的就是靳从悯那个老东西。而靳储昀,那家伙是家里三个小辈里,最像靳从悯的那一个。”
靳楚钰的家庭的确太过特殊,父亲是联邦的总统,哥哥不久前也成了联邦军队的指挥官。
可明明有如此显赫的身世,她非但没有因此过得多好,反而时时刻刻要提防着自己的家人。
姜璎不免为好友与家人相处的状态担忧,可靳楚钰却无所谓似的,没有露出一丝一毫失落亦或者难过的表情。
比起她自己,靳楚钰显然更担心姜璎。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嘤嘤。我对他们没有利用价值,反而是你,无论是你的认知障碍,还是你和那个兽人过高的精神力匹配度。”
姜璎怔了一会儿。
好友话语中的某个点提醒了她,唤醒了她的某一段记忆。
起初,她在兽人职业介绍所接回宿珩时,她与他的精神力匹配度分明是百分之百。
而在婚姻检查的时候,这个数值却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下降到了百分之八十。
虽然并没有人在明面上提起,但大家心知肚明,联邦近两年在战局上压着帝国一头,无疑是因为高匹配度人类兽人搭档而提升的战力。
背后的缘由不难猜测。
联邦在人为地制造精神力高度匹配的人类和兽人。
而她和宿珩之间,却是与之相反的。
这其中,会有什么关联吗?
又想起宿珩,姜璎有些无心思考了。
昨日与那群兽人交锋时,陷入幻境中时看到的少年宿珩的回忆,一整晚都挥之不去,让她几乎无法入睡。
此刻也是如此。
只要一想到他,那种即抗拒又想靠近的情绪就纠缠上来。
可她已经意识到,盘亘在他们之间的障碍,并非只是她的认知,还有人类与兽人之间的仇恨。
昨天的一切都对她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仿佛又让她回到了刚失去光明的那一天,独自一人在黑暗之中惊慌失措,痛苦万分。
她只能靠酒精来麻痹自己。
又一杯酒灌下肚,她觉得自己好像终于有一点醉意了。
靳楚钰刚刚说了些什么,她从一只耳朵进,另一只耳朵出,好像下意识回应了,但却没能在脑海中留下什么痕迹。
直到下一个问题从她的嘴里吐出。
“那你和那个叫宿珩的兽人呢?又是怎么回事?”
闺蜜之间的谈话绕了个大圈子,终于进入了正题。
姜璎机械性地往自己的杯子中倒酒。
“我试着去接受他了。”
她盯着杯中晃动的水面,太模糊,看不清自己的模样。发了一会儿呆,她才想起说完后半句,“可是不行,完全不行。”
姜璎抬眼看向靳楚钰。
“楚楚,我好像真的没办法再继续和他待在同一处屋檐下了。”
靳楚钰是个理智的人,并不是头脑一热就跟着朋友抱怨,劝说闺蜜快点分手的类型。
她叹了口气,从姜璎的手中拿过酒杯。
“你醉了。”
靳楚钰找酒保要了碗解酒汤,“跟随你的心去做吧。如果放不下,就再努努力。如果无所谓,那扔了也没关系。”
姜璎好像真的醉了。
“扔了。”她嘟囔着,“我要扔掉。都扔掉。”
“好好好,扔掉扔掉。”靳楚钰无奈,接过解酒汤推至她跟前,“嘤嘤你先喝点这个。”
“我不喝!”
姜璎疯狂摇头,“我就要这样回去,告诉他我要把他扔掉!”
她将那只碗又推了回去,“不要这个!我要打包一些酒回去。”
“……”
*
靳楚钰最终没能拗得过姜璎。
又或者说,她实在不想和一个“酒鬼”讲道理。
靳楚钰将姜璎和那一大袋子酒打包回她家。
心知宿珩不会对她做什么,又不想当电灯泡,靳楚钰将她送到家门口,就匆匆离开了。
好友前脚刚走,姜璎面前的门就被打开。
还没来得及看清男人的表情,姜璎就朝他扑了过去。
她揪着他的衣服,脸埋在他的胸口,因为室外天气而湿漉漉、冰冰凉的鼻尖来回蹭着那一处本就有些热的皮肤,颇有一副要让面前的人就地点着的势头。
“……你喝酒了?”
宿珩垂下眼,扶住她的腰,看到她的手上还拎着一戴瓶瓶罐罐。
似乎是各种酒。
他不喝酒,根本认不出来那些品类。
她费力地将那一大袋子东西塞进他的怀里,又隔着这一堆瓶瓶罐罐,想再抱上来。
宿珩从没有见过姜璎发酒疯的样子。
他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还没开始纠结她昨天拒绝他的碰触后、此刻又一副截然不同的态度,就已经对她的过分主动有些招架不住了。
“嗯!我喝酒了。”
姜璎才想起来回答似的,一边说着“喝了好——多好多酒——”,一边用脑袋去撞他的胸口。
差一点撞到他怀里抱着的瓶瓶罐罐,被宿珩伸手挡住,及时护住她的额头。
她不满地拍开他的手:“我是学你的!你看不出来吗?凭什么你可以对我做这个那个,我却不能对你这样那样?”
宿珩怔了半天,才意识到她是在说他之前发.情时忍不住用脑袋去蹭她的事。
泛红的皮肤从脖子蔓延上脸颊,立刻烧到了耳根。
他一边因自己曾对她的冒犯而羞耻,一边拼命压制住快要跳到嗓子眼的心跳。
从昨天一直持续到现在的阴郁情绪,被她意想不到的举动一扫而空,他整个脑海中都在不停重复着一句话——
她好可爱。
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
停下。
不能再继续想下去了。
宿珩深吸一口气:“我们先进屋吧。”
“我不!”她胡乱挥舞着手臂,拽住他的领口往下用力,“有什么不能再这里说的,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
酒劲上头,姜璎甚至忘了要装作看不见。
可昏昏沉沉的大脑让她的四肢协调度大幅下降,此刻她的每一个举动,和看不见的时候也没什么两样。
而她其实也根本拉不动他分毫,最终还是宿珩自己低下头,朝她倾了身。
姜璎露出得逞的满足笑容。
她哼哼着踮起脚尖,一口咬在他左手臂的肩膀上。
用力地咬,像应激的小野猫似的,又好像在发泄心中的不满。
其实还是有一点疼。
宿珩沉默地受着。
像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心尖上挠,温温软软的,痒痒的,让他情不自禁地放下了手中的袋子,想要将她拥进怀里。
他的确也那么做了。
可被禁锢住的小野猫也并不屈服,张牙舞爪地在他的胸前费力挣扎。
宿珩埋头到她的颈窝。
一身的酒味。
“你做了亏心事吗?”他低哑着声音哄她,“……是什么?”
“嘿嘿。”
姜璎露出得意的笑容,就着两人此刻的姿势,顺势凑到他的耳畔,“我偷偷告诉你,你不要告诉别人哦。”
她似乎是真的醉了,宿珩想。他应声:“好。我不告诉别人。”
“你发誓!”
“嗯,我发誓。”
“绝对不能!”
“好。绝对不。”
她又咬他的耳朵:“特别是宿珩!”
“……”宿珩僵了一下,“好,不告诉他。”
“那好哦,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哦。”
她压低声线,像是再说一个决不能被发现的,惊天动地的秘密,“我决定——要抛、弃、他、啦!” ——
作者有话说:妹坏狗好——
这怎么不算甜呢? !
我们妹不能受一点委屈!立刻就要爽起来爽起来——
[求你了]今天白天去医院了又迟到了,继续发红包呜呜呜
第79章
原本酝酿好的期待突然卡了壳。宿珩没有想到,她满怀着欣喜似地藏着的秘密,居然是是一把裹着蜂蜜,狠狠刺向他心脏的匕首。
……为什么?
是因为昨天的那件意外吗?
可那与她无关, 他也清楚地知道, 那不是她造成的, 他也从没有想过要去怪她。
宿珩隐隐察觉到,她压抑许久的认知障碍,或许又因为这件事再次激化了。
原来在她的眼里,和他在一起居然这样痛苦。
痛苦到要灌醉自己,痛苦到即使喝醉,心心念念想的也是要抛弃他。
宿珩感觉整个人都在发冷。
从什么时候起,她无时无刻都在掌控着他的情绪。
让他从见到她的欢喜跌落到绝望的谷底,甚至只需要这么一瞬。
明明他已经因为她, 开始重新审视人类的善恶,明明他在自己的同胞面前,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她。
而她……为何要如此戏弄于他?
或许是得不到回应的情绪郁积在心底太久,似乎已然发酵成了浓郁的怨。几乎有那么一瞬间,他察觉到那点心思正向恨意与愤怒发展的可能性。
可怀里的人小小的,软软的,对于他此刻的心思全然不知,还在嘟囔着不知道是什么的细碎话语,因在外面吸入了过多的冷空气而一下一下吸着冻红的鼻子,吃力地抱着他,用脸颊亲昵地蹭他的胸口,那一处皮肤也很快就泛了红。
宿珩一下子又心软了。
他注意到她的嘴角又凹陷下两处可爱的酒窝。
为什么?
她看起来明明就很喜欢他。
难道,她是将他当成了别人?
宿珩的心里忽然冒出这样一个想法,顿时变得更加焦虑不安。
他下意识地开始思索,究竟是谁在她心里真正占据了这样的份量,以至于在她喝醉的时候,还让她将他认成了那个人,这般地亲近他。
甚至,要将她即将准备抛弃他的秘密,告知给那个人。
必须要确认。
趁她尚未清醒,还没有认出他是谁的时候。
他一刻都等不了。
“你……很喜欢我吗?”
蹭着他胸膛的动作停了下来,姜璎怔怔地将脸埋在他的胸前,似乎没有听懂他在问什么。反应了一会儿,她才在他的怀里慢吞吞地点了点头,说:“喜欢。”
她蹭得他胸口痒痒的,“喜欢”这两个字眼,更是像一只羽毛轻飘飘地扫过他的心间,让刚刚被匕首捅过的酸涩的伤口立刻有了愈合的趋势。
不是的。宿珩提醒自己,她不是在对你说。
“喜欢什么?”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宿珩吗?”
姜璎花了更长的时间去理解他的意思。
宿珩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她的回答,掌心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汗。
他将原本扶在她腰间的手移开,怕她会因此感到不舒服。
失去了一处热源,她反而有些不高兴了。
又哼哼唧唧地往他怀里挤,想让他再抱住她。
他不动,她就去拱他的手臂:“你抱抱我嘛。抱抱我我就告诉你。”
这样的“请求”实在是过于暧昧的暗示了,换做任何一个其他的时刻,宿珩都很难忍住,更何况是在他本就一直对她“有所企图”的情况下。
可他又清楚地知道,她只是因为喝醉了而乱说胡话,根本没有什么字面意思之外的含义。
她只是有些冷,将他当成了取暖的工具。
宿珩在心底叹了口气,认命地顺应了自己的心意,重新用手臂框住了她的腰。
“现在呢。”他低下头,“喜欢吗?”
又是一个语义相似,却意味不明的问题。
早就无法正常思考的姜璎还停留在上一个对话中。
“宿珩?”她稍微抬起头,露出疑惑的神情,然后,在宿珩紧张的表情下撇着嘴说道,“不喜欢。”
框在她腰间的手臂瞬间僵硬了,她丝毫没有察觉,还在继续嘟囔。
“讨厌他……好讨厌。”
她把他胸前的衣服揉得皱皱巴巴,沾上了她鼻尖湿漉漉的水汽,自己埋在那里觉得又潮湿又闷,反过来又怪他。语气也跟着愤愤不平起来:“——特别讨厌!”
宿珩瞳孔骤缩,情绪跟着这一声“讨厌”猛地沉了下来。
原来真的是这样啊。他想,她终于说出了实话。
那她喜欢的又是谁?
一直以来,他都被她当做那个人的替代品吗?
宿珩目光颤抖,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喉咙中发出声音。
“那你,喜欢的是谁?”再次说出口时,他顿时觉得难以呼吸,“……靳储昀吗?”
“不是。”
姜璎在他的胸口摇摇头。
他提起的心却还并没有放下:“那是谁?”
她不想告诉他。吸了吸鼻子,敷衍地说:“不知道。”
“是阿兰因吗?”宿珩再一次问道。
“阿兰……因?”
为什么又提到这个名字?
好奇怪。
她不明白。
同一个问题反反复复问来问去,姜璎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答案。酒精带来的兴奋在脑子里不断地跳跃、膨胀,本就一直在松动的认知障碍持续的在她的潜意识中混淆。
她越听越走神,不想认真思考,干脆又蹭了蹭他的胸口示好,胡乱地伸出手,去摸他头顶的兽耳,又绕到他身后去摸他的尾巴。
一边沾沾自喜地喃喃自语:“小狗……小狗好。喜欢小狗。”
“……”
死一般的沉默。
宿珩不敢相信。可这的确是她在毫无防备的时候吐露出的真实想法。
他喉咙发紧,嗓音沙哑得可怕,颤抖的声线中不受控制地带上了些阴鸷:“所以,是阿兰因吗?”
同样是兽人。为什么他不可以?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只不过是阿兰因的替代品吗?
他跟着她第一次见到阿兰因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他现在的思绪太过混乱,一时间根本就想不起来。
宿珩还想确认,可姜璎怎么都不愿意再说话。
她趴在他的胸口,呼吸渐渐平缓,整个人的重量都朝他倒过来,无意识地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安心地将侧脸贴在他的胸前,不动了。
她睡着了。
在用这样残忍的答案搅乱了他的心之后。
宿珩就这样环抱着她站了许久,滞涩的呼吸始终没有恢复。
他又垂眼看向怀中的少女舒舒服服睡着的样子。
她在睡梦中仍勾着唇角,红扑扑的脸蛋上凹陷着甜美的梨涡,好像在做着什么梦,眼球在眼皮下时不时转动。
他终是放弃了丢下她自己离去的冲动。
或许,他真的已经无法离开她半步。即便她已经厌恶他至这样的地步。
宿珩扯了扯嘴角,却连一个自嘲的笑都仿佛没有力气勾起了。
他用豹尾卷着她的腰,稍稍倾身捡起了地上的那一大袋瓶瓶罐罐。在叮铃哐啷的清脆声响中,他又单手将她抱起来,让她勾着他的脖子挂在他身上。
她倒好,反倒像是更喜欢这样的姿势似的,没等他往屋子里走两步,就已经在他的颈窝间找到了温暖的位置,双腿交叠着勾在他的身后,稳稳当当地在他的身上继续沉睡。
宿珩沉默地带上门。
“哐当”一声,也沉闷地关上了他心里的那道门,将刚刚反复纠结确认,最终只证明他是个笑话的对话关在了门外。
而他对她的放不下,还死死地抓着门把手,不顾他拼命想要放弃,始终留在了门内。
“姜璎,你赢了。”
宿珩试图笑一笑,脸上挤出一个表情,却比哭还难看。
他抱着她回到卧室,替她脱去了外套,拿出一条干净毛巾用温水打湿,为她擦了脸和手,掖好被子。
看到她更加舒展的眉眼,翻了个身背对他继续睡去,他才终于收回目光,沉默地将前几晚自己铺好的地铺收拾起来,轻手轻脚地关上门,离开了她的房间。
他回到客厅。
看到被他拎进屋来,她带回来的一大袋子瓶瓶罐罐。
需要酒的或许不是她。
宿珩清楚,他现在无比需要用这些东西来麻痹自己的大脑。
他打开塑料袋,看到里面花花绿绿,琳琅满目。一看便知,姜璎专挑她觉得好看的包装,根本没有仔细看过上面的酒精度数。
而像越好看的蘑菇越毒似的,这些漂亮的瓶子也成了让他短暂忘记痛苦,实则陷入更深的情绪中的“毒”。
他拿来一只平日里喝水的玻璃杯,从里面挑出一瓶或许是她最喜欢的样子的酒来,撬开,倒满。
宿珩知道自己不胜酒力。
只喝了一口,他好像已经开始醉了。
他好像已经想不起自己的种种曾经,又或者昨天令他撕裂心脏般痛苦的画面。满脑子都是她,她可爱的时候,可恨的时候,喜欢他的时候,不喜欢他的时候。
这令他更加懊恼和惭愧。
可大脑诚实地将她的面容长久地刻在他的视网膜上。
他反反复复地重复着刚刚的画面,一次又一次地回忆着她说着讨厌他,却又表达出对另一个兽人的喜欢的时候。
他越发觉得口中的酒太苦,太涩,又太烈了。
为什么啊。
宿珩在迅速眩晕的视线中拿出手机,翻她的论坛。这似乎是除了她“酒后吐真言”之外,他唯一能偷偷窥探她内心的地方了。
而这一次,他果然看到了几个小时前,她在论坛贴子里更新的回复——
【我恐怕不能养他了。
如果有人需要领养一只导盲犬的话,可以来联系我。 】——
作者有话说:小狗内耗
阿兰因:小情侣play的一环罢了[捂脸偷看]
第80章
头痛欲裂的感觉令姜璎从沉睡中苏醒过来。
这种陌生的感觉让她一头雾水, 迷茫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是自己昨天喝了太多酒。
应该是靳楚钰送她回来的,聊天软件有她习惯性用语音发来的消息,告诉她别忘了是居家办公,可以多睡一会儿,好好休息。
姜璎什么都不记得了,连忙询问靳楚钰昨天发生了什么。
“你一直在说那位。”
过了一会儿,好友回了语音,“说得口干舌燥,一边喊着口渴一边继续灌酒。实在说不动了,就开始拿手机发帖子,和论坛里的网友继续说。”
“……”
姜璎麻木地打开论坛,发现自己居然已经能看清楚手机屏幕上的小字了。
发帖记录中果然躺着她毫无印象的新楼层——
【我恐怕不能养他了。
如果有人需要领养一只导盲犬的话, 可以来联系我。 】
醉酒时她的认知障碍似乎更混乱了,关于兽人的概念混淆着她最开始的认知、和现在摇摆不定的认知,导致这句话在如今的她眼中,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的。
个人中心的红点又爆了,在她点开的时候, 仍旧在不断地往她眼前跳。
姜璎头疼地抬起手,按了按太阳xue 。
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准备, 她才点开了自己之前发的帖子。
Id人已不在联邦勿扰评论你:禁令出了之后, 谁还敢收留兽人啊?
Id绵绵冰回复人已不在联邦勿扰:现在兽人跑路都还来不及,有好些个非法私藏兽人的好心人都被联邦的人找上门一锅端了,还不知道会被怎么处理呢。
Id人已不在联邦勿扰回复绵绵冰:是,当年也是这样。而且当年拜列尔帝国还会派人去报复那些好心人,据说很多人都被强行洗脑,换上了很严重的认知障碍。
Id绵绵冰回复人已不在联邦勿扰:所以, 你的意思是,现在那些疯子一样的极端抵制派里,可能有一部分也是曾经帮助过兽人的好人……
Idmomo回复绵绵冰:天啊,这也太难受了!
“……”
这一条评论的对话看得姜璎神色复杂。
她又想起自己在幻觉中,看到的宿珩的过去。
而昨晚喝醉了的她显然处于文字从眼前掠过的状态,没有对这段对话做出回复。
她继续往下滑,看其他的楼层。
Id吃了睡睡了吃评论你:贴主果然还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啊,这也没办法了。
这是热度最高的一条评论。
Idmomo :什么qwq ! !我磕的cpBE了? !
Id放羊的星星:什么qwq ! !我磕的cpBE了? !
Id十四行诗:什么qwq ! !我磕的cpBE了? !
……
一长串的刷屏后,熟悉的id又跳了出来。
Id吃了睡睡了吃评论你:不过,既然小狗还在贴主的身边,且没被联邦派人抓走,那是不是说明,贴主为了让他留下来,不被强制征兵或者驱逐,在明明有认知障碍的情况下,还和他结婚了?
Idmomo回复吃了睡睡了吃:真的!肯定是这样!看来贴主真的很善良了。
Idmomo回复momo:对对肯定是结婚!总不可能是当养子吧!
Id嗑生嗑死回复吃了睡睡了吃:这不是真爱是什么?
Id冬日来信回复嗑生嗑死:我也觉得,贴主肯定是爱而不自知。
Id医学院小刘回复冬日来信:我去问问有没有治疗认知障碍方面的权威,贴主如果治好了认知障碍,就可以接受小狗了吧?
Idmomo回复医学院小刘:小刘,当个事办
Id 暴风雪回复医学院小刘:小刘,当个事办
Id小浣熊回复医学院小刘:小刘,当个事办
……
姜璎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多人嗑她和宿珩的cp 。
这种在她眼里违背世俗伦理的事情,在她们的眼中好像根本不存在一样。
而这些文字似乎也在影响着此刻的她。
在经历了令她冲击巨大的事件,认知障碍产生了剧烈的波动后,一场宿醉又让她的认知有了新的变化。
她好像忽然觉得,和宿珩在一起,这好像也没什么。
然而当她继续思索下去时,环境中的他对于人类的恨意,又不断地提醒着姜璎,不仅仅是认知障碍,盘亘在他们之间的,是他憎恨人类的过去、联邦排斥兽人的现在、和人类与兽人之间不知会如何发展的未来。
姜璎终于因为这个严肃的问题真正清醒过来。
她慢吞吞地坐起来。
头还很晕。
一身的酒味。
可脸颊和手却像是被仔细擦拭过似的,清爽得令她疑惑。
更让她惊讶的是在宿醉的头痛欲裂下,反而变得无比清晰的视觉。
她已经毫无障碍地读了许多论坛的回复了,除了眼睛有些酸胀之外,还没有任何视力忽然重新变得模糊的征兆。
她本该兴奋的,只是这种喜悦的心情在想到自己喝醉的缘由时,又沉了下来。
姜璎告诉自己别再想了。
已经为此醉过一次,也该尝试着接受结果。
这层新的回复虽然是她在醉酒的情况下发的,但却或许说出了她的心声。
她向来拿得起放得下,在感情上也狠得下心来。
如果与宿珩之间的关系让她难受而内耗,那么在能保证他安全的前提下,和他分开或许才是最好的。
如果真的有人需要导盲犬,愿意雇佣他呢?
姜璎决定再看一眼帖子。
然而她继续往下翻,却看到了自己发酒疯的言论。
Yvonne:是的!我们结婚了!所以他不会被联邦带走。可以安心为您工作。
Yvonne:如果您愿意领养他,只要包吃包住就可以了。我会每个月付给您他的生活费,和您的辛苦费。
Yvonne:而且他很帅的!经过我们全公司员工的颜值认证!声音也很好听,性格也很成熟内敛,做导盲犬绝对靠谱的o(╥﹏╥)o
Yvonne :你们为什么都不愿意领养他呀?
Yvonne:如果不需要导盲犬的话,护卫犬他也可以做的!他很厉害很可靠的。
Yvonne:真的没有人想领养他吗?呜呜呜呜,我的狗狗很好的,真的特别特别好呜呜呜呜……
Idmomo回复你:好可爱啊贴主!这是喝醉了吗hhhh
Id冰淇淋回复你:天啊[糖果]kswl[糖果]kswl[糖果]kswl
Id放羊的星星回复你:太好了我的cp没有BE! ! [糖果]kswl[糖果]kswl
Id小浣熊回复你:好甜[糖果]kswl
Id冬日来信回复你:果然结婚了!祝99
Id啊这回复你:这是秀恩爱来的,散了散了
Id十四行诗回复你:小狗都很忠心的!贴主再努力努力接受他吧!你们真的很配! !
Idmomo回复你:大家都不许领养小狗!小狗要和贴主锁死! [糖果]kswl[糖果]kswl[糖果]kswl
Id嗑死我了回复你:锁死! [糖果]kswl
“……”
“…………”
姜璎有一点死了。
她没想到,她在论坛“真心实意”、“掏心掏肺”地为宿珩寻找后路,居然会是得到这样的反馈。
甚至,那些醉酒后的文字流露出的“情感”,竟然让她自己都觉得有点甜了。
这太奇怪了。
姜璎觉得,自己应该去洗把脸清醒清醒。
她终于从被窝里爬出来,这才发现昨天穿的外套并不在房间。或许是她喝醉的时候,顺手扔进洗衣机里了吧。她不太记得了。
从衣柜里翻出一件外套披上,她先是看了看四周,适应了一会儿清晰的视力。
她没忘记还要装作看不见,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眼神,让它看起来显得十分空洞,这才慢吞吞迈出脚步走向门边。
咔哒一声,她拧开了门。
然而刚走出房门,身后的门就发出巨响,哐当一声撞了回去。
漆黑的身影朝她压了过来,与此同时,她被那人按住了肩膀,猛地推向门边。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那只按住她肩膀的时候反而起到了缓冲的作用,她没有分毫的感觉,只听到他的手撞在门上的声响。
姜璎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被宿珩堵在了卧室门前。
她佯装空洞的视线中,宿珩眼尾泛红,眉宇间凝着怒意,身上的酒气似乎还没散尽,按住她肩膀的手却小心收着力,生怕弄疼了她。
不是他信息素的酒气。
姜璎几乎可以确定,他喝了很多酒。
甚至,从他的身上扑过来,正强势地钻入她的鼻腔中的烈酒的气味,和她自己身上的相差无几。
她没来得及思索二者之间的关系,就被视线中那张清晰的容貌吸引了注意。
这是姜璎第一次清楚地看到宿珩的面容。
有些眼熟。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黄沙漫漫的山丘,帝国兽人军队为首的兽人穿着一身利落的黑色斗篷军装,军帽上是帝国的徽章。
帽子遮住了他的兽耳,他戴着面具,看不出具体的容貌,帽檐下露出的烟灰色头发半遮住那双隐隐泛红的双眼。
即使在梦中,她也没能看到他摘下面具的样子。
然而此时此刻,梦中的身影与眼前的兽人逐渐重合在一起。
被遗忘在她心底许久,属于上一世的记忆忽然苏醒。
余光再次偷偷望向那张冷峻的脸,姜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不就是原作里,那个率领兽人军队发起战争,将人类逼出安全区的大反派吗……?
然而。
“你要把我送走?”宿珩极力压抑着占有的本能,温柔地与她额头相抵,“然后呢?让那只狼回来?”
极具侵略性的眼神死死盯着她空洞的双眼,像平日里那样,一点点移向她微张的嘴唇。
而这些,他以为她从来都看不到。
“你早就知道他也想当你的狗了,是不是?”——
作者有话说:这糖哪里虐了,这糖可太甜了[狗头]
[橘糖]kswl[橘糖]kswl[橘糖]kswl[紫糖]kswl[紫糖]kswl[紫糖]kswl
万圣节快乐! !
不给糖就捣蛋! !给大家发个小红包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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