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月时而被留在云京读书,时而被父亲领回去骑马撒欢儿,就这样长到十五岁。她生了一副如母亲一般的好模样——尽管她对亡母的记忆已经淡得记不清面容了。
关应庭看着自家姑娘出落得越发漂亮,心性却还是小孩儿,只好对着一众想跟他谈儿女婚事的人家装傻。
但他这两年也嗅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味道。
譬如闺女怀里的小猫小兔子、无论何时都带着的蜜饯点心,还有某个据称忙于读书,但每每他们来都会在城门前等的少年郎。
他挺喜欢。
但自家闺女好像……还傻着呢。
他和傅清平一合计,干脆地又将女儿丢下,美其名曰春闱将至,届时让她陪着温怡相看郎君——实则也没什么可相看的,毕竟谢侯爷的夫人已经为这事登过好几次门了。
温朝书读得实在太好,一向是贺怀霜的得意门生,于是温怡和关月也不怎么担心,照样闲逛睡懒觉。
但周姨那喜极而泣的“咱家里出了个探花郎!”
响彻云霄,还是让关月后知后觉地知晓,这人的书已经不止是读得好了。
温朝回家的时候还是神色如常,关月趁没人小声问他:“咱们谢小侯爷呢?”
“三甲。”温朝压低声音回答她,“他成日吊儿郎当,算不错了。”
关月更小声了:“我怎么听说……是谢伯父威胁他,若落榜了婚事就别想自己作主。听这意思——他看上谁啦?”
温朝对她的迟钝习以为常,只是笑道:“你猜猜看。”
关月哼了声:“今晚我们是不是可以偷偷喝酒?”
“可以正大光明地喝。”温朝道,“我叫周姨给你备一壶果酒。”
他们还是像从前一样爬上了侯府的屋顶。
关月仔细看了会儿脚下:“补好啦?不会再塌吧?”
“上回本就是你自己非要喝酒,没站稳摔了才塌的。”谢旻允道,“你若实在不放心,我们可以换一个屋顶。”
“没事。”关月笑吟吟道,“若是塌了,我第一个将你拽下去。”
“温伯父升兵部尚书的时候,就有许多人来同郡主谈婚事了。”谢旻允清清嗓子,故意拖长尾音,“我今儿瞧着,你们家客人挺多。”
温怡偷偷、偷偷地瞄了一眼关月。
温怡:“……”
完全神色如常呢!
“我也瞧见了。”关月满眼好奇,“郡主问过你没有?”
温朝:“没有。”
“哦。”关月似乎有点失望,“我还以为又有热闹可看了。”
谢旻允、温怡:“……”
她好像完全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忽然提这个!
温怡小声对谢旻允说:“我们溜吧。”
随后她开始装醉,两个人风似的没影了。
“这把戏从小玩到大。”关月道,“也不嫌累。不知又准备溜去哪儿玩,闯了祸便说和我们在一起,只要有你求情,总能罚轻一点儿。”
自小便是如此,无论谁闯祸,只要让最讨长辈欢心的那个去求情,定能落个轻罚,于是温朝总奔波在求情的路上,有时嫌麻烦,干脆替他们顶罪省心。
一群半大孩子能惹多大麻烦?温朝要顶罪,长辈们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训两句就算过去了。
“还是恭喜你。”关月抿着果酒,“你读书是真的很用功,如今这样,我们都很高兴。”
“只是很快就不能再作学生了。”温朝道,“也不知会被分去做什么。”
关月听懂他话里的不安,偏过头问:“你不想离开云京?为什么?一甲第三,纵然被放去别处,早晚要回来的。许多人还想先出去历练一番,再来当京官呢。”
温朝笑笑,侧首看着她:“因为还有事没做完。”
“什么事?”关月顺手将喝完的酒盏递给他,倒满了再接过来,“你如今除了娶媳妇,还有什么事儿没做完?”
见他不答,关月又道:“真准备先成家呀?不过也是,如今你家门槛都要被踏破了,早早定下来,省得伯母还要一个个回绝,我瞧她一日下来脸都要笑僵了。”
温朝这次没接她递来的酒盏:“少喝一点。温怡说明天想去郊外踏青,你要骑马吗?”
“明天?”关月想了想,“明天不成,阿祈打了胜仗来领赏,我答应了明天去帅府玩儿的。”
温朝应了声好,便不再看她了。
关月眨眨眼。
不知为何,她觉得这人好像有点不太高兴。
于是她试探着问:“……要不你们和我一起去?”
“不去。”温朝道,“很晚了,回吧。”
关月冲他的背影吐吐舌头:“莫名其妙。”
—
褚定方的宅子一直有人打理,景致一直很不错。关月熟门熟路地转过几个弯,到他们平时常玩的小桌子附近。
褚策祈远远瞧见她:“夭夭!”
褚定方和姜闻溪也在,于是关月上前乖巧地行过礼:“兄长没来吗?”
“总得留个人吧?”姜闻溪笑道,“他头一次来领赏,我想着还是陪着来一趟,往后便不管了。听说清平家那孩子得了探花?一会儿该去道声贺。”
关月老老实实回答:“他们今天去踏青了。”
于是午饭后姜闻溪一行到了尚书府,傅清平和她有许多话想说,褚定方这个臭棋篓子抓着温瑾瑜不放。
但温朝还没回来。
关月便和褚策祈坐在开满花儿的树底下下棋玩儿。
温朝进门便听见院子里热闹非凡——有个穿一身水红色衣裳的姑娘踮起脚要折花,奈何身高不足,急得直跺脚,眼睛却笑成两道月牙。
温朝想上前折了给她。
“喏,给你。”
那是西境的小将军,来领赏的。
偏关月还笑吟吟地接过去,一口一个阿祈叫个不停——好像她连他表字都没怎么唤过,不是连名带姓的叫,就是称他作“温怡的哥哥”,或是干脆跟着温怡叫。
温怡瞥见自己哥哥越皱越紧的眉头,悄悄往后退一点儿、再退一点儿,试图悄无声息地溜走。
“回来。”
温怡立即停下了,从桃花树后探出个小脑袋:“……我要过去吗?”
她哥没说话。
“好的。”温怡拍拍自己身上的花瓣,“我这就过去。”
关月将其中一枝花递给温怡:“你哥哥呢?”
温怡指指自己身后。
关月看见他,眉眼弯弯:“你回来啦!”
“嗯。”
关月眨眨眼,小声问温怡:“他和斐渊又吵架了?”
“他们不是天天吵吗?”温怡耸肩,“哪天没吵我才觉得不对劲呢。”
关月:“怎么感觉心情不太好?”
温怡呵呵笑了两声,心道你感觉得一点儿没错,嘴上却胡诌道:“可能困了吧。”
关月:“……”
褚策祈认得温朝,只是他少在云京,不算太相熟,简单打过招呼后道了贺,便没什么话可说了。
姜闻溪听闻兄妹两回来了,又是道贺又是送贺礼,只说是长辈心意,还非拉着下棋下得意犹未尽的褚定方要走。
褚定方一边喊着没下完,一边被夫人拽走。
告辞之后姜闻溪将他叫进马车一番数落,褚定方连声称是:“才近傍晚,你急什么呢?”
“若是只有我两来,你们下棋到半夜我也不管。”姜闻溪压低声音,“这几位老友的意思你还没瞧明白?那是别人家儿媳妇,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褚定方:“……”
他当时还真没想那么多。
关月和温怡在院子里将最后半壶果酒喝完了。
“我的蜜饯呢?”关月问。
温朝将踏青回来专程去买的两包蜜饯给她:“别吃太多,当心难受。”
“知道,上回那两包我吃了半个多月呢。”关月弯着眉眼笑,“多谢你啦。”
“掌柜做了些新的,下回你可以自己去挑。”
又过了很久,在他们各自回房间的路上,温朝忽然说:“……我没有名字吗?”
关月:“……?”
她好迷茫。
—
终于,在一个微雨的天气,关月去找了庄婉。
“我以为进贼了呢。”庄婉看看还在晃悠的门,“谁惹你啦?这么大火气。”
“有人自打当了探花,就鼻子眼睛都不对劲了!”关月恨恨咬了口点心,“招人烦。”
“他脾气那么好——”被剜了个眼刀之后,庄婉只好顺着她道,“说说,怎么了?”
“近来成日和我纠结什么称呼,莫名其妙!”关月道,“我随温怡叫兄长他不高兴,我叫名字他不高兴,不喊人了还是不高兴!犯什么病呢?”
庄婉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清清嗓子,笑眯眯给关月支招:“……你叫表字试试。”
关月侧开脸:“叫不出口。”
“温、云、深。多好听,多顺口,你平日管谢小侯爷叫斐渊、管小将军叫阿祈,不都挺顺口?”庄婉啧了声,“怎么到这儿就叫不出口了?”
“那能一样吗?”关月不服气,“我读书的时候成日住在郡主家里!见得太多,叫不出口。”
“那就没法子了。”庄婉耸肩,“你努力一下,叫云深,觉得不对劲连上姓叫也行,一准儿管用!”
关月:“……”
她现在更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