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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欧巡的第一场演出定在了巴黎。

    演出前,尧新雪在休息室的淋浴间里。

    几乎没有化妆师给他上妆,所有人都认为尧新雪最好看的样子就是原来那不施任何脂粉的模样。

    在幕帘之后,他松开了绑着自己头发的发圈,然后双手捏住衣服的下摆,将衣服拎了出来。他的手指抓着裤腰,然后长腿一曲,踩在地上赤着的脚就将刚换下的黑色牛仔裤随意地踢到了一边。

    在镜子面前,尧新雪望着自己的身体。

    白皙的皮肤上交错纵横着各种各样的疤痕,漂亮的小腹肌肉随着呼吸缓慢地起伏着。蓝色的长发与胸口红色的石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的五官立体又精美,镜中的人艳丽如《聊斋》里的鬼。

    他微微抬起下颌,与镜中的自己对视,最后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欧巡的开始就是黑羊真正走向世界的象征,而世巡的结束就意味着他理想的实现,很快,黑羊就会如同他想象的那样成为世界家喻户晓的乐队。

    他会拥有一支最好、最好的乐队。

    尧新雪洗澡的时候会摘掉所有耳饰,他一只手撑着洗手台,一边伸出了粉红的舌头,露出了上面的舌钉。

    他的手轻轻动了一下那枚舌钉,然后轻轻地皱起眉来。

    过了半天,尧新雪才打开了水。

    尧新橙早已整理准备好坐在了休息室里,他听着浴室里的水声,安静地从兜里拿出药瓶,倒了几颗药。

    他的幻听已经不再那么明显,焦虑、抑郁甚至是暴躁等各种情绪都因为世巡能待在尧新雪的身边变得有所缓和。

    尧新橙捏紧了药瓶。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上的时间,准备起身去提醒一下尧新雪。

    “小橙,帮我拿一下浴巾。”尧新雪稍微提高了一点声音,他仿佛知道,尧新橙一定会待在这里等他。

    “好。”尧新橙应了,从行李箱里拿出了一条毛巾,走向了浴室。

    尧新雪半开着浴室的门,伸出了一只雪白的、湿淋淋的手。

    尧新橙盯着那只手,一瞬间感觉到浴室内的气温与弥漫的水汽,最后联想到更多不合时宜的事。

    但他将毛巾放到尧新雪的手里之后,就克制地退了一步,说了一句:“哥哥,五点半了。”

    “知道了。”尧新雪的声音传出来。

    尧新橙不再说话,只是站在了门前,听着里面的水声。

    他看起来乖得很,垂着眼,像等待着主人的小狗,浑然没有坏心思。

    可在听到水声停止,他站了几秒后就又抬起脚安静地坐回了外面的沙发上。

    尧新雪在几分钟后就顶着一块毛巾走了出来,他有些苦恼郁闷地用手戳了戳自己的脸:“我牙疼。”

    尧新橙愣了一下。

    尧新雪皱着眉,看他没什么反应,于是走近又重复了一遍:“牙疼。”

    尧新橙立刻紧张得跳起来,他一下子也顾不上放慢话音:“怎、怎么会、这样。”

    “我去,买药。”尧新橙说。

    “算了,没关系,演出之后再说。”尧新雪看上去懊恼,看起来疼得不轻,“你帮我摸一下。”

    尧新橙站上前,微微低下头,抬起手又在即将触碰到尧新雪的脸时停住:“很疼?”

    “嗯。”尧新雪应了一声,依然是皱着眉。

    他看着尧新橙,很乖地微微张开了嘴唇,露出了里面雪白的牙齿和艳红的舌头。

    “在这边。”尧新雪戳了戳自己右半边脸颊。

    尧新橙顿了几秒,然后缓缓伸出手指伸进了尧新雪的口腔。

    他先是碰到尧新雪又热又软的舌,然后才碰到尧新雪的牙齿。

    “再里面一点。”尧新雪含混地提醒他。

    尧新橙轻轻地动着他的牙齿,低头看过去,只看到尧新雪的眼里仿佛含着水,即使知道尧新雪是不会因为这么点疼痛就哭的,尧新橙的心依然颤了一下。

    这个姿势暧昧得有些过分,明明再正常不过,尧新橙却无法控制着自己的脑子不去想到一些别的东西。

    尧新雪的眉皱着,身上混着沐浴露的极淡香味,张大嘴像猫似的。

    尧新橙的手指感觉到他的津液,轻轻敲那颗牙齿时,听到尧新雪的嘶声。

    “没松。”尧新橙慢慢地抽出自己湿淋淋的手指,然后不着痕迹地碰过尧新雪的嘴唇。

    “可能是别的问题。”尧新雪叹了口气。

    尧新橙看着他纳闷的样子,心中不禁一软:“我,现在,约医生。”

    尧新雪只应了一声,然后就准备去吹头发,他现在什么都没戴,胸口只有一块红色的纹理状似眼睛的石头。

    尧新橙自然而然地拿过吹风机,轻轻地帮他吹头发,就像在过去做的无数次那样。

    他的目光落在那块石头上,眼神就变得极为柔软——他知道,尧新雪从戴上这条项链起的那一刻就没有摘下过。

    在更久远、更久远的过去,尧新橙听到尧新雪温柔的声音。

    “一只小狐狸想要翻越一座很高很高的山坡。”小小的尧新雪和尧新橙分享着他在童话书上看到的故事。

    “然而从来没有一只狐狸爬到顶坡过,它并不沮丧,而是一点一点地爬着。”

    “它从春天走到冬天,一路上喝着溪水,吃着从树上掉落在地上的果实,遇到过毒蛇猛兽。为了爬到顶坡,它失去了色泽鲜亮的毛发,它变得极其瘦弱,爪牙尖利,它变得不再漂亮。”日光之下,尧新雪的笑容灿烂,他仿佛是童话里所描写的天使或公主,让幼小瘦弱的尧新橙看得出神。

    “冬天来了,它没有力气寻找食物了。它凭着本能一路前进着,在它即将饿死冻死的时候,它遇到了一只小松鼠。”

    “那只小松鼠从它的树洞里找出了一颗红色的石榴送给了小狐狸,漫天白雪中那颗石榴宛如一颗鲜红的心脏。吃完石榴之后,小狐狸终于重新有了力气,它最后爬上了山顶。”

    “它终于到了自己想去的地方,实现了自己的理想。”

    那年他们仅有七八岁,尧新雪对着尧新橙说,却更像是在透过尧新橙看着什么东西。

    在微微出神后,他注意到了尧新橙呆呆的样子,仿佛感到无聊般,转过头哼了一声:“算了,你不懂。”

    尧新橙感到自己的脸颊发烫,他支支吾吾半天,却又说不出任何话,只是一味地低头。

    尧新雪看他半天说不出话,于是又笑了,把他拉到自己的怀里,像抱着一只小狗一样,学着大人轻轻拍他的背:“我也会像这只狐狸一样,爬到顶坡的,你知道了吗?”

    尧新橙贴着他温暖的脸,嗅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仿佛整个人都浸泡在了阳光里,变得暖融融的。

    他忙不迭地点头,像是怕尧新雪后悔了似的。

    后来,尧新橙被孤儿院的孩子们推到了河里。

    他奋起反抗,像砧板上的鱼反复扑腾着。几个孩子揪着他的耳朵,将他的胳膊反锁在身后,将他反复压在水里,大声数着数。

    在玩了十几次之后,终于玩腻了,把尧新橙随便一推,整个人都倒在河上。

    当尧新橙浑身湿漉漉地爬上河岸,他带回了两块石头。

    这两块石头很特别,是血红色的,上面的纹理像是一只眼睛。

    尧新橙想起尧新雪讲过的故事,那只松鼠送给狐狸的正是一颗红色的石榴。

    他不知道什么是石榴,只知道,这块石头也是红色的。

    他那么笨,用手背随意地抹去自己脸上冰冷的水后,就忙不迭地爬起来,抱着这两块石头跑回孤儿院。

    尧新橙把其中一块藏了起来,把另外一块更漂亮的,颜色更鲜亮的石头送给了尧新雪。

    月光之下,尧新雪拉着他的手,从偌大的房间跑到了院外的墙角处。

    尧新雪拿着那块石头,举高对着月亮,眼底里满是惊喜与快乐。尧新橙甚至能看到他眼里的闪光与扬起的嘴角。

    那块石头有着浓艳的红色,诡艳至极,尧新橙的目光却从始至终都只定定地望着尧新雪。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石榴,想象力总是有限的。

    尧新雪握着那块石头,猛地转过头看向尧新橙笑着说:“故事是真的!小狐狸就是吃着红色的石榴度过了冬天,爬上了山顶!”

    “嗯!”尧新橙也快乐地笑了,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哪怕自己浑身湿透,在晚风中冻得瑟瑟发抖。

    可尧新雪的快乐与惊喜也感染了他,其他的一切好像都变得无关紧要了。

    尧新雪在下一秒就抱住了尧新橙,发出幸福的笑音:“谢谢你!”

    他的拥抱是这样的温暖,以至于过了十年,十五年,尧新橙依然能记得那时的感觉。

    尧新雪在那之后把那个石头当成了项链戴在了自己的胸前,即使在后来知道那不是石榴,也依然把它当成了自己的幸运符。

    尧新橙放下了吹风机,手指轻轻地抚摸过尧新雪的长发,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嘴角微微扬起。

    他看着尧新雪站起来,然后在镜子前戴好耳钉和唇钉。

    “走吧。”尧新雪说。

    “嗯。”尧新橙答道,在走到走廊时接过了工作人员手里的贝斯。

    薛仰春伸了个懒腰,从旁边的房间里走出来跟在了他们的身后,罗槐则走在了最后面。

    在极暗的灯光下,他们走上了通往舞台的楼梯。

    如昼的灯管照落下来,排山倒海的欢呼与尖叫扑面而来。

    尧新橙望着尧新雪的背影,没有片刻犹豫,立刻走了上去。

    第82章

    尧新雪在第三年的冬天完成了他伟大的世巡。

    如他所希望的那样,黑羊乐队在这之后成为了世界一流的乐队,成为了这个时代摇滚乐的代名词与媒体们争相采访的对象。

    城市高空巨大的LED屏上放着黑羊乐队四个人的合影,几乎每一家唱片店都收藏着黑羊的专辑。

    当飞机降落,从天空划出一道流云,尧新雪背着一个包,戴着白色的鸭舌帽与黑色口罩从通道里走出,数千个人涌在这里疯狂高喊着他的名字,高喊着黑羊。

    他的蓝色长发有几根因为睡乱了有些翘起,神情懒散,穿着纯白的冲锋衣,因为刚下机没想太多,一只手插在兜里一只手甚至抬起来捂着嘴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如同待在窝里睡香了的猫,带着放松的慵懒。

    尧新雪不喜欢穿很厚,会显得很笨重,所以只穿了件很薄的衣服。然而错估了国内的天气,于是他又小小地打了个喷嚏。

    尧新橙在下一秒就及时用大衣笼住了他,尧新雪没躲,只是眨眨眼睛看向了不远处等待着的雀跃的粉丝。

    他没想到机场会有这么多人在等待,因此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后又提起笑打起招呼。

    黑羊的行程在网上基本查不到,能有一大批粉丝在这等待只有可能是内部工作人员泄了密,他抬起眼看了下尧新橙,尧新橙便低声回道:“我回去查。”

    “嗯,明天再做吧,今天先休息。”尧新雪莞尔,他刚睡醒心情不错,抬起手向不远处的人就摆了摆。

    不远处传来一片尖叫,有人挥手舞着手里的专辑和笔,有人则奋力地举起手机努力地拍尧新雪。

    薛仰春和罗槐就跟在尧新雪身后,听到欢呼声一开始也有些懵,但看到队长镇定自若就也没啥反应,配合地给乐迷们签起名来。

    尧新雪随便挑了几个人递来的专辑来签名,发现背后售出的日期竟然是五年前的第一版,于是挑起眉来笑了:“我以为我很难再见到这张专辑了。”

    “黑羊的所有初版专辑我都有收藏,我一直很喜欢你们,从五年前就一直在支持着你……”那是个女孩,紧紧注视着尧新雪,鼻尖因为冷变得通红,说起来五年甚至眼眶湿润。

    “嗯,我看到了,谢谢你。”尧新雪因为大衣很重,于是勾下了口罩呼吸,歪了歪头,在马克笔上认真地写道,“祝你梦想成真。”

    他从兜里拿出一副新的耳钉,连同专辑和笔一起绅士地还给了女孩:“谢谢你的支持,附赠一个小礼物,希望你喜欢。”

    在少年时期,尧新雪曾把这句话当做最真挚的祝福,时至今日,当问起祝词时他依然会第一时间想到这句话。

    女孩有些喜极而泣,尧新雪又接了几个人的专辑签名后就准备转身走了。

    “要赶不上车了,天冷都快回去吧。”尧新雪转过头和那一大群人摆手。

    薛仰春则跟在他的身后大大地挥手:“下次在演唱会见吧!!”

    尧新雪让司机把薛仰春、罗槐和尧新橙都送回他们各自的住处之后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他不喜欢太大的别墅,只住着四百平的大平层。

    房间和客厅里都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乐器,地上还摆满了笔和各种乱七八糟的涂鸦的乐谱。

    巨大的落地窗一开,纸张就满天飞。

    尧新雪在飞机上已经睡够了,凌晨三点也不觉得困,吹了一会冷风后感到头疼,就又关上了窗开暖气,从行李箱里翻出一瓶啤酒。

    继车祸后沉寂了一年的宋燃犀在修养后复出的电影是自己导演的,整部电影的剧情简单粗暴得不可思议。

    尧新雪将自己裹在画满小猫的毯子里,打开了电视。

    电影名为《囚徒》,因为躁郁症与毁容而无法融入社会的主角陈锦在一次购物中对一个金发女郎lily一件钟情了。两人从相遇,到由陈锦一力促成的相知,自以为的相爱。

    lily在两人的拉扯中感到疲惫,最后选择了离开,陈锦便选择捅死了lily,他连捅了女郎十几刀,最后自首走进了监狱。

    整部电影的色调都相当灰暗,唯一的亮色是女郎金色的头发。

    她从影片的开始到结尾都没有露过脸,各种拍摄的角度都巧妙地避开了她的脸庞,仿佛从头到尾都只是陈锦一厢情愿的想象。

    始终出镜的只有宋燃犀,这是他在毁容后第一次回到影坛,却以自导自演的方式完成了这部作品。

    他那张车祸后被毁坏的脸,右眼明显下陷,没有化任何妆,不可怖,与原本英俊邪气的样子相比却多了一分漠然。

    尧新雪小口小口地喝着酒,望着屏幕上宋燃犀平静的双眼与胸口的土星项链,感到无聊。

    从欧巡开始直到世巡结束,他们就没有见过面。

    “尧新雪”与“宋燃犀”两个人仿佛两根直线,只是在短暂的相交之后就再无交集了。

    尧新雪无意识地勾了勾手指,眼底带着厌弃与不快,因为原以为会摇着尾巴回来的小狗居然到现在依然没有回来,宋燃犀出乎他意料的有耐心。

    甚至用着一种可怜可笑的自欺欺人的方式,演了这么一部电影。

    尧新雪揉了揉眼睛,然后准备爬上床睡觉,电影已经走近了结尾。他没关电视,卷着那张小猫毯子就当作了抱枕闭上眼睛,也就没有听见电影的末尾是什么。

    电影的最后几秒,宋燃犀所饰演的陈锦穿着囚服,低着头,眼神平静,在持续三天的沉默后缓缓开口说。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爱他。”

    这部电影一经放映就引起了大众的关注,宋燃犀的粉丝,乃至爱吃瓜的娱乐大众都纷纷前去观看——因为宋燃犀的名气,因为宋燃犀的不幸。

    【没有人注意到,最后那个“他”字是单人旁而非女字旁的吗!总不能是字幕打错了吧!那个Lily从头到尾没露过面可能还真的不是女的。】

    【我草啥意思啊这部电影,有没有影评解释一下啊啊,我觉得宋燃犀真的可能疯了,看完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演技真是一如既往地牛逼,部分镜头拍得太阴了吧真把我吓一跳。】

    【感觉“自首”这个行为就意味着他从内心深处意识到,这个错误其实是由他自己亲手造成的,而非Lily的错。我甚至觉得他很自卑,既无比渴望得到Lily的爱,害怕Lily的离开,又因为病症或是其他更深的原因不敢对Lily提出,不敢提爱。】

    【合理怀疑宋燃犀现实生活中就有一个“他”。】

    【兄弟们其实这就是改自宋燃犀的现实生活,没感觉到他真情实感的痛苦吗?】

    【来胡编乱造一下,借这部电影来剖析一下这位戛纳最年轻影帝的心理。感觉在他的现实生活中绝对有一个类似Lily的人,而且这个人在他心里已经是超级超级重要的存在了。

    没人忘记他在拿影帝的时候说过:“这个奖项的获得,以及我在这一刻所感受到的全部快乐与幸福,全部归功于我的爱人。我希望能将这一切都献给你。”这种话吧,包恋爱脑的。

    陈锦拥有病症意味着宋燃犀的毁容,更深地说可能指向着他渴望得到关爱与包容。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也许就是那场车祸,导致宋和那个人的关系变了,也许是产生了隔阂,甚至是一道极其难以跨越的障碍。

    这场悲剧之后,宋燃犀认定自己有罪,需要忏悔,但他又不能完全再像过去那样磊落、毫无保留地再爱那个人,即使很爱,但是不敢爱,不能爱,这让他感到痛苦。最后选择连捅Lily十几刀,有可能指向着他渴望自毁,以此来得到这场漫长痛苦中的救赎。】

    【解析得这么真,我真的要信了,这就开始扒宋燃犀的感情史……】

    【网友们编得跟真的似的,赶紧洗洗睡吧!】

    ……

    夜幕降临,寒风裹着细雪降临到这个城市,千万片雪花将黑暗脏污的建筑覆上一片银白。

    行人都将自己的脖子缩在衣服里,将衣领拉到最高。

    宋燃犀靠在路边点燃了一支烟,火星微微映亮他的脸。

    他拿着手机看着热搜上别人发出来的视频,画面的中央是懒洋洋的尧新雪。

    那个人半张脸都被口罩盖过,帽檐下只露出了一双闪闪发光的眼睛,眼尾因为刚睡醒甚至泛红。

    “签在镜头上?”尧新雪听到这个请求有些讶异,笑着挑起眉,于是宋燃犀看到他的脸凑近了一点,手握着马克笔写下一串漂亮的花体blacksheep,又在右下角补充了一个snow。

    宋燃犀的心跳加快了,脸上的伤,身上的伤与腰胯的纹身在同一刻都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他慢慢地吸了一口烟,最后将手机熄屏。

    火焰燎伤了宋燃犀的皮肤,让原来那个花体的Snow变得不成样子,他后知后觉地想,原来纹身也并不长久。

    宋燃犀碾灭了烟,然后毫不犹豫地上了车。

    在他的身后,巨大的LED屏幕上,是尧新雪温柔的笑容。

    第83章

    宋燃犀复出的第一部电影即是他自己的电影,其中精湛的演技让所有人都赞叹不已,外界的评价相当之高,虽然作为导演的技术仍然略显拙劣,但演员依然完美无缺。

    宋燃犀原本拒绝对这部电影的所有采访和宣传,但林译递上来的邀请函地点让他的目光一顿。

    林译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自己上司的脸色,他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

    地点是指针音乐的旧址。

    谁知道那帮记者是怀了什么心思定下的这里,没人不知道指针音乐是被宋燃犀收购的。

    林译从看着宋燃犀接手宋氏集团到帮宋燃犀办理出院手续,对里边有什么角色,宋燃犀都经历了什么事全部都心知肚明。

    宋燃犀和尧新雪关系的破裂,在他这个旁观者的眼里,是非常值得唏嘘的。

    天灾人祸,尧新雪无辜,宋燃犀永远跨不过去父亲因自己而死的坎。只要宋燃犀一天无法原谅自己,那尧新雪和他也就永远无法和好。

    林译不着痕迹地在心里叹了口气,看着眼前沉着冷静的年轻男人,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吊儿郎当,开着让林译心底一沉的玩笑,而是变得雷厉风行,更加的“工作狂”。

    艰难的修复与复健之后,他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原来的健康,即使疤痕与增生依然存在,但是已经能像从前一样拥有强健的体魄。

    “去吧。”宋燃犀简洁道。

    林译低声说了句:“好。”

    他看了一眼宋燃犀,最后安静地走了出去。

    于宋燃犀而言,《囚徒》是一部很私人的电影,他自导自演,本质是寻求一场发泄而不是希望得到理解,因此当记者提问:“起初创作这个故事是为了什么?这和你遭遇的那场车祸有什么联系吗?”时,记者们意料之中的应激反应并没有出现,宋燃犀只是眼神冷淡。

    三年前的宋燃犀也许会眼神暗淡绝望,更久以前的宋燃犀可能会不屑于解答,甚至是嗤笑一声后又圆滑地掩饰过去。

    现在的宋燃犀则会淡淡地回答:“这是我和我恨的人的原型。”

    记者笑了,举着摄像机对准他:“可是看过这部电影的人都倾向于这是你和你爱的人,大家只看到了爱。”

    “那就是我作为导演和编剧的失职。”宋燃犀冷声道。

    “听说你在片场的时候总是失眠,不得不请了一些医生来到拍摄现场医治。”记者换了一个话题。

    “对,还有一些车祸的后遗症,让我痛得无法集中注意力读剧本,我不得不请医生来给我打镇痛剂,”像是想起了什么,宋燃犀有一瞬间的走神,“我妈妈其实并不希望我再在演戏之路上投入过多的精力。”

    “这和电影里一直在吃药看病的陈锦有些相像,你也是人在戏中,戏如人生了。”

    但宋燃犀并没有听清楚这句话,他只是想起自己演这部电影时有多么难熬,即使身体恢复,他也依然会频频梦到车祸,梦到大火,梦到紧闭双眼的宋洲。

    宋燃犀总是半夜惊醒,身体痉挛手指颤抖着去猛拍被子,猛拍自己的双腿,直到过去好久才知道自己做了噩梦。

    他还不能停药,整夜整夜的失眠,精神状态一度跌到了最低点。在这反复的噩梦,反复的疼痛里,他会想到尧新雪。

    尧新雪多么成功,真的将他驯化成了一条狼狈的、离开主人一秒就会发狂的狗。

    可是他过不去,他跨不过去。

    他可以毁容,他可以体无完肤,他可以什么都没有。

    可是宋洲死了,宋洲死了。

    宋燃犀至今不敢面对应怜那双眼睛。

    他虚伪至极,私下里却按捺不住,自己买了机票,买了黑羊演唱会的门票。

    他见过尧新雪的第一场比赛,那时他就坐在最后一排,看着尧新雪带着几个刚邀请来的乐手走上舞台。

    疯狂的欢呼声恍如昨日,一切也如同当初的那样,尧新雪在那时就没有看到最后一排的自己,如今过去了这么多年,他也依然没有看到宋燃犀。

    爱尧新雪的人太多了,宋燃犀算什么。

    宋燃犀想到这里时心脏仿佛又被刺痛了一下。

    他就这样走神,余光瞥向了门外,却又一次看到了一抹蓝色的身影,甚至没有过过脑子,宋燃犀就失控地站了起来。

    他呼吸沉重,紧紧地注视着门外,头痛欲裂,可笑的是他甚至不清楚刚刚的那一秒是不是只是他的幻想或错觉。

    静默三秒之后,宋燃犀又坐了下来,记者们却明显感觉到他的态度更差了。

    他们窃窃私语,却都没有在宋燃犀的视线尽头看到任何人。

    采访持续了三个小时后终于结束,记者们准备拿着一通黑宋燃犀的稿件与照片准备狠敲宋燃犀一笔,对方却心不在焉地草草离场。

    宋燃犀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他没有走电梯,而是躲在了没人的楼梯间里点烟。

    他的烟瘾越来越大了,尼古丁的气味能让他感到短暂的镇定。

    宋燃犀的手颤抖着,他握着打火机,一下,一下地打着火。因为动作的慌乱,他嘴里叼着的烟一直没有点燃。

    然后他迟缓地、迟缓地听到脚步声。

    如同过去三年千万次梦到的那样,如同猫一样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他的心先于他的眼睛,在认出来人前微微颤抖起来。

    宋燃犀有些感到不可置信,缓缓地转过头,就看到了旁边的楼梯上,逆光里,尧新雪一级一级地走下来。

    窄窗泄露的光一瞬间映亮他的眼尾与蓝色的长发,尧新雪的嘴角微微挑起。

    “好久不见。”尧新雪微笑着和他说。

    宋燃犀注意到他的眼底戏谑,就知道他一定听完了整场自己的采访。

    他先是本能地别过了脸,然后又转回来看尧新雪:“你怎么在这里。”

    “一个合作方的邀请。”尧新雪有些困惑般歪了歪头,“我刚回国,很多东西不熟悉,他说他会教我。”

    宋燃犀的脸色沉了下来。

    尧新雪的指尖夹着烟,注视着宋燃犀的表情笑了笑,走近宋燃犀时,用自己指尖正在燃烧的烟点燃了宋燃犀嘴里的烟。

    他的手抬起来抚过宋燃犀右半张凹凸不平的脸,宋燃犀下意识地想躲,最后却还是僵硬在了原地。

    宋燃犀只深深地抽了一口烟,然后将拿烟的手放下了。

    两个人的烟连牌子都是一样的。

    只是因为宋燃犀知道尧新雪喜欢抽这种。

    尧新雪的手温凉,温柔地抚摸过宋燃犀的侧脸,带着茧的指尖抚了宋燃犀的右眼。

    黑暗中,宋燃犀感到沉闷得喘不过气,尧新雪这个动作仿佛是久未还家的主人正在仔细检查家里的宠物。

    尧新雪的手从宋燃犀的右脸摸至他留有疤痕的侧颈,最后侧过头贴着他的耳朵温柔地询问:“宋燃犀,还痛不痛?”

    “……”

    宋燃犀感觉自己浑身的骨头都在叫嚣着痛,过去那些辗转反侧无法入睡的漫长夜晚,他对那场车祸无数次的反刍,他对尧新雪的想念,此刻全部都轻飘飘地落成了尧新雪的一句“宋燃犀,还痛不痛”。

    “痛。”宋燃犀终于侧过了脸来,他注视着尧新雪的眼睛,眼底流露出了极浅的痛苦,仿佛玻璃上的裂痕。他低声,几乎咬牙切齿:“好痛,我每天晚上都痛得睡不着,我不得不想着你,我不得不想起你。”

    “那天之后,就是三年。”宋燃犀的声音最后隐没在了呜咽里。

    尧新雪真是铁石心肠,在那个雨天里,吻过他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见过他。以至于宋燃犀对他那虚张声势的恨,都添上了几分真意。

    这个样子太狼狈,宋燃犀抬起手背草草地抹过了自己的脸,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与沉默。

    “又要说最恨我,又要说想我。”尧新雪扬起漂亮的眉,缓缓地对着宋燃犀的脸吐了一口烟,最后轻佻地笑了下,“你太难伺候了。”

    他转过身,仿佛嫌烦了似的,还没等到走出第一步,就被宋燃犀拽住了手。

    尧新雪被猛地拉了回来,险些没站稳,撞进了宋燃犀的怀里。

    他只来得及将手边的烟伸开了一点,宋燃犀就已经紧紧地抱住了他。

    宋燃犀嗅着那熟悉的香根草气息,想着自己今晚能睡一场好觉了,他等待这个拥抱等了这么久,最后终于还是等到了。

    尧新雪则难得地没有说话,用另外一只手轻轻地摸了摸宋燃犀的头。

    “尧新雪。”

    “嗯?”

    “我……”宋燃犀的眼睛眨了眨,他紧紧地抱着尧新雪的腰,仿佛是失而复得,他的心跳依然为着眼前的人扑通、扑通地跳着。

    有几秒,他的眼前湿润,头颅的疼痛尖锐地传来,提醒着他的越界。

    尧新雪抬起手,慢慢地回抱住他,垂下了眼睫,掩住了清浅的笑意。

    “我先走了。”宋燃犀放开手,猛地后退两步,仓促地避开了尧新雪的眼神。他有些莽撞地躲开了尧新雪的手,打开了楼梯间的门,最后只匆匆地、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尧新雪。

    尧新雪看着他踉跄着跑出去,眼底的笑意逐渐淡去,最后变成了面无表情。他站在原地,依然维持着那个姿势,只是侧头抽了一口烟。

    烟雾缭绕,火星或明或灭,在黑暗中他的脸变得这样模糊,有着如同老电影般的美丽。

    下一秒,尧新雪微微偏过头看向了另一个方向,微微笑了一下——一个记者正偷偷举着相机对准了他,见状吓得松了手。

    宋燃犀深呼吸了很久,终于开着车回到了家,他的心情雀跃,没看到应怜,就往厨房瞄了一眼。

    没想到应怜真的在厨房,正慢慢地用汤勺舀汤。听到他的动静,应怜还转过头望着他莞尔:“我今天做了汤,你快来尝尝。”

    “你怎么自己来,小心别被烫到了。”宋燃犀帮她端出两碗汤。

    保姆则笑眯眯地说:“太太还不让我帮忙呢,说是你辛苦,想亲手熬碗汤给你。太太煲的莲藕汤啊,以前先生可爱喝了。”

    宋燃犀和应怜的动作都一顿,没有说话。

    保姆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找了个借口走出了厨房。

    宋燃犀瞥了一眼应怜,应怜的表情没有变化,依然温柔地叮嘱他:“你小心烫。”

    “好。”宋燃犀低声应了。

    他一周起码有四天会回到家里陪着应怜,哪怕是出差,也会尽早回到应怜身边,或是抽空打个电话。

    “我怎么觉得,你今天很开心?”应怜轻笑着问,仿佛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即使有关于宋洲的一切,她和宋燃犀都再没有提起过。

    宋燃犀低下头,然后重新抬起来时已经恢复了刚进门时的笑容:“因为回来看我老妈,就很开心。”

    “油嘴滑舌。”应怜笑了一声。

    他没有提尧新雪的事,正如应怜也揭过了宋洲的事一样。

    第84章

    黑羊乐队世巡结束刚刚回国,尧新雪就顺手又给工作人员们放了一个月的长假。

    而他暂定的计划则是先约见几位知名的制作人,筹备新专的事,并在这个过程中适当接受一些“邀请”与圈内的一些人打交道。

    尧新雪作为老板独挑大梁,除了要兼顾作词作曲乐队主唱的任务,还要应付一些合作方乃至品牌方的邀约。

    好资源并非是唾手可得的,虽然“钱是万能的”,但是比他有钱的放眼望去也是人山人海,加之尧新雪本来人缘就极好,一回国就什么牛鬼蛇神全冒了出来。

    但尧新雪甚至不记得他们的名字。

    他很挑,目光长远,并不会轻易接受一些邀请,哪怕出价可观,也依然不会打动他半分。

    愚人会以为他在耍大牌,聪明人则知道他是爱惜羽毛。

    相比于钱,尧新雪显然更看重这份合作能否更快、更稳妥地提升黑羊与他自己的知名度,对黑羊的发展是否有确切好处。

    尧新雪用了三天来处理工作信息,即使已经做了近视眼手术,他在看电子产品时依然会戴上一把黑框眼镜。

    稍卷的长发与柔软的家居服,任谁看到他那认真专注的样子都会以为他还只是个大学生,甚至是高中生。

    尧新雪在尧新橙的帮助下基本理清了顶层的权贵与各个大腕之间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最后在半年档期内只接受了三项邀请。

    一份是老导演杨柯的退幕之作,电影《无罪者》的主题曲制作,一份则是国内知名时尚杂志的封面拍摄与一份黑羊乐队的采访。

    年过七十的杨柯作为拿过拿遍世界顶级奖项的导演,加之“退幕之作”的噱头,关注度必定极高。且杨柯的作风干净,为人正直,无论从什么方面看,都是非常合适的合作方。

    尧新雪敲定之后就把电脑给了尧新橙,交代道:“就这样吧。”

    “好。”尧新橙点点头。

    他低头看到杨柯的名字,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尧新雪先去浴室洗了个澡,等他出来时,看到尧新橙还坐在沙发上。

    “怎么了?还有事?”他用毛巾搓着自己的头发问。

    “嗯,前,几天……”尧新橙拿出了几张照片,依次摆在尧新雪的面前,眼神冷淡,“有人,拍到了。”

    尧新雪随手拿起一张来看,正是那天自己和宋燃犀在楼梯间里拥抱的样子。

    楼梯间的光线很暗,照片是这样模糊,但依然能认出两个人的轮廓。尧新雪那蓝色的长发是这么的显眼,宋燃犀手指间的烟极小心地避开了尧新雪。

    两人拥抱着,距离相隔之近,姿势之暧昧,是明眼人都能看出的关系不浅。

    一个是命运跌宕的年轻影帝,一个是举世闻名的乐队主唱,如果这些照片曝光出去,想必能掀起不小的讨论度。无论对谁而言,都有着不可小觑的影响。

    尧新雪在那天看到那个狗仔的时候就已经折断了他的储存卡,照片却依然落在了尧新橙的手里。

    而尧新橙没有私下自己处理掉这些照片,反而将这些带到了尧新雪的面前。

    尧新雪居高临下地挑了挑眉,眼神变得轻蔑而倨傲,冷淡反问道:“处理干净,扔到我面前,有什么用?”

    他的眼神几近冷漠,不笑时眉眼有着冰雪般的凛冽,尧新橙能感觉到他明显被触怒了,而自己愚蠢的行为显然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尧新橙自觉地低下了头,他紧张得咽了一下唾沫,最后绷紧着下颌线,仰起头与尧新雪对视:“我会,处理,干净。但是,他不是,好人。”

    “哥哥……”尧新橙说话有些吃力,他的眼睛有着如同小狗般的清澈,里面藏着的难过是这样明显,恳求般,“能不能……”

    尧新雪轻轻笑了一下,他笑时,眼睛变得这样妖冶。

    他抬起一只手摸过尧新橙的侧脸,仿佛很是怜惜,微微弯下腰拉近与尧新橙的距离,尧新橙能嗅到他身上白茶味沐浴露的香气,他漂亮无瑕得如同艺术品。

    因为刚洗完澡,尧新雪还草草地穿着浴袍,弯腰的动作让本就敞开的V领敞得更开,尧新橙能看到他胸口一片雪白的皮肤,甚至能看到……

    尧新橙的眼神闪烁,最后别过了脸。

    尧新雪在他侧过脸的那一刻贴着他的耳朵轻声说:“不能。”

    尧新橙的嘴唇动了动,最后保持了沉默。

    尧新雪拉过他的手伸到了浴袍的系带上,湿漉漉的长发落下来,眼底满是戏谑:“你敢吗?”

    尧新橙的喉结动了动。他倔强地抬起眼望着尧新雪的眼睛,对方没有看他,只是在桌子旁拿出了烟和打火机。

    尧新雪咬着烟,低头点燃,终于懒懒地看了他一眼,如同施舍一般。

    尧新橙也依然保持着仰头的姿势,眼神变得痴痴的,如同渴望着得到宽恕的罪人,手指颤抖着落在尧新雪浴袍上那松松垮垮的带子。

    尧新雪伸出一只手,搭在了尧新橙的手臂上,指尖若有若无地游走在他上面,缓缓地吸了一口烟后又笑着重复:“你敢吗?”

    尧新橙没有说话,只是用行动回答,他的手指开始解尧新雪袍带的结,有些急促,甚至接近粗鲁。

    然而下一秒,尧新雪就抖了抖指间夹着的烟,让上面的烟灰落在了尧新橙的手背上。

    尧新橙被烫得松开了手,眼神变得不甘,最后没有说话。

    “你敢。”尧新雪笑了下,看着眼前的人如同一头难驯的狼犬露出森白的牙后又收回去,忍不住低头,感到有趣般掐着他的下颌让他抬头,“但我们永远不可能变成这种关系。”

    “从你成为尧新橙开始,就意味着无可改变。”尧新雪莞尔一笑,他的语气毋庸置疑,明明依然这么温柔,却如同一盆冷水从尧新橙的头顶猛地落下,让他心底唯一的那点希望被彻底浇灭。

    很简单,只要“尧新橙”和“尧新雪”兄弟关系的存在,只要尧新橙还想作为贝斯手留在黑羊乐队,那他就必定不能与尧新雪发生任何关系——假的也好,真的也好。

    二十几年来尧新橙从来没有越轨过,他甚至不敢和尧新雪睡在同一张床上,可是如今一时失心疯,因为看到照片嫉妒得发狂,于是做出了这么荒唐的决定,也就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回应。

    尧新橙在心里苦笑了一下,尧新雪知道自己对他是抱有着什么情感的,可正是因为知道,所以尧新雪从来不屑于去理会,去回应。

    因为尧新橙的忍耐与沉默,这层纱始终隔在两个人之间,现在他捅破了,也就迎来了难看的结局。

    “这是警告,没有下一次,听明白了吗?”尧新雪低声问。

    “明白了。”静默了很久之后,尧新橙哑声回答道。

    “那滚吧。”尧新雪抬眼,下了逐客令。

    尧新橙僵硬地站起来,想要帮他吹头发,被一个“滚”字定在原地。他的眼睛发红,最后只沉默地收好了那些照片,离开了这里。

    尧新雪因为这件事影响了心情,表情冷淡,最后坐在沙发上抽了两支烟才有所动作,准备去衣帽间换衣服。

    他今晚要去赴几位制作人的约,刚好交流一下新DEMO的意见。

    玩音乐的大多都不拘小节,尧新雪的住处已经算是干净整洁的了,他随便挑了件T恤与牛仔裤穿,就出了门。

    “新雪来了。”几个人一看到他来,都站起了身,自觉地让开了一条道。

    他们都是业内响当当的人物,是出了名的音乐鬼才或怪胎,不认钱不认势,只信奉绝顶的才华,年纪比尧新雪大上不少,却都在餐桌上自觉地让出了主座,装模作样地对着尧新雪点头哈腰。

    尧新雪关上了包厢的门,一手扶着椅子看着这些人笑了出声:“你们差不多得了。”

    “哎呀,这不是欢迎我们世界第一的主唱终于回国吗!”

    “DEMO什么时候给我们听,别吃饭了赶紧拿出来!”

    “喂喂喂回国这么久现在才约我们太不够义气了吧!”

    “我新做了首歌,你来唱呗。”

    ……

    尧新雪笑着一一应了,坐到了主座上。

    他其实享受着与这些人聊天,纯粹,只聊音乐,不用耍什么心眼。几个人的想法碰撞在一起,还能给新歌提不少有用的意见。

    这对追求效率喝结果的尧新雪来说是有利无弊的事。

    因为放松,他多喝了点酒,虽然面上看不出,但已经有些醉了。

    尧新雪叫了人把剩下几个醉鬼带了回去,自己则戴上了鸭舌帽,慢慢地伸了个懒腰走到了餐厅门口。

    他一偷懒,就变得不够警惕,也就没有注意到极隐蔽的角落里,有一个摄像头正对准了他。

    一辆车停在了餐厅的门口,车窗降下,露出对方的脸时,尧新雪的嘴角挑了挑。

    他并没有上车,只是靠在车窗的边缘懒懒地说:“小狗来接我?”

    “你醉了。”对方镇定地说。

    就在不远处,尧新橙望着那个方向捏紧了方向盘,他看着尧新雪上了那个人的车,最后却也没有开上去。

    第85章

    宋燃犀正在家里的健身房做推卧,当70KG的杠铃随着他心中默数的第50个数字缓缓落下,他才接过了旁边林译伸来的毛巾。

    剔透的汗珠沿着他布满疤痕的身体流下,流过漂亮的腹肌线条,最后被他随意地擦去,抬眼问:“什么事?”

    原定每周五,林译都应该给宋燃犀汇报这周宋氏集团各个项目的推进情况,因为一个负责人的问题,进度汇报延迟了一天。

    宋燃犀允许了这件事,但是林译依然出现在了这里。

    林译倒是有眼力见,没有直接上来打扰他,而是等他做完这组之后才递上了毛巾。

    “那位今晚去和制作人吃饭了。”林译低眉顺眼道。

    他聪明地没有提起那个人的名字,那位老板心心念念、一发疯就让他买机票买门票、一回国就开始叫他盯着的人。

    “哦。”宋燃犀应了一声,若无其事地喝了口水。

    林译不动声色地看着自己的上司,继续道:“那边的服务生说,他好像喝醉了,还没叫车。”

    宋燃犀的动作顿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找烟,最后没找到,只继续用毛巾擦着颈:“结账了吗?”

    结账就意味着尧新雪马上就要走了。

    “他们说,好像快了。”林译回答。

    宋燃犀“嗯”了一声,依然捏着手里的那条毛巾:“你先回去吧。”

    “好。”林译扶了扶眼镜,然后走了出去。

    在几分钟之后,他听到了浴室的关门声,就知道宋燃犀是去洗澡了。

    纯黑的法拉利在半个小时后开到了赫赫有名的私人餐厅,尧新雪就站在门前抽烟,仿佛等待着什么人般,终于在这辆车恰如其分地停在他面前,降下车窗时,挑了挑嘴角。

    在很久以前他们是出租屋的“室友”,然后是“炮|友”、“情人”、“主仆”与“共犯”,最后一场荒唐的车祸却改变了这所有似是而非的关系。

    原以为两人功成名就后至少能相爱,毕竟他们什么都有过,什么都发生了,可这却只是尧新雪回国后他们的第二次见面。

    宋燃犀捏紧了方向盘。

    他无法解释自己前来的动机。

    他割裂得要命,灵魂被强行撕扯成了两半,一半被钉在那场车祸的大火里痛苦不已,宋洲死去的样子与应怜通红的眼睛不断地闪回着;另一半则始终渴望着恳求着尧新雪,因为尧新雪看向自己的眼神感到欣喜。

    他无法克制自己不去寻找尧新雪的冲动,却又始终无法释怀那场车祸。

    他这么自私,这么软弱,一边愧疚,一边难耐,仿佛活成一个苦行僧,惩罚自己不去见尧新雪,不去和尧新雪和好就是对宋洲死亡最大的赎罪,对应怜最好的宽慰。

    他就这样自欺欺人,活得半是疯疯癫癫招人发笑。

    宋燃犀降下了车窗,往外看向了尧新雪。

    尧新雪没有开门,只是慵懒地将手臂搭上车窗边缘,眼神温柔,嘴角挑起:“小狗来接我了。”

    宋燃犀就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被高高地悬起后,又被轻轻地放下了。

    他只能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镇定道:“你醉了。”

    尧新雪没有像那些醉鬼一样高声反驳着“我没醉”,只是乖乖地将鸭舌帽的帽檐抬高了一点,露出那双漂亮的,仿佛蒙了一层雾霭的眼睛,然后打开车门上了车。

    宋燃犀对尧新雪的几处住所了如指掌,可是当尧新雪真的坐在他身边时,他居然开始希望着今晚能够下一场大雪,能把道路全部都封死。

    尧新雪乖巧地系上安全带之后,便闭着眼睛靠在了窗边。

    宋燃犀只能不断地用余光瞥着他的面容。

    尧新雪喝醉对于宋燃犀来说是件新奇的事,从宋燃犀认识他开始,他就没有过醉了的样子。

    尧新雪从来不会允许自己在旁人面前流露出不清醒的样子或丑态,如果他看起来不清醒,那就必然是他装出来的。

    宋燃犀因此有些拿不准他是真醉了还是装的。

    后视镜里,尧新雪脸颊上的皮肤透着樱粉色,嘴唇水润,闭眼时长睫毛垂落下来有如鸦羽。当他露出这样毫无防备的、放松的样子时,宋燃犀才真正确认他醉了。

    尧新雪很像一只警惕的流浪猫,稍有动静,就会醒过来。在过去宋燃犀比他先醒时甚至不敢动,生怕惊扰了这位睡眠质量不好、睡眠时间又极少的主。

    如今宋燃犀的车开得又慢,又稳,车内安静得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

    就在路上,天空忽然降下了雨,红灯亮起,宋燃犀于是轻轻地踩下了刹车。

    他将手撑在车窗边缘,看着玻璃上划过星星点点的雨珠,在那无数光点里隐约看见自己的面庞与身后睡着的尧新雪。

    宋燃犀的心在这一秒感到了平静,就在这隅空间里,他没有再去想关于宋洲、应怜、尧新雪与公司的事。

    他希望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

    可是七十秒之后,绿灯又一次亮起了。

    宋燃犀堪堪回过神来,法拉利于是又一次顺畅地开了出去。

    他把尧新雪送到了尧新雪最惯常回的住所。

    宋燃犀先是在车里安静地坐了半个小时,然后才轻轻地叫醒尧新雪。

    他走出车外,撑着伞走到了副驾旁拉开了车门。

    尧新雪刚被叫醒,听着雨声迈了出来,长靴落地时踩碎了一圈涟漪。

    万千雨水倾落而下,疯狂地拍打在伞面上,周围早已陷入一片寂静,高楼大厦在黑夜中有如鬼影幢幢。

    因为宋燃犀的伞很小,为了不让尧新雪淋湿,他只能将这把伞尽可能地向尧新雪倾斜。

    在暴烈的雨里,两个人匆匆地走回了公寓。

    等走到灯光之下,尧新雪的发尾湿了,宋燃犀则半边身子都湿了。

    “那我先走了。”宋燃犀停在了原地,低下头,水滴沿着额前的发滴落。

    “过来。”尧新雪只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宋燃犀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顿了好几秒后,终于迈开了脚步。

    当门打开又轻轻地关上,尧新雪就将他抵在了门的背面。

    空气中弥漫着酒精、白茶与香根草的味道,一切都恍如梦中,黑暗中宋燃犀甚至看不清尧新雪的脸。

    他听见尧新雪极轻的笑音,然后脸上感觉到那冰凉的触感。

    尧新雪又在摸他受伤的右半张脸。

    “过来。”尧新雪又说了一次。

    宋燃犀被他牵着衣角慢悠悠地拉进了客厅,只来得及脱掉自己湿了的皮鞋。

    当宋燃犀被压在沙发上时,终于哑声道:“你喝醉了。”

    “嗯。”尧新雪随手就松了宋燃犀腰间的皮带。

    他不介意宋燃犀浑身湿透,依然坐在宋燃犀的腿上,和他面对面相视。这样的距离能让宋燃犀看清他亮晶晶的眼底与挑起的嘴唇。

    尧新雪醉了,性格里的恶劣的、孩子气的那一面就显露了出来,他玩玩具似的卷了卷宋燃犀的皮带,然后用皮带轻佻地拍了拍宋燃犀的脸。

    “你,很幼稚。”尧新雪轻轻地笑了下。

    宋燃犀默不作声地看着眼前人的眼睛,没有说话。他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有什么不能放下的?既然放不下,又为什么还来接我?”尧新雪的眉眼弯起,此刻眼底有了几分狡黠。

    “你不懂。”宋燃犀紧紧地望着他,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紧紧攥住,绞出酸水。

    “嗯,我不懂。”尧新雪将皮带勒在了宋燃犀的脖颈上,手攥住了从宋燃犀颈两侧伸来碰在一起的皮带,最后猛地收紧。

    宋燃犀一下子感到呼吸困难,颈部青筋明显,克制着本能不去掀翻尧新雪。他皱了皱眉,表情无奈,依然只是顺从地望着尧新雪。

    在近乎窒息的痛意里,他的瞳孔骤缩,手下意识地摸上了自己的颈,却没有阻止尧新雪。

    尧新雪欣赏着他的表情,然后攥着皮带的手用力往后一拽,就将宋燃犀彻彻底底地顶在了沙发的靠背上。

    他跪坐起来,蓝色的长发随着低头的动作垂落,宋燃犀被迫仰着头去看尧新雪,艰难地呼吸着。

    尧新雪空出的另一只手掐着宋燃犀的下颌,望了一会后又有些困惑般低下头贴着他的耳朵说:“但是只是一场车祸而已。”

    “宋洲死了就死了。”尧新雪一字一顿,每一个字落在宋燃犀的耳朵里都这样刺耳,“你为什么还不回到我身边?”

    宋燃犀的嘴唇变得苍白,他的眼睛由短暂的茫然转变成了不可遏制的愤怒,他猛地攥住了尧新雪的手,将尧新雪反压在了沙发上。

    尧新雪手里的皮带松了,金属扣子掉落在地上时的声音落在木质地板上显得是这样清脆。

    整个空间里只留下宋燃犀粗重的喘气声。

    两个人僵了好几分钟后。

    “你……你一直是这么想的吗?”宋燃犀的嘴唇颤抖,手紧紧地扣着尧新雪的脖子,缓缓吸气。

    月光安静地洒落进来,照亮了他眼角滑落的一滴泪。

    尧新雪安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他在这时已酒醒了,但是依然没有道歉,只是眼底冷淡。

    “我以为至少我,至少我,”宋燃犀攥着他颈部的手猛地收紧,低下头,眼泪却大滴大滴地落在了尧新雪的胸前,“至少我对你是特别的。”

    “是你,不是宋洲。”尧新雪看着他,慢慢说。

    “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宋燃犀望着尧新雪雪白干净的脸,眼神一瞬间变得狠戾。

    “我喝醉了。”尧新雪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他又恢复了那温柔美好的神情,眼神天真,嘴角挑起。

    “我再也,不想见到你。”宋燃犀一字一顿地说,他的眼神带有着难以化开的悲凉与凄惨,呼吸困难,“我对你,很失望。”

    “尧新雪,我们再也,再也不要再见了。”

    宋燃犀的心脏仿佛被彻底碾碎了,他猛地从尧新雪的手指上抽出了那枚戒指,然后走前两步猛地扔出了窗外。

    他头也没回地离开了。

    第86章

    宋燃犀正在低头看剧本,他这次准备试镜的角色是杨柯导演《无罪者》里的张鑫。

    这部电影讲述的是警察张鑫为父报仇,想要剿灭毒贩于是潜伏毒窟做卧底的故事。一部警匪片,主角是卧薪尝胆的卧底,首先从身高与身材上就筛选掉了不少人。

    宋燃犀看剧本时很专注,垂着眼睛,仿佛对周围若有若无的试探视线毫无感觉。

    人人都想看他的脸到底是真的毁容还是化妆效果,人人都交头接耳试图从这位曾经冠为世界最年轻影帝又车祸丧父的年轻人脸上看出痛苦绝望、一蹶不振的痕迹。

    可惜宋燃犀只是面容平静,认真平静地翻着剧本。

    即将试镜的那场戏是毒枭的马仔偶然听到了张鑫打机密电话的声音,在无法确定马仔是否真的窥见了自己的秘密时,张鑫不得不与之周旋并试探。

    马仔依然保持着嘻嘻哈哈的笑容,却在转头时忽然拿起了手机,紧张过度的张鑫猛地攥着他的头发往墙上猛撞,因为用力过度,失手杀了人。当他低头看着马仔的手机号时,上面的备注却只是对方新的女朋友。

    这是作为警察的张鑫第一次杀人,也即是犯罪。他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道德困境,失手杀了一个并没有打算举报他的人。

    哪怕理智告诉张鑫他不会被判刑,手上淋漓的血却清楚地告诉他,他真的杀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演员需要表现出他的慌张、茫然与后悔。在肢体动作相当有限的情况之下,眼神戏成为了考验演员重要方式之一。

    试镜开始了。

    镜头里,宋燃犀的表情镇定,但紧绷的下颌线与颈部线条能让看客清楚地感觉到他的紧张。

    面对马仔一如往常的嘻嘻哈哈,他也装作平常那样轻松。

    没有特意搭建的现场,没有试戏,也没有紧张的配乐,可宋燃犀的一举一动依然让在场的其他人迅速地沉浸下去,同时也由衷地为“张鑫”捏一把汗。

    宋燃犀不动声色地将手机放回了兜里,眼神淡淡地扫过马仔,直到看着马仔背过身去拿出了手机,才捏紧了手指。

    他的手指因为紧攥着骨节泛白,监控器里甚至能看到他的喉结缓缓滑动,时间仿佛在这一秒无限地延长,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下一刻,宋燃犀猛地攥过马仔的衣领将他的头猛地撞上了墙壁,哐哐几下毫不犹豫,直到那人软绵绵地躺在了地上,他才松开了手。

    宋燃犀的表情从愤怒、紧张变得仓皇茫然,这里他没有一句台词,但粗重的喘气声与慌乱的动作依然暴露了他的心虚。

    在最后几秒里,宋燃犀依然定定地看着那具尸体,最后别开了眼睛,只是发呆似的看向旁侧。明明他自己才是杀人犯,却仿佛还没有从一个巨大的噩梦里醒来,抱着双臂的手依然恐惧得在微微颤抖。

    十秒后,一个人的掌声响了起来起,打破了持久的寂静,所有人都在那一刻回过神,看向了门后走来笑呵呵的老先生。

    杨柯今年六十九岁,打算拍完这部电影就彻底退休,在华语影坛的地位之高可以让每一个人都谦恭地低下头叫一声先生。

    此刻他穿着薄外套,笑咪咪地鼓起了掌,身后跟着两个年轻人,一个头发乱糟糟的、戴着黑框眼镜,一个蓝色长发及腰,眉眼温柔。

    正是许弋和尧新雪。

    杨柯是许弋的老师,这次的电影,许弋将作为助手辅助杨柯工作。

    这位年纪轻轻斩获两次戛纳最佳导演的年轻人眼底一片乌青,一把眼镜歪歪扭扭仿佛刚从被窝里爬出来。

    与他的邋遢相比,身边的尧新雪则看起来干净、精神很多。

    他的头发看起来极为柔顺,高高地扎在脑后,脸庞俊秀干净,穿着普通的T恤和牛仔裤,没有戴上耳钉看上去既年轻又是长辈们最喜欢的样子。

    显然在仅仅只见过的一次面里,尧新雪就已经深得杨柯的喜爱,而其他明星显然也认出了这三个人的身份,纷纷笑着向他们打起了招呼。

    宋燃犀也停了下来,望向了这边。

    在与尧新雪对视之后,他咬了咬牙,最后偏过了脸。

    过了好几秒后,宋燃犀的脸色终于有所缓和,走向杨柯淡笑着说了句:“杨老。”他对站在杨柯身后的尧新雪视若无睹。

    杨柯笑呵呵地拍了拍掌,毫不掩饰眼底的赞赏:“你符合我对张鑫的想象。”

    “谢谢您。”宋燃犀应了,“我先去旁边休息了。”

    杨柯说了声好,他身后的许弋则挑了挑眉。

    尧新雪的表情依然温柔,他同样仿若没有看到宋燃犀,只是偏过头小声地和杨柯说着话。

    “这是我第一次来片场,这里,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尧新雪歪了歪头说。

    “你多来就知道了,到时候别忙起来,就立刻把我这个老头子抛到脑后。”杨柯哼了声,眼底带着笑意。

    “不会的,我还想常来看您呢。”尧新雪笑了笑。

    两人笑呵呵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许弋早已神游到了天外,他和宋燃犀早混成死党,当然知道宋与雪之间的关系。

    人人都在猜测宋燃犀自导自演的那部电影里那个美丽的剪影是谁,只有许弋心里跟明镜似的——除了尧新雪还能是什么人。

    车祸一事,他能理解宋燃犀,但是对尧新雪这个态度,实在是少见。

    许弋偷偷瞥了一眼旁边的尧新雪,不得不感慨这人生得确实是颠倒众生的长相,新雪新雪,人如其名,干净而漂亮。

    即使尧新雪表现得如此礼貌与温柔,许弋还是能感觉到他的疏离,他待人接物间看似亲昵,实则可望而不可即。

    许弋正准备偷偷再看他一眼,就措不及防地与他视线相交。

    许弋的心猛地一跳,只听到尧新雪似笑非笑地说:“许导为什么一直在看我。”

    许弋适时地避开目光,笑嘻嘻道:“第一次见这么好看的人。”

    许弋不是撒谎或恭维,他是真这么想的。

    尧新雪收回了目光,将视线投落到了不远处的宋燃犀身上。

    “走吧,我不想待了。”宋燃犀的胸口发闷,脸色冷淡。

    小言的心一惊:“我们这就走了?杨导很喜欢你呀,等会就能拿到这个角色了!”

    “我不演了。”宋燃犀沉声道,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本能地将右半张脸侧了过去。

    小言知道他在这场戏里下了不少功夫,宋燃犀从来不会在演戏上开玩笑,对方也是个大导演,况且众目睽睽之下走人,显然不是有教养的宋燃犀会做出来的事。

    小言因为他突然的变卦搞得一头雾水,看宋燃犀脸色铁青又不敢多劝,只能仓皇地打电话给许弋:“许老师,我们家老板说他不演了,这怎么办啊?”

    许弋接电话听了只笑骂一句痴情种。

    宋燃犀没管小言,也没跟谁打招呼,仿佛想要避开谁一样匆匆地准备离开。

    直到有人站在了他的面前。

    宋燃犀才不得不猛地停住了脚步。

    他看着眼前的尧新雪,那晚从眼前人嘴里说出的话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又复现在了他的耳边——“只是一场车祸而已,宋洲死了就死了。”

    这句话如同一把锋利的刀,穿胸而过。

    尧新雪踩在了他最无法释怀、最无可原谅的位置,他几乎在那一秒无可救药地恨上了尧新雪。

    宋燃犀冷笑了一下,避开尧新雪就准备往旁边走,却被尧新雪看穿般又一次挡住。

    对方依然笑盈盈地、脾气很好般站在他面前。

    宋燃犀的心底有一把火在烧,他猛地拽住了尧新雪的手腕,将人拉到了旁边的更衣室里。

    “你来干什么?你还想继续看我的笑话是吗?为什么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宋燃犀咬牙切齿,可瞳孔却在颤抖,按在墙上的手青筋毕现。

    尧新雪的目光从他的颈缓慢上移到他的眼睛,轻声说:“我收到了杨老师的邀请,所以才来了这里。我那天喝醉了,口不择言,抱歉。”

    “其实你一直都是这样想的是吗?只是一场车祸而已,只是一场车祸而已,只是我的父亲死了而已。”宋燃犀一字一顿地说,他盯着尧新雪毫无波澜的眼睛,感到痛苦与憎恨,继续道,“我只是你的玩具,所以其他人怎么都无所谓,对吗?”

    “如果那天我死了呢?”宋燃犀慢慢说,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你会不会也是这么轻飘飘的态度?”

    尧新雪的表情始终冷静,他与宋燃犀对视,眼神淡淡,对宋燃犀的质问与愤怒无动于衷。

    “没有这种假设,你不会死,”尧新雪开口了,口吻如同冷漠的判官,为宋燃犀宣判了刑罚,“而只要你没死,你就永远是我的。”

    他是这样残忍,决绝的话仿佛当初在出租屋里宣告着黑羊乐队会是世界第一那样——而正如同他所说的那样,一切都以一种势必会发生的样子实现。

    宋燃犀目眦欲裂,胸口传来无止尽的闷痛,他的眼眶干涩,仿佛被抽掉了所有力气。

    而尧新雪抬起手臂挂上了他的脖颈,语气变得轻柔:“我向你道歉,那晚是我说错了话。我们从头来过,好不好?”

    第87章

    窗外正淅淅沥沥下着雨,天空暗沉得犹如世界末日,气温骤降,天气预报已接连发出了几次暴雨预警。

    尧新雪一手包揽了《无罪者》电影的主题曲和片头曲,算是半个幕后人员,电影的开机仪式其实可来可不来。

    但因为是杨柯的邀请,他不好拂了对方的好意,于是还是答应了。

    在风雨飘摇的夜晚,百来号人在酒楼里推杯换盏,坐在主桌的正是电影的几位投资人、制作人、主演与导演。

    男主角最后定下的人是宋燃犀。

    即使当时他臭着脸说不演了,许弋却还是把他劝了下来——说是劝,许弋却把宋燃犀喝趴下,借着两个人都醉酒就把宋燃犀臭骂了一顿。

    他踹着喝到呕吐的宋燃犀骂道,能做杨柯电影的主演绝对是履历上光辉的一笔,宋燃犀早在这之前就付出不少,少为了些私人恩怨耍臭少爷脾气。

    不知道宋燃犀听没听见,反正第二天酒醒后杨柯的合同就已经送到了面前,许弋早早地在上面龙飞凤舞地签好了他的姓名。

    杨柯右手的位置坐着徒弟许弋,左手的位置则空着。过了晚宴开始的时间,那个杨柯始终在等待、特意为他留位置的人也依然没有出现。

    桌上的几个人面面相觑,都在揣测着这个人是谁,只有许弋的表情淡然自若,边吃着桌上的花生,边用看戏的眼神看着对面脸色难看的宋燃犀。

    宋燃犀确实没想到杨柯和尧新雪的关系竟然已经这么近,他想了片刻却只能咬牙切齿——尧新雪确实是惹人喜爱的,只要他愿意,几乎没有人能讨厌起他来。

    可是就这样一个八面玲珑的人居然会说出这么不可原谅的话,连道歉都是轻飘飘的,想到这里宋燃犀更是感到难以言喻的憎恨。他在过去喜欢尧新雪对他不加掩饰,此刻却恨着尧新雪连骗都懒得骗他。

    宋燃犀当然知道尧新雪其实是冷血的。

    这个人看起来美好,却从来没有让任何人走进过心里。

    宋燃犀感觉得到自己对尧新雪来说与其他人有所不同,一开始以为是喜欢,后来发现尧新雪对他只是无关爱的占有欲。

    这头漂亮的狐狸将他认成了猎物之一,想要将尖牙深深地刺进他的脖子,却又不想要他就此被咬死。

    性也好,项链也好,一切宋燃犀所以为的情趣都只是满足尧新雪控制欲、占有欲的方式。

    宋燃犀本来心灰意冷了,后来却发现自己其实无所谓尧新雪对他是什么态度。

    他在一无所有的时候早早地把仅剩的真心献了出去,对尧新雪的利用心甘情愿甚至是甘之如饴,哪怕尧新雪将这颗心随意地抛掉了,碾踩得粉碎,鞋底也总会沾上些齑粉。

    而他这个没了心的人,会一直一直追着那点齑粉走。

    宋燃犀发现自己就是这么下贱,所以在看到尧新雪在楼梯间出现时毫不犹豫抱住他,所以在听到他喝醉了开车去接他。

    最后的最后,尧新雪却说出了他最痛恨的话。

    “宋洲死了就死了,只是一场车祸而已。”

    他对尧新雪有多爱,就在听到那句话的时候有多应激,有多难过——明明世界上任何人在他面前说这样的话,他都可以学会面无表情地去应对,毫不在乎。

    可当尧新雪说出来的时候,他就又一次失控了,又露出了难看的、狼狈的、体无完肤的样子。

    餐桌之下宋燃犀捏紧了自己的手,听着旁边的人说话,面上淡淡地礼貌一笑,却在下一秒身体紧绷,克制着血流上涌的冲动,将手抓得死紧才没让自己臭着脸离席。

    他先是闻到极淡的香根草气息,然后才听到那个温柔的声音。

    “抱歉,我来晚了,下雨有些堵车。”尧新雪因为走得有些急,呼吸有些重,看到这么多生人也不怯场,只微微笑着打了声招呼,然后坐在了杨柯的身边。

    杨柯和几个人都在和尧新雪寒暄,只有宋燃犀的表情平淡,没有说任何话。

    他一个人默不作声地喝着杯里的酒,只有当话题落在他身上时,他才会回应几句,然后巧妙地将话题转移到别人身上。

    宋燃犀因为尧新雪的出现感到如鲠在喉,即使始终控制着自己不去看他,但依然注意到了尧新雪搭在椅背上的薄外套。

    薄外套因为挡雨几近半湿,被他搭在了椅背上,长发也被绑在了脑后,所以没有人注意到尧新雪的半身都湿了。

    他淋雨了——除非刻意关注尧新雪,否则绝对没有人会意识到这件事。

    宋燃犀沉默地喝着酒,最后喝得眼睛发红,别人在说什么都快听不清了。

    他感到自己的脸很热,头脑已不再冷静,终于无声地将目光落在了尧新雪的身上。

    尧新雪坐在那里,没有看到他,只是撑着下颌,微笑着听别人讲话。

    杨柯是H省的人,口味偏辣,餐桌上的菜为了照顾他的胃口,基本都是重口的。

    尧新雪没怎么动筷子,只是捏着手里的杯子,随意地晃了晃。

    只要他有心,话题的中心就不会落在他身上。

    宋燃犀找了个借口,说是去上厕所。

    尧新雪还在捏着杯子玩,用筷子极轻地拨弄着落在碗里的辣椒。他感到很无聊,餐桌上的几个人精明得要命,十句话里有八句是在试探。

    尧新雪心里犯懒,即使话依然说得依然滴水不漏,却已经有些犯困。

    就在他准备懒洋洋地打个哈欠时,有服务生弯下腰,在他的面前放下了一碗砂锅粥。

    放在他面前的是第一碗,之后餐桌上的所有人的面前都多了这么一碗滚烫的粥。

    尧新雪懒洋洋地挑起眉,也不作声。

    却有人疑问:“我们没点这个粥啊,是不是上错了?”

    服务生恭恭敬敬地回答道:“我们店长是杨先生的影迷,希望能送上一碗粥,祝杨先生一切顺利。”

    众人都笑了起来,立刻开起了杨柯的玩笑,杨柯笑眯眯地谢过,正想问他们店长,那个服务生却已经退了下去。

    只有许弋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尧新雪。

    除了一碗热粥,慷慨的店家还送上了一些小蛋糕作为甜点。

    尧新雪慢条斯理地喝完了粥,又用叉子吃完了蛋糕,脸上的微笑终于多了几分满足的真意。

    某种意义上,他真的很像只猫,很挑食,不喜欢的东西绝对不会去碰。

    宋燃犀在所有人的哄闹声中落座,他谁也没理,对自己面前的粥和蛋糕视若无睹。

    合照、剪彩,等所有流程都结束之后,这场饭局终于结束了。

    “以前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个毛头小子,跟着老师学拍戏,偷懒坐在镜头箱上,被老师臭骂了一顿。后来才知道,那是因为片场的人坐在镜头箱上是极大的忌讳。我们不可以不敬不护着要靠它才能吃饭的东西。”杨柯喝得有些醉了,乐呵呵道。

    “第一次有人叫我导演,搬着木箱让我坐,那时我的心能飘到天上去。那时候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却还是做到了现在,拍电影我拍了大半辈子。”

    杨柯抄起拐杖假模假样地抽了一下旁边扶着他的许弋:“听懂我什么意思了吗?”

    许弋低着头乖巧道,对以下的话倒背如流:“听懂了,让我们向您学习,做事就认真到底,不能像您之前那样吊儿郎当的,也一定要坚持,锲而不舍才能取得胜利。”

    杨柯哼了一声,中气十足地拍了一下许弋的背,才将目光转向了旁边的尧新雪。

    他的目光清明且慈爱,望着尧新雪,仿佛心生许多感慨:“我第一次见到你,就知道你是这样的人。”

    “杨老。”尧新雪微微一笑。

    “好啦,都好好干吧。”杨柯也没多说,就爽朗地一笑,就迈开脚步走进了车。

    雨依然在下,无数雨珠坠落全部都隐没在了黑暗里,只有不远处一盏雪白的路灯,映出了纷飞飘落如细雪的雨。

    尧新雪站在原地没动,看着杨柯的车慢慢驶远,直到有人将一件外套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才回过神。

    尧新雪的表情平淡,转过头看向那人时只说:“您是?”

    “我是梁吾,演'周恣'的那个。”男人扶了扶眼镜,好脾气地笑了一下,深深地吸了口气,“我没想到,真的是你,很高兴能见到你,新雪。”

    无论是梁吾还是周恣,尧新雪都不知道,都没印象。他没说话,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只说了句:“你好。”

    “我是你们乐队的粉丝……我喜欢你……们很久久了。”梁吾看出了尧新雪的冷淡,忙着解释道,声音甚至紧张得有些结巴。

    “我看到你外套湿了,现在也有点冷,就没忍住……希望你别觉得冒犯。”梁吾紧张地搓了搓自己的手心。

    尧新雪打量着眼前的男人,这个人长得确实不错,五官端正,剑眉星目。

    但尧新雪还是感到了有些厌烦:“没关系。”

    “我送你回家吧,你看起来有些醉。”梁吾笑了笑。

    尧新雪本来想要拒绝,但是想了想,又说:“好。”

    他仿佛浑然不觉身后某道灼灼的目光,只看着梁吾兴奋得手舞足蹈。

    在等待梁吾开车到来前,尧新雪仿佛听到了什么——一道极其轻微的快门声,让他如同警惕的羚羊侧过了头看向另一边。

    然而,在无边的黑暗与雨幕里,他什么都没看到。

    尧新雪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最后坐进了梁吾的车里。

    第88章

    暴雨降下,梁吾的心砰砰、砰砰地跳着,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紧张得出汗,不是因为糟糕的路况,而是因为坐在他身边的人。

    仿佛是做梦一样,他看到尧新雪本人时只有一种不真实感。

    梁吾是个十八线的小演员,能上去给尧新雪搭建外套就已经鼓足了勇气,如今居然还能送尧新雪回家,简直比中了几千万的彩票还要惊喜。

    然而尧新雪的表情冷淡,只是闭着眼睛安静地休息。

    他不笑时并不容易接近,长睫毛垂下,那双温柔含水的眼睛合上时,薄唇与狭长的眼型就显得无情起来。

    可即使他不笑,依然这么漂亮,梁吾心想,现实中的尧新雪比照片上、视频上看过的都要漂亮。

    下车后他忙不迭地撑着伞跑去副驾为尧新雪开门,尧新雪则不着痕迹地避开他想要扶住自己手臂的手,抬起了下颌不疾不徐地走到了他的伞下。

    雨珠疯狂地拍打着伞面,伞下,尧新雪稍微倾了倾头,望向了不远处另外一辆打着远车灯、看不清人影的车,玩味地挑起了嘴角。

    这辆车从一开始就跟上了他们,如果不是因为尧新雪知道那个车牌号,必定又是另外一种脸色。

    尧新雪的眼底多了一层狡黠的笑意,他本来不想和梁吾多说什么,却因为忽然的一时兴起温声和梁吾搭起话来。

    梁吾紧张得连话都说不清楚,在得到了尧新雪的关心后紧张地低了头。

    尧新雪关切道:“你的衣服湿了。”

    梁吾忙摆摆手说:“没事。”

    “我有些大一点的衣服,进来换了吧,你回去还要不短时间呢。”尧新雪轻声道,梁吾在这样的距离下甚至能嗅到他的发香。

    梁吾真想伸出手捧起尧新雪的一绺头发,去嗅、去亲吻。

    尧新雪仿佛是所有美好幻想的本身,他是高高悬起的皎洁月亮,想要靠近总是来之不易的。

    梁吾的眼神此刻已经有些痴痴的了,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于是尧新雪开了门,还没有按下屋内的灯,就听到了背后男人痛苦地闷哼一声。

    尧新雪放在开关的手没有按下去,屋内依然暗沉,风卷着雨丝落进来,闪电划过天空,有一瞬间映亮他漂亮的脸。

    梁吾没能看到尧新雪恶作剧得逞般的无声的笑,只是忽然被蒙住了脑袋,被一个男人扔在地上猛挨拳头。

    他一开始还在叫骂着反抗,因为看不清人,梁吾什么脏话都骂了出来,对方却一拳砸得比一拳狠。

    梁吾被打得抽痛,浑身如同烂泥鳅般抽搐着,他开始瞎叫,每开始求助,开始叫尧新雪的名字,就会被那人狠狠地扇一巴掌。

    最后他几乎被打得昏晕过去,只来得及听到尧新雪那声轻佻的口哨,跟在唤狗似的。

    从雨幕里冲出来将黑布蒙在梁吾头上的人听到尧新雪的那声口哨后终于放缓了呼吸停下了手,但他也没转过头去看尧新雪,只是从兜里拿出了手机随便拨了个号码:“我发你个地址,把门口的人带回去封好口了。”

    就这样草草地做了善后工作,宋燃犀就头也不回地就又拖着那个人像扔垃圾一样,将梁吾拖离了尧新雪家门口。

    他真的喝醉了,走路摇摇晃晃,也不知道自己刚刚在冲动什么,看到那个男人想要跟尧新雪进门就什么都不管冲上去了。

    宋燃犀的脸色难看,只有尧新雪倚靠在门上,似笑非笑地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

    宋燃犀站在雨里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水,随手把梁吾扔在了一边就准备离开。

    今晚他们一句话都没说过,甚至没有多看彼此一眼。

    尧新雪说:“过来。”

    宋燃犀的脚步没停,仿佛没听到似的。

    “宋燃犀,”尧新雪笑了,“你干嘛打他。”

    宋燃犀的眉心一跳,只是站在了原地。

    尧新雪继续道:“我让你过来。”

    宋燃犀揉了一把自己的脸,太阳穴突突地在跳,他浑身散发着酒气与雨水的味道,暴雨之下,那半张毁容的脸疤痕明显,阴沉的表情更是显得丑陋可怖。

    可他又有一双通红的双眼,让他看起来可怜得像一条流浪狗。

    宋燃犀咬了咬牙,转过身站在了尧新雪面前,压低声音警告道:“你知道那个傻逼是谁吗?随随便便就敢把他带到家里,他会用迷药把你迷晕然后带到酒店,把你.操.得下不来床,跟着另外一堆社会败类开party。你他妈还以为他是个好人呢?”

    他长得比尧新雪高半个头,低下脑袋紧紧注视着尧新雪的样子堪称愤怒,仿佛憋了一整晚的话终于忍不住彻底爆发了。

    宋燃犀额前一绺头发的水滴到了尧新雪的锁骨上,他紧绷着的下颌线与抿直的唇角都昭示着他的紧张与忿恨。

    尧新雪没有说话,依然微微笑着仰头看他。他的眉眼是这样温柔,宋燃犀说的每一个字都没有任何威慑力似的。

    “是了,你是无所谓,你知道我跟着你,你就是故意在激我。”宋燃犀看着他的脸,冷笑了一下,然后准备转身就走。

    然而还没等到他有所动作,就被尧新雪抬起双臂圈住了脖颈。

    尧新雪的手按在他的后颈上,眼神温柔而多情,他亲昵地蹭着宋燃犀的脸,与宋燃犀的鼻尖相碰,若有若无地碰过宋燃犀的嘴唇。

    “是啊,但你就是上钩了。”尧新雪笑了,他的神情满意愉悦,眼睛弯如新月,如同叼到了一尾鱼的猫,细长的尾巴愉快地晃着。

    “滚,我讨厌你。”宋燃犀按住了尧新雪的手臂,眼睛通红,可尧新雪的手臂太滑,他始终拽不下来。

    他滚烫温热的手碰上尧新雪冰凉的皮肤,又怕自己太过用力,弄痛尧新雪,于是又松开了手。

    宋燃犀的脑子混乱得很,酒精仿佛在他的脑子炸开,被尧新雪一手攥着衣领,一手勾着脖子往屋里走,只来得及用脚顺带上门。

    尧新雪拖拽着他倒在了沙发上,宋燃犀怕自己太重压到他,挣扎着伸出一只手撑在了旁边的椅背上。

    尧新雪却轻轻地吻了上去,抱着他的脑袋,熟练地撬开他的唇齿,开始接吻。

    一滴水珠落在了尧新雪的颈上,顺着他的脖颈滑进衣服里,一开始宋燃犀以为这是他淋雨而来的水,后来才知道是自己的眼泪。

    他发现,自己不能不爱尧新雪。

    保护尧新雪已经成为了他的本能。

    宋燃犀在这甜蜜而痛苦、渴望已久却只敢想象的漫长的吻里发出零碎的、绝望的哽咽,最后伸出了手紧紧回抱住尧新雪,开始如同过去那样抢夺主导权。

    过于疯狂的吻如同窗外永无止尽的雨,混杂着宋燃犀滚烫的眼泪一同落下。

    如同被诱引着尝食甜美禁果的亚当,他的爱欲成了原罪的开端。他的所有骨头都在叫嚣着:这是错误的,你应该恨这个人;却又始终无法停止下这个行为,无法控制着自己的委屈。

    他一声不吭,控制着尧新雪,动作鲁莽且不温柔,让吻变得不像吻,更像是像一场他单方面的进食。

    他如同嗅到猎物的动物,想要将尧新雪拆食入腹,而尧新雪对他又总是这么纵容。

    尧新雪如同一只温柔的恶魔,只需要轻轻笑着哄骗他,就能让他放下所有抵防,完成堕落。

    他让宋燃犀在那漫长的几秒里放弃所有纠结和痛苦的过去,忘记所有曾经认定的死理与不公。

    宋燃犀带着茧的、滚烫的手指如同推进的针管,他感受着尧新雪轻微的战栗,埋头在尧新雪的颈窝里极低地呼吸。

    他伸出一只手抱住了尧新雪的腰,手指滑过细腻的皮肤,最后却只能烦躁地咬了一口尧新雪的锁骨。

    尧新雪捏了捏他的颈,轻声说了句什么,才终于得以安抚这头濒临失控的野兽。

    哪怕是这样最失去理智的时刻,宋燃犀也依然舍不得让尧新雪感到一点痛,他的动作慢吞吞的,甚至说得上是小心翼翼,最后让尧新雪不耐烦地拍了拍背。

    于是宋燃犀又和他轻轻地交换了一个吻。

    尧新雪的皮肤很白,因为常锻炼,身材属于劲瘦的类型,此刻与宋燃犀更高更壮的身材相比,就显得更瘦、更薄。他们两个人有着明显的体型差。

    两人的身体均有着不同程度的疤痕,此刻紧密相贴,仿佛得到了灵魂的相认。

    雪白的手臂在月光之下能看到黛青色的血管,漂亮修长的手指难耐地攥着沙发的表面,最后又被一只更粗的、肤色更深的手紧紧扣住。

    宋燃犀满腔沸腾的恨意,全部倾泻在了这个鲁莽的重复的动作里。

    他强烈地恨着不负责任的、不爱他的尧新雪,却又始终无法控制着自己不去像幼犬依赖着母亲般爱恋尧新雪。

    宋燃犀的恨与爱都不纯粹,所有感情都似是而非,在今天终于得到了发泄口。

    尧新雪漂亮的眉皱起,那把动人的嗓子沙哑,他偶尔会叫宋燃犀的名字,偶尔又像是呼吸不畅。在宋燃犀没有注意到的角度里,他半睁着泛着生理性泪光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宋燃犀腰上的那个伤口。

    尧新雪曾经在那里签下自己名字的位置,宋燃犀曾经把那个名字纹了下来。

    后来车祸的大火彻底燎伤了宋燃犀的皮肤,那个纹身早已烧得看不清楚,只剩下了一片崎岖不平的痂、丑陋的增生。

    尧新雪的双手被宋燃犀紧紧禁锢着,嘴唇早被咬破,宋燃犀疯了一样地向他索取,像一个亡命徒知道着不会再有明天,所以想要尽情享乐。

    在那如潮的欢愉里,宋燃犀感觉到尧新雪温柔地抱住了他毛绒绒的湿漉漉的脑袋。

    那些蓝色的长发垂落在铺着月光的地板上,宋燃犀感觉到尧新雪的唇温柔地覆上自己的唇,然后贴着他的耳朵说:“给我。”

    第89章

    尧新雪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将近早上十点,身边的人早就已经不见了。

    昨晚宋燃犀抱着他去清理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些犯困。清理的时候宋燃犀的动作是这么的轻柔,仿佛把他当做了什么珍贵的宝物,不知道是不是对晚上的事后悔了。

    尧新雪只感觉到自己被抱着,身后就是宋燃犀坚实的胸膛,温热的水流淌过他的手臂,浴室内安静得只能听到水滴滴落的声响。

    宋燃犀轻轻地洗过他的手,洗过他的指缝与手背,又小心地洗净他的长发。

    蓝色的长□□浮在水中,最后宋燃犀将下颌垫在了尧新雪光裸的肩膀上。

    尧新雪感到疲倦,眼睛几乎要闭上,却听到宋燃犀仿佛梦呓般低声叹息:“尧新雪,你可怜可怜我吧。”

    床铺很干净,尧新雪醒来时身边已经空无一人,偌大的床上甚至没有其他褶皱,如果不是身上隐隐作痛,尧新雪甚至会怀疑宋燃犀是否来过。

    他侧过身来玩了会手机,回复了几条信息后就打着哈欠站了起来。

    雪白的被单滑落,露出尧新雪身上交错的吻痕与齿印,腰处甚至留有着明显的指印,所有痕迹都昭显着昨晚的疯狂。

    尧新雪站在镜子前,侧了侧颈,让蓝色的长发都落到一边,露出颈侧一圈明显的牙印,于是轻轻笑了笑,说:“属狗的。”

    等他又进去浴室洗完一个澡,走到客厅时,就看到了餐桌上摆着的热乎的早餐,沙发也早早地清理好了,换上了新的被套,干净得像是没人来过。

    尧新雪的心情不错,吃了面后又乖巧地喝了一杯热牛奶——宋燃犀想要照顾人的时候总是很细心的,准备得很周到,对尧新雪总是像是养猫或是养小孩那样。

    尧新雪看了一眼群聊,就知道那个小配角梁吾在今天被踢出了工作群,同时还在网络上爆被出了一堆丑闻,一些工作人员都在疯狂地吃瓜讨论。

    尧新雪看得津津有味,吃完之后就钻回了工作室开始捣鼓各种各样的乐器。

    他的家里有一个专门用来搁置乐器和各种设备的房间,而他随手拿起一个乐器,随意地拨弄一下就能弹奏出美妙的旋律。

    尧新雪的音乐才能令外行人瞠目结舌,又能令内行人心折不已。在过去条件极其有限的时候,他就能凭借着一把破旧的吉他弹出一首催人泪下的歌曲,这首歌在人前唱出后就让他驻唱的酒吧夜夜座无虚席。

    他是天生的主唱,是为音乐而生的。

    但敏感的耳朵也让他备受折磨,尧新雪总是睡不好,他在睡觉时听不得任何细微的声响。

    尧新雪甚至厌恶环境的变化,对物品的摆放有着严格的要求,所有发出声响的东西都必须一模一样,包括坏了的闹钟。

    在幼年时期,尧新橙需要每天晚上都抱着尧新雪,让尧新雪听着自己的呼吸与心跳,尧新雪才能入眠。

    此刻他站在地板中央,拿着一把小提琴架在自己的颈旁,用着优雅而标准的姿势拉动了琴弓。

    阳光透过窗,映照出一个美丽的剪影,悦耳而温柔的琴音流淌在偌大的房间内,尧新雪想到哪就拉到哪,曼妙的旋律却不输名曲。

    他在纸上潦草地写了个关键词“鲜花”,试着各种乐器希望得到关于这个关键词的印象旋律。尧新雪能在这里待上一整天,他工作时手机关机,为了找到那个几秒的旋律,不惜花上好几个小时甚至是几周。

    尧新橙推开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尧新雪趴在窗台上,穿着白色的丝绸睡衣,蓝色的长发沿着耳侧淌落到地板上。

    月光如同一层薄被披在他身上,他垂着眼睛,嘴里轻声哼唱着几个字,旁若无人地抬起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拨弄起旁边的音束。

    音束晃动相撞,发出空灵的、清脆而明亮的声响。

    尧新雪的皮肤白皙,手指停下时,眉有些困惑地皱起。

    尧新橙看着这一幕,无声地挑了挑嘴角。

    在打了两次电话,尧新雪都没有接时,尧新橙就知道他在开始准备新歌的事。尧新雪不喜欢任何人打扰,因此尧新橙来到时甚至没有敲门。

    他安静地矗立在门口,望着尧新雪的身影,直到那点声音最后消失。

    尧新雪才侧过头看向他:“记住了吗?”

    尧新橙默声点点头,他从旁边拿了一把木吉他,然后坐在了旁边,看着尧新雪坐在钢琴旁。

    尧新雪的双手落在了黑白相间的钢琴上,尧新橙只看了他一眼,就垂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两人同时开始了演奏,钢琴完美复刻了前一秒尧新雪自己哼唱着的旋律,连音高都相差无几,尧新橙的吉他同时接了上去,他故意慢了一拍,仿佛被钢琴的声音引领着走一样。

    吉他同样还原了尧新雪哼唱的旋律,甚至没有一个错音,两人仿若心有灵犀。

    尧新雪说:“再来。”

    于是尧新橙又配合着重复了一遍。

    加快、再加快、一两个音节的改动,声音强弱的调整,尧新雪的手指翻飞在琴键之间,他垂着眼,极度相似却又不尽不同的曲调在他的手里如同从泥稿开始逐渐成型的雕像,在微调的过程中逐渐符合比例并趋近完美。

    这个过程无声且高速,仅凭借着尧新雪的想法而走。他真是当之无愧的天才,看似随心所欲,却能让人明显感到旋律的情感变动与升华。

    而尧新橙却也能随着一次又一次改动不断提速,并且用吉他做出类似的颤音或泛音,这全都归根于长年累月的刻意训练与技巧打磨。

    尧新橙并不是天才,但他却是吉他手中佼佼者的佼佼者。他甚至没有一点天分,注定对尧新雪难以望其项背,却因为长时间的大量苛刻的练习将吉他技巧练了起来。

    他曾经练得十指破皮发烂,绑着绷带也要完成每日的练习,后来被尧新雪制止后才停下,绷带下的双手早已血肉模糊。

    那时尧新雪是怎么和他说来着。

    尧新橙的心中泛起一丝酸与甜,那时小小的尧新雪问他:“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但他在明知故问,所以尧新橙没有回答。

    这个答案是这样显而易见——吉他手能站在离主唱最近的位置,仅此而已。

    “不对。”

    “再来。”

    “再来。”

    ……

    尧新雪几乎微调了二十多遍,他的完美主义曾经一度让薛仰春感到崩溃,只有尧新橙一声不吭地一一完成。

    他不愿意做会被替代的那一个——即使只是作为尧新雪乐队里的贝斯手。

    等到尧新雪满意,时间已经接近凌晨。

    “找我有什么事?”尧新雪终于想起了问这个问题。他慢吞吞地摸着自己空空的肚子,看向尧新橙。

    尧新橙看着他的小动作,眼底漫上笑意,却又在看见他颈侧的齿印后淡去。

    自从尧新雪对他明确表示过,他们不可能成为那种关系之后,尧新橙就再也没有做过任何逾矩的事。

    他退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又成为了沉默寡言的“弟弟”。

    “我先,做饭。”尧新橙转开了目光。

    他去厨房简单地做了两个菜,尧新雪趁这个时间写了下乐谱。

    尧新橙的厨艺一般,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尧新雪只吃了一半就放下筷子了。

    尧新橙看着他,直接进入了正题:“我查到了,那个在,梅梢月家,装监控的人。”

    “钟鸣,二十五岁,是一名,工程师。他曾经,在孤儿院,和我们是,同一期的人。”尧新橙平静地注视着尧新雪,“钟鸣,和梅,在火灾后,去了,同一个,慈善机构。”

    “机构的人,告诉我,他们,有印象。这两个人,玩得很好,甚至互称……”尧新橙避开了眼睛,“兄弟。”

    “钟鸣,放弃了,被领养的机会。他们,带走的是,梅梢月。”

    尧新雪的眉终于皱了起来,显然尧新橙说出来的话让他有些意外。

    钟鸣和梅梢月同是慈济孤儿院的人,两人在慈济孤儿院烧毁后去到了同一家慈善机构,据工作人员回忆,他和梅梢月是熟到可以称兄道弟的关系,钟鸣在最后甚至将被富裕家庭领养的机会拱手让给了梅梢月。

    而同样在梅梢月的家、工作室甚至是浴室装上针孔摄像头的人,在网站上公开梅梢月所有私密照片的人,同样是钟鸣。

    如果没有钟鸣的让步,恐怕梅梢月无法成为万众瞩目的歌手,音乐才能未能被发掘。但同样的,钟鸣安装的摄像头也是助推着梅梢月自杀的重要原因之一——梅梢月曾经在厕所发现摄像头,呕吐严重得精神崩溃。

    尧新雪在去照顾梅梢月的时候发现了那个隐秘的摄像头,却没有提醒梅梢月,因为他知道或许这个能够被利用。

    那时尧新雪冷静而无情,只有梅梢月崩溃得彻底、迅速,才能让段以宿得到他的股份,尧新雪也才能借此对段以宿发难。

    钟鸣控制着所有摄像头,自然也就知道梅梢月在死前打了一通电话,哭得形容狼狈,也就知道梅梢月在这之后彻底崩溃,选择吞药自杀。

    而凌晨一点,梅梢月会在这时给谁打电话呢?

    尧新雪点了点桌子,眼神闪过一丝厌恶与狠戾。

    “对网站进行取证,你去钟鸣家走一趟。”尧新雪吩咐道。

    他最后一句话让尧新橙的表情顷刻变得凝重。

    尧新雪的嘴角挑起一抹嘲弄的笑:“最近一直有人跟着我。”

    第90章

    宋燃犀睁开眼看着天花板,抬起手搭在自己眼睛上后呼了口气。

    他昨晚凌晨才结束片场的工作,因为记得应怜说今天想去寺庙,所以连夜开车回来了。

    他从床上坐起来,看了眼旁边的床头柜上的照片,上面是宋家一家三口的照片。

    二十一岁的宋燃犀站在中间,开朗地露齿而笑,应怜莞尔,连素来严肃的宋洲也露出了笑意。

    那天真是好天气,湛蓝的天空宛如巨大的蓝色钻石,阳光灿烂,草坪透着欣欣向荣的青色,宋燃犀甚至记得那天的所有细节,他记得空气干燥,记得草尖上的水珠甚至折射着晶莹剔透的光辉。

    宋燃犀极轻地叹了口气,最后闷声换下了睡衣,换上了一件黑色的高领外套。

    洗漱完后他就走下了楼,应怜已经坐在了餐桌上,看到他甚至有些讶异:“你这么早起?昨晚不是很晚才回来吗?”

    “你怎么知道?”宋燃犀懒洋洋地吃了个包子。

    “阿姨告诉我的。”应怜还在看他。

    宋燃犀揉了揉眼睛,声音沙哑:“你不是说今天想去寺庙吗,我送你。”

    “那你再回去睡会,我们晚点再去。”应怜说。

    宋燃犀拉长声音“哎”了一声:“晚去就晒死了。”

    应怜笑了:“我还没嫌晒呢,还不是因为你睡少了。”

    宋燃犀知道拗不过应怜,于是含混应了准备回楼上睡一个小时。

    应怜却叫住了他:“小犀。”

    宋燃犀回过头看她。

    应怜指了指自己的颈侧:“你这里青了。”她从旁边的药箱里拿出一瓶药酒,像招小孩一样叫宋燃犀,“过来,我帮你揉揉。”

    应怜总是能发现他身上的伤。哪怕只是一点点淤青,她都会注意到,有些甚至连宋燃犀自己都未必知道。他想,大抵是因为天下母亲都是一样的。

    宋燃犀的目光变得柔和,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颈,他正想要走过去,结果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停住了脚步:“没事,我自己揉吧。”

    他走过来接了药酒,又重新拾起笑容挥了挥:“那我先回去睡觉,你别趁我睡觉自己跑了。”

    应怜因为他的拒绝有些怔愣,最后也笑了笑:“不会的,你记得擦。”

    等看着宋燃犀转身上楼,她才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聪慧如应怜,当然知道宋燃犀一瞬间的迟疑是为了什么。

    宋燃犀有些懊恼地关上门,像一只大狗,坐在了地上。他站起来在镜子面前扯了扯自己的衣领,终于看到了颈侧的那一点牙印。高领只遮住了三分之二,也就应怜能敏锐地注意到。

    除了这圈牙印,他的背上还尽是抓痕,跟猫抓出来似的。

    都是因为尧新雪。

    宋燃犀叹了口气,就又躺到了床上。

    等他醒来时已经接近九点半,山寺正是人最多的时候。

    宋燃犀戴了个口罩,又往头上压了顶帽子。

    “走吧大明星。”应怜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唇角一弯。

    应怜拜佛总是很虔诚,甚至会在特定的日子里吃斋,一些佛教的习惯随着年月已深深地烙在她的骨子里,明明她的一生都衣食无忧,却还是总是在许愿,总是在悔过自省。

    宋燃犀是不信这些的,但在跪拜和上香时也很认真,摘下了口罩和帽子。

    宗教相关的一切能让人内心平静,他拜完之后,缓缓地松了口气,跟应怜并肩走了出去。

    “要是换作以前,你早大喊我是封建迷信了。”应怜道。

    “我长大了。”为了让应怜避开旁边的人,宋燃犀扶了一下她的肩膀,不以为意。

    “有时候,我反倒不希望你长大。你小时候那么乖,像个糯米团子,总是动不动就掉眼泪。一开始不会说话,只会一边流泪,一边喊妈妈。

    后来你长大了一点,却又很容易生病。你知道吗,在你做那场手术之前,你的爸爸握着你的手说,小犀啊,平安出来,我们都等着你呢。

    你当时打了麻醉,本来应该已经不清醒了,却突然掉了一滴眼泪。”

    这是应怜在那场车祸第一次提到了宋洲,宋燃犀的心先是颤了一下,然后转头看向她。

    应怜的声音顿了顿,压抑住情绪后才转过头向宋燃犀温柔一笑:“还好你平安出来了,我们当时在外面真的要急得掉眼泪了。还好你现在啊,已经长得这么高了。”

    “我们都希望能看着你成家,看着你健康,我不渴望着你能有什么成就,只希望你能平安喜乐。”

    宋燃犀无声地拍了拍她的背。

    应怜继续说:“所以你有喜欢的人,妈妈很高兴,毕竟你在这之前只知道电影电影的念叨。如果可以,就把人家带回家来看看吧,男孩子也很好啊,妈妈会尽量不给你丢人的。”

    说完,她淡笑着看了宋燃犀一眼。

    宋燃犀的动作一僵,把自己的外套搭在应怜的肩上,然后故作轻松道:“您哪丢人了,这话说出去别让人家笑掉大牙了。”

    “好啦,我只是希望你别有负担。”应怜慢慢地走在路上,“你最近把自己绷得太紧了。直到现在我才敢提,我不忍心看着你这么煎熬。

    我知道,你对你爸爸的事有所愧疚。但是,你不应该以舍弃自己幸福的方式来减轻这个心理上的负担。他……不是因为你,你从来没有做错过什么,爸爸也一定希望,一定希望你能够快乐。”应怜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转过身抱住了远比她高大的宋燃犀,慢慢地拍了拍他的背。

    她松开手时,顺手往宋燃犀的兜里放了一个保平安的手链:“保平安的,带在身上吧。”

    “嗯。”宋燃犀看着应怜,目光晦暗,最后低声道,“妈,谢谢你。”

    应怜摆了摆手。

    宋燃犀看着载着应怜的车驶远,才坐上了自己的车。

    他去花店买了一束花,然后开车去了墓园。

    宋燃犀将花放在了宋洲的墓碑前,然后就毫无形象地靠着墓碑坐下了。

    他的胸口闷闷的,听了应怜的一番话,有些嘲弄地笑了下,笑自己的心思就这样被看得明明白白的。

    宋燃犀在出院之后第一时间就去看了宋洲的墓,他只是脸色惨白,什么都不说。

    车祸后的那一会他总是不敢面对,没有任何人苛责他,可他还是觉得残忍——他觉得对于宋洲来说,太残忍了。

    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宋燃犀终于敢去看了,像过去一样扯起家长里短。

    宋燃犀随意地对着墓碑谈起了自己的近况,又坐着发了两个小时的呆,最后拍了拍宋洲的碑说:“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妈妈的。”

    他的手机静音,出了墓园,才拿出来看一眼。

    宋燃犀的眼睛微微眯起,只见到消息爆炸,在无数的红点里,宋燃犀准确地找出小言的那一栏,终于知道了原因。

    他和尧新雪上热搜了。

    有人将试镜的视频流了出去,并且夸大其词地声称宋燃犀与尧新雪关系不和。

    在视频里,宋燃犀因为看到门口的尧新雪脚步一顿。

    他的眉毛拧起,表情变得冷淡,却又碍于尧新雪与杨柯同时出现,不得不去和杨柯打了招呼。

    视频清晰地拍到了两人视对方为空气的样子,隔着屏幕都能闻到淡淡的火药味,所有网友在这一秒都兴奋了起来。

    一个是资质卓越命运坎坷的影帝,一个是天赋异禀漂亮非常的乐队主唱,光是知道这两个人有交集,就已经足以让人兴奋。

    镜头一晃,最后的五秒里,停在了宋燃犀强行拽着尧新雪走进更衣室的样子。

    【啧啧啧感觉宋燃犀火大得想吃掉我们雪猫。】

    【拽这么用力,这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怨啊?】

    【要不是画质太垃圾我都差点以为是AI做的了。】

    【什么我的拉郎CP突然成真了??】

    【我靠我嗅到了瓜的味道……】

    ……

    五花八门的评论将这个营销号的推文一举推上了热搜第一,其中不包括黑羊的粉丝、宋燃犀的粉丝与尧新雪的粉丝。三方大混战加上好吃瓜的路人,评论区的走向已经发展到了宋雪之间的爱恨情仇。

    更有甚者扒出了两人没火前同居出租屋做室友的过去,纯恨狗血巨星相争的故事秒变出租屋文学相伴相离的散伙人。

    宋燃犀看着评论区的神人越编越离谱,却又无限接近事情的真相时,恨得几乎牙痒痒,他下意识地摸上了自己的颈,仿佛尧新雪留在上面的牙印还在隐隐作痛。

    他知道尧新雪从来不关注这些乱七八糟的文娱新闻,却又忍不住心想,这个人看到这些会怎么样。

    尧新雪会是什么反应?觉得好笑吗?

    小言打的第一百零八个电话终于被接通时,他几乎要迎风流出两条面条泪:“老板,我们删都删不完,这条热搜的流量太大了。”

    宋燃犀原本想自己用账号进行澄清,但又碰到了衣袋里的手链。

    那条手链让他有些回神,想起了今天早上应怜说的所有话。

    宋燃犀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砰、砰地跳着,最后把消息框里的“我们没有任何关系”删掉。

    他对着小言冷淡道:“不用管,随他们猜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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