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新雪确实不在乎什么文娱新闻,只要不是恶意造谣他的乐队,他基本都保持着不关心不在乎的态度。
因此哪怕不算这次,他光是以前就有上过不少次热搜,他到现在都对这事毫无实感。
倒是薛仰春看到了不停啧声,感慨着时代确实是变了。
作为从出租屋时期走到现在的同伙之一,她时为数不多的,知道尧新雪和宋燃犀到底有何交集的人。
她在这几日已经从高喊“我们队长和宋燃犀哪有那么多关系他最多不也是众多追求者之一”到“嘿嘿宋雪99”。
当她兴高采烈地把炒着宋雪CP的拉郎剪辑视频发给尧新橙时,尧新橙冷着脸将她删掉了,并且拿过她的手机,替她把主页内含宋雪的账号都全部取关。
薛仰春长嚎一声:“你干嘛啊!”
刚好被路过的尧新雪听到。
尧新雪看到薛仰春揪着尧新橙的头发,泪眼汪汪地要抢手机,尧新橙则面无表情地举高手机,两人如同幼稚的小学鸡。
“还给我!!你居然还敢把我的宋雪全删了!!”薛仰春假哭得很真诚。
“不给。”尧新橙冷漠道。
“给我!”
“不给。”
……
尧新雪本来站在门口看戏,却又在听到某两个字时挑了挑眉。
大块头罗槐本来沉默地看着这两人打闹,注意到了门口的身影,于是目光沉静地拎起眼前两人背后的衣领,强行将两人分开,把两人一人放到了沙发的两头。
薛仰瞪了尧新橙一眼,尧新橙却在看清了门口的人后背稍微挺直了一点。
薛仰春嘴里的脏话也在那一刹戛然而止,她乖巧地坐好,甜甜地叫了句:“队长。”
尧新橙硬邦邦地说了句:“哥哥。”
“小橙把手机还给她。”尧新雪非常不公平地把心偏到了薛仰春身上,尧新橙抿了抿嘴,在薛仰春的欢呼中把手机还给了她。
尧新雪慢条斯理地坐到了他们两个人的中间,优雅地翘起腿,薛仰春狗腿地在他的面前倒了杯可乐。
“还给你了,那你就说说宋雪是怎么回事吧。”尧新雪配合地捏起塑料杯,抿了口可乐,他的姿势总是赏心悦目,优雅得无可挑剔,仿佛喝的不是十块钱一瓶的可乐,而是价值八位数的红酒。
尝过后,他温和道,“注意不要喝太多气泡水。”
罗槐和薛仰春的脸色浮现出一点微红,倒不是因为着尧新雪昨晚偷偷图灌了三大瓶可乐,而是因为尧新雪问的那回事。
还好罗槐的肤色比较深,即使脸红也看不出来。
薛仰春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瞬间就出卖了她有多么心虚。
尧新雪挑眉看着她:“说话。”
薛仰春因为这两个字腿一软,一下子全招了。
上到R18同人本,下至万字长篇宋雪磕点细节解说,薛仰春如同被皇帝审判的小太监,恭恭敬敬地道完了所有秘辛,就差没跪下来忏悔自己吃得津津有味的罪过了。
尧新雪的表情倒是没有什么变化,只有尧新橙的脸上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薛仰春兴奋又忐忑地等待着正主尧新雪的反应,等了三秒,只听到他优哉游哉地说:“我看你最近很闲,有时间听一下DEMO,新曲可以跟罗槐多走几遍了。你们的配合还不够默契。”
薛仰春一听这话就像植物被太阳照射到了一样瞬间变得萎靡不振,她认真回想了世巡的最后几场巡演,她最多只弹错过两个音,和罗槐打配合慢一点点。
现场的效果哪怕最刁钻仿若听众都未必能听得出来,只有尧新雪在唱得大汗淋漓,回到休息室后还能一一指出每个人的失误点。
薛仰春原指望浑水摸鱼,说不定半个月之后尧新雪就忘记这岔了,结果当全体排练,她再错同一个音时,尧新雪直接停下了。
他看向薛仰春,表情依然温柔,眼睛微微弯起:“第二次,事不过三。”
薛仰春当场吓出一身冷汗,再也不敢糊弄尧新雪。
她对尧新雪的感情很复杂,既爱,又怕。
因为尧新雪对音乐的高度追求,又是严苛的队长,乐队里数她最怕尧新雪。但尧新雪又总是很照顾她,除了重大事项以外的安排都以她的意愿为主,很多时候,既像妈妈,又像哥哥。因此薛仰春又总忍不住想要靠近他。
凭着前车之鉴,薛仰春迅速地点了点头,认错态度良好:“队长说得对,我应该好好打鼓,不把闲碎时间花在关注您的……额咳上,我会好好安排鼓组的!”
“不错,再接再厉。”尧新雪点了点头,“平身吧小春子。”
薛仰春听他的语气如常,立刻坐了起来,如同一只乖巧的小狗,傻笑着晃了晃尾巴。
尧新雪看了周围的几个人一眼,愉悦地弯起眼角:“走吧,差不多到时间了。”
他身边的三个人异口同声地说了:“好。”
今天是黑羊乐队的专访,三个男生挤在了沙发上,尧新雪坐在离记者最近的位置,薛仰春则独占旁边的小沙发。
记者是个年轻的女孩,看到四个人出现先是不可控制地叫了一声,然后才整理好自己的表情。
薛仰春忍不住噗哧一笑。
因为稿子提前给尧新雪看过,所以基本没有刁钻的问题,主要还是围绕着黑羊的几张专辑展开,包括日后的计划。
记者微笑着看着尧新雪:“听说黑羊的词曲都是由你来包揽,新雪,是不是有点太过全能了?”
尧新雪莞尔:“谢谢,但有些过于夸张了。我提供了DEMO,乐队的成员各司其职,在这上面加上自己的理解和改编,最后大家听到的版本其实结合了乐队所有人的意见。”
他的声音温润,如同涓涓溪水流淌过别人的耳朵,是这样好听。
“今后黑羊的计划是什么?我了解到,你们的新专辑出了中英两个版本,在海外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呢。”
“我希望能有更多的人听到黑羊的歌曲,我希望……”尧新雪的眼神变得认真,“黑羊能成为世界上最好的乐队。世巡是第一步,新专是第二步,之后我们要彻底走向世界,让更多的人听到我们的声音。”说完,似乎觉得有些不太合适,尧新雪苦恼地侧了侧头。
记者也愣了一下,这是尧新雪说出的,唯一一次具有强烈个人色彩的回答。在过去捧踩他的采访里,尧新雪总是表现得不卑不亢,甚至有意提起乐队成员,利用自己来提高其他乐队成员的关注度。
他的回答总是官方又无可挑剔,能第一反应出最完美的答案,以至于采访过他的人都声称着这位主唱的心思缜密,细腻甚至到了可怕的地步。
记者偷偷观察了一下周围人的脸色,只见其他人的表情都平淡如常,仿佛没有注意到尧新雪的异样。
于是她定了定神,重新换了个问题。
采访顺利结束,记者看着摄像机关闭之后,才忍不住涨红了脸问:“请问能问您一个离谱的问题吗?我真的很想知道,但是比较私人,如果您觉得不方便回答就当我没说!!”
“你说。”尧新雪挑起眉。
“请问……请问您和宋燃犀的关系真的很差吗?”记者小声并快速地问道,薛仰春甚至没听清。
尧新雪似笑非笑地看了记者一眼,对方已紧张得瑟瑟发抖。
“我们的关系……不好不坏吧。”尧新雪装作认真思考的样子,回答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记者原地激动得跳起来,以至于薛仰春差点就想立刻冲上去握着她的手和她大喊“宋雪”并认亲。
“不好个屁……都瞎了吗他们俩好得不了!”钟鸣气愤地猛一锤桌子,眼睛的血丝如同抽搐着的红蛛网,“就是他们,就是因为他们……”
在他的面前,是巨大的线索板。
上面用图钉和红线,将各张照片千丝万缕的关系清晰地罗列了出来。
按照时间顺序,第一张,是尧新雪回国后第三天,两人躲在楼梯间里抽烟。镜头清晰地拍到了尧新雪美丽的侧脸与戏谑的眼神,宋燃犀颓然地靠在墙上,只有手间的烟头在这一瞬间映亮他的脸。
第二张,是私人餐厅的门口,尧新雪的手放松而闲适地搭在车窗上,正提起嘴角,微笑着说着什么。
……
第三张,第四张,第五张……长达三年的照片被全部拍摄或搬运到了这里来,两人亲密无间的样子或清晰、或模糊地被钉在了白板之上。照片上甚至备注着黑笔书写的小字,无数条红线将这些联系在了一起,最后都指向了梅梢月三个字。
昏暗而窄小的房间里,钟鸣有些神经质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仿若一个疯子痴痴地望着这个白板:“都怪他们,都怪他们……”
尧新橙猛地踹开了房门,钟鸣的身子在那一刻也猛地一震。
他的脸色变得铁青,尧新橙注视着空无一物的室内,最后打了个电话给尧新雪。
他慢慢说:“哥哥,钟鸣,不见了。”
第92章
“尧老师,您准备好了吗?”
“嗯。”
尧新雪扶了一下自己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经过小助理时微笑着和她点了点头。
因为拍杂志需要,他穿上了一件露背的V领纯白色流苏短袖毛衣与黑色紧身皮裤。
这件裁剪得极短,V领几乎开到肋骨处,衣服的下摆是一排纯白的流苏。身后的衣料同样分开得如同燕尾,露出他背部大片的白皙皮肤,也让他那分明的背沟与极薄的肌肉展露无遗。
正面看去,能清晰地看到尧新雪的锁骨与胸口。
设计师是个鬼才,这件衣服设计得过于刁钻,基本没几个明星愿意穿,要么穿出来显得难看,犹如披上了一块破布,偏偏尧新雪穿得既显高挑,又显出几分慵懒。
小助理看着他用手指上下推了推眼镜,挂在镜架上的银链微微晃动,纯白色的衣服显得他的皮肤更白,仿佛是完美的人形模特。黑色的紧身皮裤勾勒着他大腿的轮廓,在接近胯|骨的位置,甚至开了几个岔口,又用绑带交错着绑住。
尧新雪只用了几秒就接受了要穿这件衣服拍特写的事实。
“不用特意摆什么动作,您听着摄影师的话调整就好。”小助理看呆了,好几秒才反应回来提醒道。
尧新雪好脾气地点了点头:“好。”
摄影机在看到他走进来之后就举起了相机并微笑示意,镜头里的尧新雪还是懒洋洋地如同一只猫,可任何人都没有他的那份优雅与神秘。
他像一个美丽的秘密,引人探究,引人狂热。
摄影师给尧新雪拿的道具是一只红苹果,告诉他,只要吃苹果就好,摄影机会随着他的动作调整。
尧新雪于是真的慢慢吃起了苹果。
他的脑子习惯性地在同时想好几件事情,目光落在某个点上,眼睛澄净、天真得却不像是在走神,而是在认真地在吃苹果。
雪白的牙齿咬开了苹果,红艳的唇舌上甚至沾着些许剔透的果汁。镜头下,他凸起的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慢慢滑动,天使般温柔、美丽的面容看上去脆弱、乖顺,可五指却紧紧笼住了苹果,下意识的动作让人意识到,他可能早已习惯着将任何东西都牢牢控制在手里。
矛盾的、极具张力的画面被摄影师捕捉到。
那只手雪白、修长、骨节分明,手背上却透着黛青色的血管,这样一只完美得无可挑剔的手却因为攥着红苹果青筋凸起,仿佛暗示着这只手的主人其实是戴着艳丽面具的恶鬼。
在场的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一幕,屏息敛声,如同被抽掉了魂。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尧新雪仿佛是被关在培养皿里的实验品,一瞬间成为了人人心尖上的那点血,然而他却仿佛浑然不觉,既不在意周围人狂热的视线,也不介意自己的各处被几十个镜头里无限放大。
拍摄完成得很顺利,在场的人都鼓起了掌,响起一阵欢呼,尧新雪也谦虚地笑了笑,跟着鼓起了掌,说了声:“各位辛苦了。”
他刚刚一直在想钟鸣的事,尧新橙的电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钟鸣搬家了,甚至和公司辞了职,旧屋收拾得干干净净,之后甚至再也没有任何消费记录,入职记录,租房记录,仿佛彻彻底底地从这个社会上消失了。
当他走入监控的死角,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尧新雪清楚这种行为背后指向的意义,这很可能意味着钟鸣已经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亡命徒。他切断了自己与正常社会的一切联系,游离于所有人的视线之外,还能想做什么?
他能将监控装得遍地都是只为了窥探梅梢月生活,自以为是地“喜欢”梅梢月到了极点,自然也就想要为梅梢月的死复仇。
他不能跟网暴梅梢月的键盘侠寻仇,不能跟破产后杳无音信的段以宿寻仇,那他的报复对象可以是谁?
自然就是梅梢月死亡最后最后的既得利益者。
尧新雪从不给自己留下任何把柄,他做事干净狠绝,刺激段以宿抢夺股权,刺激梅梢月彻底绝望,但这场和段以宿的暗斗直到最后,所有人看到最大的赢家都只是宋燃犀。
尧新雪轻轻推了宋燃犀一下,他就从此风头无两,也就此成为了所有视线的中心——枪靶的中心。
黑羊版权的所有权以不公开的方式转交到了尧新雪的手上,作见证的仅有宋氏集团的高管与宋燃犀。这些人绝对不会出卖自己,而知情者李洋也胆小如鼠,自然也不敢露出什么马脚。
钟鸣会知道尧新雪才是那个最穷凶极恶的“杀人犯”吗?
柔软的毛衣随着他抬起的手臂滑落,暗光下,尧新雪的皮肤光洁、细腻如瓷,他垂着眼,漂亮的面孔却是如此冷戾。
他慢条斯理地套上原本的白色衬衫,动作间回忆梅梢月死后的所有日子,终于在记忆里搜寻到回国后那些细微的不对劲。
在那些他和宋燃犀亲近的时刻——一直都有人在看着他。
尧新雪的心一沉,毫不犹豫地侧过头躲开了从黑暗里突然冒出的一击,随着震耳欲聋的“砰”的一声——是铁棍与柜面相撞时发出的声音。
尧新雪冷冷地道出了两个字:“钟鸣。”
对方轻蔑地笑了一声,然后毫不犹豫地将铁棍拉回,再一次抽向尧新雪。
因为工作已经结束,贵宾休息室的隔音也极好,所以基本没有人注意到这么大的动静。
尧新雪再一次及时地躲过了挥来的铁棍,攥紧拳头就往钟鸣的脸上砸。
这个拳头的力道非同小可,钟鸣被打得脸侧过一边,啐了口带血的唾沫。然而下一秒,他就狠狠地旋身踢了尧新雪得腰一脚。
空间太小,光线又过暗,尧新雪没来得及躲闪,他被踢到时痛苦得闷哼一声,眼底烧着冰冷的怒意,同样抬起腿重重地踹上对方的胃,同时毫不迟疑地将出拳迅速而重复地砸进钟鸣的眼睛。
趁着钟鸣被踢得喉咙发酸眼冒金星时,尧新雪又猛地扣紧他的脖子将他往墙上撞,此刻他的表情漠然、憎恶,几乎与刚才温柔恬静的样子判若两人。
钟鸣挣扎着从旁边摸回铁棍,在喉咙发出可怕的咔咔声时,艰难地说道:“尧新雪……杀人要偿命的……”
“给谁偿命,你,还是梅梢月?”尧新雪冷笑了一下,他感到腰处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意,即使痛得脸色惨白,也依然不掩口吻的傲慢轻蔑。
仿佛听到了某个特定的字,钟鸣挣扎的动作忽然变得剧烈起来,黑暗中他的瞳孔颤抖着,饱含着无限的悲伤、无限的欢喜与无限的憎恨。
他的左手颤抖着握紧那根铁棍,在头晕眼花中咬紧牙关,最后用尽了所有力气,抬起左手将铁棍猛地撞向尧新雪的后颈。
尧新雪的手因为疼痛顷刻就松了,他痛得脱力跪在地上,手捂住颈后不断流血的伤口。
尖锐的地方刺穿了他的皮肤,巨大的撞击力几乎将他敲晕,尧新雪死死地捂住伤口,艳红的鲜血流淌在他的指间。
他如同濒死的猫发出了痛苦微弱的呻吟,眼神几近变得怨毒,就在他抬起另外一只手想要摸口袋的手机时,钟鸣就又一次踩上了他的手指。
尧新雪死死地侧头盯着看着钟鸣的鞋踩上自己那双手,眼底的憎恨几乎要溢出来,可他如今已如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尧新雪,你站在舞台上的时候会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一天吗?”钟鸣笑了,因为咳血,发出的笑声如同毒蛇的嘶嘶声。
他伪装成了清洁工的样子,甚至还穿着布鞋。
肮脏的、发臭的、沾着各种脏污的鞋底碾踩着尧新雪那只白如玉的手,就在一个小时前,它甚至漂亮干净得勾人遐想,让人想要将全世界最美好的珠宝都为此献上。
尧新雪沙哑的声音响起,他感到自己手指传来的钻心的痛意,可却依然不改口吻,定定地望着自己的手,一字一顿道:“你真恶心。”
“对,对,但是你也是。”钟鸣拽着他的衬衫衣领,举着手机打灯,照着尧新雪的脸。
尧新雪极轻、极轻地呼吸着,白色的灯光太过刺眼,逼得他不得不眯了眯眼睛,额角与唇角甚至有刚刚打斗时留下的淤青。
蓝灰色的长发如同藤蔓散落在地上,钟鸣的另一只脚毫不怜惜地踩在上面,扯得尧新雪头生疼。
可即便是这样,尧新雪却也还是温柔地笑着重复了一遍:“你真恶心。”
钟鸣的脸色变得铁青,他被尧新雪揍得鼻青脸肿,从旁边的袋子里拿出胶带缠住了尧新雪的嘴后,又因为怕尧新雪挣扎逃走拿出了一瓶喷雾。
喷雾喷在尧新雪的脸上,他只感到一阵恶心的香气,头晕目眩,哪怕努力咬牙着不愿失去意识,最后却还是晕了过去。
监控录像里,一个衣着整齐,戴着口罩的清洁工推着一辆推车走过,没有人看清他的样子,只知道他在最后消失在了死角处。
第93章
尧新雪做了一个梦。
他梦回到了孤儿院,那会孤儿院的霸凌很严重,孩子们没有自己的名字,全部数字编号作为称呼。
他是唯一一个拥有自己名字的孩子。
那是一个平常的午后,所有孩子都坐在餐厅里吃面前的一碗稀粥,白米漂浮在粥水上,小小的尧新雪坐在最中间,慢慢地一勺一勺送进嘴里。
旁边那些人的面容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他看见几个小孩围上了最前面的那个孩子。
好几双手拉着那个孩子的双手,毫不犹豫地按着他的头按进碗里,男孩尖锐的哭声与求饶声混杂在笑声里,尧新雪盯着那一幕,依然在一勺一勺地喝粥。
有人站到了尧新雪的身后,扣住了他的手:“为什么你吃得下去?”
尧新雪回答道:“我好饿,这碗粥要被端走了。”
有人大声地质问他:“他也会被饿死的。”
尧新雪说:“我不能不去那里,饿肚子是走不动的。”
有人摇着他的肩膀:“你要去哪里?你知道你想去的那个地方有多远吗?”
尧新雪答道:“我知道的,那个地方好远好远,所以我要吃很多很多东西,才能去到那里。”
那个地方有着一切辉煌灿烂的东西,寄托了他的全部念想。
尧新雪开始加快吃的速度,如同一条流浪狗疯狂地吃着,即使这些粥难以下咽,他仿佛幡然醒悟一般,再也没心思抬头看那个哭泣的孩子,只是喃喃重复着刚刚的那句话。
他吃完了自己面前的那碗后,开始抢别人碗里的喝着。
有人追骂他,有人想要将他的碗抢回来,有人踹在了他的身上生疼,有人高喊着他的自私与冷漠。
即使被当成一个脏皮球一样四处踹,尧新雪依然没有放下碗,等到他喝到觉得足够饱了之后,终于头也不回地跑了回去。
小小的尧新雪走在宽大的走廊里,头顶的穹顶犹如无声的凝视,路边紧紧关闭着的房门犹如牢笼的栅栏,他像一只幼小的鸟雀,在这条长廊上仿佛永远奔走却始终无法逃出。
尧新雪的身影被投射在旁边的墙壁上,可随着那个瘦小的身影随着不断的跑动无限拉长,最后在他的身后生成了一头巨大的、纯黑色的羊。
那个瘦小的身影依然在奋力地跑着,那头巨大的黑羊紧紧地追着他。
尧新雪气喘吁吁,他的背沁满了冷汗,圆如葡萄的眼睛充满了焦虑与渴望,最后的最后,那只巨大的黑羊一跃而起,就在下一秒将他猛地一口吞食入腹。
心跳仿佛漏停了一拍,尧新雪的眼睛在那一瞬间毫无预兆地睁开了。
他的呼吸微弱,等眼睛适应眼前的环境前,就已经开始冷静地思考起现如今的处境。
空气中弥漫着血锈的味道,房间安静,几乎听不到任何外界的声音,他的四肢发麻,因为无法动弹,尧新雪意识到自己如今被绑在了一张木椅上,双手被强制捆绑在椅背后,双腿则依着椅腿绑。
这个绳结绑得极紧,如果他剧烈挣扎,很可能会连人带椅子重重摔在地上。
尧新雪低了低头,感觉到脖子上缠着的一圈绷带,即使后颈的位置依然传来难以言喻的疼痛,但已经止血了。
尧新雪冷笑了一下,扯到嘴角时感到撕扯伤口的痛意。
他并不知道自己昏晕了多久,这里四面全黑,根本无法判断时间,尧新雪的脑子飞快地转着,他失踪了多久?钟鸣这么恨他,为什么将他绑在这里还为他处理伤口?外界现在知道自己失踪了吗?
还有,宋燃犀怎么样了?尧新雪的胸口小小地起伏着,因为流血过多,伤口处理得草率,他感到头昏脑涨——他一定是发烧了。
但尧新雪的表情依然镇定,在没有第二人的房间里捋着现况。
第一,失踪多久,未知。
第二,以钟鸣扭曲的性格,一定不会对他手下留情,伤口处理粗糙,只让他不至于流血过多死去,只能是因为想在杀他之前先折磨他,所以留了他一条命。
第三,无论如何,至少尧新橙应该已经发现他的失踪,但他找到钟鸣,应该还需要一段时间。必要时候,尧新橙会为了他选择报警。
而最多四天,钟鸣一定会对尧新雪动手。
第四,宋燃犀作为帮凶之一,一定也会被钟鸣视为头号仇敌。钟鸣被发现只会是时间问题,他时间紧迫,如果想要在被逮捕之前对宋雪进行处刑,那么宋燃犀现在一定也会在这里。
尧新雪必须尽量延迟钟鸣下死刑的时间,同时试着向外界透露自己的位置。
他必须逃出去,他必须活着出去。
尧新雪的目光冷如寒冰,开始尽可能地用感官去寻找有关于环境的线索。
他感到自己浑身冰冷,实则额头的温度已经极高,被死结绑着的手腕早已被勒出血痕,衣衫被撕扯,整个人狼狈不堪。
尧新雪感到喉咙仿佛有一把火在烧,注意力逐渐地涣散,他已经没什么力气,只能垂着头,暂时先闭目养神。
门锁被打开了,重型铁门与钥匙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尧新雪无声地睁开了眼睛,他听到脚步声,在心里默数着,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五步……
他现在正待在一个三十六到六十四平方米的房间里。
钟鸣走上前,揪住了尧新雪的头发,逼迫他仰起头看自己。
在幽暗的灯光与疼痛里,尧新雪看到他鼻青脸肿,嗅到他身上雨水的味道。
“尧新雪,不要动歪心思。”钟鸣似乎看穿了他的企图,“没有人能救你。”
尧新雪颤抖着呼吸笑了一下,省力气地“嗯”了一声。
灯光之下,因为生病,他的脸接近绯红,蓝色的长发柔顺如水,额角的伤口已经结痂,嘴角的淤青与仿佛含着水光的眼睛暴露出他的脆弱,让人看到就忍不住感到怜惜。
钟鸣盯着他足足五秒才开口:“你还记得我吗?”
尧新雪没有说话,他不想激怒钟鸣,也不想白费力气。
钟鸣却笑了笑:“你当然不记得我了,我就是个不起眼的小喽喽,从小时候就这样。你知道,你第一次来孤儿院的时候,我们都以为天使是真的,我们艳羡地看着你,因为我们这群乡巴佬从来没见这么好看的小孩。
我们这么蠢,甚至深深信着,你就是我们的救世主。”
“他也是,他对你那么崇拜,他那么爱你。他是我的弟弟,我知道他为了讨你的欢心都做了什么,从小到大,都是这样!”钟鸣的眼睛发红,越说越激动,在最后猛地拔高声音,揪着尧新雪的头发,让他发出痛苦的呻.吟。
尧新雪只能偏了偏头,他依然保持着沉默。
钟鸣的声音嘶哑,吼道:“他在那晚给你打电话了,我知道,但是……但是,连他放在床头的药都是你给他买的,全他妈是副作用强的处方药!你是故意的,你害死他了,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尧新雪放缓了呼吸,他的额角沁出了冷汗,头昏晕得几乎听不清他在讲什么东西,但因为猜到了大概意思,嘴角微微扬起,“证据呢?”
梅梢月在死前绝望地乱吞了那好几瓶药,痛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但是那些药是谁给的呢?
除了日夜监视窥探梅梢月的人,恐怕永远只会以为是梅梢月自己买的。
但哪怕钟鸣知道了,又怎么样?只是猜测而已,尧新雪在探望发烧的梅梢月时带来的药装在不透明的袋子里,理所当然,且时隔两个月,除了钟鸣,有谁会怀疑到他身上?更何况大量的药是梅梢月自己选择全部服下的。
钟鸣总归是死无对证。
想到这里,尧新雪的笑带上了些许嘲弄。
钟鸣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个漂亮却又心机深沉、甚至心狠手辣的男人,他在钟鸣面前懒得掩饰自己的恶劣与阴谋,一想到笑得阳光开朗的梅梢月,钟鸣就感到仿佛有一把刀狠狠地剜着自己的心脏。
“你们第一场摇滚比赛,本来应该输的,可第二天,他们的贝斯手就因为吸毒被抓,我知道你也在那个酒店里。”
“你们一支毫无根基毫无势力背靠的乐队能拿下指针音乐原定合同三倍的资源,凭什么?”
“我的弟弟……段以宿破产,这其中到底有多少你的手笔?”钟鸣咬牙切齿,表情狰狞如同一只野兽,“人人以为你干干净净,背地里却干了不少脏事……呵,尧新雪,你不觉得自己虚伪吗?”
尧新雪将头侧过来,仰起颈,如同一只亟待引颈自戮的天鹅,柔声道:“我一直是这样的。”
钟鸣的牙齿气得颤抖,从裤兜里抽出了一把刀,轻轻地晃了晃:“你为了你自己,毁了多少人?我弟弟……甚至死了!我恨不得把你剁了,可是我不想你死得这么容易。”
他残忍地笑了一下,将刀刃随意地比划着尧新雪的嘴唇:“我想让你生不如死,你不是为了你的乐队做什么都可以吗?那我给你一个选择,是想让我割掉你的舌头,还是废了你的手?”
尧新雪的瞳孔骤缩,眼神几近变得狠毒起来,他紧紧望着钟鸣,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第94章
钟鸣握着刀,在尧新雪的颈上轻轻地划了一下,他的皮肤太薄了,刀锋碰到,就划破留下了一道血痕。
尧新雪死死地盯着眼前的钟鸣,眼神充满了冰冷的怒意。椅背后深深捆绑着的双手紧紧地相扣着,指甲陷进皮肤,他要用这样的疼痛来努力保持清醒。
钟鸣确实拿准了他最不能失去什么,所以提出了这样恶心的选择。
尧新雪不知道自己已经多久没有进食,多久没有喝水了。他的喉咙在烧,浑身疲软,伤口痛痒,身上过高的体温与发炎的创面让他逐渐失去敏锐的感觉。
钟鸣疯狂地笑着,他望着尧新雪看自己如看死人的表情,笑得手里的刀都在颤抖,最后甚至笑得掉眼泪。
钟鸣笑得大喘气,好不容易缓住说:“你看你的眼神,根本不像个人,反而像一头恶鬼。不过我不会杀你,我不能杀人。但是我会说到做到。”
他用着蛮力,微微弯下腰与尧新雪平视,在尧新雪垂头时,用双手按着他的肩膀逼他抬头:“来吧,快选,我只给你十秒的时间。”
“十、九、八、七、六……”
尧新雪沉默不语,他那张漂亮的脸庞沾着血污,闭着眼睛,眉痛苦地蹙起,嘴唇发白。
即使沦落到这步田地,尧新雪依然那么美,只是这轮美好的月亮没有高高悬在天上,而是被映落到了污水里。
三、二、一。
钟鸣猛地抬起自己握刀的手,另一只手捏住尧新雪脸颊的两侧,逼他将脸转过来,强迫他张开嘴。钟鸣在话音落下时将那把刀毫不犹豫地捅了过去,雪亮的刀一瞬间映亮尧新雪的眼睛。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就在刀锋即将真的准备捅进他的唇舌时,尧新雪哑声道:“手。”
他在最后那半秒里做出了选择,钟鸣的手也在那半秒里停在了半空。
因为动作极快,刀刃在停下时不可避免地偏了一下,尧新雪感到刀尖划破了自己的侧脸,血珠沿着他的脸庞缓缓地滑落,流下一道极细的痕迹。
尧新雪浑身的肌肉紧绷,他的呼吸甚至微微颤抖——钟鸣刚才是认真的,他真的想割了自己的舌头。
几秒之后,尧新雪终于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低哑,微弱得甚至听不清:“我很抱歉。”
他聪明地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诚恳地道歉,因为越辩解,只会让钟鸣越应激。
钟鸣看着尧新雪那双平静的眼睛,他奄奄一息,连声音都变形,语气却是柔软的,仿佛带着浓浓的忏悔意味。
看起来真可怜,如同掉进了陷阱的狐狸。
尧新雪浑身伤痕累累,神情疲惫,只是短短几秒内,他就妥协了,把自己摆在了一个了卑微的位置。
钟鸣原本最恨尧新雪凡事都表现轻松的样子,尧新雪越是倔强,越是冷静,越是无所谓,就越容易引起他的忿恨,他会想起他的梅梢月,他会控制不住想,为什么尧新雪不能代替梅梢月去死?
钟鸣听到尧新雪的声音,唇紧绷地抿成了一条线,他过热的脑子终于缓缓地平静了下来,注视着尧新雪,看着尧新雪血迹斑斑的颈与灰扑扑的衣服。
尧新雪咳嗽了两下,然后努力抬起头和钟鸣对视,艰难地重复了一遍:“我很抱歉。”
钟鸣看了他一会,又露出了笑,他俯下身贴着尧新雪的耳朵说:“真好,你终于道歉了。”他抱住了尧新雪的脑袋,有些神经质般温柔道,“那好,我再给你一个机会,我也想让你好好地走出去。警察已经快追到我了,很快,你就能走了。”
还没有等尧新雪做反应,他就从旁边拿出了黑色的胶布。
在他准备封住尧新雪的嘴时,兜里的手机开始疯狂震动。
嗡嗡声在整个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钟鸣抬眼看了一眼尧新雪,尧新雪只紧紧闭着眼睛,不作任何反应。
钟鸣接通了电话:“谁?”
“小钟啊!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我们领导听到你突然辞职可着急了!想问问你是不是出了急事,公司的大伙都关心着你呢,薪资啥的都能商量……”电话对面传来中年男人热心的声音。
钟鸣谨慎地看了一眼来电的号码,嘴角挑起一抹冷笑。
尧新雪在这时仿佛无可忍耐般轻轻地咳嗽起来,他气若游丝地喃喃道:“好冷……”他浑身脱力,微微颤抖,捆绑在背后的手指无意间碰到了手腕上的银链与腕带,腕带金属的扣子与银链相碰发出微弱的声响。
钟鸣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并且拔出了手机卡,将那张卡掰断。
他看着尧新雪,尧新雪依然低着头闭着眼,仿佛什么都没做。
钟鸣也没有说话,只是用黑胶布粗暴地封住了尧新雪的嘴,然后快步地离开。
尧新雪睁开眼睛,看着钟鸣匆匆地轰然将大门关闭。
只过了五分钟,门又打开了,尧新雪看到钟鸣推着一个人,那人不得不一瘸一拐地慢慢走进来。
那人同样狼狈不堪,眼上蒙着一条黑布,看着脸上身上的血污,就知道他的伤比尧新雪的重多了。
那人走路像是实在是痛极了,走了几步就气喘吁吁,滴下冷汗。
尧新雪看着他被赶到自己面前,最后脱力扑通一下跪了下来。
——宋燃犀。
宋燃犀此刻脸色苍白,嘴唇几乎失去血色,他痛得闷哼一声,即使看不见,却因为嗅到熟悉的香根草气息心头一颤。
他颤抖着声音说:“尧新雪?尧新雪?是你吗?”
他的双手被牢牢捆着,努力地用膝盖往前爬,在意识到尧新雪也在这里的那一刻心几乎悬到了嗓子眼,他的声音沙哑,不断重复道:“是你吗?尧新雪,尧新雪,快回答我……”
宋燃犀一开始只以为是自己哪门子的仇家,只在绑匪的言语间听出来了这人和自己收购指针音乐有关,他想过自己也许死在这里,却绝对不会想到,尧新雪竟然也在这里。
宋燃犀的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听到钟鸣在身后的笑声。
他笑得不停:“宋燃犀,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他在你心里很重要吗?”
宋燃犀的眉眼焦虑,他不懈地以这样蠕动的方式向尧新雪靠近着,对钟鸣的话置若罔闻,不断地叫着:“尧新雪,你应一下,你别吓我,别不理我,尧新雪,……”
就在他即将要碰到尧新雪时,钟鸣猛地踹了一脚他的小腹,将他踹出半米远,宋燃犀的脸色惨白,痛得几乎要蜷缩起来。
宋燃犀吃痛地“啊”了一声,重重地喘气,动作甚至扯到了伤口。
殷红的血又一次渗出,染红了他的背,宋燃犀痛得几乎抽搐起来。
但他依然不依不饶地说:“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你放他走,他是无辜的……”
钟鸣的表情阴沉,他俯下身拽着宋燃犀的衣领,咬牙切齿:“他不是无辜的,你也不是无辜的,你们都害死了我的弟弟。”
宋燃犀在那一刻终于知道了自己被绑架的原因,凶手将梅梢月的死怪罪在了他们的头上。
但是宋燃犀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努力冷静下来,组织着措辞,他在以为这是单纯的只关于自己的绑架时想好了自己的死。
宋燃犀不在乎自己的命,所以从被绑到现在都没有安分过,可是现在尧新雪在这里。
宋燃犀仰着头,朝着钟鸣的方向说:“所有的事都是我做的,是我自己做的,你想我偿命,想要多少钱,都可以。求你你不要伤害他,都是我的错,我求你,我求你放过他吧……”
尧新雪看着这一幕,因为被封住了嘴,无法发出一点声音。
没有人知道他在此刻想着什么。
宋燃犀这么骄傲的一个人,有一天居然会低声下气地求人。他好好的时候张口就是“尧新雪,我恨你”,此刻却为了尧新雪能活着,姿态卑微至此。
他把什么都抛下了,尊严、金钱、生命,乃至一切他付得起的东西,都毫不犹豫地许诺给了钟鸣,只为了尧新雪能活着离开这里。
“好,我可以放过他,但是取决于你。”钟鸣笑了下,他粗暴地拽着宋燃犀,将他拖回到了尧新雪的面前,扯掉了宋燃犀眼上的黑布。
宋燃犀看到尧新雪被捆绑在一张木椅上,颈间缠着身有血迹的绷带,浑身血污,脸庞绯红,双眼朦胧,呼吸微弱。
两人近在咫尺,宋燃犀的心却紧紧地揪着。
钟鸣看着两人无声地对望,对宋燃犀说:“你们本来都应该替我弟弟偿命,但是我不想杀人,所以给你选择的机会。尧新雪在自己的舌头和手里选择不要自己的手,那我现在问你,是要保住他的这只手,还是救救你那个妈妈?”
宋燃犀的脸色顷刻间变得煞白,看着钟鸣拿出一个平板,平板上的人是应怜,她同样被绑在一张木椅上,嘴被封住,和尧新雪的区别只在于她身上绑着一个定时炸弹。
炸弹的倒计时在钟鸣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开始,应怜听到声音,开始害怕恐惧地颤抖,她望着摄像头,眼眶里盈满了泪水。
宋燃犀仿佛被冻在了原地,他听到钟鸣重复道:“你想要救尧新雪,还是救你的妈妈?”
第95章
宋燃犀的脑子一下子嗡地一声,仿佛有什么炸开了,他的心脏抽痛,浑身冰凉,盯着屏幕上的应怜不说话。
他咽了下唾沫,然后抬起头看尧新雪,尧新雪已是奄奄一息的样子。
他受伤了,还发烧了。宋燃犀先是冒出来这样一个念头。
尧新雪被捆绑在那张木椅上,脸色惨白,仿佛下一秒就要昏晕过去。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宋燃犀,仿佛知道着宋燃犀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宋燃犀一瞬间几乎听不到尧新雪的呼吸声,只有自己的心脏仿佛要震跳得撞出胸口。那天车祸的剧痛随着心理的压力席卷而来,他的四肢百骸都在发麻,都在抽痛。
他在过去这样向往着能够从尧新雪的手里抢回两人关系的主导权,最后却只心甘情愿地低下了头,任尧新雪将项圈套进他的脖子。
如今竟然,以这种方式得到了对尧新雪生杀予夺的权利,却是以自己唯一的血亲作为代价。
宋燃犀感到命运布下的天罗地网,他感到可恨又可笑。
应怜身上的倒计时依然在不断地减少,三分钟已然随着他的沉默锐减到两分钟,宋燃犀死死盯着那一幕,最后终于开口:“你砍掉我的手,砍掉我的脚,你杀了我,我来给梅梢月偿命,好吗?”
他声音始终在颤抖,语气竟然变成了恳求,他挪着膝盖,仰头眼巴巴地望着钟鸣:“我求你,我求你,我给你千刀万剐,放过他们好吗?”
宋燃犀的尊严终于被彻底碾在了泥里,钟鸣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感到难以言喻的痛快。
惨白的灯光照落下来,尧新雪的眼神晦暗不明。
钟鸣笑了一阵后,又猛地将宋燃犀踹倒在地:“你没有时间了,我只给了你两个选择。”
宋燃犀重重地摔在地上,咳出了几口血。
他感到无穷尽的疲惫,看着眼前同样被牢牢捆绑住的两个人,几乎快流下泪水。
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局,无论牺牲了谁,宋燃犀都会后悔终生。
想要毁了尧新雪,无非就是毁掉他的嗓子或是他的手。毁掉他的嗓子会让他再也唱不了歌,毁掉他手会让他再也谈不了琴。
尧新雪那么好,唱的歌这么好听,会演奏这么多种乐器。他凭借着这两样东西才让他的乐队走到现在这个位置。
宋燃犀是世界上唯一能够理解,乐队于尧新雪而言是什么样的东西,他也是世界上唯一一个知道,尧新雪为此付出了什么的人。
毁掉尧新雪的手,和杀了尧新雪有什么区别?
而应怜,却是他的母亲,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车祸之后,宋燃犀向宋洲的墓碑发过誓,要保护好应怜,哪怕是付出自己的生命。
他恨不得为这两个人去死,此刻却要他来决定这两个人谁去死。
宋燃犀的泪水已经流满了脸庞,他在这一刻想起了多年前自己对尧新雪说的话。
那时他们挤在狭小的窗台上,喝着啤酒庆祝黑羊在比赛上的胜利,宋燃犀看着尧新雪,笑着对他说:“尧新雪,你不要掉下去。”
他不知道正是从这句话开始,他这个人就被尧新雪视为了私有品,他成为了对于尧新雪来说必须完全占有的存在。
他只知道,在多年以后,这句自己无意间说的这句话会一语成谶,仿佛一句诅咒,让他成为了那个将尧新雪拉下神坛的真凶。
应怜身上的炸弹依然走进了一分钟倒计时,宋燃犀的泪水已经模糊了他的眼睛,他感到呼吸困难,依然在苦苦地哀求着钟鸣:“求求你,求求你,杀了我吧……”
钟鸣冷冷看着他,低头看了一眼应怜身上炸弹的时间:“你还有40秒的时间。”
尧新雪的眼底没有任何情绪,仿佛他不是作为被交换的筹码。他在这一刻垂下眸,不再看宋燃犀,像是极轻地叹了口气。
时间锐减到了二十秒。
屏幕上的应怜无声地流着眼泪,她像是被抽掉了一半生命力,无力地垂着头,只敢紧紧地闭上双眼。
她的前半生充满了幸福与美好,中年却遇到儿子重病,丈夫横死,如今再命悬一线,仿佛前半生所有的快乐都只是大梦一场。
十、九、八、七。
宋燃犀的嘴唇紧紧闭着,他看着屏幕上的应怜,呼吸不畅。
在这个空旷的房间里,没有一个人能救得了他。
六、五、四、三……
就在那最后两个数字即将跳下时,宋燃犀闭上了眼睛,他绝望而崩溃,沙哑地喊道:“求你,救我妈妈。”
仿佛一道巨锤重重地砸在了他的心脏上,他的身体轰然一震,哪怕看到应怜身上的倒计时已经停止,他也没有感到任何轻松。
尧新雪也在那一刻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既没有失望,也没有愤怒,只是很平静。
可宋燃犀被这样的眼神深深地刺痛着,他用尽力气,从地上努力地爬起来,哪怕身上有着撕裂般的疼痛,他也依然挡在了尧新雪的面前。
尧新雪冷眼看着他的背影。
在宋燃犀车祸后喊着要和他分道扬镳时,尧新雪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恼怒,因为他认为这是宋燃犀的背叛。
他感到了原本应该紧攥在自己手里的东西开始失控,因此用尽方式收紧勒在宋燃犀脖子上的绳索。他要宋燃犀出走后心甘情愿地回来,要宋燃犀完完全全属于自己。
如今,宋燃犀又一次背叛了他。
尧新雪感到浓烈的厌倦与憎恨,他恨不得在这一刻就报复宋燃犀,告诫他背叛的代价。这个选择之后,无论他的手废了与否,在尧新雪的心里,宋燃犀都永远存在着过错——因为他曾经两次背叛了尧新雪。
宋燃犀挡在尧新雪的面前,望着钟鸣,卑微地恳求道:“不要伤害他,我求你……”
钟鸣毫不犹豫地一拳揍向了宋燃犀的脸,宋燃犀踉跄着摔倒在地,却又很快地爬起来,用自己的身体挡着尧新雪。
尧新雪嗅到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听到他的惨叫,可是眼底没有一丝动摇。
在宋燃犀真的再也无力站起之后,钟鸣终于从旁边拿出了一支针剂。
他推了一下针管,看着针尖的位置流出些许药水,看着尧新雪皮笑肉不笑:“你看到了,你是他放弃的那一个,而且,是你自己选中你的手的。”
“这支药叫阿西康宁,它的毒性很强,打进你的手相当于被一条银环蛇咬伤,你会先感到手臂麻木,然后神志不清,整条手臂会在一个小时后肿起,最后局部神经全部坏死……”钟鸣慢慢道,他再一次踹上想要再扑上来的宋燃犀,然后走近尧新雪。
他看着尧新雪平静的面容,慢慢说:“我在孤儿院一直是被欺负的那个孩子,有一天我的头被按进水池,是梢月救了我。但是,他也因此成为了被那些欺凌者关注的对象,后来他代替了我,我却不敢出声。”
“我的弟弟,我这个温柔又善良的弟弟,因为你们死了。他甚至只有二十几岁,还这么年轻。”
钟鸣将针头找准了尧新雪的静脉顶了进去,露出残忍的笑:“你们两个不得好死,你们两个死有余辜。”
宋燃犀因为他的踢踹呕出一口血,他浑身的骨头仿佛都断了,可当通红的、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到这一幕,依然咬着牙,忍着撕裂的疼痛试着爬起来。
就在远处,警笛的声音已经鸣响,喇叭的声音透过玻璃窗传来:“钟鸣,停手!你现在停手还来得及!!”
尧新雪的意识已经模糊,他的呼吸微弱,高烧烧得他头晕眼花,哪怕感觉到手臂传来刺痛,依然一动不动。
宋燃犀已流了满头的血,他哭叫着,一次又一次地想要爬向尧新雪,哪怕身下已经淌出了蜿蜒的血迹,哪怕尧新雪已经毫无回应,他依然哭喊着:“尧新雪,对不起……对不起……”
钟鸣却异常地镇定,他的手指开始推动针管,针管内的药水逐渐地注入进尧新雪的右手,仿佛在完成什么仪式。
铁门被轰地撞开了,钟鸣甚至来不及回头,就被尧新橙一拳抡倒在了地上,他的眼睛通红,在打断钟鸣后扑到了尧新雪的身上。
“哥哥……我来了……我来了……”尧新橙看着尧新雪的样子,心几乎痛得能掐出血,他迅速地解开绑着尧新雪的绳结,最后小心翼翼地将几近昏迷的尧新雪抱了起来。
尧新雪半睁着眼,在看清他的面容后,哑声道:“我的手……”
尧新橙的呼吸颤抖,抱着尧新雪大步就准备往外走,他小声安慰道:“我知道……我看到了,没事的,没事的。”
宋燃犀在持续的耳鸣中也听到了尧新橙的声音,血已染得他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他的呼吸微弱,依然在不依不饶地叫着:“尧新雪,对不起。”
尧新橙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最后看到他要走近时毫不犹豫地扇了他一巴掌,宋燃犀直接被抽倒在了地上,张口呕了血。
警察很快也跟了进来,为首的人正是迟天境。
他看到尧新橙怀里血迹斑斑的尧新雪,眉头紧紧皱起,刚想说话,尧新橙却冷着脸头也不回地抱着尧新雪跑出了这里。
第96章
尧新雪整个人仿佛被撕扯成了两半,一半浸在冰冷的海水里汗毛竖起,一半被扔到了大火里被烈焰炙烤,在这又冷又热的漫长折磨里,头痛欲裂。
他在医院整整昏睡了三天三夜后终于醒了过来,他感到喉咙的干渴与腥甜,艰难地挑开眼皮,最后感受到的是浑身骨头传来的痛意与……无法抬动的右手。
尧新雪的唇线抿了抿。
他的眼神很空,睡在他手侧的尧新橙却若有所感地同时睁开眼睛,望向了他。
尧新橙猛地坐直身,眼底流露出欣喜和无措:“哥哥,你,醒了。太好了……”
尧新雪无法发出声音,他稍稍侧了侧头,看向了尧新橙。
尧新橙于是去倒了一杯温水,轻轻地递到他的唇沿去喂他。
尧新橙低声说:“还好,没有伤到,骨头,大部分是,皮外伤,你刚退烧,绑架的消息,也已经被,我封锁了。”
尧新雪的眼神闪过一丝厌倦,他的声音嘶哑,几乎让人听不清楚,他只说了一个字,却让尧新橙的脸色一变。
尧新雪说:“手。”
尧新橙的表情一瞬变得狰狞与扭曲,看着尧新雪的眼睛,却顺从地低下头诚实道:“目前,只能用,一些药物,克制毒素,蔓延,暂时不能,根治。”
尧新橙在知道这个结果之后烦躁、焦虑得团团转,他恨不得去警察局活剖了钟鸣,甚至如果他来晚一步,这支药就会全部打进尧新雪的手臂,后果更将不可设想……仅仅是想到这一层,尧新橙就脸色惨白。
尧新雪却始终面容平静,他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
尧新橙也不再说话,保持了安静。
他注视着尧新雪瘦削的脸庞,此刻尧新雪正躺在病床上,颈上缠着一圈干净的绷带,嘴唇失去了原本红润的颜色,右手更是缠着一层又一层纱布,看上去既羸弱又脆弱。
回来的这些天里,尧新雪始终高烧不退,他瘦了将近十斤,医生和护士换了好几轮,只有尧新橙始终守在他的身侧,寸步不离。
尧新橙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尧新雪,他的目光心疼且眷恋地落在尧新雪的身上。
在他的印象里,尧新雪仿佛永远是完美的。尧新雪好像从来不会在尧新橙的面前流露过脆弱的、需要依赖的一面。
尧新橙见证过尧新雪的很多样子,他是乐队的领袖,在队员面前雷厉风行,是完美的主唱,在乐迷面前温柔善良,是温柔的哥哥,在可以信赖的自己面前露出狡黠、幼稚、可以称得上可爱的一面,同时也不屑于掩饰他的不择手段,他的勃勃野心。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如今却是这样一碰即碎,苍白如纸的样子,尧新橙感到剧烈的难过,甚至是难以言喻的心痛。
钟鸣把一切都毁了,宋燃犀把一切都毁了。
他们把尧新橙最爱的、最爱的尧新雪毁了。
尧新橙的眼神狠戾。
尧新雪闭着眼睛,他在试图适应着身体这样无休止般的疼痛,他的右手疼得发抖,额头沁着冷汗。
他的忍痛能力总是超于常人,他在过去同样承受过这漫长的、痛苦的折磨,因此一声不吭。
没有人发现,甚至连尧新橙、宋燃犀都不知道,剖开尧新雪美丽的完美的外壳,剖开那颗填满了野望、虚伪、充满了谎言、半真半假的心,最后其实是如玉石般坚硬的内里。
只是因为着他强大的内心,所以能推着他能为了所谓的如同佛前灯火般虚无缥缈的“理想”一路从孤儿院、籍籍无名走到世界之巅。
尧新雪对别人从不手下留情,对自己更是同样,甚至有过之而不及。
甚至因为镇痛剂的副作用,他不愿意使用,只自己一直忍着。
除了钟鸣,其实应该还有很多人恨他,可尧新雪不在乎。
尧新雪既然不会把千万人的爱放在心上,自然也就不会把别人的恨放在心上。
尧新雪紧紧闭着眼睛,牙齿几不可见地颤抖。
可如今他越是感到疼痛,就越是对宋燃犀的背叛感到憎恨。他对宋燃犀背叛感到的恨甚至要胜过失去自己的右手。潮水般冰冷的愤怒没过尧新雪的灵魂,宋燃犀多么罪无可恕。
他无法忍受着这样的失控,因为这对他来说是一种赤裸裸的羞辱,尧新雪的自大并不允许顺从的狗反抗,不允许既定的命令被更改。
某种意义上,尧新雪真是残酷的暴君。
静默了很久之后,尧新雪终于再次睁开眼睛,望向了尧新橙,他的眼睛冷静得如同一湾平静的湖水,只慢慢地说了两个字:“医生。”
他需要听到医生完整的叙述来判定自己手伤的情况,这是决定黑羊走向的重要因素。
尧新橙叫来了医生,听着医生一一解释如今尧新雪身体的状况。
国内最先进的医疗技术也只能延缓这半支药剂毒素蔓延的时间,当务之急是研制出特效药或是向国外尖端的医院寻求帮助,否则两个月后,尧新雪别想能再次抬起自己的右手。
其余的都是皮外伤,好好休养就好了。
尧新橙听这些话听了千八百次,为了治好尧新雪的手,他在这几天找了无数专家和医生,可所有人说出来的话都如出一辙。
但他依然乖巧地站在了旁边,看着尧新雪的表情。他庆幸着尧新雪没有问宋燃犀的死活,庆幸着宋燃犀经此一事终于可以彻底离开尧新雪的身侧。
哪怕尧新雪说过永远不会和他发生任何关系,但对于尧新橙来说,仅仅只是能够站在尧新雪身边就够了。
他知道他不能太过贪心。
尧新橙看着尧新雪点了点头,然后哑声说了句“谢谢”,最后又极疲倦地闭上了眼。
尧新橙带着医生走了出去,听着医生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后点了点头。
他站在门口安静地看了一会尧新雪,确认尧新雪不想被打扰后就转身离开了。
那天尧新橙在两个小时后就发现了尧新雪的失踪,他焦躁难耐地找遍了所有地方,甚至动用了不少见不得光的手段,终于找到了钟鸣的些许蛛丝马迹。
尧新橙如同一条狗,嗅着尧新雪的气味不断寻找,然而在他确定大概方位时,时间已经流逝了整整一天。
他一个人是无法排查出具体位置的,尧新橙不得不报了警。
在听到了电话里尧新雪给出的暗示之后,他就毫不犹豫地冲到了码头边上的废弃仓库里。
尧新橙至今还能感到那阵后怕。
他抱着自己的脑袋,倚靠着病房的门缓缓坐了下来,连续几天的不眠不休已经让他到了强弩之末,眼睛通红。
尧新橙的手不住地发着抖,心跳急促,最后从兜里拿出了药瓶,抖了几颗在掌心后就往嘴里塞。
他抽搐的身体终于在药物的作用下慢慢镇静下来,尧新橙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最后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他想起了很小很小,在孤儿院的时候。
尧新橙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尧新雪到来的那一天。
那时候尧新橙还不叫尧新橙,他只有编号36号。
有一天,慈济孤儿院里来了一个新的孩子,他一来,就得到了所有人的喜爱。
他有着漂亮的天使般的脸庞,以及蓝灰色的长卷发。他举止彬彬有礼,不像这里的任何孩子一样野蛮,被他注意到的小孩都会忍不住地脸红。
慈济孤儿院的老师对孩子总是不加管控或约束,因此孩子们都有着骨子里的坏。在看到那个漂亮男孩的时候,所有坏孩子竟然都像是被施加了魔法一样,争先恐后地想要靠近他、讨好他。
尧新橙也是被吸引的一员,可他不敢靠近,因为他这样瘦小,又结巴,会被那些高大的孩子推倒,甚至会被展开报复。
他只远远地看了一眼那个男孩,那个男孩却仿佛感到了他炽热的视线,转过了头,将目光转向了他,微微笑着。
36号……不,后来的尧新橙,脸红了。
那时孤儿院的所有孩子学会写的第一个字就是“雪”。
尧新橙在那之后以为自己不会再有机会得到尧新雪的注意,可是上天却意外地对他开恩了。
小小的尧新橙正坐在偏僻的角落,歪歪扭扭地写着不成样子的字。
一张大人随手扔了的纸张,他用着半截快只剩下笔头的铅笔,神情认真地、一笔一划地写字。
那是个万物凋零的、无比寒冷的冬天,尧新橙的手指冻得发紫,他又被几个欺凌者踹倒在了地上,手中的纸被抢过来撕掉了。
“写的什么啊……”
“真丑!写得比狗爬还难看!”
……
尧新橙一声不吭,只憎恨地看着他们。
就在他准备又要用脸去挨拳头的时候,有一个人拽住了那个人的胳膊。
“你们在做什么?”一个愉悦的、温柔的声音响起,他的出现让尧新橙和其他人都怔在了原地。
——是尧新雪。
这个漂亮的男孩、这个一来就被所有孩子私下里偷偷称呼着“救世主”、“天使”的男孩微笑着俯身看着尧新橙。
他捡起了被扔在地上的那支笔,抬起手,就将笔头毫不犹豫地扎进了为首欺负尧新橙的那个人。
那个孩子发出一声惨叫,眼神转瞬间变得恐惧,尧新雪的力气出奇地大,几乎要搅烂他的皮肤。
其他孩子都“啊”了一声,转过身都踉跄着跑了。
那支笔直直插进那人的手背,直到三分钟之后,尧新雪才面无表情地放开了手。
他看着那个人哭叫着、狼狈地逃走,然后才居高临下地侧过头看向趴在地上的尧新橙。
小小的尧新雪如同看到了什么阿猫阿狗,蹲下身,眼神饶有趣味。
他把那支染血的铅笔放回到了尧新橙的手心里,注视着尧新橙的眼睛:“自己想要什么,就自己去争取。想要不被欺负,就要反抗,无论是用什么方式。”
“你在那张纸上写了什么?”尧新雪转而好奇地问。
尧新橙怔怔地看着他,最后极低地说了声:“雪……”
第97章
即使尧新橙勒令了要保密,但尧新雪手受伤的消息最后还是走漏了风声,唱衰黑羊的声音如同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迟天境带着鲜花站在了病房门外,他如今已经是一个挺拔的、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的警察,想要敲门的手却犹豫地停在了半空。
因为当时的冲动,因为当时那活色生香的一晚,迟天境一个还在备考的大学生逮捕了毒瘾深重的贝斯手江楼,他的英雄事迹传到了警局,也就得到了不少人的青睐与赞赏。加之他成绩优异,正义感十足,正式入警后办案利索,在警局的地位升得简直比火箭还要快。
此刻敢单挑五个毒贩的高大男人却低着头,心中微微地颤抖着。
迟天境想到了那一晚的尧新雪。
他在这之后无数次回忆、反刍着那幸福的、无比快乐的那一晚。他回忆着那晚脸色泛着潮红的尧新雪,回忆着皮肤细腻光滑如瓷的尧新雪,回忆着声音沙哑却愉悦的尧新雪,回忆着长发散落在他身上歪着头朝他微微笑着的尧新雪,每回忆一次,他都情难自抑。
迟天境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那会是他和尧新雪距离最近的时候,之后也绝对不会再有。尧新雪不会留在那个狭窄、黑暗、逼仄的地下室或旅馆,他会如同一只鸟飞到更远的地方。
所以两人都心照不宣,在那天之后再没见面,迟天境知道自己对于尧新雪来说只是个不值一提的过客,哪怕那一夜再怎么疯狂、再怎么快乐,最后把这晚当成珍宝般回忆、珍惜的也只有迟天境而已。
迟天境在门口纠结了很久,终于鼓起了勇气,轻轻敲了敲门。
得到了一声“进”之后,迟天境打开了房门。
他看到尧新雪穿着病号服,倚靠在窗边,手上握着一把小提琴。
尧新雪的眉轻轻地皱着,缠满绷带的右手握着琴颈,窗边的风吹起他的长发,就在他慢慢地试图将琴搭上自己的肩时,因为剧痛颤抖的右手在下一秒毫无预兆地松开了五指。
漂亮的小提琴瞬间掉在地上四分五裂,发出“砰”地一声。
迟天境看到尧新雪眼神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他只偏头看了眼地上的小提琴,然后在尧新橙的扶助下坐回了床。
当看到迟天境,尧新雪极淡地笑了一下:“天境,好久不见。”
迟天境却忍不住眼睛一红。
尧新雪和他记忆里的一模一样,唯一变了的,是当时在摇滚街区里及肩的长发如今已长到了腰部。
而当时那双拉出无与伦比的琴音的手如今却已经连拿起琴来都做不到了。
迟天境的心仿佛被狠狠砍了一刀,最后却只苦笑地说了声:“新雪,好久不见了。”
尧新雪的心情不好,也就不愿意应付迟天境,装出精神不济的样子,只随意地聊了几句,迟天境就体贴地找了个理由离开了。旧人重逢,却无话可说。
等确认迟天境已经离开后,尧新雪才慢慢闭上了眼睛。
尧新橙望了他一会后,就去收拾地上的残局,这一个月里他们找遍了国内权威的医生,可最后依然是一无所得。
尧新橙笨拙地想要安慰尧新雪,但尧新雪对他的所有行为都毫无触动。他冷静得不像是那个最大的受害者,他甚至没有歇斯底里地发泄过。
就在尧新橙晃神的片刻,尧新雪终于开口:“你看到了吗?他的脖子上有一块胎记。”
木屑划伤了尧新橙的手,但他面不改色,只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擦了擦,认真回忆了一遍,最后说:“没有。”
他转身看向尧新雪,只见尧新雪同样冷漠地注视着自己。
尧新雪的嘴角挑起一抹嘲讽的笑,他抬起左手,轻轻地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勾:“新月型的。”
“和迟桉的一模一样。”
尧新橙在听到这个名字时心猛地一跳,身体因为恐惧本能地颤抖起来,他的眼神先是不可置信,最后是接近扭曲的憎恨。
那个男人,那个把慈济孤儿院一手建立的男人,那个在过去意图掐死他的男人……尧新橙的瞳孔强烈地收缩着。
尧新雪看着他的反应,依然无动于衷地继续道:“他是迟桉的儿子。现在,钟鸣落在了他手里。”
尧新橙想都没有想就立刻反驳道:“钟鸣,不可能知道。”
“但也依然是个隐患。”尧新雪直视着他的眼睛。
尧新橙浑身的汗毛竖起,他的手握紧,最后低声道:“我知道了。”-
迟天境走出病房后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他依依不舍地转身隔着窗看了一眼尧新雪后,打车回到了警局。
他走在过道上,陆续有人向他打招呼:“天哥。”
迟天境只淡淡地“嗯”了声,最后准确地走进了最后一间审讯室里。
和在尧新雪病房前踌躇不前,心乱如麻的样子截然相反,迟天境此刻冷静,甚至面带厌恶。
他随手关上了门并上锁,看了眼左右的人,那些人极有眼力见地关掉了监控,默契地叫了声“天哥”。
迟天境坐在了审讯的位置上,翻看了下桌上的资料。
“钟鸣。”
……
他抬眼看了下铁栏内神色憔悴的男人,男人低着头闭着眼,像是什么都没听见。
“说话。”
……
钟鸣依然保持着沉默,就在下一秒,迟天境的手伸过了铁窗,迅速地攥住了他的头发,几乎是扯着他的脑袋往铁窗上猛撞。钟鸣无法反抗,在剧烈的疼痛中呼吸沉重如野兽。
“砰”、“砰”、“砰”,在连撞了好几下之后,迟天境终于松开了手,他的表情冷漠,眼神不掩厌恶,咬牙切齿:“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你把一个人毁了。”
钟鸣被撞得眼冒金星,却还是笑道:“哦,你说尧新雪吗?是他罪有应得。”
迟天境的表情几近可怖,他攥着钟鸣衣领的手青筋暴起:“我查过了,尧新雪跟你没有任何交集,他从来没有得罪过你,你也从来没有什么弟弟。你现在居然还敢诋毁他吗?”
钟鸣听着这句话,笑了起来,他的声音嘶哑如老鸦。
他什么都没说,两人僵持了一分钟后,迟天境终于松开了自己的手。
“我现在要你回答另外一个案子。”迟天境坐回了原位,他拿出了一个文件袋,“你是慈济孤儿院的孩子。”
钟鸣听到了关键词,终于抬起头与迟天境对视。
“你应该没有忘记吧,慈济孤儿院在二十年前突然起了一场大火,火势蔓延得很快,把整座孤儿院都烧成了废墟,虽然孩子们及时逃出了那里,但有一个人死了。”迟天境牢牢注视着钟鸣,“那就是你们的院长,迟桉。”
钟鸣听到这个名字时,挑起一抹嘲讽的笑,他猛地趴向前,头抵在铁窗上:“这又怎么了?迟桉真是死得好,他不死,我们就永远留在那个地狱里,我感谢这场大火……”
还没有等他说完,迟天境就又忍不住攥住他的衣领,一次又一次将钟鸣的头撞向铁栏,他冷声道:“我没有问你的你不需要回答。”
钟鸣被撞出了鼻血,最后只狼狈地一笑:“你在动私刑,和我有什么区别?”
迟天境注视着他的眼睛,半晌后放开了手。
他仿佛终于冷静了下来,冷声道:“你在那天有没有见过迟桉?当时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突然起火?”
钟鸣的目光流连过迟天境的面容,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露出了玩味的笑:“真像……原来是这样……难怪这个案子过去这么多年了还突然被翻出来重查,原来是因为你是他的儿子。”
迟天境不置可否。
钟鸣懒散地靠着椅背,他看了迟天境好一会,终于开口:“起火那天,我确实看到他了,火就是从他的办公室里烧出来的。”
“为什么起火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天很混乱,火直接烧到了三楼,所有人都在奔走逃命,我跑下楼的时候路过他的办公室,在半掩的门后就看到他倒在了那里。”
“还没等我看清楚,就有人推着我继续往下跑。”
钟鸣话音未落,他看着迟天境,又一次笑了起来,他感到很滑稽,表情装作惊恐,张着嘴捏着声音学起那时的孩子:“救命啊!救命啊!着火了!”
“我们活得像老鼠,你却想为罪魁祸首伸张正义,你知道你爸背地里在做些什么勾当吗?”钟鸣嬉皮笑脸道。
迟天境不受影响,只继续问:“是谁推你走的,他是从哪里出来的,跟在你后面,还是从迟桉办公室那层楼里出来的。”
钟鸣说:“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我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来。我只知道他挡住了迟桉办公室的那个方向,他一直催促着我往前走。”
迟天境沉声问:“他是谁?”
“他是我们的救世主,漂亮、温柔、举止优雅,长得像个天使。我们所有人都为能得到他的注意欣喜若狂,以得到他的一句话为荣。”
钟鸣侧着头,看着迟天境,咯咯地笑了起来:“他就是尧新雪啊。”
第98章
迟天境听到他那句话的时候脸色一沉,之后心乱如麻,钟鸣之后的声音都只过了趟耳朵。
他终于再也坐不下去,抄起外套就往门外走。
迟天境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从保险箱里拿出档案——这是当年慈济孤儿院登记的孩子的照相册,整本装订成册的档案已经因为大火烧得不成样子。
纸页几乎一碰就碎,烧焦的痕迹让上面的自己模糊不清,迟天境用了十几年来试图补全这个图册里的信息。
迟天境紧紧握着拳头,眼睛通红,他永远、永远不会忘记自己和母亲牵着手走进太平间的那一天。
大火烧毁了迟桉的孤儿院,同时也让他丢了性命,他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执法人员要求迟天境和他的母亲去认领那具尸体,确认尸体的身份。
空气弥漫着令人作呕的尸臭与烧焦味混合在一起的气息,母亲牵着他的手止不住地哭泣,迟天境感到浑身冰冷,他的目光只一错不错地盯着那具盖着白布的尸体。
那具尸体已经烧得不成样子,尸身呈现出焦黑色。
迟天境死死地盯着那具尸体仅剩的、完好的一块皮肤,他看到了那块新月型的胎记。
那时小小的迟天境跪在了地上终于失声痛哭——他在那一秒知道了那就是他的父亲,迟桉。
他冲上去,抱着那具尸体的脑袋,如同迟桉生前将他架在脖子上,他也是这样抱着迟桉的脑袋。
只有迟天境在那时,摸到了那具尸体头侧的伤口。
人人急着把他拽下来,只有迟天境眼神错愕。他向警方提出了这个疑点,却被当做了孩子伤心过度的幻想。
即使有人再去探查,但大面积的烧伤依然无法印证迟天境的说法。加之迟天境当时年纪太小,这个疑点也不足以成为线索,这桩失火案就这样草草结案了。
后来迟天境终于当上了警察,他终于知道了那极有可能是凶杀的痕迹,迟桉极有可能死于一次猛烈的撞击,而非火灾。他逐渐高升,终于能够动用权限秘密重查旧案,可找到杀害父亲真凶的进程却依然很缓慢。
他在过去走访了不少人,但当年对慈济孤儿院有所了解的人早已老的老,死的死,他费尽力气,凭借着当时的火警、之后的慈善机构机构以及看护的老师提供的信息,终于勉强拼凑出了慈济孤儿院的大概样子。
慈济孤儿院位于远郊,附近人烟稀少,饭菜等都是依靠外送的。
孤儿院的孩子没有名字,只有编号。一部分孩子大多数被顶级的富豪领养走,剩下的一部分孩子则留在了孤儿院里,在那场大火后幸存,去往了慈善机构。
被富豪领养走的那些孩子在之后再也没有任何音讯,仿佛人间蒸发般彻底消失了,其他被转去慈善机构的孩子之后虽然也陆续被领养,但是这些孩子似乎无法融入正常社会,欺凌、吸毒、犯罪的行为常有。
“我们活得像老鼠,你却要为罪魁祸首伸张正义吗?”
“迟桉死得好啊,如果他不死我们就永远留在那个地狱里……”
钟鸣嘶哑的声音仿佛还回荡在迟天境的耳边,他猛地抬起头——哪怕查到的种种证据都昭示着慈济孤儿院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但迟天境依然不愿意承认自己的父亲可能会是一个人渣。
因为他就是为了查清杀父凶手才一路走到这里的,将那个杀了迟桉的人绳之以法这个念头几乎是他前半生的全部精神支柱。
迟天境猛地呼吸了几下,他看着图上那眼神阴沉的孩子,心中微微颤抖着——如果迟桉的死与尧新雪有关,他该怎么办?
尧新雪为什么会是慈济孤儿院的孩子?钟鸣的话有几分是值得相信的?尧新雪会是那个害死自己父亲的人吗?
迟天境心乱如麻,他又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的那一天。
那是事后的清晨,尧新雪坐在床上,裸露着光滑的脊背,正在玩手机。他一手夹着细长的烟,缭绕的烟雾让他美丽的侧影如同一场幻梦。
迟天境看到他柔顺的长发如水般流过他那白皙的脊背与雪白的床单,上面还有着昨晚留下的吻痕,那两块蝴蝶骨如同折起的羽翼。
尧新雪听到迟天境醒来的动静,微微侧过头来看他,淡金色的日光就这样一瞬间模糊他的笑容,那一秒,尧新雪真的恍若一个天使、一个救世主。
迟天境无可自抑地吻了上去,在尧新雪那温柔的眼神里,仿佛说什么都是可以被原谅、倾诉什么都是可以的。
迟天境记得那时自己对尧新雪说:“在我七岁那年,孤儿院起了大火,我的爸爸死了。我知道爸爸不是没有逃出去,他是被谋杀的。”
“我想要做一个好警察,我想知道他的死的真相。”
那时尧新雪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怪异,是为什么?因为被他的身世吓到了,还是另有隐情?
迟天境几乎不愿意再继续想下去,他努力定了定神,告诉自己不应该草草地相信钟鸣的三言两语。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一个人猛地拍开了门:“天哥,抓到那个跨国脏器交易案的疑犯了,在菁南县。”
“现在就走。”迟天境将那些文件全部塞回了保险柜,最后毫不犹豫地抄起了车钥匙。
门被推开了。
尧新雪睡在病床上,微微闭着眼睛,依然是脸色苍白的样子。因为被注射的那半支针剂,他的免疫力也变得很差。
即使尧新橙寸步不离,尧新雪还是感冒发烧了。
他的嘴唇此刻毫无血色,右手缠着雪白的绷带,因为梦魇与疼痛,漂亮的眉微微皱起。即使是在睡梦中,仿佛也依然无法感到安稳似的。
尧新橙坐在他的床边,只是安静地注视着尧新雪的面容。
尧新橙的心底很焦虑,有太多的事要处理,可又不想离开尧新雪,他不放心将尧新雪交由别人照顾。
坐了好一会后,尧新橙才走进隔间,将熬好的白粥端了出来。
尧新橙将手放在了尧新雪的肩膀上,俯下身轻轻地对尧新雪说:“哥哥,起来,吃点东西。”
尧新雪微微睁开眼睛,他只看了一眼尧新橙手里的粥,就哑声道:“没胃口。”
尧新雪感觉到自己的胃很空,可是饱腹感顶着他的喉咙,让他感到恶心。他几乎没有力气,手背上甚至插着针头,偏过了头,忍不住开始干呕。
尧新雪很难受,尧新橙轻轻地拍着他的背,他却因为胃里很空什么都吐不出来。
“慢慢吃,医生说,你多少,要吃点。”尧新橙另外一只手绕过尧新雪单薄的脊背,最后极小心、极温柔地把尧新雪半抱起来,让他靠着自己。
尧新雪几乎坐在他的怀里,只能强迫着自己一点一点将尧新橙递到唇边的粥慢慢喝掉。
他必须强打精神,忍着恶心吃掉。
这碗粥吃了两个小时,尧新橙最后轻柔地用手帕擦了擦尧新雪的嘴唇,转身去隔间洗碗。
尧新雪又有些困倦地闭上了眼睛,然而,他还是听到了与尧新橙不同的脚步声。
一重一轻。
尧新雪睁眼无声地看着来人,眼神冰冷。
是宋燃犀。
他正杵着拐杖,低头看着尧新雪。
两人对视了片刻,宋燃犀终于艰难地开口了,他的嘴唇颤抖:“对不起。”
尧新雪望着他那副憔悴落魄的样子,嘴角只极轻地挑了挑。
尧新雪心里感到报复的快感,可仅仅是这样又解不了他心头万分之一的恨。
宋燃犀伤的远比他的要重,宽大的病号服里甚至能看到缠满的绷带——可是这又怎样?宋燃犀身上所有的伤加起来都不如尧新雪的一只手。
尧新雪望着他,很久后终于微微张开了嘴唇,嘴角弯起,仿佛一个满意的笑。他的声音太轻,宋燃犀不得不低下头,才能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尧新雪侧过头,对着他的耳朵轻声笑着说:“你背叛了我两次,现在,我终于……”
宋燃犀的眼神痛苦,他的心紧紧地揪着,在最后终于听清了那三个字。
“自由了。”
在看到宋燃犀出现的那一刻,甚至是宋燃犀做出了选择的那一刻,尧新雪就再也没有感到心中那对于宋燃犀扭曲的、物化的、如同怪物般势必拥有的占有欲。
曾几何时,对于他来说,占有宋燃犀的欲望快要与实现理想等同。
但现在尧新雪终于能够松开手里曾经牢牢紧攥着的那条狗链了。
宋燃犀在那一刻感到了如潮的悲哀与难过,他如同一具被挖空了的尸体,听到这三个字后,心脏猛地震了一下。他意识到,在他乞求渴望着得到尧新雪的爱无果之后,他甚至失去了那个“特别的”身份。
密密麻麻的痛意蔓延上来,宋燃犀只艰难地笑了下,低声说:“尧新雪,祝你早日康复,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手的。”
与此同时,菁南县。
迟天境举着枪一脚踹开了破旧的门。
他为首走进这间老屋,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烟酒的味道。
然而巡视了一圈,迟天境都没有看到这里的人,他迅速作下了判断,吩咐下属:“王军跑了,现在立刻追,他肯定逃不远的。”
他走进了房间里,目光巡过那破旧的木桌,手伸到了木桌底下,最后摸出了一个笔记本。
迟天境垂下眸,打开了那个披满了灰尘的笔记本,当他看清里面夹着的照片的人时,身后下属的突然出声让他迅速地合上了本子。
迟天境的心砰砰、砰砰地跳着,他背对着那个警员,瞳孔因为不可置信收缩。
“天哥,你有什么发现吗?”那个人问。
“没有,再搜一下。”迟天境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他背着人,迅速地将里面的照片抽出,最后面无表情地放进了自己的衣袋里。
——照片上是一个漂亮的男孩,长发,笑容温柔灿烂。
第99章
王军,68岁,曾任仁安医院的院长,在当时是顶级的外科专家,在医学界地位超然,从医期间已经做过了上万台手术。后来因为收受某药企的高额药品提成被罚三十万,他最后退回赃款,所以从宽处罚,只判了八年的刑期。
出来之后王军虽然低调行事,但是警方最近一直在查的这起跨国脏器交易案,他是重要的疑犯之一。
这起跨国的脏器交易案涉及了多国乃至多个位高权重之人的利益,在揪出一起后警方发现了背后恐怕还隐藏着更大更完整的产业链,就迅速地提高了重视,动用了大量的资源与人力要查清真相。
这桩案子本来不归迟天境管,他却在看到了王军的资料后改变了主意,并且主动揽责申请成为这单案子的负责人之一。
这样做倒不是迟天境的正义感在作祟,而是因为王军是迟桉当时建立慈济孤儿院的合伙人。
在过去迟天境一直在苦苦追查着有关于迟桉的线索,王军的这一层身份也只有他知道。
钟鸣的落网像是一块石头砸了过来,砸碎了这停滞的看似无比平静的湖面,也让迟天境一直在关注的事情终于有了进展——一个从未想过的人物,尧新雪,出现了。
为什么王军会有尧新雪的照片?
迟天境感觉自己的牙都要咬碎了,哪怕他再怎么不愿意相信钟鸣的话,但这张照片的出现却还是让他一瞬间哑口无言。即使保护尧新雪的本能依然催使着他先将这张照片藏了起来,但那颗怀疑的种子也早已在那一刻深深地埋进了迟天境的心底。
这张照片已经泛黄,边缘有着极轻的折痕,宛如一个标记。上面是少年时期的尧新雪,稍卷的长发及肩,圆圆的眼睛闪着耀眼的光,嘴角扬起。
他漂亮得像一个洋娃娃,在这个年纪里几乎让人无法分辨性别。可只要看到他现在的模样,就能立刻与这张稚嫩的脸对应上。
迟天境感到呼吸困难。
根据当时人的回忆,那场大火几乎烧毁了整座孤儿院,整栋建筑都坍塌了。即使对外公布只有迟桉没有逃出来,但其实有人提到过,有少了两个孩子。
孤儿院的失火案很快就被压了下去,至今这个说法都模棱两可,无法得到证实。
迟天境查了尧新雪与尧新橙的身世。
这对兄弟没有出生证明,前十年甚至没有户口,在社会上如同鬼魂。直到尧新雪十岁那年,贺家领养了他们,他们才仿佛凭空出世般有了姓名与户籍,才像正常人一样,拥有一系列的档案。
而他们两人在这之后的经历,都是迟天境知道的了。
十八岁,尧新雪和尧新橙离开了贺家,开始组建摇滚乐队,开始进酒吧驻唱赚钱,那是迟天境第一次看到尧新雪。
然后在这几年里,尧新雪迅速地从地下摇滚街区最受喜爱的主唱成为轰动世界的摇滚巨星,率领着黑羊乐队走向世界,让黑羊乐队也成为了家喻户晓的乐队。
这都是世人所知道的东西,但在他生命那空白的前十年里,在去到那璀璨世界之前,尧新雪在哪里?他过的是什么日子?
迟天境在过去以为尧新雪是什么权贵家庭的少爷,因为尧新雪这样漂亮,这样具有领袖魅力,这样谈吐优雅,他的举止也与那些三教九流之人截然不同。
这样一个完美的人,似乎怎么也不应该是个孤儿。
迟天境无法将这样美好的、光芒万丈的尧新雪与苦难、贫穷、流浪几个词联系在一起。
因为只要想到有这样的可能,迟天境就会感到无止尽的难过与心疼。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那张照片又放到了保险柜里,决定去医院一趟。
他有满腔的疑问,想要向尧新雪求得答案。
但当迟天境开车去到医院,并没有在病房内看到尧新雪。
他往房间内看了一圈,这个房间里除了一张病床与其他的医疗设备之后什么都没有,甚至连一些私人物品都并不存在。
尧新雪在这里将近住了两个月,这里却没有任何生活痕迹,他像是习惯了不把任何一个地方当成家,当成归属。
迟天境的目光有一瞬间被刺痛了。
问过了医护人员之后,迟天境去到了二楼的花园里。
因为是私人的高级医院,整座花园的面积极大,花卉的品种繁多,植物与鲜花错落着生长,色彩斑斓得有如一副彩色的画,空气清新,走在这里如同漫步在森林里。
迟天境在一棵梨花树下看到了尧新雪。
他痩了一整圈,颈部、整条右臂都缠着绷带,病号服显得很大,空落落的。此刻他正坐在草地上,低头看着一只猫。
那是一只纯白的波斯猫,耳朵又圆又小,眼睛呈现出美丽的蓝色,正低头认真地舔着尧新雪的掌心。
迟天境走近一看,才知道那只猫在吃着他手心上的冻干。
尧新雪仿佛没有听到迟天境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依然微笑着逗着那只猫,等到猫吃到最后一颗冻干的时候,他就使坏地捏着那颗冻干,抬高了手。
尧新雪的右手肿了一圈,依然缠着几圈绷带,只能举着左手,晃着冻干来逗猫。
这一幕是那么美好,可迟天境却感到很难过、很难过。
在怀疑尧新雪之前,他的全部身心都已先一步开始心疼起尧新雪来。迟天境为他如今的右手感到心痛,为着当时尧新橙抱着的血淋淋的尧新雪感到心痛。
波斯猫细细地着急地“喵”“喵”叫着,伸出白色的、柔软而猫毛浓密的爪子去拨拉尧新雪,尧新雪感到很好笑似的笑了起来,他好看的眼睛微微弯起,露出了雪白的牙齿。
波斯猫因为得不到零食气急败坏,不顾自己的重量,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伸着爪子去扑那颗冻干,想要将尧新雪扑倒在地。
但在那几秒里,迟天境已经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他抬臂挡住了那只没大没小的猫,一手则护住了尧新雪的后背。
猫没扑到想靠近的人的怀里,反而被这么一挡落在草坪上翻了个跟斗,如同一个小小的雪球。
尧新雪又弯着眼睛笑,肩膀笑得甚至微微颤抖,他看着猫在草坪上翻了个滚,然后一脸茫然、委屈的样子,笑得如同一个天真的孩子。
迟天境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越界,他有些尴尬地松开了手,坐到了旁边僵硬地拍了拍猫的背,努力给猫顺毛,他也没敢看尧新雪的眼睛,只轻声道:“抱歉,我怕它砸到你。”
你看起来这么瘦,身上又有这么多伤。
尧新雪温声笑道:“没关系,它又不重。”
迟天境站起来,有些手足无措,低头却看到尧新雪仰起了脸,笑着看向他,然后伸出了左手。
风一吹,漫天的梨花就落了下来,如同无边的细雪。一瞬间,世界好像变得格外安静,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迟天境只愣了几秒,就握住了尧新雪的手,将他慢慢拉了起来。
尧新雪说:“它是好孩子,也是我的好朋友。”
迟天境低声道:“对不起。”
尧新雪听到他的道歉又笑了,最后只无奈地摇摇头说:“你真是一点都没变。”
迟天境感到心底的酸与苦,他张了张嘴,却是什么都没说。
最后,迟天境把尧新雪背了起来,准备把他背回病房。
尧新雪的长发落在他的肩上,迟天境甚至能嗅到他身上的香根草的气息。
在走出花园之后,尧新雪柔声说:“当年说的话,你都做到了,恭喜你。没想到我们会以这个方式重逢。”
“嗯。”迟天境抱着尧新雪的双膝,心中五味杂陈。
他当然知道尧新雪说的是什么。
那时黑羊乐队籍籍无名,他们坐在大排档里,为着一场只有百来人观看的比赛庆祝。
薛仰春、尧新橙、楚枕石……还有尧新雪。
“我想做个好警察。”迟天境记得自己喝醉了,身边那些人在笑。薛仰春笑得趴倒在桌子上,楚枕石说,那你的梦想和我们队长的一样伟大。
他怔怔地转过头去看尧新雪,只见尧新雪撑着下颌,侧过头微笑,眼神温柔认真,却不带任何嘲笑的意味,举着一罐啤酒轻轻地和迟天境碰了碰,说:“好啊,祝你梦想成真,小迟警官。”
迟天境有一瞬间的晃神,仿佛还停留在昨日,一切都没有变。
直到尧新雪带着笑意轻声问:“小迟警官,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是有什么事吗?”
迟天境咬了咬唇,他牢牢地抱着尧新雪,小心避开了门框,最后缓缓说:“新雪,你可以告诉我,关于你小时候的事吗?”
迟天境不知道的是,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尧新雪的眼神也同时冷了下来,与刚才温柔、逗着猫的样子已判若两人。
他抱着迟天境的颈,神情阴沉,仿佛一只艳丽的恶鬼,在褪去了伪善的面具后,终于露出了原本狠戾的模样。
第100章
尧新雪轻轻笑了:“我的小时候吗?你怎么突然这么问?”
迟天境回答道:“没,就是突然想知道了。”
他把尧新雪小心地扶到床上,然后单膝跪在床边,让尧新雪不用抬头来看他。
尧新雪低下头,几绺顺滑的蓝色长发垂落到他的腿上,他看着迟天境,长睫毛微动:“我小的时候……”
一个医生进来打断了他的话音,那人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文件夹和笔,看着迟天境:“抱歉,现在到检查的时间了。”
迟天境没有动作,他只是定定地看着尧新雪的脸上露出遗憾的神色,最后又有些苦恼般对自己说:“啊,下次再给你讲故事吧,我又要做检查了。”
迟天境看着他那双眼睛,好半晌之后终于低声说了句好。
迟天境站起来,退到了一边,看着医生将尧新雪的长袖慢慢折起,露出那条缠满绷带的右手。
尧新雪看向他,微笑道:“下次有时间,也再来看我吧。现在……”
迟天境注意到他抿了抿唇,颈部的皮肤紧绷,才意识到尧新雪的紧张与不安。
尧新雪一定不愿意让别人看到他现在是这副样子。
迟天境的心突突地跳,他忙错开了视线,最后低声道:“好,我下次再来看你,新雪。”他抬起头,看着尧新雪清隽的的面容,毫不掩饰眼底的怜惜,“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不用担心。”
尧新雪挑起嘴角:“嗯,谢谢你。”
迟天境最后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五分钟后,当确认迟天境不会再回来后,聚在这里的医生与护士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为首的医生轻轻放下了尧新雪的右手,然后鞠了一躬:“我们会尽力想办法的。”
尧新雪点了点头,看向了旁侧无声走出来的尧新橙。
尧新橙的脸色难看,刚刚那群人已经识相地退了出去。
尧新雪坐着,尧新橙乖顺地走过来,将他折起的长袖轻轻放下,盖住右臂,然后整理好。
尧新雪看着他:“你听到了,他已经查到了。”
尧新橙的瞳孔微微颤抖着,但依然一声不吭。
尧新雪用左手勾住了他的颈,让他将头低得更下,这个姿势近得像是马上就要接吻,尧新橙却只感到浑身冰冷。
尧新雪的嘴唇贴着他的耳朵:“小橙,如果他知道,黑羊就完了。”
尧新橙的身体在颤抖,却是因为无可遏制的愤怒,他也咬着牙低声说:“迟桉,罪有应得。”
尧新雪松开了手与他对视,冷淡道:“但他确实死了。”
这个死人如今要讨回一个公道,那把毁了慈济孤儿院的火时隔了十几年依然在燃烧,它如同一个无可摆脱的诅咒、宿命与循环,在让尧新雪因此重获自由与人生后又即将要把他最心爱的乐队、他苦苦追求的理想毁于一旦。
这个念头烧得尧新雪几乎要感到彻骨的痛恨来。
他拧着眉,闭着眼睛,想了很久,最后轻声道:“我们不会停在这里。”
尧新橙站在原地,与尧新雪保持着这个亲密的姿势,他低声回应:“我知道。”
尧新橙之后给尧新雪喂了一碗粥,他看着尧新雪睡下,又坐了好一会才离开。
在轻轻关上门后,他又从兜里的药瓶倒出几颗药囫囵地吞了下去。尧新橙最近越来越难管住自己了,因为过度焦虑与压抑,他的手止不住地痉挛,同时,他的幻听、幻觉也越来越严重了。
在知道迟天境的身份之后,尧新橙甚至动过要杀了他的念头,而这个念头已经随着尧新雪的两次提醒越来越深重了。
这是我们的秘密,嘘,只有我们知道。快跑,快跑。
那时,幼小的尧新雪紧紧抱着他说,而火几乎要烧到他们两个的双脚。
尧新橙的车猛地在马路上停住,引得后面的车不满地鸣笛,但他面沉如水,握着方向盘换了一个方向。
那是他心理医生的方向。
心理医生看到尧新橙走进来的时候,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他在饮水机里倒了杯温水,然后放到了尧新橙的面前,将温和的目光落在尧新橙身上。
尧新橙的长相很显小,他今年二十五岁,却因为一张娃娃脸与偏黄的头发被众多乐迷声称这个吉他手还是个小孩。
医生看到他眼底的一片乌青与布满血丝的眼球,就知道了这段时间他一定休息得不好。
黑羊的主唱、他的哥哥尧新雪遭到绑架并伤到了右手的消息早已被媒体散播了几千万条,唱衰黑羊的声音如今居高不下。
通过过去的治疗,医生早已知悉尧新雪在尧新橙心目中的地位,因此也理解,这个承担了医生五年的治疗费用、来看病的次数却寥寥无几的病人这段时间为什么精神压力大到这个地步。
年过半百的医生早已把他当做了半个儿子,不由得苦口婆心道:“我需要提醒你的是,你的病症现在越来越严重了。你应该逐渐停药,停下手中的一切事物去给自己放松的时间。这类精神药物,对你手的副作用是很大的。我记得,你是乐队的吉他手吧。”
尧新橙原本沉默不语,却在听到“吉他手”三个字后抬起了头。
他“嗯”了一声。
心理医生无奈地笑了下,只要提到关于乐队的事,向来倔强的尧新橙就会变得很听话。
他检查了一下尧新橙的药瓶,又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新橙,你又乱吃药了。”
尧新橙没有搭理他,只是说:“睡不好。”
心理医生不动声色地把药收回:“那你在我这里休息一下吧。”
他这里有一把躺椅,是专门催眠用的。
尧新橙的睡眠质量太差,只有在他这里,或是在尧新雪身边,才能睡着。
心理医生按照之前的习惯,先定下了一个小时的闹钟。
尧新橙躺上躺椅,闭上了眼睛。
在缓缓的、极轻的晃悠里,始终精神紧绷的尧新橙终于慢慢地放松了下来,但即使是这样,他的眉依然微微皱着。
尧新橙梦到了迟桉。
在那个办公室里,高大的男人背对着窗,面容模糊不清。
他一手按着尧新橙的肩膀,一边装作温和地问道:“你昨天是不是在我办公室外面,你有没有听到什么?”
尧新橙害怕得浑身颤抖,他不敢说话,只一味地摇头。
男人的手如同鹰爪紧紧地扣着他的肩膀,眼神仿佛淬了毒:“撒谎!”
尧新橙拼命摇着头:“我没有,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但是他惨白的脸色与惊慌的眼神没有逃过迟桉的眼睛,迟桉将他猛地一推推倒在了地上。
男孩如同一只羊羔,被掐着脖子,脸和脖子涨得通红。
尧新橙几乎无法呼吸,无力反抗,他的眼睛翻白,眼眶流出了泪水,在濒临窒息之际听到迟桉那充满厌恶的声音:“撒谎!撒谎!还一直卖不出去,只知道给我添麻烦!”
尧新橙仰着脸,艰难地张着口喘息着,他努力地,努力地侧过了头,眼角又滑落出一滴泪水。
他看到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打开了一条小缝,他与一双眼睛对视了。
——那是尧新雪。
尧新橙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死死地盯着那双眼睛,试图求救。
他的一只手努力地掰着迟桉掐在自己颈上的手,另一只手则努力地向门口伸。尧新橙几乎要昏晕过去,他紧紧闭着眼睛,心脏突突地跳,浑身的肌肉紧绷。
就在他即将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尧新橙仿佛听到了门被推开与毫不犹豫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是花瓶轰然破碎的声音,烛台也被撞倒在了地上,火焰沿着窗帘一路开始燃烧。
尧新橙捂着自己的喉咙,疯狂地咳嗽着。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迟桉已经倒在了地上。
那个男人的头流了满地的血,眼睛甚至依然在错愕地、憎恨地睁着,他直挺挺地倒了下来,头侧的伤口如同被子弹开出来的洞,汩汩的血从里面涌出。
小小的尧新橙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呼吸,他坐起来,有些惊恐地望着迟桉。
可就在下一秒,他就被人抱住了。
那人将他拥在怀里,轻轻地、温柔地拍着他的背:“没事了,没事了,嘘,这是我们的秘密。不要告诉任何人。”
尧新橙撑在地上的手很快就被血染红了,他望着眼前的尧新雪,又一次流下眼泪。
风从打开着的窗灌进来,助长火势越烧越猛。
火舌贪婪地吞食着一切并迅速蔓延,呛鼻的烟雾也早已弥漫在了整个房间里。
少年尧新雪却是这样冷静,他将迟桉办公室里的所有文件全部翻了出来扔到了火里,直到火势开始烧起迟桉的尸体,他才拽着依然在失神的尧新橙跑了出去。
尧新橙被牵着的手染满了血,止不住地在颤抖,他回过头,只见到迟桉还没有完全断气,他努力地抬起手,向着门口的方向。
可烧得极猛的火势咆哮着要将整座房间吞食殆尽,整座书架从旁侧倾倒下来重重地压在了迟桉的身上。
尧新橙哭了,他只听到尧新雪的声音。
尧新雪牢牢地攥着他的手,喊道:“着火了,着火了,快跑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