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新雪八岁那年,慈济孤儿院被烧毁了。
他拽着浑身是血的尧新橙,从即将烧塌的建筑里逃出。
尧新雪选择了后门,那是与救援完全相反的方向,拽着尧新橙一路狂奔。
两个人还穿着孤儿院的衣服,是纯白色的过大的长衫与短裤,尧新橙的胸前还有一个巨大的编号,是36号。
那么小的尧新雪牵着这个无名的男孩的手,赤着脚,沿着小路一路狂奔,风灌进尧新雪的喉咙,他感到喉咙的腥甜与干渴。
璀璨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表情是这样雀跃与幸福。在过去表现得与同龄孩童不同的成熟、冷静之后,尧新雪在这段奔跑里露出了稚气的快乐的笑。
风吹起他的长发,脚上传来剧痛,手臂被划伤。
可尧新雪依然在不断地往前奔跑着。
满目的阳光与绿意,尧新雪仿佛一只撞进了森林的鸟,一只小鹿,肆无忌惮地向前跑着。
哪怕身后传来尧新橙——36号的哭声,他哭泣着如同一只落水的小狗,尧新雪也始终没有停止。
直到尧新雪真的跑不动了,他才终于往前一倒,36号因为还被他牵着,一下子失去了平衡,也就顺势压在了他的身上,两人一起滚落到了草地上。
36号瑟缩着躲在尧新雪的怀里,两个男孩相互依偎着,他呜咽道:“迟桉,死了……”
尧新雪则抱着他的脑袋轻声道:“没关系。”
他们的距离好近,甚至能看清彼此脸上细小的绒毛。微风轻轻吹动,金色的阳光画着尧新雪的耳朵。
草尖扎到了尧新雪的脖子有些痒,他却懒洋洋地闭上了眼睛。
好半晌后,36号才听到他的声音:“我们不会再回去了。”
36号怔怔地看着尧新雪,尧新雪只如同过去出来玩耍般轻松,他将雪白的手臂挡在了自己的眼睛上,嘴角却微微挑起:“迟桉死了,如果回去,肯定会被抓走的。”
36号想到那个人,就害怕地颤抖:“那,怎么办?”
光辉勾勒着尧新雪的脸庞,他随意地回答道:“我们自己来决定去哪里,我们要离这里远远的。我说过了,想要什么是要靠自己去争取的,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想要不被抓到,那就逃跑吧。”
尧新雪坐起来,他一手按着36号的胸口,隔着一层极薄的衣服,他摸到了36号的肋骨。他只轻轻一推,36号就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尧新雪俯下身去看他,他却只安静地望着尧新雪流眼泪。
眼泪如同晶莹的露水,在滑过36号的脸庞时,一瞬间闪着璀璨的光。
尧新雪低下头,挡住了刺目的阳光,长发垂落如同藤蔓,看了36号好一会后,眼底的笑意就逐渐褪去:“去把你身上的血洗洗,到时候别被看出来了。”
36号听着尧新雪的话,努力地去搓着手臂上沾到的血污,身上的血迹洗不掉,就用泥巴来掩盖。
两个半大的小孩就这样又一次慢慢地走了起来,如同两只小兽,走在寂静无声的郊外。
很快,他们就走到了第一座城市。
他们现在彻底成为了两个流浪儿。既没有社会身份,且36号甚至没有姓名。
第二天天空下起了暴雨,无数透明的雨珠自天而降,疯狂地砸落在他们的身上。
两个孩子饥肠辘辘,走了一天一夜已经接近极限,最后终于不堪疲惫,随意找了个屋檐坐下躲雨。
尧新雪随手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脏水,看着陌生的行人来去匆匆。
他们都打着雨伞,甚至无暇分一眼看路边这两个如同野狗般的孩子。
这是尧新雪第一次接触孤儿院以外的世界,他并没有感到人情冷漠或是其他,只是感到格外地新奇。
尧新雪撑着下颌,慢慢说:“你不能再叫36号,不然他们很快就会知道你是孤儿院的人。你给自己取一个名字吧,每个人都有名字。”
36号有些茫然地看着尧新雪,最后又把目光投到了马路的对面。
对面是一个巨大的垃圾场,腐烂、令人作呕的气味在暴雨之下依然浓烈,因为长期无人清理,垃圾几乎堆成了一座小山。
36号定定地望着那里,他只注意到了垃圾山上一个半边腐烂掉的橙子。
那个橙子半边是橙色,半边是青色。
他在那一刻想起来,在很久很久以前,尧新雪曾经在孤儿院分食了一只橙子。
那个橙子和这个一模一样。
那天尧新雪将那个橙子一瓣一瓣地分开,所有孩子都渴盼着能够吃到那瓣橙子,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吃过,也是因为这是尧新雪给的——这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件值得骄傲、庆祝的事。
36号那么瘦,那么小,被挤在人群之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尧新雪被簇拥在中间,看着他手里的橙子瓣变得越来越少。
可就在下一秒,尧新雪仿佛若有所觉般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36号的心微微颤抖,他却不敢、舍不得错开眼睛,只是与尧新雪对视。
于是,最后的那一瓣橙子落在了他的手心。
在那一秒,36号感到自己的眼眶发酸,眼泪几乎又要涌出来。
他的心跳稍微加快了,怔怔地看着那个烂了一半的橙子,好几秒后,终于艰难地开口:“尧、新、橙。”
“嗯?什么?”尧新雪没有听清,挑着眉问。
他转过脸看向尧新雪,一字一顿认真地说:“我想,叫,尧新橙。”
也许尧新雪并不会记得,那天他把橙子都分给了哪些人。这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只要他想给谁,谁就会得到,只要他想要,就势必要得到。
尧新雪甚至永远不会想到,会有人把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放在心上,惦记整整一辈子。
尧新雪有些困了,他说:“好啊。”
于是,他们成了一对没有血缘的兄弟。
在这流浪的两年里,这对兄弟过得很苦。
他们在这两年里必须尽可能地避开监控,避开社会的关注,让追查慈济孤儿院的人真的以为他们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有好心的人想要给他们提供帮助或是想要将他们领养走,但第二天绝对不会再找到他们。
尧新雪和尧新橙如同两只流浪猫,警惕、不近人情、四处流浪。
他们频繁地更换城市,食物来源要么是垃圾场里翻来的,要么是饭店里别人的剩饭剩菜,要么就是别人看他们可怜施舍下来的。
短短一年内,本就瘦弱的两个孩子迅速地瘦成了皮包骨。
哪怕慈济孤儿院的风头逐渐过去,尧新雪也始终保持着警惕。
尧新橙并不知道原因。
他只是每一晚每一晚守在尧新雪的身边,无论风吹雨打。
在饿极了的时候,幼小的尧新雪会摸着胸口上那块红色的、有着眼睛纹理的石头。
他深信不疑着“小狐狸会爬到山顶”那个故事,每当摸到那块石头,他仿佛就又能咬咬牙,坚持下去。
在孤儿院的时候,曾经有一个美丽的富家女人想要来领养走一个孩子。
所有人在那一天都站成了几列,挺直了腰板,试着面露微笑以得到青睐。
那个女人来时仪态端庄,却双眼通红,是化妆也难掩的脸色憔悴。
尧新雪也站得笔直,他想要被领养走,他不能一直待在这个地方。
女人的目光流连过好几个孩子的脸,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声音极缓,“嗒”、“嗒”地犹如钟响。
尧新雪微微侧过了头,看向了那个漂亮的女人。
他弯起眼睛,露出了一个可爱的、完美的笑容。
女人停在了他的面前,蹲下身,与他平视,她抬起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尧新雪的脸庞。
女人的眼睛红肿,仿佛含着将掉未掉的泪水,哑声道:“真好看的孩子。”
尧新雪保持着微笑,他甚至歪了歪头,像是一只幼猫,主动用温热的脸颊蹭了蹭女人的掌心。
女人被他的举止逗笑了,眼角闪烁着泪花,指腹轻轻地碰了碰尧新雪的脸后又重新站了起来。
她看向了下一个孩子,那是另外一个平凡的、毫不起眼的男孩。
女人拉起那个男孩的手,避开了与尧新雪对视。
她对迟桉说:“就这个孩子吧。”
迟桉只看了那个男孩一眼:“好。”
嗒、嗒、嗒。
女人的鞋跟踩在地上,渐行渐远,有如钟响。
没有人注意到的是,尧新雪的嘴角在那一刻撇了下来,他定定地看着前方,变成了面无表情。
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复杂感情在那一秒生根在了尧新雪的心底。他品尝到了微妙的、被抛弃的滋味。
尧新雪,第一次成为了不被选择的那一个。
他深深地呼吸着,以此来缓和面上的表情与内心一瞬间的失控。他咬紧牙齿,眼神淡漠,也在这之后决定了要将选择的权利牢牢紧攥在自己的手里。
在逃离了孤儿院之后,在确保了自身的安全之后,尧新雪才可以重新开始考虑领养人的问题。
尧新雪想要拥有自己的乐队,想要让这支乐队走向世界,那他就势必要得到足够的金钱支持与音乐教育。
那么这个人就必须富有,必须无私。
尧新雪捏着这块石头,最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102章
尧新雪和尧新橙流浪的第二年,尧新雪九岁。
那天正是初春,天气还非常寒冷,尧新雪拉着尧新橙的手,缓缓呼吸时会有白雾。
尧新橙能感觉得到他身上明显的变化,尧新雪在这一年里变得更沉着、冷静,更像一个大人了。即使他是那么瘦削,因为营养不良,宽大的衣服能长得垂到地上。
但尧新雪也依然那么漂亮,好看,哪怕沦落到这个境地,也总是能吸引到旁人的目光。
他们在这一年里也染上了盗窃的陋习,无师自通了所有小偷的技巧。
当然也会有人对尧新雪图谋不轨。
一个可怜的、肮脏的小孩,站在路边,及肩的长发带着一点卷,身上过大的衣服露出一小节雪白的肩膀,眼睛炯炯有神。
总是会有人试着把他骗走。
小小的尧新雪则会仰起头,故作天真地弯起眼睛笑,然后主动地牵上那人的手。
他会很多说辞。
“我的小熊玩偶在那里,我得拿上才能跟你走”、“我的弟弟在那里,我不能丢下他”、“我可以跟你回家吗”诸如此类的话语从他的唇里说出时,别人就常常无可奈何地点点头,给下了应允。
于是尧新雪牵着男人走到没有监控的小巷,走过散发着臭味的垃圾桶。直到男人失去戒备心,尧新橙就会拖着一根铁棍,从背后狠狠地、无比准确地敲上男人的脑袋。
钱、衣服、能倒手卖出去的香烟与打火机。
这个人身上一切可以被利用的东西都会被尧新雪顺走,然后他们再趁男人没醒时逃跑。
尧新雪居高临下地看着倒在地上的男人,眼底有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与嘲讽。
此刻两个孩子一前一后地走着,坐在了一级台阶上,又一次百无聊赖地观察着路上的行人。
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攥着一个酒瓶,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他喝醉了,因为余光瞥到了路边的这两个孩子,于是又站住了。
这是一个老头,浑身脏污,甚至散发着些许臭味,因为脸庞已经黑得不成样子,所以哪怕他定定地看着尧新雪,尧新雪也毫无触动,他没有感到害怕似的,只安静地回望着老乞丐。
尧新雪并不觉得他的目光下流或猥琐,那个老人只如同一只大狗,怔怔地看着他们的方向,倒是尧新橙警惕地挡在了尧新雪的面前。
尧新雪最后想了想,勾起嘴角笑了笑。
但老乞丐只站了一会,就离开了。
尧新雪没往心里去,带着尧新橙徘徊在垃圾桶或是饭店的后门找吃的,大半天没有收获,就又坐回了台阶上。
尧新雪蜷在角落里,身上盖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大外套,闭着眼睛睡觉,好几秒后就闻到了食物的香气。
他无声地睁开了眼睛,看着老乞丐拿着两碗满满的饭。
尧新雪只盯了那两碗饭几秒,就走了上去。
尧新雪垂下眸,他饿得头昏眼花,却镇静道:“给我们的吗?”
老乞丐猛点头,他把饭碗塞到尧新雪的怀里,然后努力地做着手势,嘴里只能啊、啊地叫着。
尧新雪才意识到他是个哑巴。
两个孩子颠沛流离了这么久第一次吃到饭,连尧新雪也顾不得其他,开始狼吞虎咽。
他像一只饿极了的野猫,埋头吃着那碗米粒已经冰冷变硬的饭,即使吞咽的动作让他的喉咙很痛,但他依然没有停止,生怕下一秒就没得吃了似的。
尧新橙同样狼吞虎咽,但是吃完后依然戒备地望着那个老乞丐。
后来,老乞丐也会陆陆续续地给他们送来一些吃的,像是把他们当成了什么小猫小狗,想要把他们两个养活。
老乞丐不再花钱喝酒,而是认真地捡废品,卖纸皮。没有人知道这个老乞丐的名字,因为他既不会说话,也不会写字。
尧新雪会带着尧新橙去乞讨,捡吃的。他长得好看,楚楚可怜,又带着瘦弱的弟弟,人人都心疼他,愿意施舍他。
也有不顺利的时候,实在讨不到捡不到时,尧新雪就会带能卖的垃圾给老乞丐,他知道这些能够换钱。
而钱能够买到吃的。
他们三个一起住在了老乞丐用废弃木板搭起的棚子下,在进入最冷的冬天时,两个小孩就会披着老乞丐宽大的衣服,蜷缩成贝果的样子,相互拥抱着取暖。
那个冬天寒冷又漫长,他们冻得嘴唇发紫。
当尧新橙以为他们会就这样安定下来时,命运的时钟又一次敲响了。
有一天,老乞丐浑身是血,居然是爬着回来的。
他浑身是伤,血块已经凝结,脸上一边青、一边白。
尧新雪坐在棚子里,坐在宽大衣服上,冷漠地看着这一幕。
只有尧新橙的双手微微颤抖。
老乞丐看到他们,绽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他慢慢地、艰难地伸出手,递出了一个完好的色泽鲜亮的橙子。
然后,他就咽气了。
尧新雪看到那个橙子骨碌碌地掉在了地上,掉在了泥里。
很久之后,尧新雪才开口说:“他死了。”
尧新橙很茫然地“嗯”了一声。
尧新雪没有什么感觉,老乞丐的死犹如一块石头砸进了平静的湖面,只晃出一圈圈涟漪,就销声匿迹了。
他人的性命在他的眼里,称不上是什么值得嚎哭的事。
尧新雪定定地看着这具尸体,有几秒,他饿得想要把这具尸体吃下去,想要嚼烂那人的肉以充饥。
好久之后,他才偏开了目光,和尧新橙分了那只橙子。
夜晚,尧新雪又一次被冻醒,他蜷缩着,按住自己抽痛着的胃,脸色发白。
他摇醒尧新橙说:“走,我们去找吃的。”
尧新橙懵懵懂懂地爬起来,跟着他走了出去。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尧新橙甚至快要觉得,他们会冻死或饿死在路上,可尧新雪依然在走着。
尧新雪的牙齿冻得颤抖,他听到了小提琴的声音,冥冥之中,这仿佛是命运降下的一道指引,催使着他循着声音不断前进。
他们终于在郊外看到了一栋别墅。
只是用手贴着窗上的玻璃,都能感到截然不同的暖意。
尧新雪踮着脚,贴近了那面玻璃,看着里面的光景。
别墅里面的装潢华丽,所有人都穿着得体,仪态优雅。璀璨如鎏金的灯光自头顶降落,站在人群中央的是一个穿着西装的男孩。
他的肩膀上架着一把小提琴,琴弓划过琴弦流出优美的乐音。
尧新雪定定地望着那一把琴,一动不动,在听着这段乐音的时间里,他仿佛忘掉了饥饿与寒冷。
尧新橙能看到,尧新雪的眼睛在闪着光。
尧新雪的心脏砰、砰地跳着,仿佛一层层海浪不断地席卷而来,他有一瞬间放轻了呼吸,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那把漂亮的小提琴上。
一曲终了,那个男孩腼腆地笑了笑,他收好小提琴,微微弯了下腰,再抬起眼时,就毫无预兆地与尧新雪对视了。
尧新雪不躲不闪,也直直地望向他。
有人靠近了窗台,尧新雪便躲了下去。
他实在是饿得发晕,于是先拉着尧新橙去摘后院的玫瑰花。
尧新雪太饿了,嚼烂玫瑰的花瓣,哪怕是苦的,也依然没有停下,过了很久之后,他听到了一重一轻的脚步声。
漫天的细雪无声地落了下来,他捏着一瓣花瓣,朝着来人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他说:“小少爷,你拉的琴真好听。”
尧新雪的眼神里适时地流露出些许脆弱,雪化在了他脏污的掌心,他将手背在了身后,仿佛感到难堪似的。
那个原本站在人群中央拉小提琴的小少爷怔怔地看着他,一手握着拐杖。
他的身边有很多人,有人为着他撑伞。
但尧新雪始终不卑不亢,甚至微微抬起脸来与那人对视。
尧新橙一动不动,他知道,尧新雪想要做什么。
那人果不其然,一瘸一拐地走了上来,他脱下了自己的外套,将尧新雪笼在了怀里,声音甚至微微颤抖:“你叫什么名字?”
尧新雪在这个怀抱里感到久违的温暖,他弯起眼睛,长睫毛掩去那点计划得逞的狡黠,回答道:“我叫尧新雪。”
“新雪,跟我回家吧,好不好?”
……好。
尧新橙也被一人用外套盖着抱了起来,他注视着与那人并肩走着的尧新雪,他知道,这就是尧新雪要的领养人。
富有,无私,甚至懂音乐。
黑色的伞下,西装外套稳稳地披在尧新雪的身上,纷飞的飘飘扬扬的大雪全部被细致地挡了下来,他的肩膀上没有落下一片雪花。
尧新橙明白,他们相依为命的日子彻底结束了。
尧新雪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露出了一个极浅的笑容。
没有人知道的是,当晚在他们睡在了更新、更大的别墅之后,尧新橙瞒着所有人跑了出去。
他在那个雪夜不断地跑着,跑回到了原来与老乞丐一起生活的那个木板棚下。
尧新橙拖着那个老乞丐的尸体,把老乞丐埋在了郊外的树下。
第103章
三个月后,宋燃犀身上的伤终于好得差不多了,得益于他最后的选择,应怜其实并没有收到什么伤害,只是受到了些许惊吓。她只是脸色苍白,在得救之后泪流满面。
宋燃犀瞒下了这件事与尧新雪有关,应怜仅仅知道他们家遭到了绑架,但是还好警方及时赶到了。
当她手里握着佛珠,含泪低声道:“感谢上天保佑,我们大难不死”时,宋燃犀一言不发。
只有他知道,尧新雪为此付出了什么代价。
这个世界上只有宋燃犀能完全理解,尧新雪失去了什么。
让尧新雪的一只手换应怜的一条命,这就是上天给他的报复吗?
这多残忍。宋燃犀宁肯钟鸣在那时砍掉他的双手双脚,也不愿意牺牲这两个人之中的任何一个。
宋燃犀的胸口闷痛,他打起精神安慰了一下应怜,就准备去面见私人医生。
躺在病床上的三个月,只要他醒着,就是在问林译特效药的研制、新医师的治疗方案是否有进展,他不惜重金,精神状态好一点的时候就和医生开会讨论,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医治尧新雪的手。
他见过一次尧新雪,当他看到尧新雪的眼睛,所有刻骨的想念、愧疚、痛苦、爱仿佛都在那一瞬间凝结着堵在了他的心口。
宋燃犀甚至不敢看尧新雪的眼睛,他害怕看到尧新雪的憎恨与失望,可是尧新雪只是勾着他的颈道:“一切都结束了。”
我们完了。
一切都结束了。
尧新雪没有说恨他,没有说滚,只是轻轻地告诉他结束,宋燃犀感到了锥心的痛意。
在车祸毁容后,他面对着尧新雪会感到一种难堪的自卑,他疯狂地喊着我恨你,尧新雪,自欺欺人地将这场天降的灾祸推到尧新雪的头上,又一边止不住地流泪,因为他在内心深处知道着,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
是他的错,是他自己害死了宋洲,是他害得自己毁容,是他自己断送掉了演员的事业。
但无论是谁的错,宋燃犀无论如何都无法做到,像之前那样与尧新雪重归于好。他有多爱尧新雪,就有多犹疑,多痛苦,多难堪。
后来尧新雪说,车祸算什么时,尧新雪说,宋洲死了就死了时,宋燃犀才真的有了那么一丝的恨意,但那点恨意也依然稍纵即逝,只是他内心残留的那份悲哀变得多一点,绝望多一点。
他将那枚戒指丢了出去,其实是想要告诉自己放下。
再后来,是钟鸣的绑架,宋燃犀在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就知道,他这次真的、真的永远失去了尧新雪。伤害尧新雪那如潮的愧疚感与痛苦从头顶没过来,如同一个响亮的巴掌。
过去他对尧新雪的那些私有的悲哀也好,绝望也好,怨恨也好,这些情感很快就全部都被因舍弃尧新雪的手而产生无休止的全部悔恨与愧疚取缔了。
他从来做不到对尧新雪铁石心肠,只会有加倍的愧意和痛苦。
为什么,他们两个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宋燃犀看着车窗外逐渐流逝的风景,他感到呼吸困难般降下了车窗,揉了揉眼睛,终于在车停之前,整理好了表情-
尧新雪还待在医院里,因为右手始终没有得到根治,他总是反复发烧,生病。
诸多的并发症拖垮了他的身体,很快,尧新雪就已经无法坚持长时间的站立,无法依靠着自己走到很远的地方。
尧新雪的情绪逐渐不那么稳定,他现在很烦躁,体重不断地在减轻,坐以待毙的感觉让他感到自己的生命如流沙,既脆弱,又是那么不可控。
而尧新雪最讨厌事情不受控制的样子。
在面见了无数医生,却只能得到无关痛痒的一句再缓缓时,他会冷着脸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尧新橙为了逗他开心,把那只蓝瞳的波斯猫带到了病房里。
这时,尧新雪的脸色才会稍微好一点。
尧新橙安静地守在他的身边,看着他把脸埋进猫的肚皮上。
柔软的猫咪乖乖地四肢摊开,蓝色的眼睛如同两颗水晶。
迟天境猛地推开了房门,即使有着几个医生和保安阻拦,他却仍然如同石头般站在那里,哪怕满头大汗,也死死地盯着尧新雪。
“我有话想跟你说。”迟天境最后咬牙切齿道。
尧新雪本来已经非常虚弱,他脸色苍白,听到声音只抬头看了一眼迟天境。
他怀里的猫却被吓了一跳,翻身蹦起来,注视着来人,弓着背竖起尾巴,朝着迟天境哈气。
尧新橙黑着脸,想要走上两步挡住迟天境。
迟天境却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眼瞳里几乎冒着火,表情狰狞。
尧新雪淡淡地说了一句:“小橙,出去吧。”
尧新橙不甘心地看了尧新雪一眼,他刚想开口,却收到了尧新雪警告的眼神。
尧新橙僵在了原地,最后只能听话顺从地抱上那只浑身炸毛的波斯猫走出去,然后关上了房门。
尧新雪不愿装的时候,神色会很冷,仿佛看什么都带着厌倦的意味:“什么事?”
迟天境沉着脸走向前,低下头与尧新雪对视:“是不是你杀了我爸爸?”
尧新雪笑了,半垂着眸,目光扫过他气得颤抖的唇,挑了挑唇角:“你的爸爸是?”
迟天境猛地扣住尧新雪的颈,将他的头抵在了墙上,尧新雪因为突然的撞击闷哼了一声。
迟天境因为这句话彻底恼火了起来:“别装了,我爸是迟桉,就是你的院长迟桉!”
尧新雪无力回应,他只抬了抬嘴角,讥诮又轻蔑。
可迟天境还是松开了手,他先是本能地为自己的冲动感到懊悔,然后才缓缓地冷静下来。
迟天境看起来很疲惫、颓唐,一瞬间仿佛被抽掉了所有力气和手段:“现在有很多证据指向你,只要再有一个人……这件案子就能重审,而你会被列为犯罪嫌疑人。新雪,是你吗?”
迟天境有些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他低下头,眼球通红。
重查孤儿院的这件旧案是他一直以来的心愿,他渴望还给迟桉一个真相,渴望将杀父凶手绳之以法,可是事到如今,心心念念的愿望真的实现时,他却一点都笑不出来,每靠近真相一步,就仿佛多一把刀在他的心脏上剜着。
尧新雪。尧新雪。
为什么会是尧新雪?
如果不是尧新雪,为什么当年的他要逃跑,为什么钟鸣看到他从迟桉的办公室里出来,为什么?为什么?
迟桉对尧新雪做了什么?
尧新雪看着他的表情,最后轻声道:“不是我。”
迟天境有些难看地笑了一下,他显然并不相信这套说辞。
重案组的人还原了当时的场景,以迟桉这样的身高,如果是孩子杀人,就必须是处于卧倒的状态。
一个孩子被迟桉扑倒在地上,在挣扎的过程中,随手抓到了什么,猛地砸向了迟桉的太阳穴,就这样,迟桉倒下了。
只有这种可能。
过去的老师、孩子都看到这个孩子走进了迟桉的办公室;这个孩子会很瘦弱,让迟桉毫无防备;这个孩子在孩子之间有着非凡的领导能力,一呼百应,人人听到他的声音就开始狂奔着逃跑;这个孩子在火灾后销声匿迹,毁掉了关于孤儿院的所有资料。
仅仅是勾勒着这个孩子所行的事迹,竟然都与尧新雪的所有经历、性格相吻合。
尧新雪注视着迟天境,眼神却无比冷静,他重复了一次:“不是我。”
他很轻地叹了口气,再次睁开眼看着迟天境时,眼底已经多了一层怜悯,盖过了那一闪而逝的阴戾。
迟天境现在查到了哪里?他对当年的事知道了多少?
但是无论如何,尧新雪都不能和犯罪扯上一点联系。因为一旦被扣上这顶帽子,那就这辈子都洗脱不清。
黑羊目前为止积攒的名声会全部毁于一旦,化为乌有,过去十几年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付诸东流,而尧新雪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他望着迟天境,在那苍白美丽的脸却看不到任何复杂的情绪。
两人无声地对峙着,迟天境最后避开了他的眼神,站起身来,想要将落在尧新雪额前的发轻轻撩开。
却没想到,尧新雪偏过头咬住了他的手掌。
迟天境的手颤了一下,却没有收回去,他沉默地看着尧新雪,尧新雪却始终没有松口。
极轻的痛意从掌心传来,迟天境的眼睫毛微微颤抖。
但尧新雪其实咬得并不重,也许是因为生病,他现在根本没有什么力气。他死死地盯着迟天境的手指,过了好久,才缓缓松了口。
看着这样的尧新雪,迟天境的心感到钝痛,他深深地呼吸,紧紧地扣着自己的双手,眼睛通红,低声道:“我已经……不知道能不能再信任你了。”
迟天境兜里的手机开始震动,迟天境当着尧新雪的面,看都没看,就接通了:“什么事?”
“天哥,抓到王军了。”
第104章
“那天我们在打电话,有一个小孩出事了,货没交到买家手里,迟桉大发脾气。”
“他在那时看到了门外,讲了句脏话,告诉我,有人在外面,是个小孩。”
“那个小孩可能听到了我们的对话。”
王军坐在了审讯室里,看着迟天境的脸色寒如冰霜,他苍老的面容因为微笑全部皱在一起:“这件事情暴露了,你觉得迟桉会做什么?”
迟天境咬牙切齿,浑身的血都在那一刻冷了下来,扣在桌子上的双手颤抖。
逮捕到王军这个跨国脏器交易案的主谋之后,所有真相终于都在那一刻水落石出。
原来慈济孤儿院是迟桉与富豪们的交易场所。
王军是中间人,迟桉则是卖家,他将健康的孩子卖给富豪,以解救医治富豪们那些天生畸形或是器官衰竭的儿女。
脏器移植,供血……一个人身上任何能够剥夺使用的都会被剥下来。所有明面上无法进行的手术也好,所有理论上无法医治的“不治之症”也好,王军提供医疗,迟桉则提供活生生的孩子,一切都做得滴水不漏,成全那些走投无路的父母。
被出卖的孩子全是孤儿,无权无势无所依靠,只能仰赖着慈济孤儿院的养育,没有人会为他们寻仇,他们甚至没有姓名,而这些孩子直到在自己死前都不明白躺上手术台意味着什么。
难怪那些被领养走的孩子在这之后都毫无音讯,原来是全部都死于非命了;难怪钟鸣说这个孤儿院是地狱;难怪慈济孤儿院失火后几乎没怎么查就被草草结案;难怪尧新雪要……
在王军的供述里,迟天境浑身冰冷,钻心的痛苦犹如千万只蚂蚁啃噬着他,有那么一瞬间,他只能听到耳边尖锐的鸣叫。
王军已经落网,他一定不会撒谎,因为这些话只要一查就能查到。上面一直在关注这件事,不日,迟桉与王军的全部交易、账单、所有涉嫌的买家都会如同冰山浮出水面。
买卖儿童这件事一定会引起全世界的轰动。
迟桉的双手发麻,他整个人仿佛被一把刀劈成了两半,疼痛蔓延着几乎难以喘息。
他无法接受,自己的父亲真的是一个人渣,他引以为傲的父亲,他那个善良的收留儿童不赚分毫的父亲,居然会是买卖儿童的魔鬼。
而尧新雪,差点也死在了那里。
迟天的瞳孔强烈地收缩着,他抱着头,痛苦地呜咽。
他对尧新雪,都做了什么啊?
有警员拉着他走出了审讯室,迟天境现在需要避嫌,父亲迟桉也需要重新被调查,警方正式介入了慈济孤儿院的事,慈济孤儿院与跨国的脏器交易案终于要被并案重查了。
与此同时,医院内。
尧新橙站在尧新雪的旁边,小心地给尧新雪喂着粥。
电视上正播放着王军落网的消息,这件新闻已经引起了全国的轰动,尧新雪淡淡地扫了一眼,之后就摇了摇头示意不吃了。
他说:“迟天境在怀疑我。”
尧新橙轻轻地擦净他的嘴角,低着头沉默不语。
尧新雪继续道:“按照现在这个关注度,查到我们身上,不会很久,我们是唯二没有在大火之后留底的人,而迟天境,也已经知道我们就是孤儿院的人了。”
他的脸苍白得如同纸张,狭长的眼睛更像是柄锋利雪亮的刀,长睫毛垂下,就如同瓷做的人偶,美,却不带任何生气。
尧新雪叹了口气:“黑羊不能因此被拖下水。”
他偏了偏头,看向尧新橙,轻声道:“你明白了吗?”
黑羊乐队不能陷在这场人人喊打的舆论风波里,身为乐队核心的尧新雪不能染上任何污点。
这像是一个暗示,一个命令,尧新橙半跪下来,仰着脸去看尧新雪的表情。
他的心微微颤抖着,贪恋而绝望地注视着尧新雪。
他有些结巴地说:“我……”
尧新橙小时候因为结巴、瘦小,总是被欺负。孩子们把他当成破布偶,能踢则踢,能打则打,是尧新雪的出现,让他不再被打骂。
在这之后,没有人再欺负他,但是因为结巴,鲜少有人愿意听他、等他说话,也是只有尧新雪,愿意安静地、耐心地等他说完。
大火烧毁了一切,小小的尧新雪攥着那个不被关注、饱受欺凌的尧新橙的手,狂奔着出逃。
在呼啸的风与雪里,他们成为了一对兄弟,借着极度相似的姓名好似真的拥有了血缘。他们交缠的命运线被血和火染红,以假乱真,竟然真的在数十年里躲过了神和世人的监视。
时至今日,这竟已真的如同藏在血管里的血线,而人人都说血浓于水。
这条线曾经把两个没有交集的孤儿联系在一起。让尧新橙唯尧新雪至上,如同狗、狂信徒一样,崇拜、信任尧新雪。
或许这其中还藏有着隐晦的、扭曲的爱慕。
他曾经以为这条线也会紧紧地捆绑着他们走到最后一刻——那一刻尧新雪实现理想,站在千万人面前,而他会是那个站在尧新雪身边的人。
可如今看来,一切却是事与愿违。
今天阳光灿烂,尧新雪靠在病床上,肤白胜雪,璀璨的金光落在他修长的手上,他微微弯腰,倾身俯视着要尧新橙,弯着眼睛问:“你明白了吗?”
尧新橙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他和尧新雪一起经历过很多时刻。
现在这一幕,竟然和过去出租屋里的画面有着奇妙的重合。在尧新橙的眼里,阳光、摆得到处都是的乐器和乐谱、窗外的鸟鸣与尧新雪都和从前别无二致。
尧新雪。尧新雪。
早在那个万物凋零、寂静冰冷的冬天,幼小的尧新雪将那支铅笔扎进了欺负尧新橙的人的手背时。
尧新橙就打着冷颤,在这张抢回来的被揉得皱皱巴巴的纸上,歪歪扭扭地就写下:“要爱尧新雪。”
时隔数十年,尧新橙微微张开口,仰望着他,眼睛闪烁着眼泪,于是又一次——尧新橙的灵魂先于身体和理智应许了尧新雪。
尧新橙第一次勾起了笑,却抬起手指,用指腹抹去了眼角的泪,说:“哥哥,我知道了。”
尧新雪伸出手,把他拉了起来,像小时候那样温柔地抱住了他。
尧新橙甚至能嗅到尧新雪身上淡淡的香根草气息与两人相似的沐浴露味道。
他的眼泪再也克制不住,流了下来,哽咽着说:“是,哥哥,救了我。”
尧新雪抱着尧新橙,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淡声道:“不是的,是你自己。”
尧新雪垂眸,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阴冷的孤儿院。
那天所有孩子都在睡觉,尧新橙却忽然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钻进尧新雪的被子里。
“新雪……新雪……”尧新橙摇着他的肩膀,眼底惊惶,几乎要哭出来。
尧新雪醒了过来,甚至没有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就听到了急促的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他毫不犹豫地拽着尧新橙,用被子盖过了尧新橙的脑袋,低声警告道:“闭嘴。”
尧新雪闭着眼睛装睡,紧紧地抱着颤抖的尧新橙,紧接着就敏锐地感觉到了随之而来的一道视线。
有那么几秒,连尧新雪都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那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在他的身上逡巡了很久,终于收了回去。
第二天,尧新雪带着尧新橙去到了偏僻的角落,他的表情严肃:“你听到了什么?迟桉为什么会来这里?”
尧新橙哑着嗓子,眼泪几乎要滴落:“我听到,他们惨叫,他们,不是,被领养了……”
尧新雪的眼神沉了下去,尧新橙的话让他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短短几个字,尧新雪就大概拼出了前因后果。
他掐着尧新橙的脸,冷声道:“不准和任何人说这件事,知道了吗?你被发现了,迟桉不会放过你的。”
尧新橙的声音颤着,他呜咽着点点头,仓皇地抹去自己的眼泪。
很快,在午饭后,迟桉就叫走了尧新雪。
男孩的表情轻松,张口就是谎言。迟桉问的每一个问题,他都回答得滴水不漏。
没听过,不知道,在睡觉。
迟桉站在那里,举高临下地望着尧新雪,尧新雪的表情则始终平淡,腰背挺直。
迟桉狐疑的目光逡巡在尧新雪的身上,但尧新雪无所谓般抬起眼看他,与他对视。
迟桉也就将他放走了。
第二个被叫走的就是尧新橙。
在尧新橙即将走进办公室时,尧新雪侧过了脸,无声地给了他一个充满暗示性的眼神。
尧新橙紧紧捏着自己的衣服,低着头走进了办公室。
他太心虚了,站在迟桉面前几乎快要哭出来,如同一只发抖的亟待被屠宰的羊羔。
那颤抖的声音与畏惧、明显躲避的眼神一下就出卖了他。
迟桉当即发作,大怒道:“你听到了对不对!”
尧新橙瑟缩着,哑声道:“我没有……我没有。”
迟桉当即猛地一推将他推倒在地上,尧新橙疯狂地挣扎着,大滴大滴的眼泪流出,他抓着迟桉扣在他颈上的手,双腿不断扑腾着。
尧新雪没有离开,而是就站在门外,他静静地站在原地,听着室内的动静,他听到尧新橙的哭声,听到迟桉愤怒的声音,听到花瓶倒在地上的声音。
尧新雪低着头,他攥紧了自己的手,然后看向了左右,确认没有人会出来时,才在尧新橙逐渐微弱的呼叫声中转身。
他躲在门后,隔着一条门缝窥探着门内的情景。
尧新橙被按倒在地上,脸色发青,仿佛失去了力气,如同一条鱼,徒劳地踢着迟桉。
尧新雪的呼吸急促,他看到尧新橙在最后几秒转过脸来,看向了他。尧新橙的瞳孔颤抖着,让尧新雪想起因为过于饥饿而死去的幼猫。
在看清尧新雪后,尧新橙呜咽着企图呼救。
但尧新雪依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在最后,尧新橙已经接近窒息,他的喉咙发出了咔咔声,依然死死地望着尧新雪。他不知道从哪突然爆发的力气,抓住了旁边的花瓶的瓶口,猛地将花瓶砸向了迟桉的脑袋。
砰!
花瓶粉碎。
尧新雪看到,迟桉错愕地睁大了眼睛,然后僵直地倒在了地上,汩汩的血从他的脑侧流出。
尧新雪的呼吸一瞬间放轻了,他不再犹豫,猛地推门而入。
他的动作撞倒了烛台,火沿着地毯一路烧了起来。
尧新雪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他感到强烈的兴奋、快意与喜悦,甚至是如释重负,他紧紧地抱着尧新橙,抱着浑身是血、气喘吁吁的尧新橙,温柔道:“没事的,没事的。”
他勾起一抹笑,迟桉死了,他终于可以离开孤儿院了。
尧新雪站起来,毫不犹豫地将迟桉柜子里的所有资料都扔进了火里,火愈烧愈烈,直到滚滚烈焰直逼他们的位置。
大火烧毁了一切,烧死了还没有完全死去的迟桉,烧毁了有关尧新雪的所有过去,烧塌了那座永远阴冷、永远充满了暴力与饥饿的孤儿院。
这把因他有意放下的烈火直到现在也依然在疯狂燃烧着。
火焰注落在尧新雪的眼瞳,时隔二十多年,他露出了一个与当时别无二致的、温柔而残忍的微笑:“乖孩子,这是我们的秘密。”
一只小狐狸,它想要爬到山顶,为此不懈地努力着。寒冬降临,它再也走不动了,它饥寒交迫,蜷缩在雪地里瑟瑟发抖。
有一只小松鼠看到了它,将树洞里藏着的唯一口粮——一颗石榴送给了狐狸。
那颗仅剩的鲜红的、饱满的石榴,那颗松鼠失去了就无法在这个冬天活下去的石榴,漂亮的狐狸毫不犹豫地就吃掉了。
它终于有力气继续去爬上那座遥不可及的山了。
尧新雪摘下了自己胸前的那块红色石头,那是很久以前尧新橙送到他手里的——因为那么像石榴,所以尧新雪把这个当成了幸运符。
他将那块石头戴在了尧新橙的颈上,轻轻地亲了一下泪流不止的尧新橙,温声道:“去吧。”
四个月过去,当公安机关为迟桉的死,准备传唤钟鸣证词里的嫌疑犯尧新雪时,尧新橙自首了。
那天尧新雪依然待在病房里,雪白的波斯猫蜷在他的手边。
他低下头,想要将脸埋在猫咪柔软的绒毛里,猫咪却跳下了床,晃着尾巴跑到了另一处。
可这一次,没有人再及时地将猫抱回到他的怀里。
尧新雪慢慢闭上了眼睛,好久之后,他才别开了脸,去看向窗外的风景。
阳光璀璨,一如多年前的某一日。
我们一起等到最后和最初的一天,世界剥破仍如新橙蘸新雪。
第105章
宋燃犀刚睡醒,他捏着睡衣的下摆,然后勾着衣服脱了下来。
他站在镜子面前,面无表情地审视着面前这具身体。
上面有着车祸留下的大面积的疤痕,烧伤如同无数条虫蜿蜒着爬上他的皮肤,其中还交错着拍戏时留下的各种伤痕。
种种痕迹几乎让人无法注意到,那开在心口上的两条伤疤。
那是手术的痕迹。
宋燃犀按着自己的心口,在安静的房间里,他能听到自己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这道声音曾一次又一次地有力昭示着他还活着。
他有些心神不宁地看着那片曾经被开过刀的小口,右眼皮不断地跳着,最后静默地站了好一会,才把衣服穿好,准备走下楼去。
世界顶尖的学者、医生在楼下齐聚一堂,都在等待着他,只为了给针对阿西康宁配制出特效药。
宋燃犀开出了不菲的佣金,能让在座的所有人都心甘情愿地坐在这里为了一种目前医学界都无法医治的毒素空耗时间。
他淡淡地看了这些人一眼,然后坐到了主座。
面前是尧新雪身体状况的所有资料,宋燃犀知道,他的病情在逐渐恶化,目前只能依赖着药物苦苦续命。
“先生,这个药在我们的国家之所以是违禁品,就是因为……”有人看着脸色阴沉的宋燃犀,试着开口建议道。
宋燃犀抬起手,做了个打断的手势,冷声道:“如果您是来劝我放弃的,还请出门左转,我不是让您来给我做心理医生的。”
那人哑口无言,剩下的人面面相觑,最后开始了今天的讨论。
宋燃犀看着照片上那条明显肿胀的手臂,感到钻心的疼痛。
他找了个理由出门,从烟盒抽出了一支烟叼在嘴里。
就在他准备拿出打火机点燃时,看到了在不远处浇花的应怜。
宋燃犀按住打火机的手松开了,他将那支烟又放回到了口袋里,又嗅了嗅自己身上,确认没有烟味之后才走过去。
应怜因为他的忽然靠近吓了一跳,宋燃犀却注意到了她的脸色惨白。
他观察着应怜的表情:“怎么了,妈妈?”
应怜有些出神,她勉强地笑了一下,只摇了摇头说:“没睡好。”
宋燃犀接过她手里的水壶,轻声道:“那就去休息一下,这边太晒了。”
应怜沉默了一下,然后说:“好。”
她转身看向了宋燃犀,宋燃犀如今已经比她高了这么多,如同一棵茁壮笔挺的柏树。
她是看着这个孩子从娃娃那么一小点长大到现在这个样子的。
阳光之下,宋燃犀因为她的目光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
应怜则忍不住笑着哭了出来,她的眼泪从眼眶里涌出来,却又一直在笑着。
宋燃犀被她吓了一跳,立刻走了上去,手足无措,小声道:“怎么了?”
应怜用手背抹着自己的泪水,然后笑着说:“我是一个合格的妈妈吗?”
这个问题是那么突然,宋燃犀却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是。”
他的目光变得温柔,轻轻地抱住了应怜:“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妈妈。”
应怜依然在哽咽,她回抱住宋燃犀:“我永远不会后悔,生下你。”
宋燃犀慢慢地拍着她的背,好安抚应怜的情绪,终于在站了好一会后,他扶着应怜回到了卧室,再怎么问,应怜也不再回答了,她只是摇了摇头,然后说没事。
宋燃犀捏着自己的眉心,最后沉默地退了出去,他有些不知所措,这是应怜在宋洲死后第一次情绪失控。
他缓了口气,最后坐在了客厅里。
手机推送了一条新闻。
随着警方的全面调查,慈济孤儿院与跨国脏器交易案背后的犯罪团伙被全部揪了出来。
看到孤儿院这样的字眼,宋燃犀心一动,就点了进去。
他飞快地浏览着这条新闻,越是注意到一些细节,心就越是沉到了谷底。
买卖儿童在这两件案子背后已经形成了完整得产业链,这些产业竟然已经分布到了十几个国家,而其中国内的买家涉及了数十位富豪、多个名门望族乃至身居高位的人。
因为牵涉人员的利益过大,残害孩童的程度之惨烈,引起了整个社会的愤怒,民众高呼着买卖同罪,严查所有涉案的人员。
宋燃犀的心剧烈地跳动着,脑海里居然冒出来一个可怕的猜测,从早上就开始跳着的右眼皮仿佛是一个不祥的征兆。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管家在这时走了上来,宋燃犀熄了手机屏,只听到管家焦急道:“有警察来,说是想要带走应女士……”
宋燃犀猛地站了起来,他深深地呼吸着,最后强行镇定道:“不要惊动我妈,我和他们谈谈,去把律师叫过来。”
管家欲言又止,最后点了点头。
警察见到宋燃犀,淡淡地点了点头,出示了拘留证:“麻烦让应怜女士出来。”
宋燃犀的脑子飞速运转着,他注视着拘留证的公章,背后起了一层冷汗:“我有权知道她要被拘留的原因。”
警察公事公办道:“应女士涉嫌买卖儿童,需要配合我们进行调查。”
其他警员已经伺机而动,宋燃犀挡在了门口,若有若无地阻挡着他们看向内里的视线:“我妈不在家,你们……”
“小犀,没事的。”应怜走了出来,她轻轻拍了拍宋燃犀的肩膀,摇了摇头。
像是早有预料会有这一天,她表现得异常镇静,即使眼睛红肿。除了今天早上的情绪失控,应怜看上去甚至很坚强,她的举止优雅,仿佛依旧是那个名门小姐。
宋燃犀僵在原地,看着应怜坐上警车,他咬了咬牙,最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去拿车钥匙和外套。
他面无表情地坐上车,联系了林译:“现在立刻让陈律师过来。”
他猛地一脚踩上油门,追上了那辆警车。
宋燃犀停在了警局里,他看着应怜被带进去,却只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宋燃犀心乱如麻,他的眼睛通红,头痛欲裂,他不敢相信那是真的,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心脏其实属于另一个无辜的人,他不敢相信应怜和宋洲会做出……
可应怜心甘情愿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一切。
宋燃犀无法对她、对宋洲的选择有任何指责,因为如果没有他们,宋燃犀一定会死在六岁那年。
但他的活,造成了另一个孩子的死。
宋燃犀脸色苍白,他紧紧地按着心口,感到胸闷郁结,但当他的余光瞥到了某一处时,他的心又一次大震。
——是尧新雪。
尧新雪穿着纯黑的风衣,正戴着一顶极低的鸭舌帽和口罩,风衣收束显得他腰窄腿长,即使打扮得很严实,那一绺蓝色的长发依然暴露了他。
他准确地沿着目光望了回去,然后看到了木在那的宋燃犀。
宋燃犀的脑子很混乱,看着尧新雪准备离开时,浑浑噩噩地跟了上去。
尧新雪不疾不徐地走到了角落里,懒洋洋地靠着墙,对跟过来的宋燃犀视若无睹。
宋燃犀安静地看着他,所有乱糟糟的情绪在那一秒都落了下来,他想问,你怎么在这里,却发现自己无法开口。
喉咙仿佛被捅进了一把刀,连张口都痛苦难忍。
倒是尧新雪,仰着脸,目光一寸一寸地从他的脸上滑过,末了眼睛弯了弯,露出了愉悦的笑意。
“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宋燃犀。”尧新雪哑声道。
宋燃犀苦笑了一下:“很难看吗?”
尧新雪说:“对。”他勾着口罩,将口罩拉到了下颌,露出苍白而美丽的脸,“那是你的妈妈吗?”
宋燃犀的眼睛很痛,风好像把沙吹进了他的眼眶:“嗯。”
尧新雪勾了勾嘴角:“啊,难怪看着那么眼熟呢。”他的眼底既有怜悯,又有嘲讽,“和那么多年前,一模一样。”
宋燃犀呼吸困难,他不知道尧新雪在说什么,但是理智已经先于他的不甘愿为他补足了前因后果,这让他哑口无言。
尧新雪注视着宋燃犀这副憔悴的样子,内心感到无与伦比的快意,他的目光自上而下冷淡地扫过面前的人:“当年她就是这样看着我,像看着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他抬起冰冷的手,温柔地抚摸着宋燃犀的侧脸,“像这样,摸着我的脸说,好孩子。”
宋燃犀的瞳孔放大,手颤抖着,直到被尧新雪用左手扣住了脖子,逼着他低头与他额头相碰。
尧新雪轻声道:“我是不是应该感谢,她当时没有选中我呢。”
宋燃犀缓缓吸了一口气,他心如刀绞,最后颤声道:“对不起。”
他们两个的姿势亲密无间,亲昵得像是情人般,但尧新雪的眼神却充满了恨意,他的声音沙哑:“我两次差点死在你的手里。”
他说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让宋燃犀更有负罪感。尧新雪很疲惫,很冷,在亲手把对手、自己、朋友乃至兄弟都送进了地狱之后,他终于迟缓地感觉到了失败的滋味,这种感觉几乎在他的心里烧起了冰冷的愤怒。
他几乎是在拿宋燃犀泄愤。
尧新雪扣着宋燃犀的颈,紧紧注视着宋燃犀,牢牢地捕捉着宋燃犀眼底的痛苦与愧疚,看着宋燃犀越是心痛,越是觉得对他有所亏欠,尧新雪就越是感到报复的快感。
多么荒谬,多么可笑。
孤儿与富商之子。
命运之手曾经以这样恶劣残忍的笑话让他们短暂地相连过,他们险些就共有同一个心脏。冥冥之中似乎一切都是注定,宋燃犀数十年前就差点害死了尧新雪,而在数十年后又背叛了尧新雪两次。
钟鸣对尧新雪所犯下的一切罪行,也许是尧新雪罪有应得,但宋燃犀又凭什么?
命运对待他们多么不公,让尧新雪的乐队在此刻几乎分崩离析,让宋燃犀在失去自己的父亲之后又一次失去他的母亲。
他们本应该相互怜惜,可如今尧新雪的眼睛却充满了快乐且疯狂的笑意。他知道,当他把这尘封在过去的事告诉宋燃犀时,宋燃犀这辈子就都戴上了名叫愧疚的镣铐。
宋燃犀会再一次心甘情愿地向他低下头,宋燃犀注定会悔恨终生。
第106章
尧新雪带着律师出入了一次警局之后,就再也没回去过,他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新曲的制作和医治右手上。
律师将会为尧新橙辩护,将他要受到的刑罚降到最低。
薛仰春收到尧新雪消息的时候,马上跑到了医院来,将近半年的时间里,她都没能见到尧新雪。
因为尧新橙不愿意透露医院的地址,他将尧新雪藏得这样好,享受着尧新雪全然依赖他,也不允许任何人的探视。
尧新雪倒是无所谓,但是如今已经不同了。
薛仰春拎着包,气喘吁吁地“砰”一声撞开病房门,只看到了病床上苍白的尧新雪。
这是整座医院最好的房间,暖融融的阳光落在尧新雪单薄的身影上,他听到声音,往门外看去,只微微地笑了一下。
薛仰春的眼睛通红,她的目光扫过尧新雪缠着绷带的右手,咬了咬唇,最后眼底泪光闪烁。
换做平时,她早就不管不顾地扑到尧新雪身上了,可现在,薛仰春却动作很轻,她搬过小椅子坐在了尧新雪的手边,小心道:“队长,你还好吗?”
尧新雪用左手卷起自己的长袖,露出了肿胀、从绷带的缝隙间能看到青紫皮肤的右手:“如你所见,不是很好。”
薛仰春张了张嘴,最后又低下了头,她继续问:“尧新橙去哪里了?”
尧新雪伸出左手,将这个眼睛红肿如灯泡的女孩轻轻地抱在怀里,像是温柔的兄长:“他过几年才能见我们。”
薛仰春慢慢伸出手回抱住他,在他的病服上蹭掉了眼泪:“他真的杀人了吗?”
即使被压了下去,薛仰春还是知道了些小道消息,她不敢相信,可这将近十年的相伴还是让她在那些模糊的照片里一眼就认出了尧新橙。
尧新雪轻声道:“你只需要知道他是正确的,他没有做错过任何事。”
薛仰春垂着眼睛,最后“嗯”了一声。
尧新雪看着眼前的薛仰春,她与过去的那个不耐烦的女孩,也已经判若两人。
他们所有人在一家廉价的酒吧相聚,然后在破烂不堪的出租屋里了解彼此的姓名,他们将手掌都搭在一起,眼睛闪烁着光,欢呼着黑羊乐队的成立。
尧新雪依然记得自己在那时就宣告道:“黑羊乐队会成为世界上最好的乐队。”
这些人因为尧新雪聚在了一起,他们甚至没有签下合约,没有工资,四个人的名字歪歪扭扭地挤在一张渗着啤酒渍的白纸上,连租一间练习室的钱都没有,为了挣钱甚至要背着设备辗转于不同的酒吧。
那是一段看起来毫无希望、毫无盼头的日子,可没有人提出过离开,要解散这支看起来毫无前途的乐队。
所有人都因为着信任尧新雪留了下来,因为他是队长,他才华横溢,能力出众,因为他永远走在所有人前面,承担了绝大部分的责任,将所有人都护在了身后,他的队友只需要考虑演奏就可以了。
这支乐队里的所有人都发自内心地相信着,“黑羊乐队会成为世界上最好的乐队”这句话,也许仅仅是因为这是尧新雪说的。
他们吃了很多很多苦,但也依然坚持了下来,哪怕这只是尧新雪一个人的梦想。
当一个人的人格魅力达到了这种程度时,人人对待他的态度也就近似为了宗教里的狂信徒。他们把尧新雪捧的这么高,爱慕中带着敬畏,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月亮的背面其实崎岖不平。
但从楚枕石的离开开始,这个美丽的幻梦仿佛就拥有了一丝裂痕,仿佛就意味着这支横空出世却又无可匹敌的乐队开始走向了下坡路。
尧新雪在那时就已经感觉得到,有些事已经逐渐地脱离他的掌控了。
可即使他这样事事谨慎,未雨绸缪,也依然没能挽回一切。
时至今日,他整个宏伟的理想竟然也如同一场巨大的幻灭,在迎来最光辉的时刻后分崩离析。
在薛仰春没有看到的角度里,尧新雪的眼神几乎变得阴沉,他咬了咬牙,左手因为憎恨收紧,骨节发出咔咔的声音。
薛仰春听到声音,忙坐直了抬头看向他:“你的手什么时候才能好?”
尧新雪的表情已恢复了温柔,他露出了自嘲的笑:“半年……也许更久?”
薛仰春毫不掩饰眼底的担忧与难过,她努力整理好自己的表情,好能像之前那样开朗:“没事的队长,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尧新雪点了点头:“好,谢谢你。我叫你来是想让你短期内接管一下新橙在做的事,你和罗槐一起做,我才能放心。”
薛仰春的眼睛睁大了,还没等到她抗议,尧新雪就抬了抬左手示意她先听:“我会让人来帮你们,但是你们得看着,这个时候最好不要有任何闪失,你们纠结的问题可以交由我来处理。”
他有条不紊地交代着,话音未落,却又不得不偏过头,手半握成拳挡着咳嗽。
那止不住的,看似极为痛苦的咳嗽声让薛仰春猛地回神——现在尧新雪很累,很难受,她必须做些什么。
尧新雪咳完后极轻地叹了口气,他转回来时,就看到薛仰春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他喝了一口薛仰春递过来的样子,戏谑地说:“别露出这样的表情,我还没死呢。”
薛仰春吸了吸鼻子,蹦起来,和尧新雪道别:“别说这些不吉利的,我现在就去办你说的事。”
她风风火火地来,就这样风风火火地走。
尧新雪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护工在这时把午饭送了进来,即使包装地和医院之前提供的食物别无二致,但尧新雪依然一眼看出了其中的区别。
尧新雪对食物其实相当挑剔,他其实什么都能多少吃点,但能真正让他喜欢的食物少之又少。
今天饭盒里的菜肴却全是他喜欢吃的。
尧新雪冷笑了一下,但他只如同往常一样,慢慢地用左手握起筷子。
“今天尧先生吃的比前几天的要多一点。”护工恭顺地站在宋燃犀的身边答道。
宋燃犀点了点头,就说:“你回去吧。”
因为应怜的事,他已经连轴转了大半个月,眼底已经是一片乌青。
他看着面前的公文,甚至眼前发黑,感到一阵晕眩。
应怜的事已经毫无转圜的余地,她亲口承认了自己当年为了快要病死的儿子,从慈济孤儿院带走了一个孤儿。
那个孤儿给了天生心脏衰竭的宋燃犀一线生机,让宋燃犀跨过了六岁的那场大劫。
应怜是一个母亲,也是一个罪犯。
当初造成了宋氏集团动荡,让宋洲留下挪用公款罪名的也正是因为六岁宋燃犀将死需要动手术那年,应怜和宋洲需要大量的现金。
宋燃犀当时以一己之力挽大厦之将倾,挽回了宋洲与宋氏集团的名誉,他以为是自己救了父母,却没想到其实是还了父母的恩情。
命运周而复始,一切原来早已在过去就已经埋下了伏笔。
宋燃犀痛苦地攥着自己的头发,他现在只能力求应怜在牢狱里少受点罪。应怜痛苦了那么多年,多次恳求着上天的原谅,就是因为她良心不安。
尧新雪那天告诉他的话,仿佛一座山沉沉地压在他的心上,在意识到自己差点就害死了尧新雪之后,宋燃犀感到了钻心的痛意,这强烈的痛感让他四肢发麻。
在知道尧新橙自首的事后,宋燃犀的第一反应就是,没有人照顾尧新雪。
他坐立不安,没有犹豫,就准备开车去医院,可到了尧新雪的病房前,他又站住了。
那只抬起来想要敲门的手停在了半空,末了又放了下去。
宋燃犀捂着自己的心口,他毫无形象地坐在那个病房的门前,蜷缩着流下眼泪,他甚至没有勇气敲门。
宋燃犀坐了一晚上,最后还是选择了联系医院最好的护工来照顾尧新雪。
他做什么,才能弥补他欠下的因果债呢?
宋燃犀看着那个还剩下一大半的饭盒,苦笑了一下。
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他甚至非常清楚,无论他做什么,尧新雪都不会再原谅他,无论他做什么,他都弥补不了尧新雪受到的伤害。
他欠尧新雪那么多。
在之后的半年里,宋燃犀都没有在尧新雪面前露过面,他每次都只是亲自准备好尧新雪喜好的菜,然后小心翼翼地装进饭盒里。
宋燃犀如同一个丢了魂的疯子,要么坐在宋洲的墓碑前发一整日的呆,要么在尧新雪所在的医院坐着。
某一日,当他站在三楼的走廊里,看着尧新雪走在二楼的花园中央,他的目光仿佛被那单薄的身影刺痛般,畏缩,却又是这样地依依不舍。
尧新雪穿着病号服,慢慢地走在花丛中间,那只波斯猫跑在他的前面,颈间系着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风吹起尧新雪蓝色的长发,有那么几秒,被吹乱的发丝遮盖住了他的侧脸。
宋燃犀的心跳砰、砰地跳着,他猛地转身躲在了墙后,恰好避开了尧新雪紧随而来的视线。
第107章
尧新雪现在的作息很混乱,病痛的折磨几乎让他彻夜难眠。在坚持了半年之后,他终于不得不使用了镇痛剂和安眠药。
尧新雪憎恨一切让他失控的东西,但是他的精神如今却是这样的脆弱,仅凭着意志力已经不能够让他继续下去了。
因为长久的病痛,尧新雪也逐渐露出了淡漠人情的一面,照顾他的人能明显地感觉到,他对待他人态度的滑坡。
但所有人都为他提心吊胆,每每看着他,就能看到他的唇几乎失去血色,而瞳色又是这样浅,整个人苍白得如同一捧细雪,惹人怜惜,生怕他就这样融化掉。
后来他吃不下任何东西,总是吃着吃着就开始呕吐。
尧新雪变得越来越瘦,因为营养不良,长期卧床,他的双腿肌肉萎缩,甚至连站起来都快要做不到了。
宋燃犀出现在他不愿意吃饭的第二天。
尧新雪睁开眼睛,看着面前那个穿着黑色风衣,表情冷峻的宋燃犀,挑了挑嘴角。
宋燃犀终于肯出现在他的面前了。
“你是不敢见我吗?”他哑声问。
宋燃犀站在尧新雪的面前,低着头望着他缠着绷带的手:“我以为你不想见我。”
看着这样的尧新雪,宋燃犀感到揪心的痛意————这么强势、这么美好的尧新雪如今变得奄奄一息,苍白无力,而这全都是由他造成的。
他给这家医院提供大笔的资金,想尽一切办法给尧新雪做好吃的,都是为了能够补偿尧新雪。
宋燃犀的眼神痛苦,他想去碰尧新雪,却只是杵在那一动不动。
他站了好一会,终于艰难地开口:“你要吃点东西,不然……特效药已经研制到下一个阶段了,你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宋燃犀深吸了口气,他努力组织着自己的措辞,在会议室里雷厉风行的他第一次感到说话是这样的艰难。
因为尧新雪始终无动于衷,看着他的眼神冷漠至极,仿佛他在说着一个谎言。
尧新雪已经不再信任他了,无论他做什么,说什么都没有任何作用。
尧新雪曾经对他有着近乎扭曲的占有欲,想要将他当做私有品一样完全归属于自己,因为宋燃犀一眼看穿了尧新雪“伟大理想”的背后其实是勃勃野心……与某些更丑陋的东西。
而同样看到尧新雪这一面的楚枕石选择了离开。
爱尧新雪的人那么多,恨尧新雪的人也那么多。
要么崇拜他,要么害怕他。
但宋燃犀和他本质却是同一种人,所以宋燃犀当初在那个出租屋里给予了尧新雪祝福。
后来尧新雪恨他,是因为尧新雪以为他会是一条最忠诚的狗,临了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他背叛,甚至让尧新雪为此付出了不菲的代价。
尧新雪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眼睛时,眼底已经露出了冷漠的讽意:“为什么你会觉得,你做这些能够得到我的原谅?”
他们应有尽有时相互利用,相互依靠,可如今一无所有时却像是一对死敌。
宋燃犀望着尧新雪的眼睛,感到锥心般的痛意,却还是一字一顿地说:“我做这些……不是为了你能原谅我,我只是希望你能好起来。只要能看到你能好,我做什么都可以。”
尧新雪注视着他,仿佛在欣赏着戏台上的丑角。
看着那个当初桀骜不驯、浑身都是少爷脾气的宋燃犀居然会露出这样乖顺、悲哀如马匹的眼神,这让尧新雪感到好笑。
他几乎想要尽情地羞辱起这个人来,他想要报复宋燃犀,想要彻底碾碎宋燃犀的自尊,好让宋燃犀清楚,到底谁才是主人,谁才是那个应该付出代价的那一个。
尧新雪抬起左手,拿起了旁边的饭盒,手腕无意似的侧翻了一下,整个饭盒里的饭就这样倾洒了下来。
宋燃犀只来得及猛地扑上去抬起手护住尧新雪,滚烫的饭菜与汤汁就在那一秒全落在了他的手背上与尧新雪的床单上。
宋燃犀因为手背上的烫伤下意识地抖了一下,他显然对烫伤依然心有余悸,但他很快就惊魂不定地转过头看向尧新雪:“烫到你了吗?”
宋燃犀的心很不安,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慌乱与担忧,仿佛眼前自己烫伤的手不值一提,只是上下反复打量着尧新雪,仔细留意着尧新雪是否被溅到烫到。
他当然知道尧新雪是故意的,但是他依然为此感到紧张。
尧新雪的视线自上而下地审视着宋燃犀,他显然被宋燃犀的反应取悦。他依然是病恹恹的样子,但眼睛弯起,微微抬起下颌,继续着自己带有明显恶意的恶作剧,用左手的手指指了指脏污的被单,淡淡道:“脏了。”
宋燃犀为他挡了大部分热菜热汤。
而尧新雪甚至连胸前的病服都是干净的。
可此时他就是理所当然,挑起一边眉说,宋燃犀把他弄脏了。
两人的距离很近,宋燃犀甚至能数尧新雪在这一分钟里眨眼的次数,他看到尧新雪的眼神平静,于是顺从地低下头问:“我带你去洗澡。”
尧新雪“嗯”了一声。
宋燃犀于是把他脏了的被单卷起来丢到一边。
旁边就是浴室,浴室里有一个极大的浴缸,宋燃犀先是洗干净自己的手,然后去扭开了水。
他的手被烫红一片,但是宋燃犀像是没感觉到痛似的,先将手放进水里,试了一下水温,等到水过半之后,才回去勾着尧新雪的膝盖将他抱起来。
尧新雪这样轻,宋燃犀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肤,能摸得到他嶙峋的骨头,有那么几秒,他会以为自己抱着的是一副白骨。
恨也好,厌恶也罢,宋燃犀愿意接受尧新雪给他的一切。在他知道自己差点害死了尧新雪之后,他只渴望着能够让尧新雪好起来,好起来。
宋燃犀垂着眼,小心翼翼地去解着尧新雪病服的衣扣。
暖黄色的灯光下,尧新雪的皮肤苍白如同尸体,青紫色的血管若隐若现,当宋燃犀将衣服的扣子一颗颗解开,就能看到尧新雪身体上那些疤痕。
宋燃犀在过去无数次见过他的身体,他甚至清楚着尧新雪身上伤痕的来历与日期,可这一次再见,上面已经多了那么多的针眼、勒痕、淤青——全是因为治疗而来的。
宋燃犀放轻了呼吸,解开了最后一颗扣子。
尧新雪却在这一刻抓住了他的手,让他把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处。
宋燃犀能摸到他细腻如瓷的皮肤,有那么几秒,他以为自己听到了尧新雪的心跳,马上就要摸到尧新雪温热的心脏。
他知道尧新雪是什么意思。
就在十几年前,他的妈妈差点就带走了孤儿院里的尧新雪,差点就让尧新雪成为了他的替死鬼。
宋燃犀的睫毛颤抖着,他的手指颤了一下。
尧新雪看着他的反应,整个浴室里只有无尽的沉默,可尧新雪的眼神却含着愉悦。
他抓着宋燃犀的手,摸到了自己胸口上的勒痕。
他引领着宋燃犀,摸过自己身上的每一寸伤疤、针眼与淤青,仿佛这些全部都是宋燃犀造成的。越是看到宋燃犀因此痛苦、愧疚,尧新雪就越是感到愉快。
尧新雪最后抓着他的手,让他摸上自己的侧脸,慢慢道:“宋燃犀,你真可怜。”
宋燃犀笑了一下,却比哭还难看,他没有回答,只是又一次抱着尧新雪,把他抱进浴缸。
温热的水漫过尧新雪的胸口,他蓝色的长发铺在水面上,如同倒映的蓝天。
宋燃犀坐在他的身后,轻轻地为他冲洗着长发。
尧新雪懒洋洋地闭上了眼睛,也不说话,只是听着稀里哗啦的水声。
宋燃犀多揉几下,他的皮肤就泛起一片红,因为浴室里很热,尧新雪的耳朵也染上了极淡的粉色。
他的动作轻柔,熟练又体贴,给尧新雪洗完澡之后就擦干身体与头发,最后才是给尧新雪的右手上药。
当一圈又一圈的绷带缓缓落下,露出整条青紫交加、肿胀的右臂时,宋燃犀的目光又一次颤了一下。
尧新雪坐在他的面前,饶有趣味地看着他的反应。
宋燃犀却依然一言不发,只小心地给尧新雪抹药。
他熟练得像是一个护工,甚至连繁杂的过程都记得一清二楚,像是在心里、在私下演练了无数遍。
等抹好了,尧新雪就抬起头,与他对视,挑起嘴角:“难看吗?”
宋燃犀的唇抿成了一条线,他仿佛克制着什么一样,最后只摇了摇头。
尧新雪依然望着他:“说话。”
宋燃犀抬起了手,他仿佛终于忍不了了似的,伸出手,极克制、极轻地抱住了尧新雪,他低声说,声音嘶哑:“如果那天,没有掌声,没有鲜花,如果没有后来我得到过的一切。”
宋燃犀成为戛纳影帝的那一天,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那一刻,往前往后都不再有。
可他现在却极轻地抱着尧新雪,眼泪慢慢地从眼角滑落:“如果没有这一切,我依然想,依然想遇见你。”
第108章
尧新雪微微睁大了眼睛,他有些怔地抬起头,望着宋燃犀。
宋燃犀却匆促地擦了擦自己的眼泪,然后说:“抱歉。”
他避开了尧新雪的眼睛,在上好药之后,为尧新雪的手臂缠上纱布低声道:“你永远不难看,况且我说过的,我会让你好起来的。”
尧新雪的眼睛幽深,静了一会后,他笑了一声,最后用左手扯了扯宋燃犀的衣服。
宋燃犀乖顺地低下了头,在他即将于尧新雪平视的时候,尧新雪抬起脸,仿佛某种小动物般嗅了嗅他。
尧新雪高挺的鼻梁有好几次要亲昵地擦过他的脸,可每一次都没有碰到,始终保持着一个暧昧的距离。
宋燃犀注视着他那双如酒如水的眼睛,绷紧了下颌。
几秒后,尧新雪真的如同奖励般亲吻了他。
这是由尧新雪完全主导的吻,温柔却又不失侵略性,即使是他的一时兴起。
宋燃犀感觉得到他柔软的舌舔过自己的上颚,像是要把他吞食一样,尧新雪把他当做了一份食物。
尧新雪的眼角有些红了,他忍不住低喘一声,因为宋燃犀沿着他的下腹摸了下去。
宋燃犀是知道他起了反应的。
早在浴室他为尧新雪洗澡的时候就知道了。
即使宋燃犀的抚摸不含任何情欲,但是精神与身体上双重的满足依然让尧新雪不可避免地动了欲。
而他甚至不需要勾引,只要一个表达明确的吻就好了。
为了不让尧新雪压到右手,宋燃犀空出另一只手扶住了他的窄腰。
尧新雪的脸上泛着情潮的红,因为他很久没有做这件事了,所以几乎有些招架不住似的,腰软了下去。
宋燃犀不得不提着他的腰,好让他可以依靠自己。
他低下头,无可自抑般吻着尧新雪,不断地吻着尧新雪的唇与舌,最后埋首在尧新雪的颈间深深地吸了一口。
尧新雪其实感觉得到他很饥饿,他的胃是空的,身体也是空的,他很疲惫,却又不得不依靠着身体的本能,追逐着快感本能地挺腰,将发泄欲望当成一种进食。
宋燃犀太了解他的身体了,碾磨、打圈,上下滑动,都让尧新雪感到浑身战栗的快乐。
尧新雪半睁着眼,舒服地喟叹着,原本松松垮垮搭在肩头的病号服早已因为动作松散,滑落下来,蓝色的长发滑过他的锁骨,最后垂落到宋燃犀的腿上。
尧新雪无力支撑自己,只能顺着宋燃犀跨坐道宋燃犀的腿上。他的呼吸急促,左手徒劳地勾着宋燃犀的颈,像是在水中快要溺死的人,有那么几秒,他踩在宋燃犀脚背上的双脚脚趾甚至颤抖着蜷缩。
仿佛身患了一种可怕的病症,尧新雪的身体发烫,咬住了自己的唇,发出了猫似的闷哼声。
宋燃犀放缓了一点,抬起脸慢慢地吻着他的唇,舔舐过他原本咬着的位置,哑声道:“别咬破皮了。”
他的手指生了茧,此刻不轻不重地碾着尧新雪,让尧新雪下意识地并紧了腿,然后夹住了宋燃犀的腰。
尧新雪一口咬上了他的肩膀,可因为脱力,他的咬甚至没用上多大的力气,宋燃犀只感到些许痒意。
等到他终于稍微缓一点了,宋燃犀才继续动作。
他从头到尾都像只是为了服务尧新雪才存在似的,哪怕此刻忍得青筋凸起,也依然一心想着让尧新雪舒服。
尧新雪的呼吸有些重,他的背已经因为动作蒙了一层薄汗:“宋燃犀。”
“嗯。”宋燃犀一手抱着他的腰,一边回答道。
“宋燃犀。”尧新雪又叫了一声,抓着宋燃犀脖颈的手几乎要抓破他颈侧的皮。
但宋燃犀面不改色,他依然应道:“我在。”
尧新雪的手一瞬间绷紧,在几秒之后,他缓缓地松了口气,靠着宋燃犀的肩头,终于慢慢说:“发生过的事情就是发生了,你永远也改变不了。”
宋燃犀静默了一会后,淡淡地回答道:“嗯,所以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尧新雪冷笑了。
宋燃犀抱着他的腰,又小心翼翼地抱着他去清理洗净了一遍,然后给他穿好了衣服。
宋燃犀把他抱回病床上,尧新雪却已经闭上了眼睛,像是不想看到他。
宋燃犀望着他的侧脸,喉咙泛起一阵酸涩。
钟鸣给出的是一个两难的选择,那时宋燃犀多么渴望着奇迹的来临,哪怕是杀了他也好,也不要让他去选择牺牲母亲或是尧新雪的一只手。
宋燃犀在那之后多么恨钟鸣,他恨偏偏来晚一步的救援,恨无能懦弱的自己——如果当时他真的拦住了钟鸣,尧新雪又怎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他们两个又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他懦弱,他自私,真正要选择的时刻,当天平的左右分别是一只右手与一条性命时,宋燃犀不得不、不能免俗地选择了那“一条性命”。
可是,这桩看似很便宜的买卖,对尧新雪公平吗?
宋燃犀注视着紧闭双眼的尧新雪,最后轻声道:“晚安。”
第二天,宋燃犀也来了医院。
尧新雪装睡,假装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他却依然每一天都会来看望尧新雪。宋燃犀每天都会做好饭亲自带给尧新雪,看着尧新雪多多少少吃一点,然后在晚上抱着尧新雪去洗澡。
这个罪魁祸首,这个令人咬牙切齿憎恨着的罪魁祸首,仿佛强行塞自己进来一样,又一次闯入了尧新雪的生活。
又有一次尧新雪发了烧,宋燃犀盯着吊瓶打完,又坐了一整夜,确认尧新雪发烧之后才终于放心。
在第二次接吻之后,宋燃犀熟练地顺着尧新雪的颈部线条一路吻了下去。他轻轻地咬住尧新雪的喉结,然后感到尧新雪正轻轻地推着自己的肩膀。
于是宋燃犀低头继续吻了下去。
尧新雪的腰太细了,以至于宋燃犀感觉一只手就能握住。
现在的尧新雪羸弱的如同一盏残灯,风一吹,仿佛就能将这盏灯彻底吹灭,他是在做着最后的准备,纵情享乐吗?宋燃犀几乎萌生出这种害怕来。
他轻轻地舔了舔,便听到了尧新雪那满意的喟叹。尧新雪甚至将手搭在他的头发上,不着痕迹地攥着他的头发,微微往前顶。
尧新雪根本抓不痛宋燃犀,只是沉浸在快慰里,不得不仰起颈,白如纸的脸庞终于有了些许血色。
宋燃犀以前为尧新雪做过这样的事,都是为了能让他泄欲。
宋燃犀乐于看到尧新雪为此眼神迷离的样子,冷静、美丽的尧新雪竟然会有一刻的失神,那种表情让宋燃犀非常着迷。
尧新雪的呼吸太轻了,即使急促,宋燃犀却明显感觉得到,他抬起头从下往上看尧新雪,发现尧新雪抬起头,晶莹的汗珠沿着他的颈部线条滑落。
在等尧新雪痉挛着结束之后,宋燃犀兜里的手机开始了震动:“什么事?”
“老大,第一批药出来了,你要来看看吗?”
宋燃犀的瞳孔一缩,迅速站了起来,安顿好尧新雪后,他拽上车钥匙跑着进了停车场。
第109章
宋燃犀猛踩油门,心中焦躁难耐,他恨不得现在就瞬移到宋氏的研究室。
每一份靶向药的研究在成功面世之前都是极为艰难的,它们诞生的过程漫长、复杂、成本高昂,耗时几乎都在十年到十五年。
宋燃犀却不惜重金与代价召集了来自各国各地的专家,只为了加快针对阿西康宁的药物研究。他竭尽所能,为了能让尧新雪……
宋燃犀想到这里,眼睛红得几乎滴血,他烦躁不安地敲着方向盘,最后终于在等了几个红绿灯之后开到了研究室。
他的表情严肃,在更衣室换下了外套,穿上了实验服,然后一丝不苟地洗净双手,可当他走进风淋室,他在路上所有的焦虑竟然都褪了去。
他的心情已经从最开始的兴奋、期待转到了不安、忐忑,最后变成了难以言喻的平静。
宋燃犀多想就这样一次性成功,可这近一年的时间里,所咨询所求访所获得的全部经验都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事。
他不可避免地在那一秒想到了尧新雪,尧新雪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身形单薄,犹如一只垂死的天鹅。
只是想到那个人,宋燃犀就变得踌躇起来,他其实比任何人都害怕看到结果,却在内心对结果又所估量时忍不住多生出一丝期待:万一呢?
他走到了实验室里,所有人在看到他后都微微弯了弯腰,以示尊敬。
宋燃犀的声音隔着口罩更显沙哑:“看看你们的成果。”
为首的是一个老人,他带着宋燃犀走到了一个饲养笼面前,隔着透明的塑料盒,宋燃犀能看到一只浑身痉挛的小白鼠。
老人饶有趣味道:“它叫杰里,重20g,昨天刚注射0.2ml的阿西康宁。”
宋燃犀看着那只小白鼠抽搐着,不知道是联想到了什么,有些难以忍受般避开了目光。
老人从旁边拿出了一支药剂,助手抓着那只小白鼠,将它放到了实验笼里。
当药剂的液体逐渐被推进小白鼠的身体,宋燃犀亲眼看见了那只名叫“杰里”的暴躁、浑身抽搐着的小白鼠竟然就这样奇异地安定了下来。
它一反刚才痛苦癫狂的样子,如获新生般撞着实验盒,不断地动着自己的鼻尖。
宋燃犀的瞳孔颤抖,仿佛行走在沙漠中的人在濒死前看到了海市蜃楼,他几乎感到有些干渴地咽了下唾沫,努力镇静道:“我要数据。”
“九十只小白鼠在注射了这支药剂之后,平均存活率高达70%,四十只食蟹猴的平均存活率则是50%。”老人诚实道,“这个数据已经过了国际标准,我认为可以推进人体实验了。”
宋燃犀注视着那只重新开始乱窜、明显活跃的小白鼠,手指收紧:“成功率太低了。”
也就刚过标准线一点点。
但是……宋燃犀回想起今早尧新雪的神态,尧新雪疲惫而憔悴,他只是喂了几勺粥,就刺激得尧新雪又一次呕吐。
尧新雪的表情痛苦,紧扣着他的左手神经质般抽搐,青筋暴起。
宋燃犀看着这一幕,仿佛有一把刀将他劈成了两半,千万只蚂蚁分食着他的心,让宋燃犀焦躁异常。
尧新雪等不了了,宋燃犀竟然在冥冥之中有了这一种预感。
宋燃犀的眉头紧皱,深吸了一口气:“自愿参与的患者有多少?”
老人思考了一下,耸耸肩:“五个……三个?”
阿西康宁在全世界都属于违禁品,所以受其影响的人其实少之又少,大部分人甚至不清楚他们身患重病的原因是这个无法医治的毒在捣鬼。
无数人因为它引起的并发症死去。
但哪怕他们知道有新药,却也依然不敢来尝试这宋氏集团开发的新药。因为这是第一批研发出来的药物,治疗作用、毒性、副作用等全部都有待估量。
参与这项药物的人体实验,是个人都知道这有着极大风险的赌注。打着“新药研发”的旗号,其本质依然是把人当成小白鼠。
被毒死不如赖活着,能熬一天是一天,因为能在新开发药物里存活下来的人少之又少,所以哪怕宋氏许下了天价的赔偿款,也很难打动别人。
甚至真正签下了生死合同的人,也未必能有百分之百的决心。
时间无声地流逝,宋燃犀在这期间能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那有力的跳动,仿佛一个提醒,提醒他此刻还完好地活着。
而尧新雪却饱尝痛苦。
宋燃犀开口了:“背调之后真正自愿的人有多少?”
老人挑了挑眉:“……一个。”
宋燃犀将目光从那只活生生的小白鼠身上移开了目光:“好,两个样本,二十个普通志愿者,文件我会在下周一前批下来。”
老人注视着眼前这个年轻的CEO,因为经历了太多苦难,他与同龄人截然不同,他腰背挺直,眼神已经坚定得如同一块不可融化的坚冰,没有任何人能动摇他的决定。
老人的目光是这样耐人寻味,他没有询问原因,整个实验室的人都知道着宋燃犀在被绑架之后,就立刻要求整个宋氏启动针对阿西康宁制定特效药的方案。
宋燃犀毫不犹豫地动用了手里的所有资源,亲手撕下了“灵机一动才救下公司的纨绔”面具之后,终于展露了真面目——他才是宋氏集团真正的掌权人。
强权、高压、其他计划的中止、必须将所有资源全部集中在研究阿西康宁的特效药上。
宋燃犀在被绑后醒来的第一天就让全集团的人意识到,他是一条彻头彻尾的疯狗。
老人明知故问,故作讶异问道:“两个样本?不是只有一个完全自愿的人吗?”
宋燃犀冷淡道:“还有我。”
当那支针剂落在宋燃犀的眼里时,他几不可见地抖了一下,只是一晃神,这一幕就与当时和钟鸣手里握着的针剂重合。
那支阿西康宁,那支与当时一模一样的针剂,把所有人都毁了。
宋燃犀因为想起了这件往事而过度愤怒,甚至拧起了眉。
老人望着他,善意地提醒道:“我必须告诉您,我们对这第一支解药所预测的成功率是35%,也就是说,您有极大的可能在这次试验中失去您的右手。”
宋燃犀接着老人的话继续说:“我的右手会肿胀,发紫,疼痛得抬不起来,一周后我会开始反复地发烧、咳嗽。我会浑身无力,会脾气暴躁,会患上肺炎,心率不齐,会呼吸困难,然后我食欲不振,会感到反胃和恶心,即使没有吃东西,也会不由自主地干呕,呕出酸水。”
老人微微睁大了眼睛,宋燃犀却哑声道:“我都知道,我都知道,他现在就是这么痛苦……”
全是他造成的。
宋燃犀痛苦地闭上了眼,感觉到药水缓慢注入进他的身体,当同样剂量的药液注入进来时,他竟然有那么几秒感到了如释重负,仿佛这样就能感同身受到尧新雪的痛苦。
三个小时后,宋燃犀的整条右手手臂已经变得青紫肿胀。
距离第一次人体实验还有一周的时间,为了掩饰手的异样,宋燃犀戴上了手套。
就在他面无表情,准备离开那栋大楼时,那个老人站在了他的面前,若有所思道:“如果这样做,只是为了减轻自己的负罪感,然后得到对方的原谅,是很狡猾的哦。虽然你确实勇气可嘉。”
宋燃犀抬起眼,看向了老人,他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声音紧绷:“不是这样的。”
林译开车,宋燃犀又一次回到了尧新雪所在的病房。
他站在门口等了好久,终于推门而入。
尧新雪听到了声音,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宋燃犀后,他很浅地笑了一下。
宋燃犀却坐在了他的身边。
“外面很冷吗?”尧新雪依然一眼就注意到了他手上的手套。
宋燃犀没有看他,声音却很温柔:“嗯,冷得让人怀疑要下雪了。”
尧新雪笑了笑:“打了阿西康宁会让你产生幻觉吗?”
宋燃犀的心跳仿佛在那一瞬停了,他的身体僵硬,浑身的肌肉一瞬间紧绷。
尧新雪又猜到了。
尧新雪其实什么都知道。
他做的所有,他做的一切,他心里想着的,尧新雪全都知道。
宋燃犀抬起左手,将右手的手套向上拉了一点,皮革的质感擦到他的皮肤,钻心的酥麻的痛意就这样袭来。
他缓缓转过头,冷静地看着尧新雪:“没有。”
尧新雪只挑了挑嘴角。
以他敏锐的洞察力,在看到宋燃犀夺门而出的那一刻就大概猜到了来龙去脉。
他甚至有些期待着宋燃犀回来会带回来什么成果,倒不是希望是能解救他的药,而是想看到宋燃犀会是什么样子。
而宋燃犀戴着的手套也印证了他的想法。
这让尧新雪感到快意。
宋燃犀的顺从,宋燃犀的屈服,宋燃犀的心甘情愿,都让尧新雪有了一种重新掌控他的感觉。
他终于又给这条狗套上了一条项圈,哪怕这条新的项圈以愧疚与痛苦署名。
尧新雪已经不再给宋燃犀任何东西,宋燃犀却因为着这条永恒的项圈对他不求回报、毫无保留地全部付出。
哪怕是生命。
尧新雪的眼神变得愉悦。
尧新雪抬起左手,坐起身,靠近了宋燃犀,他以一个别扭的方式靠在了宋燃犀的身上,像是完成了一个畸形的拥抱。
他的右手碰到了宋燃犀的身体,宋燃犀的眼睛颤了一下,偏过头,与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对视。
“现在我们终于是一样的了。”尧新雪轻声说道。
宋燃犀的瞳孔收缩,他最后抬起左手,轻轻地抱住了尧新雪的腰。
第110章
这第一支药剂被宋燃犀取名为了“蓝尘”。
等所有文件都按流程批下来后,已经过了整整一周半的时间。
宋燃犀在过去不屑于和纨绔子弟、那些三教九流的人结交,在之后为了扮猪吃老虎有了不少“朋友”,在经历了车祸、绑架之后,他和那些所谓“朋友”的关系已经淡了很多。
如今和他还在维持着朋友关系的也就只剩下一个许弋了。
知道他自残式的注射了阿西康宁之后,许弋倒是不惊不怪。
许弋也没劝阻他,像是意料之中,只是吊儿郎当轻佻地问宋燃犀:“你写好遗书了吗?谁是你的遗产继承人?”
宋燃犀正在医院,他的神情疲惫却冷静:“写好了,你知道会是谁。”
他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孑然一身了,没有人记念着他,如果他还有那么一点牵挂,那也就只剩下那一个尧新雪了。
宋燃犀对自己生命的全部寄托,对于自己的整个人生,如今已经全都系在了尧新雪身上,倘若他的生命对尧新雪仍有那么三分价值,那他会毫不犹豫地献出去。
“宋燃犀,你的故事比我拍的电影还要抓马。”许弋感慨地摇了摇头,他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敲了敲手机,爽快道,“别死了,我手上还有好几个剧本呢。”
宋燃犀一时间哑然,最后他低声道:“好。”
就这样闭上了眼睛,他被推进了实验室。
“蓝尘”之所以叫蓝尘,是因为它呈现出纯净的蓝色,犹如万丈晴空。
另一个样本——那一个完全自愿、同为阿西康宁的患者此刻带着吸氧面罩,他侧过头来看了一眼宋燃犀,然后露出了一个微笑。
宋燃犀知道他的故事。
这是一个因为阿西康宁被拖垮身体的中年男人,家庭并不算富裕。妻子为了让他能够得到治疗,早上要不辞辛劳地照顾卧病在床的他,晚上则要出去工作赚钱。
他们没有儿女,是妻子在苦苦地在支撑着这个家。
在宋氏找到他们之前,他们甚至只是住在一个县区的卫生所里。
妻子并不同意男人来参与这个实验,男人却因为着知道自己已经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而毫不犹豫地签下了合同,因为如果他在这里死去,那么妻子就能获得一大笔违约金。
他和宋燃犀的想法不谋而合。
宋燃犀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形销骨立的男人,最后同样闭上了眼睛。
蓝尘注射进来的时候,宋燃犀的手臂肌肉抽动了两下。
在几秒后,他感到身体像是要爆开一样,痛得让他目眦欲裂。
他在巨大的玻璃室里发出了野兽般的惨叫,如同置身于一个巨大的熔炉,堪比车祸时的痛感席卷而来,他有一种自己的皮肤将要被烧毁的错觉。
“心率120/分,气短,极度缺氧。”
“血压骤降,跌破40mmHg……”
“血氧饱和度88%……”
“体温37.5°……37.9了!”
宋燃犀感到自己全身都浸在了冷汗里,他看到的一切仿佛都是透着万花筒去看,一切都在扭曲,一切都光怪陆离。
他听得到实验室人员冷静地报着数据,听得见机器发出警告式的滴滴声,有一股怪力像是要将他的身体强行撕成两半,但他却死死地咬着牙关,试着平缓呼吸,保持清醒,以记住现在这种感觉。
直到他彻底地昏死了过去。
宋燃犀仿佛坠落到了一个梦里,他梦回到了在出租屋里的那段时间。
他梦见了尧新雪。
他正在镜子面前刷牙,听到门外房东不耐烦的叫骂,终于打开了出租屋的门,然后他看到了长发散落,身形优雅的尧新雪。
那个尧新雪健康,漂亮,挺拔,注意到他的目光后微微笑了一下,伸出手,自我介绍道:“您好,我是尧新雪,这是我的弟弟尧新橙。”
宋燃犀依稀记得自己当时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也僵硬地伸出手,和尧新雪握了握,说道:“你好,我是宋燃犀。”
那会宋燃犀站在一条狭窄的走廊上,探出个脑袋告诉他:“如果你吵不过周桦,可以来叫我我帮你吵。”
尧新雪那时正抬高双手束起自己的长发,咬着发圈,闻声看过来,有些忍俊不禁似的:“谢谢。”
他慢条斯理地绑好长发,然后懒洋洋地补充了后半句:“虽然我觉得你并不会吵架。”
宋燃犀有些发怔,却有些恼了似的移开了目光。
烧开水后呜呜的水壶、发霉的墙角、堆满角落的乐谱与剧本、贴在门上催促交水电的报表,楼上楼下男男女女争吵的声音,暴雨落下天花板漏雨,水滴落到地上的声音。
一切,一切竟然都已经恍如隔世。
他浑身浸透了冷汗,在昏迷了两天之后,终于睁开了眼睛。
几个身穿白大褂的人拿着笔记本站在他的床边,宋燃犀抬起左手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低声道:“做了个噩梦。”
他坐直了,冷静、有条不紊地将自己注射蓝尘之后的一切感受都说了出来,所有人都惊悚地发现,他将注射药物后的一切感受都记得清清楚楚。
末了,当几个人准备退出去时,宋燃犀忽地开口问:“那个人呢?”
那个和他同样接受了第一支蓝尘的人。
老人笑了下,没有说话,只抬起手指指了指天花板。
宋燃犀怔怔地看了很久,闭了闭眼睛后回答道:“好好补偿他的妻子。”
老人说:“知道了。”
宋燃犀只休养了半天,就准备出院。医护人员拦不住他,只能任由他去,林译则早早地备好了车。
蓝尘显然还有很大的风险,宋燃犀的右手出现了新的问题。他的皮肤开始了溃烂,溃烂的伤口开始流脓,药物的成分还需要调整。
车祸时,他相当于死了一次,钟鸣绑架时,他死了第二次。
现在是第三次。
药物的作用让宋燃犀有些浑浑噩噩,他的意识模糊,嘴唇苍白,连走路都有些踉跄。
他的体温很高,却拒绝了林译的扶助,只是踉跄地走在路上,跌跌撞撞地走进病房。
尧新雪正在看书,他看到宋燃犀,面容平和。
宋燃犀站在他面前,如同一只从雨幕里跑回主人身边,却依然失魂落魄的大狗,他缓缓地呼吸,眼睛通红:“失败了。”
明明这个结果在他的意料之内,尧新雪也表现得异常冷静。可宋燃犀在看到尧新雪的那一刻却还是感到难以接受,他低下头,浑身颤抖,无法忍受般蹭着尧新雪的手掌:“到底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才能?”
才能治好你?
尧新雪感觉到掌心的烫意与湿意,是宋燃犀又在流泪。
尧新雪感到很无奈似的,手指笼在一起,捏住了他的脸,让他抬起头看向自己。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怎么样?”尧新雪像只是好奇,他端详着失控的宋燃犀,眼底有着探究的意味。
宋燃犀的瞳孔颤了一下,他的喉结滑动:“不会有这一天。”
尧新雪用手指蹭了蹭他脸上的泪痕,仿佛在逗着宠物:“世事是无常的,你不是最清楚这一点了吗?”
宋燃犀握住了他的手指,仰着脸望着他,又重复了一遍:“你不会有这一天的。”
尧新雪弯了弯眼睛。
他把宋燃犀拉了起来,然后仰起头来和宋燃犀接吻。
宋燃犀用左手抱住他的后脑勺,不断地、强硬地加深这个吻。
在拉扯的动作里,他感到痛意,他相信,尧新雪同样痛着,但这一次宋燃犀依然没有松开手。
尧新雪攥着他的头发,享受似的抬高了颈,闭上眼,任宋燃犀扯开他的病服,露出苍白的胸口。
尧新雪褪去了所有血色,如同一张被大雨冲刷掉所有颜色的画,他那么虚弱,连呼吸都变得那么轻。
宋燃犀吻着他的颈,吻着他的锁骨,最后用左手扣着他的腰,深吸了口气。
尧新雪抖了一下,发出痛苦的闷哼。
宋燃犀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他意识到自己的疯狂,可他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证明着尧新雪的存在。只有最深的联结,才能让他清楚地感觉得到,尧新雪还在这里,尧新雪还活着。
尧新雪像那个美梦一样,仿佛只存在在记忆里。
宋燃犀太焦虑了,太害怕了,他感到撕心裂肺的痛意,像个彻底分不清幻觉与现实的人,只能用着痛苦、流血、□□这种最原始、最真切的方式来证明眼前的这一切是真的,尧新雪是真的,他们还活着。
尧新雪却像是看穿了这一切似的,纵容了宋燃犀的发疯。倒不如说,宋燃犀的反应其实也正中他的下怀。
时至今日,尧新雪似乎已经不在乎死了,他对宋燃犀依然怀有着恨意,可随着漫长病痛的折磨,这浓烈的恨竟然日渐变得稀薄起来。
尧新雪温柔地抱住了宋燃犀的颈,手指慢慢地、慢慢地勾着他的头发,打着圈。
和宋燃犀做的那个美梦一样,和当初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尧新雪的眼神温柔,轻声道:“好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