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啦”, 白栎在客厅练瑜伽,见许天殊回来,她关了正在放剧的平板, 摘下耳机,像是有话要说。
许天殊放下包, 随口问道:“吃晚饭了没?”
白栎一听, 想起来厨房烧了一锅水在煮蛋,急忙跑去关火。等她再出来时, 许天殊已经回卧室换衣服了。她想了想,还是敲门问:“天殊, 你这会儿有空吗?”
许天殊应了一声,来开门:“怎么啦?”
“有件事, 想和你商量下”, 白栎眼神闪烁, 顿了顿继续说:“熊邺不是去广州了吗, 他家里还有两只猫, 平时是找他同事喂来着, 最近猫猫状态有点抑郁, 想放到咱们家里寄养。我想反正客厅空间也大,就答应了,你看……”
许天殊一愣,想也没想就说“可以”,说完见白栎站着没动,面色欲言又止。她立即反应过来, 人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俩果然有情况。
亏熊邺上次还否认,想把“成不了”的错归结到自己身上,显得她里外不是人。呵呵, 她这次才不要多管闲事,反正大家都是成年人,哪里轮得到她操心太多。
她边说边把从电视柜的抽屉里拿了袋冻干,蹲下来逗布丁。
见许天殊态度淡然,白栎有些摸不透,随口说到:“听说广州天气好热,现在还穿短袖。对了,熊邺去广州之前,找过我吃饭来着。那阵子你状态不太好,我就没和你说”。
说到这里,她停下看许天殊的反应,见她把冻干举高了些,引得布丁踮起后腿,挥着前爪去够她的手。
白栎犹豫着要不要直白点,继续说:“他放了把备用钥匙在我这”。
手里的冻干被猫猫叼走,咔哧咔哧咬了起来,小家伙吃得极认真,许天殊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边揉边问:“小白,你打算哪天去接另外两只?”
“这周末吧,你要不要一起?”
“我要去笑吧录节目”,许天殊拍了拍手,撑着膝盖站起来。想了想,她反感的是熊邺那套甩锅行为,和白栎无关,于是略有些傲娇地说:“既然他是找你帮忙,我就不掺和了,我可不想白送人情给他。”
白栎笑了,笑得有点不好意思。原本准备的一番解释也用不上了,她看着许天殊,半天挤出两个字:“谢谢”。
“别,我什么都没做,负不起这个责任”,许天殊发现,被说“谢谢”不一定是好事。
因为一旦对方说了谢谢,等于你要谦让、要大度、要包容,甚至某种程度上,要牺牲自己成全对方。换做以前,她总是习惯性的去讨好周边人,可当了太久的合格女儿、上进员工和可靠朋友,似乎也没获得什么值得炫耀的成就,反把自己搞得疲惫不堪。她现在只想“自私”一点。
白栎没再说什么,上前轻轻抱了一下她。
许天殊没追问她和熊邺的进展,两人就如闲谈天气般,将这事轻松带过了。
回到屋里,她捧着手机,想看看有没有新消息。
聊天框一如既往地平静。
自从那晚之后,许天殊没再见过岑奕岩,知道对方在忙,但总不至于连发消息的时间也没有。
现在算个什么事呢,他们没有明确说在一起,也没有说不在一起。只是做都做了,总不能没个交代,毕竟做之前,他可是一副殷切上赶着的样子。
这几天莫名冷下来,难道之前是在装模作样,为的就是得逞后拍拍屁股走人?
他品行不至于这么低劣。
反正习惯了单身生活,对异性没有情感依赖,闲下来的时候,心里有这么个人,偶尔想起这回事,维持着这样不进不退的关系,似乎也挺好。许天殊没在这事上纠结太多,看时间还早,给妈妈打了个视频。
是爸爸接的,他们在家附近的公园锻炼,广场聚集了不少老头老太太在跳舞。
许敬阳简单和许天殊唠了唠家常,问她休假回来的安排,就要挂电话。
许天殊觉得不对劲。以往都是邹君萍给她打视频,许敬阳在一旁,顶多打个招呼。现在怎么反过来了,而且妈妈都没露个脸,难道出什么事了。
她在家人群里发了消息,对许敬阳说:“爸,拍个妈跳舞的视频来看看(呲牙笑)”。
十分钟后,许敬阳发了条视频过来,像素模糊,但确实是邹君萍在和姐妹们跳舞,她这才打消了疑虑。
***
周五,大伙给季雪送行,聚餐地点在科技园南路的一家糟粕醋火锅店。那附近美食云集,开了不少连锁餐厅和火锅烧烤,加上离公司近,是不少团队聚餐放松的首选。
果然一路上,碰到不少隔壁组的同事。
为了让两位实习生早点赶地铁回学校,聚餐十点前就结束了。
饭后,送走两位小朋友,刘斐提议去唱K。
由于是临时起意,旁边麦厅的中小包厢已经满了。刘斐正要自掏腰包,订个豪华大包间,不想遇到了产品组的姜炅,寒暄了几句,说他们订的位置够大,邀请运营的同事一起来玩。刘斐一想也好,就没推辞。
许天殊去了趟厕所,出来时还没搞清情况,就被韩竺雯带着进包厢了。
里面灯光晦暗,人乌泱泱的,似乎还不少。两块超大显示屏分别挂在两侧的墙上,中央是一张超长环形卡座沙发,分别聚了两伙人,一伙在玩桌游,一伙人在掷骰子。
许天殊没往里走,和熟悉的几个同事打了招呼,就近坐到靠门的这侧沙发上,玩起了掷骰子。
一位女同事摇出三个6,立刻有人惊呼:“豹子!”
女同事环顾一圈,笑道:“谁也别逃,单身的一人喝一杯”。
许天殊没多犹豫,伸手就端起面前厚底玻璃杯,刚送到嘴边,抬头看见斜对面高背沙发上坐着一人,原本翘着腿低头玩手机,忽然关了手机,抬头瞧了她一眼。
她动作一僵,顿了两秒,还是把杯中酒喝完了。
原来最近首页改版,产品反复推翻旧方案、死扣交互细节,给技术团队徒添了许多任务,双方关系一度闹得很僵,为了缓和摩擦,也为了对冲加班情绪,姜炅攒了这场局。
有人来问岑奕岩要不要点歌,他朝桌边看了一眼,见许天殊玩得不亦乐乎,拒绝并起身走了出去。
没多久,许天殊的手机开始震动,看到号码后,她笑了笑,没有接。中途去了趟卫生间,打开微信,收到岑奕岩两个小时前发来的消息:“几点下班?”
她一愣,解释道:“才看到”。
对面秒回:“你出来”。
许天殊推辞:“我走不了,领导还没走”。
对面没说话了,许天殊想了想,说:“我等会唱歌,你要不要来听。”
岑奕岩来了兴致,问:“唱什么?”
她开玩笑:“《算什么男人》”。
他没接茬,径直说到:“结束上我车,一起走”。
说完还觉得力度不够,强调:“把上回的觉睡了”。
许天殊切了一声,晾着他,没回消息。
等她从卫生间出来,在点歌屏前选歌时,看到包厢门推开,岑奕岩回来了。他若无其事地站到她身后,盯着屏幕上的歌单看了几秒,忽然问:“选好了么?”
“还没”,许天殊找遍曲库,没找到自己想唱的那首歌的伴奏。她往旁边挪了两步,离他远一点,客气地问:“岩总要唱什么?我帮你点”。
岑奕岩看了她一眼,说:“那首歌”。
许天殊愣住,一时没分清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转头问:“哪首歌?”
林宥嘉的《那首歌》。
岑奕岩嫌她墨迹,径自上前点好,果断顶到排队序列里第一首。
上一位唱完,找人接麦,许天殊默不作声地走开,坐到人群中间,看着桌上的炸鸡、披萨和水果,随手拿起一盒薯条吃起来。
前奏已经响起,岑奕岩背对着她,站在点歌台前调伴奏,屏幕的光打在他身上,看背影有种游刃有余的松弛感。还没开嗓,已经有人在捧场:“哇哦,岩总居然舍得唱歌”,“开录,这可是名场面”……
许天殊专心吃着薯条蘸番茄酱,不知不觉,一食盒的薯条竟被吃掉了一大半。
这首歌节奏很慢,歌词写的是一个男人失恋后的内心独白,基调苦涩。被他低哑沉稳的嗓音唱出来,有几分心碎的意味。不过他单手插兜的姿态实在慵懒随意,眉眼也淡淡的,只是偶尔唱到副歌时,声线里才多了些起伏,露出几分掩不住的情绪。
许天殊坐在人群里,被喧嚣的人声和灯光包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没再吃薯条,坐直了身子,安静看着屏幕的方向。
唱到“你的黑发,现在睡进谁的胸口”时,原本一直盯着屏幕看歌词的岑奕岩,忽然转身,视线飘飘然落到许天殊身上。
四目相对,她怔了怔,心跳一声一声敲在胸口。见岑奕岩没有要移开目光的意思,她快速低头,从桌上拿了罐饮料,拧开,一连喝了好几口。
他唱完后没多久,姜炅开始放话,说不早了,愿意玩的可以留下继续,想走的就先走。
话没说完,已经有人开始穿外套,包厢内的人随之分成三波——一波蠢蠢欲动,早就想走了;一波麦霸,兴致正浓;另一拨要换个战场,吃宵夜撸串。
许天殊往人群里扫了扫,没看到岑奕岩,与此同时,手机震动。抓紧和刘斐打了招呼,她正要随大流离开,被蔡郁文喊住:“天殊,炅哥回润禾嘉苑,是你对面的小区不,你正好可以坐他的车回去”。
许天殊急着推辞,连说了几个“不用”,姜炅当她客套,热情道:“没事,反正顺路。”
“……”
第32章 第 32 章 “变态”
“你先走吧, 我和他们一起回”。
坐上了车,许天殊才找到机会给岑奕岩发消息。搭便车的不止她一人,还有两位产品组的同事。路上, 他们在料“壹拍App”的国际版“Yeep”的消息,许天殊捧着手机, 心不在焉地接了几句。
见岑奕岩一直没有回复, 她有点急了,担心他还在停车场等自己。下车后, 立刻打去电话:“我到家了,姜炅送我们回来的”。
那头仅是“嗯”了一声。
通话陷入沉默, 许天殊犹疑着问:“你到家了?”
“没有”,声音不带情绪, 有点冷硬。
“那你早点回去吧, 最近不是挺忙的, 好好休息”, 她说完把电话挂了。
刚到家, 微信弹出新消息, 是岑奕岩发来的一段视频——有人录下了他刚才唱歌的画面。
这么自恋?
许天殊带着看热闹的心情点开, 看着看着却发现了不对,画面晃到卡座,扫到了自己正目不转睛望着他、一副沉浸在歌声里的样子。
有种心事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的尴尬,但转念一想,这不是很正常的表现么,只要自己不心虚, 外人就瞧不出什么端倪。于是她故意移开话题:“他们都说你失恋了”。
他回了个问号。
许天殊解释:“唱得太投入了,生动演绎了什么叫‘爱而不得’”。
岑奕岩问:“你说呢”。
“我觉得说的挺对”,她回完消息, 放下手机,去洗漱了。
今天白栎在公司值班,家里就她一个人。门铃响起的时候,她刚洗完澡从卫生间出来,起初怀疑自己幻听了,直到几声清脆的“咚咚”再次震响。
许天殊警惕地走到门口,从猫眼往外一看,居然是岑奕岩。
“等一下”,她匆忙回卧室换上了家居服,用干发帽把湿漉漉的头发包了起来。
北京入秋后,气温一天比一天低,暖气还没来,她嫌家居服不够御寒,又往身上套了件加厚的羊绒开衫。
岑奕岩心情本就不快,在门外等了半天,脸色愈加不耐烦,看到许天殊把自己裹得紧实,还当是故意防着他,劈头盖脸的问:“有意思吗?”
颈后沾了湿发渗出的水珠,被楼道里的冷风一吹,脖子上凉飕飕的,许天殊裹紧了外套,反问:“干嘛?”
岑奕岩喉结动了动,道:“让我进去”。
“不让”,凭什么语气这么冲,许天殊抬着下巴,悠悠道:“一到周五就出现,平时是史了吗”。
她有意说成翘舌音,边说边翻了个白眼。
岑奕岩侧了脑袋,瞧着她,眼神上下打量了一番,像看陌生人似的:“你觉得自己很可爱?”
她眼神飘了下,立刻回击:“我觉得你很讨厌”。
“确实可爱”,岑奕岩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将人往里一推,抬脚把身后的门踢上。
许天殊抬肘抵住他,拔高了声音:“你来干嘛?”
“收利息”,他使了点劲,眉眼间神色紧绷,嘴角却噙了点笑:“停车场等你20分钟,到门口又站了10分钟,故意的吧”。
许天殊眉头一皱,反咬一口:“谁知道你也在,早知道我就不去了。”
她身上带着刚洗完澡的余香,周边萦绕着湿暖的空气。岑奕岩喉结滚了滚,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她耳边那缕湿发上,看了两秒,松开手:“抓紧把头发吹干”。
抓紧,抓什么紧,她偏要慢一点。
许天殊把他晾在客厅,径自去卫生间吹头发。
岑奕岩自来熟地环顾了客厅一圈,看到茶几旁卧着上回那只橘猫,见自己走近了,忽然身子一缩,迅速蹿到窗帘后面,只露出半截尾巴。
这也忒不讨喜了,他瞪了那猫一眼,转身打量起她家来。
进门是个窄长的玄关,左手边是厨房,门敞着,灶台有使用痕迹,台面倒是干净整洁。右手是卫生间,里面嗡嗡响着电吹风的噪音,往里走,餐区连着客厅,两间卧室分别在客厅两侧,门对着门。
意识到她还有室友,公共区域不便多停留。
岑奕岩根据房门上的装饰,很快判断出靠东的那间是许天殊的——白色的门上用胶带粘了支干花,旁边别了张素色简笔画卡片,写着“YOLO”。他对这个“YOLO”印象深刻,上回捡到她的工牌,个人愿景那行,写的也是YOLO。
当时他还不懂,回去查了才知道,是You Only Live Once的缩写。既然只活一次,那就该活在当下,大胆去做,可她呢…呵呵,就爱打嘴炮,说的想的和做的总是自相矛盾。
岑奕岩径直推开门,进到她的卧室。
屋里没开主灯,一高一低的两张桌子间,立着一盏木质三脚架的落地灯。灯光昏黄,却不显得暗沉,照亮了浅色的床单、米白色的衣柜、同色系的桌面和椅子,看得出来,她的活动范围多半集中在这片区域。
空气中飘着若有似无的香味,干净、柔和,带了点水汽,像她身上的味道。
他拉开椅子打算坐下,手指触到椅背上搭着的浴巾,边角透着凉凉的潮气。拿起那条浴巾,隐约能摸到内里残留的余温,水汽在灯光下隐隐升腾,橙花香拂过鼻尖,的确是她身上的味道。
目光落向房间深处,封闭式阳台上晾着一排洗净的衣物,T恤、打底小衫,排列整齐的袜子…以及贴身内衣。
他支开腿坐下,盯着那排衣服看了很久,在寂静的房间里,忽然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声比一声清晰。
许天殊进来时,见到他手里拿自己的浴巾,视线停在窗边的bra上,一句“变态”脱口而出。
岑奕岩起身,还未开口,忽然“啪嗒”一声——整个屋子瞬间陷入黑暗。
许天殊吓得一顿:“停电了?”
下一秒,腰间多了一股温热的力量,整个人被往前一拥,结实撞上了那堵厚实的胸膛。感受到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心跳像踩了空,一轻一重地降在某个悬空的地方。
他抓起她的手,扣在自己腰上:“不耽误咱们办事。”
“原来你喜欢关灯”,她贴着他的胸膛,声音透过颤动的胸腔传过去,软软的、热热的,像一团火,销蚀了他仅有的理智。
他抬起臀瓣把人抱起来,要往阳台的方向去:“我还喜欢在外面”。
许天殊踢着腿抗拒,立刻服软:“不要,我开玩笑的”。
岑奕岩没打算真去,顺势把人扔到床上,双肘撑在她两侧,俯身压了过去。
许天殊头一偏,看到卧室的门还开着,推了他两下:“你去关门”。
岑奕岩置之不理,把她的脸扳正了,继续吻下去。
混沌中,许天殊找回一丝理智:“隔壁有室友”。
“有个毛线”,停电了都不出来,指定是没人。
“布丁,布丁在客厅。”
“那只肥猫?它不会过来”。
气得许天殊捶着他的背,狠狠砸了几下泄愤:“不关门不让碰”。
岑奕岩这才顿住,思考了两秒:“你坐上来”。
许天殊一愣,反应过来,片刻后,发出了一声轻不可闻的“嗯”。
……
结束后,许天殊去楼道检查电表箱,果然是跳闸了。
她找到自家的电表箱,熟练地捏住闸柄一推,转身问道:“可以了吗”。
岑奕岩站在门口,试了下玄关处的开关,屋内恢复明亮:“行了”。
看着他出现在自己家里,高大的身影将出租房的小卧室衬得拥挤,许天殊一下子有些不适应,开始赶人了:“你还不走?”
“不走”,他回得干脆,回屋拿了她的毛巾,要再去卫生间冲一遍。
许天殊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强调:“你得走,我这不方便”。
“这么晚了,你想让我去哪?”
“下楼,左拐走几步,坐电梯上楼,你就到家了”。
岑奕岩根本就像没听见似的,进了浴室,关门洗澡。
等他擦着头发出来,许天殊打开了电脑在工作,她检查了一遍明天要用的提纲,发到群里,提醒助理小龚提前打印出来。
岑奕岩觑了眼屏幕,看到群聊的名字“笑料生产基地(无廖版)”,笑了声:“工作群,还分什么无聊有聊”。
许天殊敲着字,敷衍着来了句:“与你无关”。
岑奕岩一听来劲了,两手撑在桌面上,凑近看群里的消息。
执行-龚韧:【看提纲内容,盲猜这期节目录两个小时都收不住】
剪辑-汪诗槐:【廖老板每次都不按大纲来,我看三个小时都不一定(捂脸)】
许天殊:【明天录之前得说说他,耽误多少时间】
她发完一转头,见岑奕岩正津津有味地盯着电脑屏幕,尖叫着将人推开:“你偷看什么,素质真差!”
“合着这小群是用来吐槽廖人通的”,他饶有兴致地一笑,抽开身,将床上的发圈、耳机等零碎物品清理干净,掀开被子问:“你睡哪边?”
见许天殊不理会,他自顾自地趟进靠里的一侧,说了句:“我困了,先睡”。
没多久,身后传来熟睡的呼吸声。
许天殊关了电脑,回头看到他眉眼放松,安心躺在自己床上,身体占据了快三分之二的位置,还把她平时抱着的那只毛绒熊挤到床角。忽然有些生气,这叫什么事,他们成了Friends with Benefits?仅周末联系的那种。她越想越憋屈,生了很久的闷气才睡着。
第33章 第 33 章 搞外遇
头一天晚睡, 不妨碍岑奕岩早上七点就醒了。
他侧躺着,一手撑着脑袋,看着许天殊熟睡的面容, 实在不忍心打扰她。好不容易等到她翻了个身,立刻见缝插针地问:“醒了吗?”
许天殊眉头微蹙, 模糊不清地嗯了声, 显然还没醒。
岑奕岩想了想,忍住了弄她的冲动, 可紧接着,她把一条腿伸过来, 横在自己身上……这就不怪他了。
他把手伸进被子里,在某些部位游走, 低声问:“要不要晨练?”
眼皮沉重, 意识还在半睡半醒间, 许天殊摇头, 过了两秒, 反应过来, 掀开眼皮, 无奈对方越靠越近,遮挡了所有视线。
起初,任由他怎么折腾,许天殊仍留恋着睡意,半闭着眼不肯醒过来。直到忽然感觉身体被灌满,她一下子被喂醒了。
不知过了多久, 手机开始震动,许天殊以为是闹钟,不紧不慢摸到手机, 按了下侧边按钮?。
震动声依旧没停。
拿起来一看,是邹君萍打来的。吓得她一脚将岑奕岩踢开,手忙脚乱地开始穿衣服:“完了!”
岑奕岩莫名其妙:“怎么了?”
她顺手捡起他的衣服,扔过去:“你赶紧换上,快走”。
岑奕岩不动,追问:“谁?”
手机没再响,许天殊缓了口气,收拾屋子的动作没停,浅浅吐出两个字:“我妈”。
空气沉寂了两秒。
岑奕岩慢条斯理的穿好衣服,走之前,冷笑了一声:“我差点以为自己在搞外遇。”
他拉开门,看到躺在玄关地毯上的布丁,四肢摊开,一副慵懒自得的模样,仿佛四处皆是它的地盘,忍不住瞪了它一眼。
刚一出门,恰逢电梯开了,下夜班的白栎拎着两份早餐,心里想着等会先补一觉,睡到下午两点的样子,吃个午饭,再去通州把另外两只猫接过来。
岑奕岩挂着脸,见她朝自己的方向走来,偏头瞥了一眼,一句话没说地进了电梯。
白栎扶上门把手,轻轻一推,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那个男人,貌似是从自己家出来的。她猛地回头一看,捕捉到了岑奕岩的半个背影。
“天殊!”她低声尖叫着跑进屋,哐哐敲着许天殊的房门。
许天殊正给邹君萍回拨电话,拉开门,朝白栎做了个嘘的手势,指了指手机。
她立刻会意,按捺住满心的好奇,在餐桌前吃起了早餐。
没多久,许天殊出来了,带着满脸郁气:“早啊”。
白栎喝着豆浆,太激动呛了一口,咽了下口水,迫不及待地问:“你们复合了?”
许天殊一愣,想说是也想说不是,一时间竟不知该解释这段关系。她不想用简单粗糙的P友来定义,总觉得有点侮辱的意味。横亘其间的因素太复杂,但至少有一点可以确认,她和岑奕岩对彼此是有感情的。
“还真被武艺萌说着了”,白栎两眼发亮地看着她,满脸都是在吃瓜第一现场的喜悦。
许天殊问:“你碰见他了?”
白栎点头,想到什么,瞪大了眼睛:“所以,昨晚…你们…嘿咻嘿咻了。”
问得真隐晦,得了,也不用费劲解释了,就是这么个关系。
白栎把吸管插进豆浆里,送到许天殊嘴边:“喝点大豆蛋白补补”。
许天殊眼睛瞪圆,眉毛竖了起来:“小白!”
“好啦,不开玩笑,快吃早餐。”
往常许天殊最期待小白下夜班,给她带一份猪厂食堂的网红锅贴,今天却提不起兴趣,放进嘴里味同嚼蜡。刚才白栎在这,她没表现出不对劲,这会儿白栎去洗漱了,才愣起神来。
许妈妈打来电话,是说爷爷昨天傍晚遛弯,出车祸进ICU的事:“抢救了一夜,医生说老头年纪大,头着地造成了颅脑伤,情况不乐观。”
这是在她生命里存在感极低的一位亲人。不止是因为没有血缘关系,而是作为长辈,许家爷爷奶奶本能偏爱能传宗接代的大孙子许天珩,分给他的关心,是许天殊和许天缊加起来的两倍还不止。
虽说和这位爷爷并不亲,但听到她一把年纪遭此重罪,脑海里莫名浮现出小城街口——灰扑扑的天色、暗暗的路灯、老头瘦弱蹒跚的身影。
心里还是有些难受的。
人越缺少什么,越渴望什么,许天殊不得不承认,亲情对她有极大的诱惑力。那种温暖的、无条件的、天然属于一个人和一群人之间的羁绊——让无根之萍的她多了份归依和寄托。
收起这份担忧,她吃完早餐,将床单换了,打扫干净卧室,顺手做了公共区域的清洁。到中午,翻了翻冰箱,见还冻着上回从家里带来的米果,拿出来加热,算是午饭了。
下午在“笑吧俱乐部”录制节目时,收到达人反馈作品限流问题,录完结束后,又急着回来进系统查审核记录。
这一天忙了太多事,以至于她差点忘了,岑奕岩早上是黑着脸从她家离开的。
从情分上讲,她该做点什么,至少安抚一句,让他心里好受一点。可点开对话框,看到从杭州回来后的聊天记录——他除了周五会主动发消息找她,平时几乎从不和她闲聊,目的性未免太强了。
她关了手机,觉得自己上赶着太多余。
**
周二,许天殊收到HR历茵的消息,问她最近培训的感受,追踪辅导进度。末了,还发了一份记录模板过来,让她按这个格式,把这两个月的记录表填好交过去。
看到表格底下的导师签字一栏,许天殊犯难了。拖到下午,不情不愿给岑奕岩发消息,问:“什么时候方便,有个表要你签字”。
临到下班时分,岑奕岩回道:“现在”。
许天殊把填好的文档转成PDF发给他:“能打印出来签上名吗,我等会路过橙湾去取。”
她做好了下班后绕路去找他的准备,结果岑奕岩回了两个字:“不能”。
“为什么?”
聊天框顶部显示对方在输入,等了半天,什么消息也没有。
又来这一套。
看着那两个字,许天殊觉得很讽刺,心里那点疙瘩无限被放大,她索性不忍了,直白讽刺道:“嘴上说想复合,做起事来,一点都不配合。很难让人不怀疑你的动机(微笑)。”
消息刚发出去,岑奕岩就打电话过来了。
许天殊故意晾了十多秒才接,也不说话,等着看他能搬出什么说法。
“打印机坏了,你让我怎么配合?”
呃,她一时语塞,愣了几秒,道:“那你至少说一声”。
“刚让人弄好了,你什么时候过来?”
许天殊赌气地回:“我没空,明天让实习生去取”。
她挂了电话,看时间快到下班的点了,径直关了电脑,准备收拾东西回家。中途,磨蹭着去了趟卫生间,又等了同事,几个人闲聊着一起等电梯。
电梯门开,岑奕岩顶着一张扑克脸就出现了。
许天殊倒吸一口气,看他就在一米开外,实在躲不开,装作无事发生地打了个招呼:“岩总”。
岑奕岩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捻了张A4纸,冲她抬了抬下巴:“着急走?”
她一愣,看向旁边的同事,见她们没有太大的反应,心下安定了几分,顺着他的话回道:“不是很急”。
“那等会,我找你有点事”,他说完抬脚就走了,往会议室的方向。这个点开会的人不多,会议室大多闲置,岑奕岩随手推开一间,开了灯。
许天殊看他这幅姿态,就知道来者不善,进了会议室,把门虚掩着,在离他最远的位置,抽了把椅子坐下。
他站在桌边,把签好字的表拍到桌上,两指压着纸张轻轻一推,滑到她面前。
许天殊双手抱臂,扬着脑袋,视线向下瞥了一眼,不冷不淡说了声“谢谢”。
“不客气”,他拉开椅子坐下,身子往后一靠,两手自然地撑在扶手上,交叉着支在胸前,眼神钉在她身上,一秒都没挪开。
看到许天殊满脸不屑,一副懒得理他的样子。岑奕岩笑了:“说说,我怎么惹到你了?”
许天殊警惕地看了眼四周,见左右两侧的会议室都关着灯,才开口:“我可什么都没说,你别给人扣帽子”。
“谁先扣帽子的,我动机不纯,你的小心思又有多光彩?既然都说了让我等着,那就等着,难道还想让我热脸贴冷屁股。怎么,不怕影响你立单身人设?”
他声音压得低,却句句带刺,似乎是早就蓄了一腔火,终于倒了出来。
呼吸滞了一瞬,许天殊移开脸,心想原来他什么都知道,故意挖坑,就为逮着机会数落自己。她嗤笑一声,冷着脸回击:“我立什么人设用不着你操心。”
岑奕岩唰的一下站起来,椅子腿刮在地板发出尖锐响声,他两掌按住桌沿,手臂线条紧绷,震得桌面的签字笔滚了滚,掉到地上。
“那我算什么,备胎,笑话,小丑?”
许天殊嘴角一牵,为避开那道来势汹汹的目光,弯腰去捡地上的签字笔。
他要真在乎,早就主动找自己了,用得着拐弯抹角倒打一耙吗。想起和熊邺刚认识那会儿,他们都没在一起,人家还知道每天早晚安问候、分享一日三餐,怎么到他这,连动动手指的小事都做不到。
不是做不到,是不想做。没错,他今非昔比,仗着自己有点地位了,心高气傲,不肯低头。
今天这架势,不就是来找她兴师问罪的么。
许天殊抬头看他一眼,深吸口气:“前男友”。
“把前字去了,再说一遍”。
她一愣,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肆无忌惮地在他脸上扫了一圈,坦然道:“当男朋友得报备,你不够格。”
岑奕岩面色一松,拧着眉心重复了一遍:
“报备?”
“你是我领导?”
“我报备,你是不是也得守点规矩?”
一连三问,把许天殊问得发懵,她抬眼看了下他,声音发虚:“我怎么没守规矩了。”
“单身活动,你瞎报什么名?”
第34章 第 34 章 初夜情结
被他这么一说, 许天殊才想起来,上午收到行政部的通知来着,联谊活动周五晚七点在总部大楼举行, 但她周五要回澹镇,已经和对方说了不去。
“你怎么知道, 难道你也报名了?”她声音发虚, 想装镇定,却显得底气不足。
岑奕岩重新坐了回去, 身体微微后倾,双腿交叠, 手肘随意搁在扶手上,视线从头到尾都落在她身上:“别管我怎么知道的。我就想问问, 报备可以, 聊出了感情, 你对我负责吗?”
她怔住, 心跳乱了半拍, 不自觉蹦出几句渣男语录:“顺其自然不好吗, 我不是不负责, 只是还没到时候。”
“行了”,岑奕岩不耐烦地打断,抬了下巴问:“晚上去我那?”
许天殊瞧着他,皱眉:“我不喜欢你这个态度”。
在公司,他是上级,说话直接、态度强势, 她可以忍受。毕竟职场有职场的生存规则,没必要越界和计较。可私下里,他还是一副发号施令的姿态, 仿佛自己就该听他安排和差遣,这让许天殊心生不满。
他不是不懂如何平等地对待恋人。相反,他太懂了。懂得怎么温柔、懂得怎么体贴——不过是心里存了怨气,不愿意给她好脸色罢了。
她反感这种不平等的恋人关系,回家了和上班什么区别。
岑奕岩见她嘴唇轻轻抿着,下巴线条不自觉紧绷,眼角眉梢藏满了小心思。当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却故意装傻,反问:“你想要什么态度?”
许天殊看着这张脸,想从中找到一星半点曾经的温柔包容的初恋身影。可时间留下的痕迹太明显。明明他就坐在自己面前,眉眼挺立,鼻梁轮廓一点没变,侧脸也和从前一样好看——神情却判若两人,没了肆意张扬的少年气,取而代之的是情绪内藏、锋芒外露,对了,还有几分攻击性。
她有一肚子话想说,斟酌了许久,却只说了一句:“正常点,别对我颐指气使。”
走廊外有人经过,听动静是在接电话。
岑奕岩被分了心,朝门外看了一眼,起身将门阖上反锁,顺手按了墙上的按钮,玻璃墙瞬间雾化,隔绝了外头的声响和视线。
他没回座位,站到她旁边,按住椅背顺势一转,把人旋过来正对上自己。
“我什么时候对你颐指气使了?”他撑扶在座椅把手上,俯身将她禁锢在一方天地里,四周空气瞬间收紧。
许天殊仰头对上他的目光,语气不卑不亢:“我感受不到你喜欢我,你所谓的想我,恐怕只是想睡我。你第一次给了我,对吧,是不是从那以后,你就认定我得对你负责,只能和你睡?你是不是有初夜情结?齐鲁男人都这么封建守旧吗?”
细想一下,这话逻辑混乱。可许天殊才沓樰團隊不管那么多,她就是要发泄,要用男人惯用的说法去恶心他,让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讨厌。
岑奕岩看着她,略一皱眉,低笑了一声:“说我就说我,怎么扯上地域了?”
许天殊别过头不看他:“如果是因为这个,咱们两不相欠。”
他懒得否认,与其承认自己这段日子在赌气,气她去相亲,气她喝酒装单身……更气自己为什么非她不可。背个初夜情结的锅也好,反正没处可说理去。
“怎么就两不相欠了,照你的说法,我把第一次给了你,我非你不娶,那你现在是不是得叫一声——老公?”
他盯着她,语气带了点不怀好意的戏弄,果然看到她肩膀一动,面颊染上一层淡红,那抹红晕顺着耳根蔓延,衬得她白皙的皮肤温润透亮,像是刚被水汽蒸腾过。
忍不住上手一碰,触感像刚打发好的奶油,细腻而富有弹性。脑中的理智顷刻间倒塌,他凑身上前,想要吻她,却被一掌推开。
许天殊像抓到现行似的,眼里闪着得意的光:“看看!我就知道,你整天想的都是这种事”。
岑奕岩半笑着,不敢再有轻浮的动作,无奈地问:“那抱抱你,可以吗?”
她摇头。
他嘴上说不抱就不抱,下一秒把头埋进她脖子里狂吸了两口。
许天殊痒得一缩,抬手推他:“你有病吧”,声音窘迫,眼角却渗出了几分笑意。
他松开,盯着她,也笑了起来:“多少有点”。
……
赌气不找许天殊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岑奕岩确实也怕聊出感情。在许天殊找他签字之前,心里早有了一万次给找她的冲动。可思来想去,自己现在顶多算个备胎,再上赶着,不就成了舔狗。
也不是不能舔,就怕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他受不了玩玩就散的打击,没确定关系前,原本都不打算碰她,这样哪怕一拍两散,还能给自己留点尊严和体面。可一向良好的自控力,偏偏在她面前溃不成军。
意识到自己过不了这道坎,岑奕岩只好认命了。
床停止摇晃的那一刻,许天殊在黑夜里看到了满天星星。
岑奕岩贴在她耳边问:“舒服吗?”
她用沉默给出了回答。
发烫的体温还未褪去热度,许天殊蜷进干燥的被窝里,看着岑奕岩打开了床头小灯,用湿巾帮她擦拭完痕迹,接着收拾起了房内的狼藉。
她嗓子干涩,说了声:“想喝水”。
岑奕岩闻言止住动作,去客厅倒了杯温水,送了过来。
许天殊迷迷糊糊喝了两口,倒下去继续睡觉。他接回杯子,很自然地把剩下的水喝光,随后将杯子随手搁在一边,顺势钻进被窝里,从背后将人圈住,鼻尖抵在她后颈,问:“累了吗,要不要去洗澡?”
她摇头,身子缩了缩:“你身上好凉”。
他将人搂得更紧了些,掌心抚着她的手臂往下滑,覆在她的手背上,十指反扣一起:“捂一捂就热了”。
黑暗中,他们抱了很久,久到岑奕岩以为她睡着了,却忽然听见她低声问:“你这几年,交过女朋友吗?”
“没有,你呢。”
“可是你为什么要买女生的生日礼物。”
岑奕岩一愣,想了想,问:“你说国庆节那会儿?”
“嗯”。
“耿奕晴18岁,得表示一下”。
“你妹妹都这么大了”,许天殊轻声感叹,她见过耿奕晴的照片,印象中是个十三四岁的初中生。她继续问:“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刚来换工作那会儿,工作压力大,就抽上了”,他没说是分手后心情不好,为了排解情绪才抽的。
“那上回在酒店门口,你和韩栎说话,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
“我还不能笑了”,岑奕岩半侧起身歪头看她,问:“你说哪次?”
许天殊想了想,解释起来怪费劲的,懒得追问:“算了,没事了”。
“有事,该我问你了。”
她本来靠在他怀里,指尖轻刮着他掌心的纹路,听到这话,悄悄把手收了回来,提了被子盖住脸,声音闷闷的:“我困了,改天吧”。
“你刚刚还挺精神”,他探过去捏了捏她的后腰,惹得她抖了一下,捂紧被子:“早点睡吧,别把身体熬坏了”。
岑奕岩闷闷不乐,盯着她的后颈看了一会儿,愤愤道:“小东西,一点也不诚心”。
*
廖人通听阿然说了许天殊脱单的事,发消息问岑奕岩:“许天殊有男朋友了,不会是你吧?”
岑奕岩:“还能是谁?”
廖人通:“我靠!你丫记吃不记打,别又被人玩了。”
“别管,我有自己的节奏。”
退出聊天框,岑奕岩给许天殊发消息:“走不走?”
那晚之后,他们的关系步入了新阶段。虽然许天殊始终没松口,可两人都没再纠结该如何定义这段关系,自然而然地以情侣身份相处着,该尽的义务、该享受的待遇,一件没落下。
每天一起下班,偶尔互相借宿,日常报备……起初对于突然进入的恋爱模式,许天殊还有点新鲜感,可没过两天,有点招架不住了。
她低估了岑奕岩对查岗的兴趣。他几乎一闲下来,就要问她在哪、做什么、和谁。如果许天殊超过一个小时没回,他就开始连环追问,从微信到电话,连其它社交软件也不放过。
次数多了,许天殊嫌烦。
这几天为休假做准备,她集中处理了不少工作,每天忙到得半夜下班。收到岑奕岩催命似的消息,她眉头一皱:“你先去车上等我,还有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我干脆去找你得了”。
“别,我不想让同事看到咱俩在一块。”
“看到又怎么了?”
一句两句说不清,许天殊索性没回。
半个小时后,她赶到停车场,远远看见他靠在车边,肩膀微微垮着,看上去有些疲倦。
她走近,瞥见他指间夹着的烟,若无其事道:“今天风好大,你不冷吗”。
他转过头,眼神淡淡的:“觉得冷你先上车”。
“怎么了”,许天殊上前两步,拍了拍他衣角的烟灰。
他没应声,径自掐灭烟头,对准路边的垃圾桶里,抛了进去。许天殊见状,捧场说了句“真准”。
他终于低头,目光落到她身上:“你是不是嫌我烦?”
许天殊一愣,没想到他憋出一幅深沉忧郁的样子,居然就来了这么一句,太违和了。她莫名想笑,语气却软哄下来,解释道:“我真没空看微信,后天不是要休假吗,得抓紧把几个项目都理一遍,否则回家了还要工作……”
话音未落,岑奕岩将人拥住,把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前。大衣外套被夜风吹得冰凉,粗呢摩擦在脸上,扎得皮肤有些痒。
她蹭了蹭,仰头把下巴抵在他肩头,看到他身后零零散散停着几辆车,四周空荡无人,在对面一排亮着灯的写字楼映衬下,更显空寂。
“会被人看见”,她小声提醒,接着把脸藏进他胸口,从外套里面搂住他,真像怕被人看见似的。岑奕岩一听,来了气,刚要把人松开,又听见她说:“不过也没事”。
暖意在身体缝隙里一点点扩散,驱赶了秋末的寒凉。
抱了一会,许天殊没舍得松开,闷声问:“好了吗,回去吧。”
“去哪?”
“回家。”
“回我家?”
“别闹了,我真的很累。”
“没不让你睡觉。”
第35章 第 35 章 去邻居家住一晚
胳膊拧不过大腿, 许天殊还是跟岑奕岩回了家。不过去之前,她先回了趟自己家收拾东西。
白栎纳闷,关心地问:“不是明天才走吗, 现在收拾行李去哪?”
“我去邻居家住一晚,明天直接从他那走。”
在关系走向尚未明朗前, 许天殊给岑奕岩取了个很顺口的称呼——邻居。
和许天殊合住两年多, 平时交流不少,白栎大概知道她当初分手的原因。本以为她这次和岑奕岩在一起, 不过是一时兴起,现在看她深度参与到对方的生活中, 白栎有些惊讶:“你们来真的?”
许天殊摇摇头,又点了点头:“说不好”。
“天殊, 建议你上头前先问问自己——当时是因为什么分开的, 现在这个问题解决了吗”, 白栎说完, 见许天殊眉心微蹙, 立即意识到自己多嘴了, 这么浅显的道理, 她何尝不知道,恐怕内心正为难纠结。
于是没等许天殊开口,她先抢着问:“你哪天回来?”
“下周日。对了我有个快递,可能明天到,能帮我取一下吗?”
“没问题,回头把取件码发我。”
“行, 谢谢小白,那我先走了。”
“嗯嗯,拜拜。”
白栎的话勾起了许天殊的心事。去岑奕岩家的路上, 脑海里不断冒出父母四年前的劝告,他们的担忧固然有道理,但她下定决心叛逆一次,也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只是想到有可能面对的争执和指责,心里忽然变得很没底。
拉着箱子进门时,许天殊面色木然,换鞋动作迟滞,岑奕岩立刻猜到了几分缘由。
“下周不忙,用不用我去一趟?”
“去哪,做什么?”
“去找你”,见家长三个字落到嘴边,像冰封了一样,说不出口。岑奕岩心里也没底,不是没胆量和她一起回去。甚至冲动时,也考虑过去澹镇找许家父母,挑明了告诉他们“他非许天殊不娶,许天殊非他不嫁,米已成炊”,还怕他们不同意。
可静下来一想,这行为太莽撞,除了激化矛盾,给自己落个“不请自来、没有家教”的坏形象,对扭转局势毫无帮助。哪怕人家真点头了,那也是不情不愿、被逼无奈的结果,之后的翁婿关系能不能处理好,还得另说。
他要的是对方打心眼儿里的认同和接纳,要堂堂正正的登门拜访。
许天殊没心思回应他,敷衍着说了句“别添乱”,转身进卫生间洗漱去了。
岑奕岩靠在门框上,看着她挤了洗面奶,搓着脸颊两侧的泡沫,突然叫了一声“宝宝”。
许天殊愣住,久违的称呼,猛地一听还有些不适。
她头也没转地问:“怎么了?”
“我总感觉你有很多心事”,他从镜子里看到她把腰弯得更低了一些,埋进洗脸台里,挡住了脸。
“为什么不愿和我说”。
“没什么好说的,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影响心情的事上”,她打开水龙头,水流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岑奕岩默默看了一会,见她擦干净脸,从洗漱包里拿出一堆瓶瓶罐罐,心想还有得忙,转身回了卧室。
许天殊收拾完上床睡觉,盖好了被子,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觉得少了点什么。一扭头,看到岑奕岩平躺着,也睁着两只眼睛看天花板。
他今天倒是安安分分,没有多余的腻歪——有点不习惯,她想了想,主动挑起话题:“上次来你家的时候,本来没什么想法,直到看见床头的kindle,没想到你还会留着这件老古董。于是产生了多余的遐想……”
她越说越慢,似乎觉得不好意思,岑奕岩替她说了:“想在这间屋子里睡觉”。
“那倒没有”,许天殊否认得很快,岑奕岩等着要听接下来的话,她却沉默了。
“所以你在想什么”,他转过头,盯着她,心里想的是,她要再做个闷葫芦,今晚谁都别睡了。
“我先是诧异,你居然有时间看书。接着好奇你在看什么书,最后觉得你家沙发看起来挺软的,要是能窝在里面一起看书,应该挺幸福的。”
她说这话时,心情平静极了,眼角却逐渐湿润起来。黑暗中,岑奕岩捧着她的脸,将眼泪一颗颗吻掉。
只是替她吻干了眼泪。
这天,他们盖着被子聊天到深夜。
提到分开后的际遇,许天殊说,她一点也不想出国,在国外吃得不好住得贵,周围的人要么富得流油,要么卷得要命,她夹在中间,既没资本躺平,又没能力卷赢,每天都怀疑自己为什么要在这。可一想到父母,又觉得愧疚,觉得对不起他们的托举,无奈咬牙撑下去。
有一回下课,散步到密歇根湖边,她看到一大片被涂鸦的石块,用五颜六色的文字写满了各种温馨的话,其中有一块用汉字写着:“世界再大,也要回家”。
那一刻,她忽然想通了自己的种种不适从何而来:选择走这条路,不知道会面对什么,但她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她说:“我给你写过明信片”。
岑奕岩一愣,问:“寄给我了?”
“嗯,填的知春里的地址。”
“我搬家了”,分手第二个月,岑奕岩就搬了住处,换了工作,甚至把头发留短了些。
他追问她明信片上写了什么,许天殊含糊着说忘了,其实她记得,十分简单的一句话:我现在在密歇根湖畔,这里阳光很好,风很大,可以路过,不适合停留。
***
次日上班,许天殊突然被刘斐叫走。
会议室里,刘斐面色阴沉、双臂抱肩,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看了许久后,方抬头看向许天殊,眼神锋利如刀:“你入职多久了,怎么会出这种错?”
许天殊愣住,大脑快速转了一下,问:“斐姐,你指的是…哪件事?”
刘斐不语,敲了敲桌面,示意她自己过来看。
屏幕上,是一份噪点文化内部的客情维系表。其中有一行赫然写着许天殊的名字:2024年10月某日-商务部柯云-爱马仕丝巾一条-已完成。
她一下怔住。
“我当晚就退回去了”,许天殊拿出手机,“有快递记录,也有我和柯云的聊天截图”。
刘斐看完,盯着她,看了足足十秒,恨恨地说:“金松彬被柯云举报职务侵占,现在停职接受调查了。这傻x心有不甘,不知道从哪搞来这些资料,给集团发了匿名邮件,还往好几个同行群里发了。他单纯要把水搅浑,和你收没收退不退没关系。”
许天殊后背发冷,第一次体会到清者自清的无力。
刘斐靠回椅背,冷笑一声:“知道外面现在怎么传吗?说咱们部门和噪点合作频繁,全赖柯云人情关系维护到位,那边一送礼,这边立刻批资源,李半夏那几个头部网红就是被平台强捧起来的……”
这不是造谣污蔑吗,许天殊嘴唇动了动,问:“那现在怎么办?我会被调查吗。”
刘斐淡淡说了句:“集团内控会找你”,接着眼神一凛,合上电脑意味深长地说:“也好,干脆查个清楚,既然他想搞事,那就再搞大点。”
“对了,你把清妍这几年在平台的投放记录整理出来。”
许天殊面色一滞,不情不愿说了句“好”,弱弱地问:“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
被刘斐怀疑的时候,许天殊的情绪很稳定;调查小组找她面谈,HR法务轮番盘问时,她的情绪依旧稳定;直到下班,同事们结伴参加联谊活动去了,她一个人在工位对着电脑敲文档,情绪开始有崩溃的迹象;这时许妈妈打来电话,问上飞机了没,她的心理防线终于突破,眼泪一颗接一颗往下掉……
她抽了张纸擦鼻子,清了清嗓子,说:“妈,我这两天有点感冒,机票改签了,过段时间再回去”。
“行啊,你好好休息,放假不用非得回家,出去旅游散散心也行”。
听到这话,许天殊的眼眶更热了,她支吾着应付完,还没缓一缓,又接到岑奕岩的电话。
“不是要送你去机场,现在走吗?”
电话那头半天没人说话,许天殊张了张嘴,才意识到嗓子堵住,酸胀到发不出一个字。
“怎么了?”
她哑着嗓子,挤出几句话:“不走了,我还在加班,你忙你的吧”。
挂掉电话,十分钟后,一道稳健的脚步声穿过走廊,在她工位旁停下。
不用看也知道是岑奕岩。他身上有股和自己同款的香味,一靠近许天殊就嗅到了。不确定这层楼还有没有其他同事,她装作不知道他来了,继续敲着键盘。
岑奕岩拉了把椅子坐下,见她不说话,他也不做声,默默打量起她的工位。
桌面倒是很有加班党该有的样子,中间的挡板上粘着一排便利贴,写着各种提醒事项,旁边贴了几句工作毒鸡汤和明星写真。靠里侧,摆了一团小巧可爱的多肉,旁边堆着几只公司周边的公仔玩偶,下面压着充电线。
桌面左侧是一叠资料,用荧光笔勾勾画画出了不少重点,右侧放着电影日历,杯子、耳机盒、半盒拆封的饼干和一小团揉皱的纸巾。
岑奕岩忍不住抽了张纸巾,扫走鼠标垫上的饼干碎。
许天殊垂着头,头发散下来盖住了脸,眼角还挂着没擦干的泪痕,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幅狼狈模样,她干脆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
“你能让让吗”,岑奕岩不满足于只清理饼干碎,想替她把桌面理一理。
她“嗯”了一声,端起电脑,坐到旁边韩竺雯的位置上。
岑奕岩做事很细致,不仅替她擦了桌子,整理了文件,连落在角落的回形针,都抠起来放进了笔筒。
听着那悉悉索索的动静,许天殊觉得他不是在清理桌面,而是在一点点将自己乱成麻的心绪熨平理顺,喉咙一阵发紧,鼻尖又开始发酸。
岑奕岩拿了她的杯子,去茶水间洗刷干净。等他回来时,看到许天殊眼睛红红的望着他。
胸口莫名一紧,他弯下身蹲在她面前,握住了那搁在腿上的两只手,问:“怎么了?”
“我期待很久的假期泡汤了”,她以为自己调整好了,可一开口,眼泪还是没忍住:“好不容易请到假,提前订了机票,然后就因为别人撕x,搞得我成了问题员工,还额外多了很多工作……”
她哭腔明显,又刻意压低了声音,生怕被人听到,导致听起来一抽一抽的,像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岑奕岩见她眼角湿湿的,睫毛上挂着一片晶莹的水珠,忍不住伸手抚掉,笑了一声:“就这点事,至于么”。
许天殊闻言愣住,推开他的手:“很好笑吗?”
岑奕岩站起来,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身上,揉了揉她的后脑勺:“我要是不过来,你打算在这哭一晚上。”
许天殊顺势在他衣服上蹭了蹭,擦干眼泪后,把人推开,冷冷地说:“你不来我不会哭”。
“又翻脸不认人了”。
许天殊继续敲文档:“知道就好”。
第36章 第 36 章 给你揉一揉
行李箱还放在岑奕岩车上, 这下好了,他更有理由把她带回家。
好不容易在他面前矫情一回,却被说“至于么”, 许天殊心里冷了半截,这回说什么都不肯和他回家。
她径自取了行李上楼, 岑奕岩追上去, 伸手拉住她的胳膊:“怎么了?”
“没事啊,各回各家, 不是挺正常吗”,她嘴角一扬, 笑得刻意。
知道她在较劲,岑奕岩也不戳穿, 一手拉着她, 另一只手夺走行李箱, 说:“好, 我送你回去”。
许天殊哼了声, 不情不愿被拉着往前走。
到家推开门, 客厅里亮着灯, 说明白栎在家,正好有借口让岑奕岩回去,她将他拦在门口:“室友在家,你回吧”。
“她在她的,我进我的,有冲突吗?”
“有, 屋子太小,装不下这么多人。”
岑奕岩往里一瞧,看见沙发上趴着两只橘猫, 好奇地问:“你们家成动物园了?难怪有一股子味”。
“哪有味道?”许天殊在门口和他吵了起来。
白栎闻声出来,面露惊讶:“天殊,你没回去?”
“临时有工作,改行程了”,许天殊解释,见岑奕岩还站着不动,只好介绍起来:“岑奕岩,你认识的,我就不多介绍了。”
岑奕岩一脚抵在门口,趁势往里走了两步,和白栎打招呼:“你好啊小白,好久不见,你还是老样子。”
“学长好”,白栎抿嘴笑,看向许天殊:“那你们聊,我回屋休息去了”。
“好的,晚安”,岑奕岩嘴快接道。
“晚安”,白栎冲他俩笑笑,忙不迭回屋了。
许天殊愤愤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咬着牙问:“谁让你进来的”。
岑奕岩厚着脸皮回:“没人拦着不让进”。
他往客厅扫了一圈,发现屋里居然有三只猫,皱眉问:“你们两个女生,养这么多猫做什么?”
“都是熊邺的,有两只寄养在这里,等他从广州回来接走”,许天殊答得漫不经心,转身回屋换衣服去了。
“熊邺?”
岑奕岩追问:“那只橘的也是?”
“对”。
难怪看它不顺眼。
陪许天殊待了会,确认她情绪完全平复了过来,岑奕岩回了自己家。
次日一早,他下楼跑步,顺路买了早餐送来。
许天殊从被窝里爬起来开门:“我说了不吃,有你这样的吗?”
“不吃早饭血糖不稳,难怪你亚健康”,岑奕岩轻车熟路地进屋,将食物搁在餐桌上。
闻到小笼包的香味,许天殊确实有点馋了:“好吧”。
吃过早餐,她也没了睡意,打开电脑把昨天弄到一半的表给完成了。岑奕岩回了趟家冲澡,再出现时,穿了件深蓝色立领毛衣外套,搭配灰白斜纹直筒裤,线条利落,色彩沉稳而不沉闷。头发也吹得干净清爽,身上还有股海盐混合柠檬的淡香。
许天殊凑近闻他身上的味道,很稳很安心,越闻越上头:“今天挺像个人样”。
“出去走走?”
“做什么?”
“跟我走就是”。
“好”,许天殊回屋换衣服画妆,随他出门。
开车经过学院路一带,看到熟悉的老式居民楼和炸鸡米线店,路上行人多是背着书包的学生党,许天殊大概知道他要去哪了。
“我不想回母校”,成年人的约会得去点有格调的地方,还当她是小女生呢。
“你想去哪”,岑奕岩看了她一眼,单手扶着方向盘,抓她的手拉过来牵着。
许天殊也没特别的想法:“算了,还是按你的来吧”。
原本岑奕岩也没打算回母校,不过是带着她绕一绕,重温当年初恋时的记忆。听她这么一抱怨,估计漫无目的是会被嫌弃的,干脆一路往东开到了朝阳。
地图上显示惠新西街附近有个安徽大厦,想着驻京办餐厅的菜品口味都正宗,岑奕岩也不废话,直接按导航开了过去。
可以吃上地道的家乡菜了,许天殊心里有点欣喜,忍不住感叹:“哎,少过了好几年不用操心的日子”。
岑奕岩看她一眼:“不容易,总算听你说了句良心话”。
吃饭期间,廖人通打来电话,说联系上知春里的房东了,对方称那套房子这几年换了两任租户,想找回一张寄错的明信片是不可能了。实在不行,他住得近,改天去单元楼入口的信报箱找找,没准被邮递员塞那儿了。
“行,你有开锁的钥匙?”
“不用钥匙,那箱子早生锈没人用了,看着弄开就行”。
岑奕岩不放心地问:“合适吗?”
“房东亲口说的,有聊天记录呢。”
“谢了,改天请你吃饭。”
“甭客气,要不就今天?”
岑奕岩看了眼对面的许天殊,说:“今天不行”。
“上班?”
“陪媳妇。”
“我**秀你大爷!”
廖人通前两天刚被一姑娘拒绝,心情正郁闷,挂了电话,给许天殊发了两条骚扰消息。
她和岑奕岩聊着天,没顾得上看手机。
“如果那年你收到明信片,会不会去找我?”
岑奕岩思考了片刻,得出的结论是不会,可看着她期待的小眼神,不忍讲真话,回避道:“对过去的事情进行假设,纯属浪费时间。”
“切,没劲儿”,许天殊白了他一眼。
他反问:“如果我找你,你会回头吗?”
她愣住,想了想,老老实实回答:“大概…不会”。
“这不就结了”,他表现得不在意,心里却落了个小疙瘩。
饭后,商量待会去哪,许天殊看到廖人通的消息,说:“要不去BOBO?今天有金不服的表演。”
岑奕岩没反对,回:“你想去,我可以陪你去”。
到了BOBO酒吧,他死拉着她的手不肯放,许天殊起初不解,心想他什么时候这么粘人了,直到在吧台遇到饭饭。
“许姐,来了”,他看了眼旁边的岑奕岩,笑了笑,贱兮兮地问:“这不会又是前夫吧”。
许天殊心慌,瞪了他一眼:“开什么玩笑,别瞎说啊”。
“哈哈,廖老板给你们留了位置,快去吧”。
岑奕岩眉眼未动,手腕的力道却在逐渐收紧。
许天殊用余光向下扫了一眼,看到他手背青筋凸起,下了蛮力攥紧自己的手掌,就差把手指给一根根拎出来捏碎了。她忍住没喊疼,悄悄蜷起指节,用指甲抠进他掌心。
他越使劲,她抠得越用力。
两人暗自较着劲,谁也不肯先让一步。
落座后,许天殊终于逮到机会,一把将他的手甩开。她头没转,嘴型几乎没动,咬着牙小声骂到:“你有病吧,我手很痛!”
岑奕岩装模作样地关心:“怎么了?给你揉一揉”。
说着就把她的手拿起来,搁在自己掌心上,摸了两下。
许天殊瞥过去,看到他手心那几个深深的指甲印,心里舒服了一点:“谢谢宝宝,你真贴心”。
岑奕岩动作一顿,皱眉警告:“别、乱、叫”。
他真心不喜欢这种腻腻歪歪的称呼,退一万步讲,他可以用,却无法忍受被这么喊。
她来劲儿了,故意把身子凑过去,抱住他的手臂问:“那叫什么?”
岑奕岩侧头,贴着她的耳朵说:“老公”。
“不玩了”,许天殊立刻抽回手,摆正了坐姿,冷脸道:“给我点杯喝的”。
这久违的理所当然的语气,让岑奕岩找回了几分当年的味道,他歪头看了她几秒,悠悠问道:“喝什么,抹茶拿铁?”
许天殊想到什么,噗地一下笑出了声,吐槽:“谁在酒吧喝拿铁…”
“那你喝什么?”
“桑格利亚”。
岑奕岩又看了她两秒,一副“你确定”的表情。
“快去啊,要开场了”,许天殊使唤。
“等着”。
十分钟后,岑奕岩回来了,手里端了杯果汁。
许天殊把果汁接了过来,边咬吸管边抬了下眼睛,释放出满满的怨气。
岑奕岩视若无睹,昨晚没能睡在一起,今天他早早就开始计划,商量道:“等会咱们一起去超市采购食材,晚上去我家里,我下厨做菜,行吗?”
“听起来不错…可以考虑”。
然而表演结束,廖人通不合时宜地出现了,非要找他们一起吃晚饭。
许天殊原本要拒绝,却被他见色忘友的言论一激,把回家做饭这事抛之脑后,答应了和他聚餐。岑奕岩站在旁边,眼看着她“背叛”自己,心里很不痛快。
失恋的廖人通找到了新的倾诉对象,席间忍不住大倒苦水,拉着许天殊好一通分析:“你说为什么?微信上聊得好好的,一见面回去就把我拉黑了。”
岑奕岩插了句:“嫌你丑”。
许天殊用胳膊肘打了他一下,好心找补:“眼缘不合,可能觉得你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
“不应该,我们交换过照片。”
许天殊纳闷了,问:“你用的哪张?”
“大学刚毕业那会儿,找工作拍的证件照”。
“大哥,这都多少年前了”,许天殊看了看他的身材,委婉地提醒:“你现在的形象……虽然也能看,但和那时候没法比”。
“果然,你们一个个都这么肤浅”,廖人通喝了酒,情绪激动,面色微微涨红。
“你现在开始健身,练出八块腹肌,三个月后再去找对象,准能成”,想想那励志的画面,许天殊都替他激动。
廖人通却不乐意:“其实也不是非她不可,我要真想找对象,那是分分钟的事,好多粉丝给我写表白作文呢。害,就是有点难受,聊了三个多月,投入那么多感情,说断就断了,有点不甘心……”
岑奕岩听不下去了,打断:“别矫情了,为这点事至于么。”
廖人通抬头看他,满脸不可置信:“怎么不至于,你还好意思说我?”
多余的话,他没往下说,转头看向许天殊:“许小妞,我问你,为什么和岑奕岩复合?”
许天殊才不解释,回道:“想复合就复合,为什么不?”
廖人通看着这两人一个鼻孔出气,瞬间坐不住了,火力全开地回击:“你是不是没找到更好的,在外面兜了一圈,发现还是我们家老岑靠谱?”
见他非要较真,许天殊知道多说多错,干脆耍无赖:“是又怎样?说你的事,怎么扯到我身上了。”
“看吧,你们女的都这样,找对象跟去超市买块肉一样,挑挑拣拣的,一点也不投入真情实感。”
许天殊来了劲,不服气地问:“什么叫女的都这样,男的不挑挑拣拣?”
好心开导他,反被拉下水,她越想越气,忍不住补一刀:“哦,也许某些男的没资格挑挑拣拣,全身上下,除了一颗所谓的真心,就再也拿不出更有价值的东西了,只好挽尊说自己不挑,是吧”。
“是个屁,我多少也有点身家,怎么就被你说得一文不值了?”
许天殊睥看他一眼,继续讽刺:“某些人又不是说你,别对号入座。而且买肉也是要花钱的,难不成你进超市都闭着眼?”
廖人通被噎得一愣,口不择言起来:“我看你就是典型的自私鬼,什么都以自己为中心,不管他人死活……”
岑奕岩忽然看他一眼:“够了,廖老板”。
廖人通愤愤端起酒杯,一口闷下,没再说话。
许天殊被“自私”两个字扎了一下。她抱着手臂,斜睨了他一眼,不阴不阳地补了句:“我是王八蛋呗”。
“没毛病,您自我定位真准”,廖人通冷笑一声,冲岑奕岩说:“这次是她自己骂的啊,我可没什么都没说”。
岑奕岩阖了下眼,不理他,转头问许天殊:“吃好了吗?走不走。”
没等许天殊表态,廖人通先急了:“这就走?不行,还有俩菜没上呢”。
岑奕岩转过脸看他:“不走等着看你和我媳妇打起来”。
听到“媳妇”两个字,许天殊略有不适,却也知道他在维护自己,心里甜滋滋的,忍住没拆他的台。
廖人通呵呵了一声,气极反笑,斜靠回座椅上,对许天殊说:“帮个忙,再把他甩一次吧,我想看看这家伙嘴有多硬。”
第37章 第 37 章 “给个机会”
回去的路上, 岑奕岩心情复杂。
一边满足于欣赏到女友牙尖嘴利的一面,一边反复咀嚼她说的那句“是又怎样”——所以这是变相的承认了,分开这几年, 如果能找到更合适的,她不会和自己复合?
又想到她家里养着熊邺的三只猫、上次陪她看演出的人是熊邺, 还有自己一问点什么, 她就遮遮掩掩回避……心中更不痛快了。
如果不是要开车,他高低得喝两杯。
许天殊喝了点酒, 此刻有些微醺,大脑晕乎乎的。她仰靠在座椅上, 忽然问:“我真的很自私吗?”
岑奕岩转头看了她一眼,说:“自私的人不会这么问”。
“那廖人通为什么会说”, 她一顿, 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自私?”
许天殊当时就觉得憋屈, 忍着没发作, 这会儿又想起这茬, 心里如针扎般难受。她哪里知道分手会给岑奕岩造成那么大的伤害, 明明电话里他一句挽留的话都没多说。后来鼓起勇气给他寄明信片, 也没得到回应。当然,现在才知道他没收到。
他摇头:“没有”。
见她还在为这事内耗,岑奕岩解释起来:“分手后我确实消沉过一段时间,小部分是因为你,更多的是怨自己,为什么没有能力留住你。”
“你要出国, 要奔赴远大前程,一点毛病也没有。说实话,如果让你为了我放弃留学的机会, 那我宁愿分手。唯一让人接受不了的,其实你也说过,太突然了,让人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后来看到你的留学日记,一度以为你会留在外面,我反而释怀了。”
听到他的心里话,心口的那点疼,渐渐没那么尖锐了,她偏头看他,感叹:“幸好我回来了”。
“是,回来也没找我”。
许天殊一愣,嘴硬反驳:“你怎么知道我没找?”
岑奕岩回:“找了我能不知道?”
车内空气凝结了几秒。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姿态未免也太卑微了,眼下连复合都是临时的,至于以后,也许根本没有以后……越想越不痛快,他扭过头看她,半开玩笑半赌气地问:“如果我不主动,你这会儿是不是在相亲?”
她看着前方,神色不太自然,学着他的语气说:“对已经发生的事情做出假设,纯属浪费时间”。
又在回避,岑奕岩自嘲一笑,索性打破砂锅问到底:“那小伙子说的前夫是怎么回事?上次国庆假期,你关机窝在家里是为什么?还有熊邺的猫,为什么放在你们家养,他没别的朋友?”
听到第一个问题的时候,许天殊还想着要解释一下,可他质问的语气越来越明显,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打消了她开口解释的欲望:“你这个问法,让人不想回答”。
“说得好像我换个温和点的问法,你就会回答一样”,岑奕岩不满地讽刺。
许天殊别过头,倔着一张脸看向窗外,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一个字也不想多说。
本来生理期就不舒服,这会儿被他一刺激,心一沉到底,想到这两天遇到的糟心事——无端被牵扯进柯云和金松彬的风波,休假泡汤,又被廖人通指着鼻子骂了一顿,现在他也来添一把火,话里话外夹枪带棒,好像她说什么都是错……还有父母那边的压力,她越想越觉得委屈,眼眶忍不住泛红。
车窗紧闭,暖气开得很足,却无法稀释逐渐凝滞结冰的空气。
岑奕岩喉结微动,不时望她一眼,没再说什么。
一路无言,车子驶入地库,许天殊平复了心情,终于开口:“我来大姨妈了,等会就直接回家了。”
言下之意是不方便那什么,你别缠着我。
岑奕岩沉默半晌,冷不丁地问:“所以你还是觉得,我找你只是为了上床是吗?”
许天殊猛地转头看他,眼里写满了不解:“你什么意思?”
岑奕岩跳过问题,觑了她一眼,眉眼锋利:“上回听你这么说,我还当是发泄情绪,现在一想,好像也没毛病。否则图什么呢?”
许天殊怔住,回想今天发生的事,到底哪件惹到他了:“你怎么了,别没事找事”。
他把车停好,扶正方向盘,气定神闲地为自己开脱:“问几个问题,就是没事找事了。为什么不回答?”
“不重要,不想回答”,许天殊不屑地哼了声,径自拉开门下车:“我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岑奕岩坐在车内,看着她的背影,无端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理由还真特么充分”。
许天殊踏进家门,遇到从卫生间出来的白栎,两人寒暄了几句,白栎说明天要上早班,该去睡觉了,互道完晚安,许天殊轻手轻脚回了卧室卸妆。
岑奕岩在车里想了很久,对自己乍然生出的脾气感到不解。明明决定和她在一起时,是抱着“不计后果、甘心被甩”的豁达心态开始的。怎么目的达成之后,反而不满足起来,他不喜欢自己的患得患失,可克制不了内心的欲望滋长。
自我开导一番后,他承认今天确实是他无理取闹了。
许天殊准备睡觉了,收到岑奕岩的消息,点开前,以为还是不依不饶的追问,她都想好了要怎么写小作文回击,可看到消息,只觉得莫名其妙。
岑奕岩:“给个机会”。
她回了三个问号。
“原谅我”。
看到这三个字,她心头一动,忽然笑出了声。
岑奕岩:我能上去吗,想当面道歉。
许天殊:不能。
岑奕岩:那你能下来吗?
许天殊:不能。
下一秒,响起了视频通话的提示。
许天殊接通了,卧室没开灯,镜头里她这边黑漆漆一片,岑奕岩还在车内,地下通道的应急灯打过来,也是暗暗的,模糊中能看见面色轮廓。
他先开口:“睡觉了?”
许天殊嗯了一声,不接话。
“肚子难受吗?”
许天殊又嗯了一声,继续沉默。
他低声哄道:“今天是我抽风了,不该那么说。”
许天殊心里微微一动,赌气地想“晚了,才不要轻易原谅你”,可下一秒听到他说“我心里没有安全感,忍不住瞎想,下回不这样了,好不好……”
她又改了主意。
她出声打断,和他理论起来:“你就是故意的,什么难听捡什么说,摆明了不想让我好受”。
“对不起,当时没想那么多,给个改正的机会,行吗?”
“不行”,许天殊还生着气。
岑奕岩顿了顿,说:“那让我一个人自生自灭、孤独终老,好吗?”
“不好”,许天殊一愣,连忙改口说“好”,那头笑起来,她自己也觉得搞笑,黑暗中,两人各自化解了心里的小疙瘩。
通话陷入短暂的沉默。
这次许天殊先开口:“熊邺委托了小白替他照看猫,和我没关系。国庆那阵子我体检出了点问题,那天心情不好,不想和人交流。至于前夫,是看表演时开玩笑玩的梗,当时确实是和熊邺一起去的,你要生气,我也没办法。回国后,我没想过找你复合,总以为按照你的性格,会很早成家安定下来……”
她不管不顾,全讲了出来,等着他进一步的审判。
岑奕岩耐心听她说完,缓了两秒,问:“体检怎么了?”
……
许天殊重获自由是在一周之后。虞元垚作为证人,替她还原了收礼事件的来龙去脉,为表示感谢,许天殊决定请她吃饭,却被对方以“小事、举手之劳”拒绝了。
许天殊心里过意不去,思来想去,买了份小礼物送给她。
虞元垚依然不肯收,无奈许天殊执意要送,推辞一番后,她终于吐出实情:“天殊姐,我觉得你这事,好像是我惹出来的。”
“为什么这么说?”
“之前金总问我是不是在准备秋招,我说是。他就问我要了简历,说清妍在北京校招,品牌部开放了运营专员的岗位,问我有没有意向。我之前问过HR,说咱们这边不一定有转正名额,所以想着这也是个机会,就去面试了。”
“你去了?什么时候的事”,许天殊吃惊,没想到还有这回事。
“从杭州回来的第二周。面完金总给我提了不少建议,后面聊起来,还问了点咱们在杭州出差的事…”
许天殊恍然:“所以丝巾的事,是你告诉金松彬的?”
“我当时真没想到他是在套话,我不过是个实习生,哪能接触到什么有用信息,压根没想到要防着点。”
许天殊深吸了口气,心想那也不至于把这种琐事往外说,可事情都发生了,再去刨根问底纠结细节没意义。
“天殊姐,对不起,你都提醒过别和他走太近,但是我没放在心上。”
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次就会,让小姑娘长个记性也好。许天殊安慰道:“礼物是专门给你挑的,你还是收下吧。这事也不一定是你泄露的,可能他从别的地方知道了呢,不用太自责。”
想到刘斐和金松彬水火不容,许天殊提醒道:“对了,如果你想留用,最好别和清妍那边有私联。这事过去了就当没发生,一个字也别提,尤其别让斐姐知道。”
虞元垚怯怯道:“她已经知道了。”
“嗯?”
“内控找我谈话前,我和她说了这事。”
“额,她什么反应?”
“很生气,所以我不敢和你说,怕你也生气。”
“做两手准备吧…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改简历”。
第38章 第 38 章 带家属吗
刘斐和柯云联手要把金松彬送进去的事, 做得低调隐秘。许天殊之所以知道,因为有不少报表是经她手做出来的。
岑奕岩建议她没必要多管闲事,可许天殊觉得不解气, 虽然事情调查清楚了,没给她造成实质损害, 可整个过程和遭遇, 却实实在在恶心到了她。既然有机会出口恶气,为什么不出?
只是经此一遭, 她对这份工作的好感也到了尽头。
如果说以前还能看在待遇的份上,忍受没有双休、高强度加班、熬夜回消息的痛苦。可现在手头有了一点积蓄, 父母那边也不需要她负担,为什么不换份舒心点的工作?
她理想的工作, 是社交氛围简单、今日事今日毕、下班后可以专心过自己的小日子的那种。
白栎那份坐班编辑的工作就很好, 她羡慕得很。
“小白, 你们部门最近招人吗?”
白栎摇头, 问:“谁要找工作?”
许天殊指了指自己。
“你被裁员了?”
“没有, 想换个工作。”
白栎不解:“你要跳槽该往上跳啊, 我们内容部待遇很一般, 有点野心的同事早跑了,你确定要‘自甘堕落’?”
听她这么一说,许天殊犹豫了:“说得也是,我再考虑考虑。”
白栎想到什么,笑着问:“你是不是打算进入人生新阶段了,换个轻松点的工作, 回归家庭?”
“你脑洞挺大,想得比我远”。
“该考虑了,其实想追求轻松稳定的话, 不妨试试国考京考,现在这个环境,恐怕只有体制内能兼顾到家庭和事业了。”
“你说考公?我现在恐怕沉不下心来学习”,许天殊其实更担心体制内束缚太多,听说有阵子出京都得打报告。
“边工作边考呗,像我每年都报名,但成绩一直不太行,要么笔试拉胯,进不了面试,要么面试被刷,都没好意思和你们说。”
许天殊震惊了,心想白栎和岑奕岩不愧是老乡,在某些观念上出奇的相似。岑奕岩也说过,如果他不留在北京,会选择回家乡从政——985的学历、接地气的家庭背景、稳扎稳打的性格、能扛事的心理素质……前途也许不比互联网卷生卷死来得差。
这么一想,倒是自己耽误他了。
她对体制内的工作说不上排斥,也谈不上向往,如果就业环境实在不理想,可能会考虑。当然辞职的事,她还没和岑奕岩说,毕竟只是个想法,没有真的确定要走。
不过人一旦有了辞职的念头,就容易朝思暮想,工作起来没那么上心了。
这段日子,许天殊没了以前爱加班的卷劲,同事们都以为她谈恋爱了,连刘斐都有所耳闻,八卦一番后,提醒道:“玩男人可以,别被男人玩了”。
话糙理不糙。
不知为什么,许天殊十分不愿让刘斐知道她和岑奕岩重新在一起的事,毕竟当初为了避开岑奕岩,是自己主动找刘斐坦白的,谁能想到现在又复合了呢,这不是打自己的脸么。
她没有做好公开的准备,心里正发愁该如何说动父母,担忧之余,把一部分焦虑转移到岑奕岩身上,警告他一定要保密,别有事没事来她们这边晃悠,惹人耳目。
于是同事都知道她在谈恋爱,但不知道对象是岑奕岩。
殊不知,刘斐早就猜到了。
那天,岑奕岩一个电话打过来,先透露HR找过他,在收集和她合作时的印象,话里话外有点恭维的意思,暗示她要晋升了。刘斐一愣,疑惑他们交情什么时候这么深了,值得特地打通电话来说道吗。果然,下一秒,他话锋一转,问起了许天殊的事。
异性之间的关心,除了利益,就是感情。岑奕岩倒是一点没掩饰,刘斐不多问,也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和岑奕岩聊完,她不忘趁机损他,说上回你在群里怼人,挺没风度的,以后少用领导身份压人。
岑奕岩一想,许天殊还在她手底下工作,为改善关系只好道了歉,说下次会注意。
刘斐见他态度尚可,也就一笑了之,对谁都没提这事。
直到这天,许天殊又来找她请假。
刘斐忽然问了句:“和男朋友出去旅游?”
许天殊摇头否认,搬出了爷爷住院的事由,称要回家探望。
刘斐笑了:“你请假时间挺巧,技术部正好要去三亚团建。”
许天殊一愣,心想技术部的团建和她有什么关系,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当时她心里想着请假,只当刘斐随口一提,没有放在心上。
到了晚上,岑奕岩照旧在停车场老地方等她。
一上车,他就问许天殊要不要去三亚,他们团建可以带家属。
许天殊头皮一紧,这才意识到刘斐那句话是在点她,后背倏然一冷,她抓着岑奕岩的手问:“刘斐怎么知道咱们的事?”
“我管她怎么知道的”,岑奕岩往她脸上瞧了瞧,肤色自然有光泽、眼眸清亮,唇瓣没抹口红,也是淡淡的粉色——气色真好,他很满意,觉得这是自己的功劳。忍不住凑近,上前…然后被甩了一脸头发。
许天殊别开脸,气恼地看向窗外,她知道肯定是岑奕岩泄露出去的。
“知道又怎么了,难道你还想立单身人设?”
不守承诺也就罢了,居然还反咬一口,许天殊连和他吵架的心情都没有了。她赌气沉默,把自己周末回澹镇的消息也咽了回去。
岑奕岩自知理亏,今晚好声好气把她送回家,不敢再提多余的要求。分别前,许天殊让他好好反思自己错在哪里。
可他并不觉得自己错了,当时那个情况,她哭鼻子不肯细说,不找刘斐问个清楚,难道真就不问不管了?他是抱着“能为她做点什么”的心态去打这通电话的,可这事逻辑链清晰、证据完整,完全用不着他出面。
“大男子主义”的病一犯,就老想替她做点什么,为转正增加更多筹码。可惜了,一直没这机会。
大促过后,前端技术部迎来了短暂的休整。
隔天午间闲聊,任夏问兼任部门助理的小鸣,团建的具体行程安排。
小鸣还在做规划,把行程粗略给他们讲了讲,顺便询问大家的意见。这时岑奕岩路过,和众人简单打过招呼,回了办公室。
等他关上门,小鸣朝任夏挑了挑眉,小声说:“哎,你们没发现老板最近状态有点那啥吗?”
任夏立刻懂了,抿嘴笑:“可不,谈恋爱了。之前还失恋呢,这几天估计和好了。”
旁边一同事刚入职半年,好奇发问:“你们都怎么知道,他发朋友圈了?”
小鸣神秘一笑:“很明显啊,开会老心不在焉的,拿着手机边打字边笑,下班到点了就走,绝不多待一分钟。人以前可是工作狂魔,现在可不是有情况了。不过话说回来,也该谈了。”
“哈哈,还以为他发票圈秀恩爱,把我屏蔽了。”
“他不屏蔽人,不过也很少发”,刘宇闻解释,转头问小鸣:“咱们这回可以带家属吧,要不你撺掇撺掇,让他把女朋友带上。”
任夏摇头:“不建议,这两天据我观察,情绪又down了下来,没准儿吹了呢。”
“没事,我提一嘴试试”,小鸣看热闹不嫌事大。
果然,见岑奕岩下午一直在办公室,他主动敲门,汇报起了团建安排。
岑奕岩回得简单:“没问题”。
“好嘞,那您这次带家属吗,我好安排交通和住宿。”
岑奕岩抬头看了下他,沉思两秒,道:“我自己”。
桌边手机响了,他瞥了一眼,立刻接起来,声音放轻了些:“喂”。
小鸣做了个OK的手势,悄声说:“我先出去了”。
岑奕岩点头,语气很意外:“这个点居然给我打电话”,他顿了顿,见小鸣把门带上了,才继续问:“想我了”。
许天殊吃过午饭,遛弯到橙湾大厦,抬头看到六楼西南角的那扇窗户,居然半开着,他不嫌冷么……
“昨天反思出结果了吗?”
岑奕岩信手拈来:“第一,不该出尔反尔,把我们的关系暴露在阳光之下;第二,没有立即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让你心情不好;第三,昨晚没有尽到……”
再讲下去,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话,许天殊立刻喊停:“鉴于你认错态度比较好,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吧”。
岑奕岩着急问:“要做什么?”
“武艺萌开新店了,你替我捧个场去”。
“你不去?”
“我明天回家。”
“明天回家?现在才告诉我。”
“别上纲上线了,你到底去不去?”
“去。”
武艺萌的剧本杀店在五道口,按理说高校云集之地,年轻人多,是剧本杀的核心客群地段,可生意一直不温不火。原本她还挺佛系,指望着时间久了,靠口碑和本子质量,慢慢熬来客户。可和她合伙的两个朋友坐不住了,找了个据说特别灵的风水大师看风水。
大师说:第一店不临街,阳气不达,所以进不来财。第二,居民楼是住人之地,本属‘静’,你搞剧本杀,属‘动’。动静相冲,客人来这儿觉得不自在,所以回头客不多。第三,这屋子格局不行,进门吊顶太低,吧台又堆得太高,完全把财位堵死了……
大师说得有理有据,武奕萌不信也得信了。
新店还是开在五道口,选在离地铁口两百米外的商业街,二楼临街的位置。左右两边是网红小吃和猫咖店,对面是家小众书店,橱窗很好看,摆着精致的文创品。
看着楼下来往不绝的人流,武艺萌觉得这次稳了,兴致高昂地给好友们发消息,说明开业时间和活动,邀请大家来玩。
白栎当然也被邀请了,许天殊想让岑奕岩去的时候,顺路把她带上,被他拒绝:“不顺路,我还有别的事要办。”
“什么事?”
“去拿明信片,廖人通找到了。”
“这都能找到,野路子挺多的”,许天殊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找,不就是张明信片么。
“还生着他的气呢,要我说人家挺好的,就是心直口快了点。”
“要说几遍,我没生气。”
“好,那等你回来,咱们再请他吃顿饭?”
“不要,不想和他有什么牵扯”。
“你不还替他运营着账号,没做了?”
许天殊一愣:“你话真多,忙你的去吧”。
她确实没生气,不过是马上要到家,想到要和父母坦白复合的事,心里紧张,语气急躁了些。
岑奕岩去海淀找廖人通取明信片,被他阴阳怪气地嘲讽:“许没和你一起?你俩现在不是连体婴儿吗”。
“有完没完,自己没谈上,就得拉着全世界陪你一块抑郁?”
“老岑,你说这话太没良心了。你当初被甩我是怎么对你的,现在你倒是过上好日子了,就不管兄弟的死活了?”
“我媳妇不都说了,让你健身,你不听,还和她吵架”。
“拜拜,好走不送”,廖人通捂上耳朵。
“……”
第39章 第 39 章 好男人都死哪去了
许天殊提前订了招财摆件和花篮, 作为开业礼物送给武艺萌,岑奕岩觉得让跑腿送过去就行,可她坚持要让岑奕岩替她跑一趟:“好歹露个面, 待一会儿就走。”
岑奕岩到店,刚上楼就看到了武艺萌, 她早听白栎说了他们复合的事, 一如既往地热情道:“稀客呀,天殊怎么没来?”
“她回家了, 托我送来礼物,开业大吉。”
“感谢感谢, 有劳学长。马上年底了,这节骨眼天殊回什么家呢, 难道那边又整出了什么幺蛾子”, 武艺萌接过东西, 随口问道。
岑奕岩一愣:“那边?”
“奥, 她家里亲戚”, 武艺萌以为岑奕岩早该知道许天殊的身世, 无意说漏了嘴, 忙带他在店内参观了一圈转移视线。
岑奕岩没多问,客气称赞:“地方不错,适合团建”。
武艺萌一听,是个业务思路,和他多聊了几句,约着下回等许天殊回来一起再聚。
从五道口回来, 岑奕岩给许天殊发去几张现场图片,汇报差事完成。
他一个人回到家,觉得屋里空荡荡的, 从外套夹层里拿出那张泛旧的明信片,脑子里冷不防地冒出许天殊那句“总以为按照你的性格,会很早成家安定下来”。
他莫名一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会给她留下这样的印象。
其实在遇见许天殊之前,他真没考虑过成家的事,毕竟知道自己的家事会是负累,与其碰一鼻子灰,倒不如杜绝了被挑挑拣拣的可能。偏偏许天殊轻描淡写的态度助长了他的自信,以至于后来,他一度天真的认为,这事不会成为谈婚论嫁的阻碍。
“成家没在我的计划里,你是意外”。
许天殊在动车上信号不好,未收到照片,先看到了这句话。
她一怔,旧日回忆涌上心头,胸口一热,手却不自觉地打出一行冷冰冰的字:“矫情,又抽风了?”
“想你”,消息一发出,岑奕岩想到武艺萌说的话,问到:“你家里出事了?”
“我爷爷住院了,你不是知道?”
“没事”,岑奕岩收起了好奇心,明白有些事她不想说,问了也没用。
“有把握说服我未来岳父岳母吗?实在不行,我可以当上门女婿。”
“可不是嘴上说着玩的,你愿意搬来皖南?”
“你在哪,我就去哪。”
……
许天殊回家的前两天,过得不太舒坦。
先在书房抽屉里,翻到了妈妈的住院单据。原来前段时间邹君萍做了胆结石手术,虽说手术顺利、报告上也写着“恢复良好”,但看到大大小小的单据和问诊记录,她心里还是被硌了一下。
为什么要瞒着自己。许天殊越来越觉得,自己在这个家的存在,就像个吉祥物,耗费心思弄回来,放到显眼处装点门面,真遇到事了,却一点也指望不上。
知道爸妈怕自己担心,可心里还是别扭,她默默生了一通气,觉得自己当女儿太失败了。
后面去医院探望了几次爷爷,相继遇到二叔和三姑,寒暄起来,聊得都是老生常谈的话题:“工作怎么样,月薪多少,谈朋友了吗……”
说他们不关心自己,表现得却格外热情,说他们关心自己,当她真的准备多分享一些时,他们又移开话题,谈起谁谁谁如今在某地、做着什么工作,话里话外透着不动声色的比较。
当然,八卦是人类的共性。收起了真情实感,和她们闲扯起来,意外从三姑嘴里得知许天缊要离婚的事。
三姑家的表妹施施在上海念书,周末偶尔会去许天缊那里玩,无意中听到他们吵架。施施把这事悄悄给三姑讲了,三姑又悄悄问众人:“小缊要离婚,你知道吗?”
你不问谁知道呢。虽然有点卑劣,但得知大家各有烦心事,许天殊心里意外地好受了点。
晚上,一家人在看客厅看电视,说起白天听到的八卦。
邹君萍这次和居然女儿站到了同一阵队:“你三姑说的话听一听就完了,别当真。她呀就是不工作闲的。施施谈了个男朋友,她非加人家微信,把对方问了个底朝天,小男孩觉得压力大,遭不住,和施施分手了。你说小孩谈恋爱,小打小闹的,家长有必要跟着掺和吗。现在又不是像过去,谈了就得结婚…”
许敬阳笑了一声,说:“你就别五十步笑百步了。”
“老许,你什么意思?”
许敬阳立刻改口:“不过你比她有分寸,在恰当的时间出手,及时止损,功不可没。”
邹君萍剜了他一眼,嫌他只会马后炮。又看了眼许天殊,见她面色如常,试探着问:“最近有接触的男孩子吗?”
许天殊皱眉,埋怨起来:“接触了,都不太行,恐怕是找不到合适的了”。
“怎么会呢”,邹君萍半信半疑。
许天殊有意夸大其词:“好男人都不在市场流通,现在都是别人挑剩下的,要么长得丑,要么人品有问题,还有就是档次太低……”
邹君萍一听,有几分道理,不免惊慌起来:“那怎么办,上回熊邺不挺好的,怎么就没成呢。”
许敬阳接着许天殊的话说:“胡说,照你这个说法,你也是被挑剩下的了?可你要相貌有学历,要学历有人品,怎么还是单身呢。”
到底是对自家孩子有滤镜,说得许天殊都不好意思了,开玩笑道:“我不一样,属于打着灯笼都难找的稀有存在”。
这话一出,许家爸妈都笑了。
见气氛轻松下来,她趁热打铁,继续发表恨嫁言论:“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婚,找个正常男人太难了!”
许敬阳不甚在意,敷衍着安慰道:“没事,慢慢来”。
邹君萍见女儿不高兴,跟着揪心起来,问:“你们单位不是挺多搞技术的男孩,一个合适的都没有?”
许天殊往沙发上一靠,半真半假地抱怨:“有倒是有,就是条件都不太好,老家在108线小镇,父母没退休金,买房也帮不上忙……”
邹君萍着急打断:“别挑得那么多,人上进就行,靠父母也过不了一世”。
“我也不想挑那么多,不得考虑方方面面的因素吗,万一我找的你们不满意,不是白搭”,许天殊抱怨着,悄悄瞥了妈妈一眼。
邹君萍怔了怔,态度有所松动:“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我们要求也不高,只要人靠得住,对你好,其他都可以商量。”
许天殊笑了一声,低声质疑:“您口口声声说要求不高,真带回来个你们没看上的,估计脸色比谁都难看。”
许敬阳终于坐不住了,劝道:“你自己喜欢最重要,我们哪能插手那么多”。
许天殊撇嘴摇头,做出一副不信的样子:“您就是说得好听……举个例子,如果我找的是前男友那种,你们会同意吗?”
她故意放慢了语速,停下来观察爸妈的反应。
许敬阳愣住,一时沉默下来,接着看向妻子邹君萍,等着她的指示。邹君萍先是惊讶,沉思了片刻,最后犹豫着说了句:“那确实不太合适”。
……
做父母的思想工作是场长期战,许天殊没指望一次就能说动他们。
“你自己喜欢就行”不过是表面姿态,真到了决策时刻,各种纠结和顾虑还是会跳出来占据上风。她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没急着反驳或争执,只能一点点铺垫,反正还有时间。
对此,许家爸妈当然有所察觉。
这天睡前,邹君萍问丈夫:“小殊不会和那男孩还有联系吧”。
“说不好”,许敬阳回:“孩子倒是挺有本事的,可当初闹得那样,心里指不定落下了疙瘩,我瞧着应该不会有联系。”
“到底隔着一层心,她会不会怨咱们?”
许敬阳叹息了一声:“不好说,那边也没消停过,前两天中间人又给我打电话,说让我发点女儿的照片过去,他们想看。”
“你发了?”
许敬阳老老实实回道:“发了张前几年誻膤團對獨鎵拍的毕业照”。
邹君萍不解:“你说他们老找过来是为什么?当初不是约定好了,不准他们打扰孩子。”
许敬阳:“听说他大女儿比咱们天殊大十岁,生的孩子都快上小学了,估计那两位年纪大了,退休在家,一闲下来就想起这事来。能理解,毕竟是自己生的孩子。”
邹君萍:“我就担心别闹出什么事来,让女儿夹在中间为难。”
“放心吧,孩子这么大,有自己的主见。”
***
岑奕岩落地三亚,打开手机,没收到许天殊的消息,倒是耿奕晴急着问:“哥,你去三亚了?”
“帮我代购点化妆品呗,免税能薅不少羊毛。我自己下单好,回来的时候你帮我提下货,行吗?”
他回了个OK,转头问许天殊要不要买点什么。
她却一直没回消息。
尽管许天殊再三交代过,她回家这几天,以文字交流为主,打电话或视频要提前约时间。然而到了晚上,见她没回消息,岑奕岩忍不住拨去电话。
无人接听,十分钟后,她打了回来:“喂?”
嗓子有些哑,像是哭过,又像刚睡醒,听得人心里一沉。
“怎么了?”
“我爷爷走了”。
第40章 第 40 章 上门要名分
许家爷爷将近90岁的高龄, 事故之后被抢救回来,始终没脱离危险,在重症监护室里住了十多天, 情况稍见好转时,又因肺部感染引发多器官衰竭, 最终没能挺过来。
许天殊和爷爷感情不深, 他离世带来的悲伤不如外婆去世时强烈,可她这回在家, 眼看着爷爷从病情恶化、呼吸渐弱,到彻底离世, 亲历了一个生命的从无到有。
这种沉重的真实感,还是让她很难过。
老人走了, 魂要“回家”一趟。许家人遵循本地习俗, 在殡仪馆完成告别后, 又将骨灰带回了乡下老宅安灵, 等亲戚朋友都来磕头送过最后一程, 再择日下葬。
十二月初的皖南阴冷潮湿。
村里有人帮忙在老宅堂屋布置好了灵堂, 正中贴着醒目的黑白“奠”字, 供桌上的香炉烟雾缭绕,里里外外透着一股缥缈感。
不知是被熏的,还是熬夜没睡好,许天殊坐在灵堂一角的火炉旁,眼睛泛红发热,耳边断续传来哭丧和道士诵经声, 她的眼泪也随时跟着掉下几颗来。
岑奕岩在线上平台订了花圈,他本人也到了——搭了从三亚飞合肥的红眼航班,转高铁到澹镇, 又找了辆愿意下乡的出租车,一路奔波,赶到许家的乡下老屋时已是第二天上午。
刚一下车,湿冷的空气灌满了衣领,寒气从脚下窜入,他一点不觉得冷,胸口反而止不住地燥热沸腾起来。
不远处的白墙青瓦的老宅在清晨雾气中透着冷意,门外一溜花圈沿着墙根摆开,黑白挽联被屋檐下的灯笼映照,泛起了幽幽绿光。他在原地顿住,做了一番心里准备,终于迈出了脚步。
先看到岑奕岩的是许敬阳,他和族里老辈商量完入宗祠仪式的时间,出来往火盆添了些纸钱,远远看到一高大挺立的青年男子,一身黑衣,神色严峻地朝这边走来,看架势是来奔丧的。
他还当是大侄子许天珩回来了,沉着脸迎上去:“可算回了”。
话一出口,岑奕岩停下,操着平仄方正的北方普通话,道了声“叔叔节哀”,许敬阳愣住。
屋内,两名穿青灰道袍的道士正在设坛做法事,诵经声时而低沉时而高昂,带着某种古老而神秘的音律,肃穆又哀伤,莫名有种让人沉下心来的力量。许天殊和几个堂姊妹坐在屋角的火炉边,她们昨晚守灵一夜没睡,此刻靠在一起打盹。
期间,听到许敬阳进来,把妈妈喊走,以为是要商量葬礼的事,她没睁开眼,继续闭目补觉。过了一阵子,来吊唁的人多了起来,她被哭丧声吵醒。睁开眼,瞥见靠门边的黑色行李箱,很突兀又很眼熟。
怔了怔,她还当自己没睡醒,摇摇脑袋,再次看向那个箱子,想到昨晚岑奕岩问她在哪,心忽然往上一提。
“天殊,醒了”,许天缊也回来了,坐在她对面,旁边还有一抱孩子的男人,端着手机,在陪孩子看视频,看样子是她老公。
“肉肉,这是小姨,叫姨。”
快两岁的小男孩刚学会说话,含糊地发了一句音节,许天殊配合应道:肉肉都会说话了”,和许天缊寒暄了几句,聊了聊爷爷走前的事。
说话期间,许天殊不时往屋内扫了扫,没有看到爸妈的身影。
“在找大伯母吗,往偏房去了”。
“那我去看看”,许天殊心急,起身就走了。
许天缊在心里一笑,知道她在急什么。
她和蒋浩回来时,正好看到大伯父替岑奕岩将行李搬进来。
大伯父想喊醒许天殊,被岑奕岩拦下:“叔叔,让她休息会儿吧”。
许敬阳转而把邹君萍喊出来。
当着众人的面,他没正式介绍这位外客的身份,但岑奕岩的眼神时不时挂在许天殊身上,傻子也能猜出他们的关系。
所谓红事不请不到,白事不请自到,许敬阳想的是,人家能大老远赶过来帮忙,诚意可见一斑。可家中大事,他一个人说了不算,还是得看妻子的态度。
见到岑奕岩的第一眼,邹君萍眼睛亮了亮,想多打听几句,但公公葬礼不是方便说话的场合,她不冷不淡应了声,说了几句客套话,便由他们去了。
“你去后院看看你爸”,许天殊一进偏房,邹君萍看了眼她,来了这么一句。
许天殊立刻会意,和旁边的堂婶打了个招呼,就往后院跑了。
今天来吊唁的亲朋比预期中多,许敬阳担心椅子不够,从村里祠堂借了一车过来,岑奕岩正在被他指挥着卸椅子。
他穿了件明显不合身的厚棉袄,抬手时衣袖往上蹿了蹿,露出一截手腕,他一点没觉得不好意思,倒是许天殊见到男友这般“丢人”,都不想上前认领了。
岑奕岩早看见了许天殊,朝她丢了个眼神,就像看到消息回了个“1”一样,一点感情色彩也没有。
许天殊心里一沉,怀疑他不受父母待见,遭了委屈。
许敬阳回头,才注意到女儿,问:“看到你妈没?”
“她在偏房和婶娘说事”。
许敬阳“哦”了一声,看了眼岑奕岩,没有多余的心思细说什么,没话找话地夸了句:“小岑力气挺大”。
听到这话,许天殊才确认爸妈没生气,面色松下来,问:“他怎么来了?”
许敬阳又看她一眼,心想“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却转身朝岑奕岩招了下手,示意他过来。
“人家是来给你爷爷磕头送行的。你去镇上酒店给小岑开间房,让他放下行李休息休息。这两天事多,我们没空招呼他……”
边说边掏出他的车钥匙,许天殊要去接,许敬阳却不给她,径直送到岑奕岩手里,说道:“小岑开吧”。
这就好上了……合着她之前的担忧全成了笑话,费心铺垫的话术也用不上了?
岑奕岩接过的同时,从兜里摸出一张名片:“叔叔我先去放个行李,这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有什么要帮忙的您尽管吩咐。”
许敬阳点头,眼里多了几分打量。
上了车,许天殊总算逮到机会吐槽他的外套。
“你爸给的,我能说不穿吗?”
“你自己没衣服”,她说完才想起他是从三亚过来的,没厚衣服也正常。
“在箱子里,没想到你们家这么冷。”
“真有你的”,许天殊瞧了他一眼,语气有些埋怨:“来了也不提前和我说一声”。
“说了你会让我来?”
许天殊不吭声。
岑奕岩解释:“我早想来了,有机会为什么不抓住。难不成也像你一样,只会拖延时间,被动等待。”
许天殊不屑:“我不被动,用我的方法,本来也快成功了。”
岑奕岩问:“你用什么方法?”
许天殊才不告诉他,掏出手机定位附近的酒店。
岑奕岩看了她一眼,说:“我看你们家人面相都挺忠厚的,怎么你跟他们不一样呢,连我都防着”。
许家人外貌上有个特点,高额头、浓眉,表现为男性浓眉大眼面中宽厚,女性则剑眉略挑,透着一股英气。
岑奕岩今天见到了不少许家人,发现她堂妹和姑姑眉眼极为相似,差一点让人误以为是母女。他又仔细看了下许天殊,眉形流畅,没有太多棱角,杏眼清澈,有份独属于她自己的清雅灵气。
“你是想夸我好看吧”,许天殊开玩笑糊弄过去。
到镇上酒店,她开了间双床房,先躺下补了一觉。岑奕岩洗澡换了身衣服,出来时,还是和她挤到了一张床上。
中途,被电话铃声吵醒。
许敬阳打给岑奕岩,说:“小岑,休息好了吗,替我去车站接二叔公”。
连带着把许天殊吵醒了,听到爸爸随意使唤的语气,她忽然有些生气,抱怨了句:“好好的假你不休,非要来当苦工”。
“好事,说明他们没拿我当外人”。
“太上赶着了,容易让人瞧不起”。
岑奕岩再次想起武艺萌的话,总觉得她有事瞒着自己,道:“你什么时候这么敏感了”。
许天殊是个矛盾体,既渴望亲密关系,又怕走得太近会伤害到自己,她做事时刻衡量着“度”,这次岑奕岩露面,在亲戚面前刷波存在感固然好,可表现得太过了,难免会招惹非议,说好听点是责任心强,说难听点叫显着他了。
她不想让岑奕岩掺和太多,怕一旦开了口子,后续无以为继。可是用什么理由说服他呢,难道直接告诉他,自己是抱来的,算了,会吓到他,而且说不说的,意义似乎不大。
“不是我敏感,是你太出风头了,家里那么多人呢,怎么不找别人去做。”
岑奕岩笑了,非要和她对着来:“出风头好,我爱出风头”。
邹君萍以为,像岑奕岩那样家庭长大的孩子,性格多少会有些别扭——自卑敏感,防备心重。不是说这类孩子不好,相反,他们往往比同龄人更成熟懂事。可懂事过了头,相处起来难免费劲。
尤其天殊心思也重,有自己的性格和小脾气,两个这样的人碰到一起,怎么看都不是合适的过日子搭档。
但见岑奕岩的第一眼,她的想法稍稍有些动摇。
岑奕岩确实性格沉稳、话不多,但胜在大方开朗,和她想象中有点偏差。
第一次见面,邹君萍没给他好脸色,他不见生,自来熟地喊了声“阿姨”,语气不卑不亢,听着既不生分也不讨好。紧接着又主动介绍自己是“天殊的朋友”,让人挑不出毛病。
父亲去世,许敬阳心里不好受,却没时间悲伤,作为家中老大,牵头处理后事的重担落在他身上。这两天,有岑奕岩在,小到码纸钱、烧香看灯,大到迎送宾客、下葬安排……前后替他分担了不少工作。
按理说,有些事找侄子许天珩办更合适,可许敬阳下意识拿岑奕岩当自己人了,用他的时候心里没负担,至于那位姗姗来迟的“长孙”,他公开强调过几次:“靠不住,办的事让人放心不了”。
和许敬阳的关注点不同,邹君萍满意的是岑奕岩出挑的身高和外形。
在人均身高不过一米七的南方乡镇,突然冒出这么一个高挺板正的年轻人,加上他那口标准的普通话,混在一众方言里格外突出,总会引发邻里乡亲的好奇,然后议论:“这是谁,做什么的,哪里人……”
许天殊的二婶私下也酸酸地说:“天殊找的这个朋友蛮靠谱。哎呦,我们家小缊就没那么命好了,公婆不管事、老公不懂事,要不是看在孙子的份上,我都想让她离婚…”
以往邹君萍听到这种明褒暗讽的话,高低要和她杠几句,这回她只是干笑了两声,说道:“那天老许还闹了笑话,把小岑看成天珩了……”
不动声色地把炮火转移到了她儿子身上。
对方找补道:“天珩也是连夜开车往回赶,路上有点堵。”
对于长辈们的议论,以前的许天殊总会记在心里,默默揣测话里话外的意思,不自觉地受其影响。
可现在发现,很多事情并没有外人说得那么夸张。也许把好事传得特别好、坏事说成格外不堪,才能引起更多的情绪共鸣,可人家的事情,外人看个热闹就行了,何必太较真。
就像三姑前段时间还说许天缊要离婚,这次她们一家三口整齐露面,没有一点不和谐的样子。那位二婶吐槽不靠谱的女婿,除了闲下来爱看手机,说话做事也挺积极,至少面上是过得去的。
小缊的生活,没有展示出来的那么好,但也没有外面传得那样糟糕。
也是,谁过日子不是苦乐掺半,为什么总要在和他人的比较中,来获得更多优越和幸福感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