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十四章

    眼眸中豆大的那一点,就是被雪覆盖的翠微山了。


    而回身,威威赫赫的淮阳王府,就映入了眼帘。


    连学舍庖厨中做饭的李媪都咋舌,知道林夫子与淮阳王世子有交情,但不曾想,竟是这样的生死之交。


    林榆解释:是淮阳王重视郡国学舍,淮阳王世子尊师重道罢了。


    但李媪听不见。


    外头雪崩声传来的时候,李媪确乎以为自己要死了。


    她两腿一蹬直,干脆躺到了竹榻上。


    躺了半日,梦都做好了两个。


    睁眼,胳膊仍是胳膊,腿依然是腿,还是好好的。


    这才想到,自己是在山上,雪崩压不着她呀。


    她坐了起来,却又丧气地看到,庖厨之中,冷锅冷灶,米盅见了底,就连昨日剩的许多柴火,也变成了灶膛里的炭灰。


    一定是贺夫子干的。


    林夫子斯斯文文的,一身白衣,仙子一样的人,初到书院,说是不食烟火,她都是信的。


    想到贺夫子,她又生了一股子气。


    贺夫子一天到头窝在林夫子的屋舍里,偏说有要事,连采买都推推阻阻,催了三日,也拖了三日了,这下好了,雪封了山,看不见路,下不去了,后头的几日,没饭吃了。


    她生了气,“彭彭”的去敲贺夫子的门,却是半晌无人应,林夫子的屋子也空关着。


    没饭吃的人,大约只有她这老妪一人。


    她一时又没了气力。


    就在她想着,就算到了地府,也要飘到贺夫子的梦里,让他不得安生的时候,林夫子骑着白马来了。


    身后还跟着天兵天将。


    李媪老泪纵横了。


    她忘了后来的事儿是怎么发生的。


    当她终于冷静下来的时候,她被一个将士抱在了马上。


    一个将士环抱着她,还有一个将士牵着马。


    他们颤颤巍巍地在被雪淹没的山路上走着,生怕脚下一滑,摔了她。


    ——简直,简直像是西王母一样啊。


    她很快知道了,那是淮阳王府的府兵,又想到,那她简直跟王府里的夫人一样啊。


    她这样想着,又在马背上挺了挺腰,虽然撞到了身后府兵的下巴,但她觉得自己比起后面那匹马上坐着的,洒扫书院的王媪,是端庄了许多的。


    直到她看见了真正的王府里的夫人。


    一群,而不是一个。


    林鸢也咋舌了。


    她在宫里五年。从掖廷到了椒房殿。


    也没见过这么多莺莺燕燕。


    她忽然为萧珣生了那么一丝丝的心痛和叹惋。


    但这些都不是王府里的夫人。


    见了林鸢一行人来了,她们曳了裙角,蹲身开出了一条脂粉甜香铺出来的路。


    这路一开,眼前洞明。


    金光煌煌的,是淮阳王府——的影壁。


    一个头戴紫金冠,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的男子快步迎了出来。


    李媪纵然坐了一路的王府夫人的美梦,也禁不住淮阳王世子的贵气迫人。


    她矮了下去,盖因世子发冠上的金光太闪,所以一点点挪着在马背上颠得发麻的双腿,挪到了林榆的身后去。


    与早就已经在那身后的王媪撞了个满怀。


    林榆与萧锦几乎同时作揖。


    “林榆见过世子。”


    “夫子可还安好?”


    林榆说道:“蒙淮阳王与世子关切,翠微山上住的,不止我一人,雪不知何时能化,若是留他们几个在山上,只怕不出两日就会断水绝粮。因而,我便擅自做主,将他们都带下山了,世子不会怪罪吧?”


    萧锦连忙点头:“好,极好,是我先前想的不周到。林夫子真是心怀大义!”


    “多亏了府中派来救济的人手众多。”林榆又问,“眼下风雪太大,他们虽下了山来,但并无居所。不知王府中,是否也能暂且收容了他们几个?”


    萧锦的视线早已离开了林榆,来到了林鸢这儿,唇角不禁扬起:“那是自然了,淮阳王,是淮阳国百姓的父母,你们既到了王府,那就是回了自己的家。不用拘着,随便住!”


    林鸢如芒在背,可惜,林榆的身后,已经没有她的地儿了。


    萧锦引林榆入府,伸手做了“请”的动作,请的方向却对着林鸢。


    贺季像鱼一样地溜到了林鸢的面前。动作之迅猛,几乎擦到了萧锦的手肘,让世子连连退后了两步。


    贺季讪笑着,道歉:“大雪天,这道太滑。”


    萧锦偏了偏头,目光越过贺季的肩,大度地道了一句,“慢些走,小心路滑”。


    话没有传到林鸢的耳中,就被贺季一声响亮的“嗯,多谢世子关切”给隔断了。


    林榆和萧锦并肩走在前面,同他介绍:“这位也是郡国学舍中的夫子,贺季,世子之前来书院,应当见过。”


    贺季快步上前去,大咧咧道:“是啊。世子以后若有什么诗书上的问题,也可以找我。我虽于诗书造诣上,不及林榆,可到底也是不到八岁就开蒙了。”


    萧锦看他一眼,并不搭理。


    他只拉过林榆,低下声问:“林夫子,你身后的女子是……”


    林榆往身后看去,微微一笑:“李媪,王媪,还不快见过世子。”


    顿时,李媪,王媪慌了神色,一个作揖,一个行福,两人的胳膊打起了架,各自的舌头也打架:“见,见过世子,奴家,奴愿,愿意服……服……”


    萧锦朝林榆拱了拱手:“服!服了。”


    他丧丧地补了一句:“这么多年,你可真是一点没变。”


    这时,林榆的身后才传来了哆哆嗦嗦的“服侍世子——”


    林榆悠然笑道:“你不也是?”


    林鸢一直走在人群的最末,一路慢行,走过了碧水幽亭,穿过了长廊曲径,经过了叠石假山,不知哪里的女乐的歌声,琴瑟声,丝竹声,飘入耳中。


    最后到了一处名为“听泉”的别院。


    萧锦指了西边的一处厢房,让人领了李媪与王媪进去。


    一会儿,隔了墙听见了二人的尖叫:“这被子,是丝做的吗?”


    “这柱础上,是贴的金子么?”


    “这是人住的地儿吗?”


    萧锦不禁捂起了双耳,引着林榆他们快步向前走了。


    “……简直是神仙洞府!”


    “难怪这大冷天的,外头的花都开得这么盛!”


    屋外梅花,在两位阿媪赛着的高声中,簌簌地掉落了好几朵。


    这些话只入了林鸢的耳朵,她正踟蹰呢,就被林榆拉着一道走了,去了一旁的厅堂。


    萧锦眉欢眼笑,瞧着林鸢,把那尖利的妇人声忘在了脑后,问:“林夫子还没介绍,这位是……”


    林榆见他荒诞不经,正要开口,被贺季抢了先。


    他清了清嗓,背着手,面色肃然:“正是,未过门的,妻室。”


    萧锦一时哑了声,他上上下下打量了林鸢。林榆蹙起眉,上前一步,喝了一声:“世子?”


    萧锦摸了摸鼻子,朝他挤了挤眼:“眼光不错啊。本来,想请林夫子看府中舞女新编的盘鼓舞,看来你一时半会儿定是不想看了。”


    他刚要开口再说些什么,跑进来一个小厮,称,淮阳王急召。


    萧锦脸色忽变,忙道,好好歇息,就匆匆离开了。


    贺季回想起刚才的情形,苦思了一番后,越想越不对劲,拧起眉头问林榆:


    “对了,方才,我同世子说的,阿鸢是——谁的妻室来着?”


    *


    苏婵冒着雪风赶来的时候,宣室殿已经空了。


    只有苏澹尚在偏殿,等着黄门将回府的车马备妥。


    她立在宣室殿的阶前,有些失落:


    “才刚回来呢,陛下连除夕与元日都不留下来过吗?”


    苏澹的冷声从她的身后传来:“除夕,元日,是阖家团圆的时日,你如今只在宫里住了两日,出自何姓之门,家在何处,都不记得了吗?诏书未下,无名无份,住在宫里边,像什么样子?”


    耳畔传过了木屐踏雪的咂咂声,她看见她的阿父从身畔走过,微弓着背,迈着方步,并不回头:“除夕,你身子该好了,我来接你。回苏府。”


    苏婵抿了抿唇,看着阿父穿着及地的玄色狐裘,在茫茫白雪中,看起来,像一只真正的黑狐。


    她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喃喃:“家?我的家,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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