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陆驭浅勾起唇, 先念了一个名字。
“赵千开,勾结太监王二,以开宫门, 为行歹人便利,证据确凿。”
陆驭话音落下的同时, 数个士兵上前。
常康手中握着一书账本, 冲着人群中最边缘的那人道:“把他给我拿下!”
满堂如死一般沉默。
赵千开这些年也混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职, 听到这话还有心为自己辩解,然而他一句话还没说就口,倒先看到了常康手握账本, 翻开了有他画押的那一页。
“这字迹已经专人鉴定过, 确定是为赵官所为, 并今日已从他府上搜出污银若斤。”常康言辞尖利,“涉千万两银,按当朝律法, 先押牢。”
说罢, 赵千开已经腿软到站不住,噗嗵一声跪下来了:“皇上!皇上!都是他们威胁臣啊!”
本还等着他否认的郭老:“……”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常康冷哼一声, 抬手一摆, 那些士兵便将人拖了下去。
其他大臣更是将身体压得更低,仿佛只要这样, 就不会听到常康或陆驭喊出自己的名字似的。
陆驭刚喊完一个名字, 便觉得累了,他抬抬下巴, 示意常康接下去念, 自己则把黍辞招过去,说是口渴了, 叫黍辞去拿点茶水来。
黍辞还想着方才的仇宁,闻言,不由得问:“你真的不管那个仇宁?”
“有什么好管的?”陆驭眨眨眼,好像发现了什么,“你很在意他?”
黍辞立刻道:“没有。”
“对,你在意的是我?”陆驭眼里多了几分笑意,方才黍辞那句“杀了你”实在是悦耳的很,叫陆驭差些忍不住,当殿笑出来。
他暗暗捏了捏黍辞的手,道:“放心吧,有我在。”
陆驭催他:“去给我倒杯水来,今天这朝要上得长。”
黍辞只得应下来。
他走出大殿,去偏殿给陆驭泡杯茶,没走两步,就听到一侧有宫人在小声嘀咕。
那几个是刚刚去照顾仇宁的宫人,眼下没事了便回来完成自己的活。
其中一个人道:“那个公子真的是太子妃吗?”
“印记都看了还能有假?不是说皇上都亲眼瞧过了吗?要是欺君那是砍头的大罪呢!”
“可如果他是,宫里那位小主又是谁?”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皇上自有安排,不过为了平定人心,皇上肯定要娶太子妃的吧?”
“我还以为宫里的那位就是太子妃呢,皇上那么宠他,要不是,那可真是罪过。”
“……”
几人惋惜了会儿黍辞,都觉得他会是那个最终被雪藏的人。
亦也可能,陆驭到时候会以正君之礼迎娶仇宁,再纳黍辞为妾。
总之,各说纷纭。
黍辞泡好茶,敛下眼底的恼意,抬步朝景銮殿走去。
而此刻,景銮殿正在最紧张的时刻。
常康薄唇一动,轻声念出下一个名字:“郭正安,郭老。”
众人再度望过去,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郑老忍不住道:“郭老是开国大臣,他怎么会做这种事?还望皇上明察 。”
其他人也纷纷回神,用自己脑袋担保:“郭老绝不是这种人啊皇上!”
“倘若皇上说在场谁是绑走太子妃的人,臣都信,可郭老,臣信不得啊。”
“郭老要真当初绑架了太子妃,又为何将他养大,又为何在今日送回来呢?”
常康被他们这么一鼓动,担忧的眉头瞬间拧起,不知所措地望向陆驭。
然而,陆驭不仅不为所动,甚至掀唇一笑,满足了他们的愿望:“要以头担保是么?常康,全记下来,看看郭老需要几个头。”
众大臣:“……”
郭老:“……”
他骇然变色。
常康不得不去取了新的笔纸,走到前方,问道:“请问哪位大臣想为郭老担保的?”
那些人下意识看向郑老。
然而,郑老抿了抿唇,还是闭上了嘴巴。
众人:“……”
周围凝固了片刻,陆驭眼瞧着一个名字都记不上,他率先开口:“朕记得,方才张行说以头担保。”
常康赶紧记下。
被点名的张行脸色刷地白了,他心上陡凉,怒意上头,狠狠瞪了陆驭一眼,觉得今日不过就是陆驭在借题发挥。
陆驭不想郭老安享晚年,于是给郭老挖了个坑要郭老跳,因为大家都要为郭老保证,所以才故意激他们的。
倘若全朝都为郭老做担保,难道陆驭还真想把所有人都杀了?
张行这么想着,蹭地便站起身,大声道:“没错!臣要以脑袋担保,郭老绝对和太子妃被绑的事情无关!”
听他情绪激动,众人心下犯嘀咕。
这时,张行又点了个大臣,问他:“你说是不是?”
众人的目光于是立马移了过去。
众人注目,被点名的那大臣也只能硬着脖子道:“……是。”
常康又写下一个名字。
随后,这人又觉得单自己和张行被赌上脑袋不够,于是把问题丢给了下一个大臣。
那大臣被迫担保脑袋,顺便又点了个人名。
一圈下来,只有四五人坚定站在陆驭身边,其他人则全部为郭老担保。
郭老面上惊滞,心中暗笑。
人名点了一圈,最后几乎都点完了,只剩下个低阶官员跪着。
他被点到名字,浑身颤了一颤,战战兢兢地起身将自己脑袋担保过去,然后,他顿了顿,视线在人群中转了一圈。
几乎所有人都点了名字,只剩下郑老还没表示自己的立场。
那人想着,倘若两个开国大臣都站在一起,即使是郭老有罪,那陆驭也总不会把两人一起砍了。
于是他鼓足勇气,喊道:“郑老!你说……是吧?”
郑老掀起眼皮,看了他们一眼。
因着郑老和郭老的关系向来不错,他们都默认郑老会站在郭老身侧,就连郭老都是这么以为的。
但,郑老唇动了动,道:“臣与郭老是多年相识深交的朋友了。”
众人愣了一下,沉默了。
陆驭饶有兴致地望过去,问他:“郑老想说什么?”
“臣……相信皇上的判断。”郑老起身,朝陆驭再行一礼,“皇上也是臣从小看到大的,倘若没有证据,臣相信皇上不会说这种话。”
再者,拿着元老身份挟持,以质皇帝,这行为倘若不是有人鼓动都说不过去。
整个朝廷,怎么会没有一个会思考的人?
郑老方才的激动情绪已经褪尽,他回过神来,才察觉到不对劲。
倘若陆驭真的没有证据,那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倒逼郭老。
郭老送过来的人,为何偏偏是这个时候送,也很有深意。
郑老只是年迈,却并不是傻。
他意识到自己被利用,便果断切割了友情:“请皇上公布。”
陆驭勾了勾唇,叫常康把东西拿出来。
常康便去搬来一叠文书,挨个分发下去。
他们事先准备的是全朝的量,没想到居然还有几个清醒的站陆驭,不过为了不浪费,还是全都发了一本。
他们翻开文书,第一眼便看到了郭老的名字。
这文书足有一拇指厚,里面从当初入宫时的登记,到今日带仇宁上朝的记录,全都列在册内。
每一条都有当差画押,保证决无出错。
郑老望着那份文书,眉宇朝下压了压:“既然当初的记录还保留着,为何那时候没有人提?”
这文书上明显记载郭老入宫的时间,在那个点,郭老应当在家才是。
倘若当时有这份文书,他们怎么会不怀疑郭老呢?
常康道:“因为当日的记录,在当年被人烧毁。”
郑老一愣,正想再问,却听常康道:“就连记录的宫人都惨遭杀害。下官猜测,你们都想知道,当年的记录下官又如何拿到的是不是?”
众人赶忙点头。
“因为——在当时被烧毁前,已经被皇上偷出来了。”
陆驭当时年纪尚小,皇后早已去世,无人管他,在先皇病重之时,更没人有空去注意他。
他因太子妃被绑之事着急,又想起白日看到了本不该在皇宫的郭老,心疑之下去寻记载,但又不想被人逮住问这问那,便偷偷溜进去偷书。
没等陆驭还回去,亦或是交给国师,就传来了宫中大火,太监被烧死的事。
陆驭本想立刻把证据交给国师,可那时陆笙过来找他麻烦,他又是小孩子气,一时赌火,跑出了皇宫,又闹了一顿回来,却不小心把这事忘在了脑后。
当时为了稳定臣心,案子不能拖太久,国师和摄政王商量之下,决定快速结案,等先皇病好再做定夺。
再者,只是一个记录,并不能直接证明郭老进宫做了什么。
因此,事件草草了结。
郭老等人只以为证据随同那次大火被烧没了,却不曾想早被陆驭拿走,藏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多年。
郑老又把书往后翻了翻,面色逐渐沉重下去。
书里,单是郭老这些年私下与枳沉宫门人小伍做交易的事,就长达数十页。
为了挟持郭老,枳沉宫让小伍保留了每一条交易证据,皆让郭老的管家画了押,并留下郭老的贴身之物。
其中每一样,都如钉在郭老身上的钉子,狠狠地钉了下去。
“最后,是郭老前些日让枳沉宫门人小伍带去枳沉宫的信件。”
常康道:“枳沉宫是当初绑架太子妃的组织,想必大家早已知晓,而郭老,这些年从未间断过于枳沉宫的联系,并且在前些日,我等抓获小伍夺得信件后,郭老又让管家送出去一封信。”
常康掏出信,微微一笑:“信上说,皇上已起疑心,速将人送回。”
第72章 【VIP】
郭老眸子一紧, 他蹭地起身:“臣没有说过这话!”
闻言,众人扭头过来。
被众人盯着,郭老不由得愣了一下,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臣从未让人送出过这种信,还望皇上明察!”
陆驭扯起唇角, 常康道:“这是从你管家身上掏出来的。”
郭老闻言又是一愣。
他那日是让管家亲自过去, 根本没有写什么信, 谁知道这封信是从哪里出来的。
郭老怀疑这信系伪造,顿时有了底气:“从他身上掏出来的就是臣写的吗?万一是他联系歹人嫁祸为臣……”
其他人神情微动,正想帮郭老说话, 却见常康微微一笑, 仿佛等的就是郭老这句话。
“正巧, 下官也请来了管家,孰是孰非,当堂为证。”
他伸手一拍, 便有人将管家押入殿内。
那管家整个人都十分憔悴, 瞧着像是受了什么折磨,但并未见动刑的痕迹。
和郭老对上视线, 管家一瞬间朝后缩了缩, 逃避似地移开目光。
常康问:“管家,这封信, 郭老说是你伪造的, 你如何说明?”
“这……”管家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郭老,被对方阴狠的目光狠狠刺了一下, 他重新缩回脖子, 喏声承认,“是……是小的伪造。”
郭老松唇一笑:“你瞧, 他都承认了。”
结果还没说完,就听到管家又说:“因为枳沉宫不让小的进入带人,得有信件。”
郭老的笑意凝固在唇角。
“小的出门前,老爷只说告诉他们就能拿到人,却没说得有通行的证据,小的只能自行伪造。”
管家低下头,手指轻轻颤着。
“既然是你伪造,我等怎么相信你说的话?是不是你伪造了还想推诿给郭老?”
常康眯起眼睛,威胁道:“若不说实话,继续诬陷郭老,这可是掉头的大罪!”
管家连忙摇头,他抬起脸,老泪纵横道:“小的不敢啊!小的如果没有老爷的命令,怎么敢独自前往枳沉宫呢?在那封信上还有老爷的身份印章,倘若没有老爷的同意,小的怎么敢带走印章呢?”
“说不定是你偷的!”常康突然出声,叫本想辩驳的郭老都愣在了原地。
其他人也跟着露出迷茫的眼神。
在他们的以为中,常康既然是站在陆驭身边的人,肯定要尽可能地拉郭老下马。
可常康这怎么……却是要为郭老说话?
难道他叛变了?
众人怀疑地盯着常康,忍不住窃窃私语。
被突然质问的管家也是骇然了片刻,才嗫嚅着开口:“小,小的哪敢啊,这印章平时老爷都带在身边,只有派小的去完成任务时才会交给小的。”
常康问:“任务?什么任务?为什么要把印章给你?寻常的任务只要叫你去做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把印章给你?给你那不就是把这个身份都给你了吗?”
管家下意识回道:“对啊!之前他让小的去街上买草药,去找郎中,去问卦,去闹得所有人都看到的时候给小的的!那天大伙儿看到的就是小的!”
常康压低语调,愉悦地“哦”了一声。
管家话说到一半,这才注意到郭老怨恨的视线,他缓缓闭上了半开的嘴。
“那天的事,不是郭老吗?怎么又是你了?”
“不信你去问。”管家声音弱了些,但方才话都说出去了,现在再想反悔,死的只会是他。
于是管家破罐子破摔:“那日小的听老爷的吩咐,换上了和老爷一样的衣服在大街上走,其实他们都没看清小的是谁,因为小的体量和老爷差不多,手里又有老爷的印章,老爷素日又不太出门,大家都不记得老爷长相,便以为那人是小的。”
管家震声道:“不信的话,叫小的与他们当面对峙,如果他们还记得那日的事,一定能记得小的。”
闻此,众人虽然还怀疑着管家,但也不免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
在他们的记忆里,自然也没看到过在大街上的郭老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以他们的身份,又不会平白无故上街游玩,所以只不过是听到了有下人提起郭老在外面跑动。
下人所看到的郭老是不是郭老,这便难说了。
倘若那人不是郭老,那郭老为何这么做?
“众位大臣,下官已经将那日的人都叫齐了,这里是他们的供词,大家可以看一看。”
常康说完,立马有人上前,将写好的供词分下去,他们瞧见供词,全都脸色一变。
“如此可见,这管家还真没说谎。”郑老脸色愠怒,“郭老,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郭老呼吸发紧,他难以置信地望向管家。
他那日之后,便让管家把那些人都处理好,最好是杀了。
却不曾想,管家居然留了活口?
他瞪视过去。
管家怂了,嘀咕道:“那日老爷让小的去处理掉他们,小的心想倘若大家都在这一日死了,定叫其他人起疑,所以只是给他们分了点钱,叫他们离开京城……”
他们也不知道,陆驭居然还真在十多年后,找回了这些人,叫他们各个做了笔供,印上了属于自己身份的印章。
方才为郭老力保的人只觉得自己被戏耍了一通,气不可遏:“郭老,这是怎么回事?”
“亏我们还这么信你,你却在外面做这种事?”
“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在诬陷你?”
话是这么说,但他们心里都明白,倘若真有人诬陷郭老,那人只能是陆驭。
可陆驭为什么这么做?
他为什么要针对郭老?
郑老沉声问:“郭老,到底是不是你绑架了太子妃?”
郭老闭唇不言。
陆驭正欲换个姿势看戏,余光不经意扫到门后刚要过来的人影,于是开口道:“常康,把人都带下去吧。”
他微微牵唇:“既然有疑点,就去查,别把朝殿当你的审判堂了。”
常康:“……”
如果不是他记忆错乱了的话,方才各种拱火要在这殿上判案的,好像就是陆驭吧?
他无奈地看了陆驭一眼,然后才开口道:“正如皇上所说,下官现在怀疑郭老与当年绑架太子妃一案有关,且有证据表示郭老确切有所参与,因此,郭老,与下官走一趟吧?”
众个士兵上前,分别架住郭老的胳膊,将人带了下去。
剩下几个胸口起伏,心思难平,忍不住骂道。
“郭老年纪这般大了,怎么会做这种事?”
“他到底为何要绑太子妃?”
“等常官再查查吧,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一众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陆驭从黍辞手里接过茶,小抿了一口润润嗓子,这才出声:“大家如此正义?”
闻言,众人一愣,这才想起来方才自己用脑袋给郭老立了赌注。
有机灵的当场跪到地上,恳求陆驭网开一面:“皇上,臣也是被郭老假象迷惑,还请皇上免去臣的担保!”
陆驭挑起一边眉头,状似困惑:“这般的力保,也能免去?你们对郭老的信任只有这般?那倘若到时查出,郭老是无辜的呢?”
这话说出来,已经是在准备看众人好戏的意思了。
这群官员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唇瓣张张合合,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陆驭消气。
最后,还是郑老开口道:“皇上恕罪,臣等的脑袋本就在皇上手中。”
他抬起头,直望向陆驭:“臣等愿为皇上万死不辞,在皇上砍臣等的脑袋前,尽自己所能,为国效优。”
其他人一听,也赶紧应是。
众人纷纷跪下,再没了方才的嚣张:“愿为皇上万死不辞!”
陆驭轻叹了口气,心道还不是养了一堆废物?
不过……
手里拿捏着几十个脑袋,感觉倒也不算差:“希望如此。”
他敛下眉眼,开口道:“有事启奏,若无要奏,退朝。”
众人赶紧恭送。
陆驭走下龙椅,朝外离去。
殿内顿时一阵喧哗,不过在这之后,已经不算什么要紧了。
陆驭边走边吩咐常康:“给他们发个章书,所有抵了脑袋的都送一份,让他们全盖上印章,一个都别给朕逃了!”
常康失笑,赶紧点头应是。
说完,常康突然想起一事,他看了黍辞一眼,说:“衣锦尘来信说,他们已经拿到似情草了,衣锦尘还套出了解药,正在回宫的路上。”
陆驭闻言,那寒冰似的眼眸终于缓了缓:“枳枫呢?”
“在艾施那里,负责试药。”
常康道:“枳枫想要给艾落下毒,再把事情推到皇上身上,没曾想他的所有行动早被艾施和衣锦尘看在眼里,紧急时刻,衣锦尘救了艾落,而艾施则废了枳枫一条腿。之后,艾施便在洛开山寻了个宅子住下,天天给枳枫喂药。”
“听说,人惨不忍睹。”
“不错。”陆驭道,“让衣锦尘再快些回来。”
“是。”
应罢,常康问:“那仇宁怎么办?”
陆驭脚步一顿,看了黍辞一眼,道:“去看看。”
并未让宫人跟着,三人来到仇宁的院子,刚走进院门,就听见里面传来跑动的声响。
仇宁不知在干什么,突然从屋里窜出来,不偏不倚,直撞陆驭而去。
在他的身后,飞舞着一团愤怒的马蜂。
第73章 【VIP】
陆驭眼疾手快, 身形一闪,就抱着黍辞躲开了边。
仇宁瞬间瞪大眼睛,然后撞进了身后常康的怀中。
黍辞眼前一黑, 接着便嗅到陆驭身上的气息。
他下意识抓紧了陆驭的手:“什么东西?”
“别看。”陆驭搂着人往旁边退了好几步,另一只手擦过黍辞腰际, 拔刀在空中晃了几招, 砍掉几只跑错道来攻击他们的马蜂。
“来人!”常康只来得及喊出这一句话, 就被仇宁扑倒在地。
一团乌泱泱的马蜂瞬间涌过去,眼见着他们要叮上两人,这时常康不知道摸到什么, 一把丢出去, 那一团马蜂便转移方向冲了过去。
还剩零星几只马蜂似乎嗅到了仇宁身上的甜腻气味, 依旧扑上来,狠狠地叮上仇宁后背,连带着常康也受了牵连。
好在宫人很快赶到, 朝两人身上泼了一桶水, 又戴上面具和护甲将被丢出去的那块蜂蜜移到了后山去,马蜂方才三三两两离去。
有宫人上前询问陆驭:“皇上, 需要找太医来看下吗?”
陆驭身上没受伤, 他低眸询问黍辞,见黍辞摇头, 这才道:“给他们看看吧。”
“是。”
片刻后, 太医过来,两人也换了干净的衣物, 进里屋给太医验伤。
陆驭与黍辞则坐在外屋。
黍辞本是想站在旁侧便好, 但陆驭让他坐着,黍辞见他似乎还想再待一会儿, 只得坐下来。
“为何这宫里有马蜂?”陆驭垂眸,对着宫中主事太监问道。
主事太监跪在地上,说道:“宫中前些日发现有小群马蜂聚集,便准备寻个雨天移出去,但这些日都太阳高照,不好移动,小的们也在宫中有马蜂窝在的地方竖了牌子。皇上,小的们真的不知道为何这公子会去招惹马蜂。”
马蜂针上有毒,向来是众人皆知的事情,若不是最近无雨,他们并不能及时移出去,也不会发生今日的问题。
但他们各处都竖好了牌子,寻常人见了牌子,怎会再去冒险?
主事太监心生委屈,道:“请皇上恕罪。”
陆驭问道:“马蜂窝一共几处?”
“回皇上,一共三处,其中一处在宫后的花园中。其他两处都在后山附近。”
也就是说,兴许是方才仇宁跑后园去玩,无视了牌子,去招惹了马蜂,这才引得方才的事故。
若要说起来,和宫人是无关的 。
陆驭道:“尽快移出马蜂,以免再生事故。”
主事太监闻言,松了口气:“是,皇上。”
“行了,退下吧。”陆驭收回眼眸,望向另一位主事姑姑,“为何他会跑去后园?”
主事姑姑道:“回皇上,自仇公子来之后,小的们便形影不离他身侧,只是方才仇公子说想洗个澡再见皇上,小的便安排人去打水,等回来后,人就不见了。”
宫人们还以为仇宁是跑出去了,急得在外面寻找,谁知道他反倒去后园招惹马蜂,还差些害了皇上。
主事姑姑一想,便觉得后背发凉:“还请皇上恕罪!”
陆驭轻磨了下牙,片刻后,道:“下去领罚。”
主事姑姑松了口气,抬步退下。
两人都退下之后不久,仇宁和常康便都从里屋出来。
他们各自都上了药,扎了针,差不多清了体内的余毒,但还要再吃几天的药。
两人出来时,身上被蛰了的部位都已红肿。
仇宁被蛰到后背,屁股等处,用衣服遮遮勉强能看,常康却被蛰了额头和手背,瞧起来可怜极了。
“皇上。”常康走出来时,声音都像要哭了,“皇上,臣恐怕这几天都干不了活了。”
他瞧着凄凄惨惨,连个模样都没了,少说得在家养两天。
一旁的仇宁却比他哭得更凶,眨眼间泪水便掉下来,长睫轻扇,抖落一地晶莹,那白皙的小脸更显苍白可怜,仿佛在宫里受尽了委屈:“皇上……”
连那声音都是软糯的。
一旁常康吓得一抖。
方才在殿上仇宁没出声,被咬了后没出声,没想到他声音竟如此的酥。
常康抖了抖,看了陆驭一眼。
陆驭没什么表情,倒是一旁的黍辞脸黑了黑。
“皇上……来找小的,什么事?”仇宁吸了吸鼻子,一顿一顿的,听起来格外可怜。
他个子不算多高,倒是瘦得很,瞧起来比其他人年纪要小些。
他看陆驭并不吃这套,眼眸垂了垂,小声道:“皇上……该不会是来赶小的走的吧?”
他揪紧了衣服,像只即将被抛弃的狗:“还是……来砍小的脑袋的?”
换成别人,听到仇宁这话,都多多少少会有些动容,何况仇宁长得不差,这么软软糯糯说话,多少会有些其他的心思。
可陆驭不以为然,他道:“暂时你先在这住着。”
仇宁眼中一喜,没等他上前感谢,却又听陆驭道:“待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之前,不会动你。”
他倒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为何那印记,两个人都有?
陆驭记得分明,国师告诉他的话中,只提到了黍辞,黍辞背后印记上横穿过去的伤疤也印证着,黍辞就是他的阿默。
可仇宁身上的印记也不假。
他也是有神鸟命的人。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陆驭看了常康一眼,道:“常康,给你三天休息,这三天,你负责把这事查清楚。”
常康听到前半句话刚想跪,又听到后半句话,那笑容一瞬僵在唇角。
这……和没放假,有区别吗?
常康心里苦,常康不敢说,他吸吸鼻子,应下来。
接着,陆驭又问仇宁:“你记得多少的事?”
仇宁方才看陆驭的态度,心里已经知道了几分,但他要想在这皇宫待着,便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哭:“小的……小的顶多记得五岁后的事情了。”
仇宁说,在他有的记忆中,他从小便在枳沉宫长大,那里的人只把他关着,叫他不见天日,成天窝在屋子里,没出去见过世面。
数年过去,也一直没有把他放出去过。
直到他十五岁那年,才有人推开了他的屋门,给了他一个名字。
那人说:“以后你就是仇宁。”
仇宁那时已接近半傻,他从未与别人交流,甚至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对方把他接出去,将他交给了一个人。
那人教他识字,教他学习,教他说话,教他如何与别人交流。
陆驭问:“那人是谁?”
“枳沉宫的宫主……枳枫。”
仇宁顿了顿,开口说道:“小的在枳枫那里住了些日子,学会了看书写字之后,才又被送回去。”
回去后,依旧是暗无天日,无人理他,但那时候的仇宁想起枳枫教他的东西,便日复一日地自我学习。
不知过了多久,仇宁被郭老发现,带了出来。
陆驭哼了一声:“这么说,枳沉宫待你还不错?”
仇宁见他眼眸带冷,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半晌才回道:“小的也不清楚。”
陆驭问他:“你为什么觉得郭老是去救你的?”
仇宁乖巧道:“他告诉小的,小的有夫君,是被人绑走的,小的也听宫中有人提起,说皇上您——一直在找小的,所以小的才相信他。”
陆驭神情未变。
仇宁说的话里,漏洞百出,实在不能相信,但倘若仇宁真受枳沉宫关押数十年,会这么盲目轻信别人也有可能。
毕竟也是受害者之一,陆驭虽然不喜,但他也没做错什么。
况且,关于当初国师说的话,陆驭觉得还是有必要重新去查一遍。
“你……”陆驭再次看了仇宁一眼,敛下眸子,“在这待着吧。”
说罢,他抬步离去。
既然有两人都有神鸟印记,就说明当初不只一人,为何国师只留下一名,为何枳沉宫知道此事,为何郭老会在此刻把仇宁放出来。
这些……还需要重新调查。
陆驭原本想让枳枫死在艾施手下,但今日的事情之后,他反倒想再见枳枫一面……
黍辞随着陆驭离开阿成宫,回到寝殿。
在景銮殿和阿成宫浪费了大半时间,回去时已经过了正午,阳光毒辣地照下来,将卵石地面烘烤得滚烫。
黍辞心中想着仇宁,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陆驭往前走了会儿,却见黍辞仍站在原地。
他问道:“怎么了?”
“天下有两个神鸟印记。”黍辞心中有不好的预感,“该不会……还有许多个吧?”
“不会。”陆驭道,“不会再多了,倘若真是如此,国师又怎敢给出那样的缄言?何况,倘若有这印记的人真的那么多,也就不会到今天才出现了。”
当初先皇下旨寻了那么久,倘若还有别人有这印记,定然会冒充成黍辞进宫。
再后来,先皇也并不要求对方是黍辞,只说后背有神鸟印记的人都好。
然而依旧没有人。
仇宁和黍辞是当初被关在枳沉宫出不去,但若天下间还有别人,大可进宫。
至今无一人,那便说明,这神鸟印记,也仅他们独有。
“你在担心?”陆驭虽然是疑问,但他话却说的很肯定,“方才你便心不在焉,是担心仇宁的事吧?”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有神鸟印记的仇宁回来了,还经过了陆驭的验身,确定印记为真。
不管陆驭说他到底是不是太子妃,外面的人都会以为他就是太子妃。
这时候若告诉大家还有个黍辞,其他人只会觉得这是陆驭让黍辞强装太子妃。
毕竟大众知情的,是神鸟只有一人。
况且虽然两人都是从枳沉宫出来,以黍辞的影卫出身,更比不上毫无污痕的仇宁。
倘若不告诉大家黍辞的存在,那早晚陆驭会被逼到迎娶仇宁。
郭老这一招,可谓险毒。
第74章 【VIP】
黍辞道:“他应当……也是真的吧?”
倘若是假的, 那陆驭方才在殿上就该说了。
正因为那印记是真的,才会让陆驭犹豫。
他说完,果然见陆驭眼神一暗, 然后道:“虽然不知道他用的什么办法,但你才是我的太子妃。”
陆驭轻轻笑了一下:“是——你害怕我会选他?”
黍辞一愣, 逃避似地躲开陆驭的眼神, 他手指紧了紧, 别开脸道:“我才不担心。”
他心道,他才不会委屈自己。
倘若到时候陆驭真要选仇宁,那他可不会客气。
“我只会——”
“只会杀了我。”陆驭却像已经知道他的答案似的, 含笑说出口。
黍辞吓了一跳, 赶紧看向旁侧众人, 却见那些宫人全都低着脑袋站得老远,似乎是早有准备,刻意隔这么远的。
他们自然没有听清两人的对话。
黍辞这才收回眼神:“你倒也不怕?”
“怕什么?”陆驭道, “怕死在你手里?可我本就想死在你手里。”
陆驭走上来牵黍辞的手, 黍辞念着人在外头,下意识挣了挣, 陆驭却突然欠身过来贴着黍辞的耳侧小声道:“你不现在展示下, 谁知道我是你的人呢?”
那声音像搔在了黍辞的心上,狠狠地戳了一把, 叫黍辞猛地抬起头, 眼神都忘了掩盖。
“我……”
黍辞没能说出口,却本能地握紧了陆驭的手。
当天, 所有人都知道, 陆驭牵着宫中那位向不见人的小主走遍了皇宫。
就连晚上都是和黍辞一起睡,并未离开半步。
换成以前, 这样的消息是绝对不会传出去,可这日之后,像是风都看不下去,一夜之间便传遍了整个宫廷。
就连在牢狱中的人都听到了消息。
隔日一早,陆驭盯着黍辞喝完药,便放人回床继续睡:“昨日站了一天了,今日也没什么事,你在屋里休息罢。”
陆驭说罢,回头望了床上一眼。
某人眼睛都有些睁不开,支着耳朵听完了话,很快又耷拉回去,抱着被子陷进柔软的床中,只剩均匀的呼吸。
自入宫后,许是肚子大了的缘故,大抵也有似情草的副作用,叫黍辞比以往更爱睡,轻易便觉得浑身酸痛,昨日又站了一早上,今天却是怎么都起不来了。
陆驭叫了几个人守好黍辞,临出门前,吩咐道:“倘若仇宁过来,不用拦着。”
手下闻言,互相看了一眼,点点头。
那几人还心道仇宁怎么敢乱跑,谁知陆驭还没离开多久,仇宁便出现在他们眼前。
如同昨日在陆驭面前卖可怜那样,仇宁穿着一身白衫,看着楚楚可怜,恭敬地向门口的人行了礼,询问道:“请问皇上在吗?”
门口的宫人瞥他一眼,见他面生,又想起昨夜听到的传言,声音也恭敬了几分:“公子,皇上已去上朝,公子若有事,烦请去景銮殿请见。”
仇宁自然是不敢去的,昨日看陆驭的态度,分明就不信他是太子妃。
他要再过去,反倒显得自己太过在意。
仇宁挽起唇角,笑得勉强:“皇上……可有说什么吗?”
宫人道:“皇上日理万机,恐怕不记得公子,公子还请择时再来。”
宫人说完,就见仇宁睫毛颤了颤,似是有万般苦楚在心头泡着,他勉强牵起几分笑意,感激道:“多谢了。”
说罢,他转身正欲离开,身后却突然传来另一个宫人的声音:“还请公子留步。”
仇宁脚步一顿,转身过去。
那宫人半开着门,冲仇宁道:“小主听闻公子来见皇上,想请公子进去一同用膳。”
仇宁笑容微微一僵,眼神里快速闪过几分厌恶,但又很快收敛回去。
他挽唇一笑,感激道:“多谢!”
仇宁跟着人走进屋内,第一眼就看到了尚且还躺在床上,慵懒看着话本的黍辞。
他醒了会儿神,才勉强把眼前的字读进去。
片刻后,才意识到有人进来了。
黍辞偏开头,瞧了仇宁一眼。
今日天气好,又没有旁人,黍辞能好好瞧瞧仇宁这张脸。
他总觉得仇宁眼熟,这会儿才有机会问:“你我是不是曾见过?”
仇宁跪在地上,呵呵一笑:“不知道公子在说什么。”
黍辞自顾自道:“你说枳枫曾带了你一阵子,是吧?”
仇宁表情微微一僵,他看向黍辞,道:“是的,这事不会有假。”
“但我当初跟着枳枫那么多年,怎么没见过你?”
仇宁:“……”
他唇扯了扯,心里一慌。
他来之前,并没有听说宫里有什么知晓他底细的人啊?
这人是谁?为什么知道枳枫的事情?
仇宁垂下眼眸,呵呵一笑:“许是因为那时候宫主忙吧,你既然也才跟过宫主,想必更加清楚了。”
他心骂了一句,还以为是什么厉害人物,原来也是从枳沉宫出来的!
居然敢来和他抢宠!
仇宁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成拳头。
他盯着自己的袖子,不免想起来之前的事。
自他回到枳沉宫后,便一直在宫中放浪,本以为能这样快活一辈子,没曾想有一天,突然被郭老找上门来,说他身后有神鸟印记,是当今皇上走失的太子妃。
在枳沉宫虽然自由快活,但哪能和皇宫比,倘若他到了皇宫,那是日后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
仇宁很是心动,他又听闻枳枫已经被抓,于是便等着郭老找个合适的机会,把他带进皇宫。
谁能想到,那个枳枫,自己进牢了也就算了,居然还往皇上身边安插自己的人!
仇宁又瞧这周围的人似乎都知道黍辞的身份,想来直说无妨。
于是他仰起修长的脖颈,直视黍辞:“我听闻宫主已经被抓,你又为何在这里的?你是不是还在替宫主办事?”
黍辞方才便一直盯着他,见他眉心簇动,不消一会儿便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怎么说,就……
让人无话可说。
“和你无关。我只问你,你跟着枳枫的时候,人在哪里?在总宫?还是在分部?你之前的记忆一点都没有了吗?”
仇宁本想说没有,但顿了顿,为了能占一点上风,他道:“其实……还是记得一点的。”
“嗯?”
“我记得我之前是在宫里,结果有一天被抓走了。”仇宁看他一眼,指着黍辞躺着的床,“我以前应该也是住在这里的。”
旁边的宫人沉默了一下,似乎是想说什么,又不好开口说话。
黍辞眉心蹙起,默了默,问他:“你以前住在这里吗?”
“当然。”仇宁道,“这些我本来没有什么记忆的,但我一踏进来,便觉得十分熟悉,所以我想我以前一定住在这里。”
黍辞明白了:“你是假的。”
仇宁:“……”
他蹭地站起身:“你凭什么说我是假的?我身上有印记,你有吗?”
说完,陡然注意到旁边人惊恐的眼神,仇宁顿了顿,声音柔和了些:“你又不是我,也不是皇上,怎么平白诬陷我?宫人都在这里,你诬陷可是要有证据的!”
黍辞这才想起来宫人都在,于是他道:“那其他人都出去吧。”
仇宁:“……”
黍辞坐起身,重复了一遍。
其他人只得离开,还顺便帮他们把门关上。
待众人一走,仇宁心情舒畅许多:“你现在可以直说了吧?你是不是在嫉妒我?你怕我抢走皇上?我是皇上钦定的太子妃,我本来就该在这个位置上,你在这待了也不短时间,还给我又怎么?”
“你不是太子妃。”黍辞纠正他,“你说的不对。”
“不对?你说的又对了?”仇宁上前推了黍辞肩头一把,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我身上有神鸟印记,你又没有,你给我从床上滚下来!”
说罢,仇宁便拉拽着黍辞要把他从床上拉下去。
没曾想,他不仅没有拉动,反倒被黍辞一个绞击摁在了地板上。
黍辞想起来了:“你小时候,推过我。”
仇宁皱眉:“你说什么?”
“那日在马车上,你推的我。”黍辞记忆逐渐清晰,那是在他掉下去前最后一瞬的记忆,他依旧不忘当时仇宁的那张脸。
狰狞,可怖,还带着解脱般的快乐。
许是当时还小的仇宁不知道这可能会叫黍辞丧命,但那一刻,黍辞没在他的眼中察觉到一分一毫的惊慌。
对方是真的想杀了他。
在黍辞失去意识前,他在脑海里刻下了这句话。
待黍辞说完,仇宁也慢慢想起来了什么。
他的瞳仁一紧,难以置信地瞪大眼:“……是你?”
说完,又赶紧反驳:“不对不对,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
黍辞听见了:“你刚承认了。”
仇宁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是想害我,所以诬陷我。我是太子妃,你只是个影卫,你在嫉妒我。”
黍辞问:“我嫉妒你什么?”
仇宁眼中含泪,开始挣扎大喊:“救命!他想杀了我!救命啊!救命!”
听见里面的声音,外面的宫人踌躇着在门口踱步。
他们想进去救人,但黍辞说过让他们出去。
陆驭让他们听黍辞的话,可对方听说是陆驭遗失在民间的太子妃……
没等他们想完,屋里突然安静了。
第75章 【VIP】
黍辞将手帕往仇宁嘴里塞紧了, 又去取来一条细绳将他的手腕捆实,这才放开人。
果然,仇宁不说话时, 屋里都清静了。
得了清闲,黍辞终于有空去回想这整个脉络。
他方才想起来, 仇宁就是那个把他推下马车的小孩, 以此为佐证, 便证明他确实就是这个太子妃。
那日被绑,他发现仇宁有心逃离,便联合仇宁逃出枳沉宫。
却不曾想, 仇宁恩将仇报, 最后在紧要关头, 居然将黍辞推下马车。
他更没想到的是,仇宁背后居然也有那块暗记。
想到这里,黍辞动手将仇宁拉起来, 一手剥下仇宁的衣服, 瞧见了他身后的暗记。
那暗记隐约一只飞鸟的图案,模样清晰可见, 与黍辞不同。
黍辞身后的飞鸟身上, 被横过一道白色的伤疤,瞧起来像是要将飞鸟拦腰斩断似的。
他的脸色冷了冷。
仇宁呜呜大叫, 可他声音太小, 又因为过于瘦弱没有力气,不多时便只剩喘气, 不再动弹了。
当初仇宁被一大侠救走, 应当已经离开,可后来又如何回到了枳沉宫?
黍辞问他:“你为何又跑回枳沉宫?”
仇宁呜咽了几声, 黍辞将布从他嘴里拿出来,就听仇宁道:“我不认识你,你为何要对我如此?”
“这里没有别人。”黍辞威胁他,“如果你不说实话,我就告诉陆驭,当初是你把我推下马车的。”
仇宁脸色一紧,惊恐地看了黍辞一眼,却见黍辞冷漠着脸,像是随时说到做到。
那眼神,和当初他推人下去时,看到的一样。
“我……当初不是故意的!”仇宁道,“可是那么多人追着我,我害怕,一时情急才做出这种事情,你不要记恨我!”
黍辞懒得听他废话,从一旁取出匕首:“你如果再和我说些没用的话,一句话换一个手指头。”
他随手把匕首丢过去,仇宁吓得大叫一声,手掌按在地上,而那匕首也紧随而至,插没进他的指缝之间。
只消得偏开一些,就能瞬间截断仇宁的手指头。
他当场吓得冷汗都冒出来了。
黍辞问:“你不是跟随那大侠走了,为何还是回到了枳沉宫?”
仇宁吸了吸鼻子,哆嗦着说:“我……我当时等那大侠停了马车,就找机会顺走他的钱跑了。”
仇宁此刻心很后悔,早知道在这里的人是太子妃本人,他就不来凑这个热闹了。
他先前将黍辞推下马车,看到黍辞撞到石头上流了大量的血,再加上枳沉宫向来杀人不眨眼,他还以为黍辞必死无疑。
没曾想,枳枫居然把人救活了。
他深吸了口气,断断续续道:“我后来在外面找了个活计,当人的院童,但过了一段时间,就被人发现身后的印记,我还以为是要来抓我,吓得我连夜逃跑,一不小心撞到了郭老,他发现我身后的印记之后,又把我送回了枳沉宫。”
郭老拿着仇宁去质问枳沉宫,这才得知拥有神鸟印记的人居然有两个。
而当时枳枫隐瞒了自己救下黍辞的事,郭老便高兴地继续和枳沉宫合作,说要做两手准备。
一直到前几日,郭老才把他领出来,说要让他去享受荣华富贵。
仇宁在知道自己身后的神鸟印记时,才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
他自然知道郭老想要他做什么,但他一想到自己这么多年白白浪费的时间,便心中不满,打算等自己成功入宫后,便阴郭老一招。
如今碰到黍辞,他知道自己更危险了。
但是……
现在两人都已经长大了,和以前不一样了,陆驭又怎么确定谁是谁呢?
仇宁眼神闪动,打算先卖点惨得到黍辞的同情和信任,之后再想办法弄死他。
他眼里立刻蓄起了泪花,可怜巴巴求情道:“我后来还找他们问过你的情况,可是他们压根不告诉我,我想让他们救你的,我一直都很愧疚,请你原谅我年少……”
话没说完,黍辞淡声道:“你好烦。”
仇宁:“……”
黍辞本来让他进来,就是来警告仇宁的,意外想起了小时候的事,他对眼前的人更无半分感情:“你最好想办法告诉大家你不是真的太子妃,也别去陆驭面前晃,否则我只能杀了你。”
他眉梢微扬,瞧着已经有了几分倦意:“你本就是该死之人。”
仇宁一时忍不住气:“我怎的就是该死之人了?前国师曾说过,有神鸟之印的人则是太子妃,我——”
“所以啊。”黍辞说,“你觉得我会容忍两个神鸟在这吗?”
他掀起眼皮,冰冷的眸光直直扫去。
仇宁一瞬间心慌了下,他只觉得像有把无形的刀架到了他的脖子上,他艰难咽了咽嗓子,勉强出声: “你都这么说了,我……我肯定是要去解释的。”
黍辞嗯了一声:“既然知道了,今天便去解释吧。”
仇宁点点头,问道:“不知道皇上那边知不知情,我是不是得去和皇上说一声呢?”
黍辞立马冷眼:“不许去。”
仇宁闻言,问道:“为何?皇上那里倘若不知情,我该如何澄清呢?万一皇上以为我是太子妃,不是让你受委屈了?我倘若澄清给别人看,不给皇上知情,皇上要怪罪我的。”
黍辞道:“他不会怪你。”
仇宁不服:“你说是这么说,倘若我真去做了,后果也是我在担,我……”
黍辞抬眸望过去,像是没听懂:“本来就该你承担。”
他不明白:“你若知道不是你的你不能要,何必跟着郭老进宫?”
仇宁:“……”
他手指紧紧攥在一起,忍了忍,才忍下骂黍辞的冲动。
虽然是他故意顶替身份的,不过也只是顶替了一下,何苦这么逼他?
要不是看在黍辞就是太子妃……
不过,倘若他真是太子妃,他为什么不告诉皇上?
皇上若是知道黍辞是太子妃,为何不说出去呢?
皇上没有要委屈黍辞的理由,而黍辞也没有不承认的理由。
若要找一个两人都不承认黍辞就是太子妃的原因,那只有一个——
他不是。
念此,仇宁心里稍稍平衡了些。
他虽然不懂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又为何迟迟找不到太子妃,但他眼下只需要搞清楚自己还能争取到多少便行。
不过就是皇上眼前的宠儿,等过些日,定叫你卷铺盖走人。
仇宁心里哼了一声,表面继续装着可怜:“可我也不懂该如何说明,我现在在宫里出不去,又不能去大殿上,你是皇上身边的人,一定能见到皇上。这是我的错我自然是要担,但也要有机会担才是。”
他问道:“你能不能帮我问问皇上?”
黍辞想了想,点点头:“可以。”
仇宁松唇一笑,接着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外面传来通报,说是皇上下朝了。
他心神一动,谁知黍辞却突然喊人进来把他带走。
仇宁:“……”
哼,这个太子妃,分明是怕皇上见了他移情别恋!
他双手被缚,被人托着身体在屋顶上起起落落。
被太阳炙烤过,空中还残留着淡淡的燥意,仇宁只觉得自己像被架在木枝上的羊羔,除了呜呜声别无他法。
至于为何说不出话,是因为方才黍辞随手把布塞回他嘴里了。
一眨眼,那暗卫便把仇宁丢回了院子中,转身消失在屋顶上。
黍辞见人回来,他扬扬眉,问:“都听清了?”
方才那影卫点点头。
黍辞微微掀起唇角:“去如实告诉你主子。”
影卫:“……”
他默默下了墙,转身朝陆驭方向跑去。
待陆驭听完今天发生的事,他尚且还算平和的脸色一瞬间沉了几分。
“皇上,由此可见,黍公子果然就是太子妃。”
陆驭随口道:“他本来就是。”
影卫不懂:“那皇上还气什么呢?”
陆驭看了他一眼,道:“让脏东西污了阿辞的眼了。”
他摆摆手,叫影卫退下:“给朕看好仇宁。”
影卫想起那张脸,有点不适,比起看着仇宁那样,他还不如跟着黍辞,好歹黍辞每天不是睡就是练剑。
不过皇上的命令,他除了应以外,别无他选。
影卫挤着眉头离开。
待他走后,陆驭便回到寝殿。
他刚要进屋,就听宫人道:“小主已经睡了。”
陆驭:“?”不是才和仇宁聊完?
他心里是这么想着,动作却是放轻了,一边推门,一边吩咐宫人:“别进来,把东西都准备好。”
宫人应了一声,随后下去准备。
陆驭推开门,果然见黍辞还坐着,听到门口动静,也只是抬起眼,看见陆驭了便垂下去。
他方才琢磨了一通,才终于将陆驭为何不直接戳穿仇宁的理由想出来。
念及此,黍辞心情更不好了。
他在思考间,陆驭已经走过来,坐到了他的身侧,一边拿起茶杯倒水,一边问道:“怎么心情不好?”
黍辞:“方才仇宁来过了。”
陆驭道:“嗯。”
黍辞问他:“你不生气吗?”
陆驭道:“他以前伤了你,这仇我肯定要报,不过在此之前,得让你出完气。”
他问:“你想怎么出气?”
黍辞愣了一下,他倒没想这么多。
反而陆驭这么一问,差点打乱了他要说的话。
“你……你不……你不知道,我那时候有多疼。”黍辞干巴巴地念完,卡了一下,才垂下眼眸,“他现在居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第76章 【VIP】
许是因为喜欢, 陆驭只觉得他语气里委屈得要命,不由得心尖一软,下意识道:“他会为自己的作为付出代价。”
“他今天来时, 我让他去澄清自己的身份。”黍辞道,但他不一定真的会去, 我已经不信他了。”
黍辞说话时, 有意控制着自己的声音, 这是他方才学仇宁的。
他发现仇宁这么说话的时候,整个人显得非常软弱可欺,他的心也会跟着软一些。
黍辞抬眸望去, 若有所思:“倘若你先看见的是他, 兴许就不会知道我了。”
倘若那时候, 枳枫是把仇宁带到陆驭面前,陆驭可能真会怀疑自己。
不过……
陆驭道:“我认你,并非只是单纯因为你背后的神鸟印。”
黍辞茫然问道:“那是因为什么?”
陆驭:“因为你是你。”
黍辞愣了一下。
“倘若我连你都分辨不出来, 我如何能找到你?”陆驭抬手摸了摸黍辞的脑袋, 弯眼一笑,“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黍辞闻言, 也不装了:“那你什么时候才能挑明他的身份?”
“那你承认了吗?”陆驭却突然反问他, “我要揭穿他的身份,那我就得找出真正的太子妃。你想当这个太子妃吗?”
黍辞愣住了。
他还未想过这个问题。
他只知道自己是, 况且知道自己是这一回事, 还是在今天才想明白的。
至于要不要当,他还从没考虑过。
“当你想要成为太子妃的时候, 我才能揭穿他的身份。”陆驭拿起茶杯, 慢悠悠饮了一口。
黍辞闻言,却蹙起眉头:“那你的意思是, 如果我不想当太子妃,你还是会把他当太子妃一样安顿在宫中?”
他心中陡然升起一团火,不悦之情溢出表面。
明明说喜欢的是自己,结果却要留着个冒牌货在宫里?
黍辞觉得这主意烂透了!
黍辞蹭地起身,抬手拿剑,一把抵在陆驭的脖颈处:“不管我是不是太子妃,想不想当这个太子妃,也没有你多看别人一眼的机会!”
他眼中盛着怒意,语气嚣张霸道,自己却完全不察。
孰不知这样的自己,却正中陆驭下怀。
“我哪有多看别人一眼?”陆驭问他,“你是不是每天都盯着我呢?”
“……”黍辞没想到他扯到这上面去,他一时哑了口,好片刻才道,“没呢,我哪有空!”
“那你以后怎么看我有没有多看别人一眼?”
黍辞:“……”
他大拇指一提,剑便出了鞘,冰凉的剑身贴着修长的脖颈,黍辞微抬起下巴,道:“那我以后盯一盯。”
说罢,又反应过来:“看来你是真想留着他了!”
倘若陆驭又要留着别人,那他待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
黍辞心中怒火汹涌,一时气不过,正欲开口,却突然瞧见陆驭眼底的笑意。
似乎是因为他在生气,反而浓烈了几分。
黍辞:“……你笑什么?”
“你如此霸气,我很高兴。”
何止是高兴,陆驭那得意的小尾巴都快翘起来了。
黍辞愣了一下,怀疑自己被陆驭耍了:“你有什么可高兴的?”
“你这么生气,说明你爱惨了我。”陆驭又端起茶杯,视那长剑于无物,慢悠悠喝了一口,这才道,“我又为什么不高兴呢?”
黍辞:“……”
他更火大了,一把按住陆驭的茶杯:“那你拿我的喜欢当消遣?”
陆驭失笑:“不。”
他道:“我只是欢喜,并未有消遣的意思。”
顿了顿,他解释道:“如果你不想当这个太子妃,我照样有其他的理由拒绝他,大不了到时候背负一个骂名,但你不想当这个太子妃,我是无法揭穿他的。”
除了陆驭和已逝的国师先皇以外,无人知晓太子妃的分辨方法。
倘若陆驭贸然说仇宁不是太子妃,其他人也只会怀疑是因为陆驭有了其他喜欢的人,强行不要仇宁的。
他们都知道,仇宁背后有神鸟印。
所以,他们会厌恶黍辞,认为黍辞迷惑陆驭,才导致陆驭不要仇宁。
因此,陆驭才一直在等。
如果黍辞最后也不想表明自己的身份,陆驭便终身不娶,给仇宁另谋一桩亲事送出去,以后如此便好。
黍辞愣了愣。
他是因为担心陆驭难做,才叫仇宁出去澄清,但却没想到,陆驭为了他,才没去说明。
这其中缘由,叫黍辞自己想一想,也能想得明白。
他愣了会儿神,才道:“这事让我再想一想。”
陆驭似是早就知道了答案,道:“好。”
他见黍辞没再坚持此事,便试探地问道:“今天还喝药?”
黍辞点点头,收了剑,陆驭便叫人把药汤拿进来。
黍辞喝完药,陆驭才把他那份药喝了一半。
那药黑澄澄的,看着就让人觉得舌根发苦。
黍辞又想起那晚的事,问道:“我先前每夜都来找你,可有说些什么?”
陆驭想了想,道:“你喊了我名字,除此之外,倒什么都没有说。”
他记得那晚黍辞梦游发作时,看他的眼神。
像是怕陆驭没了,又怕自己的动作会破坏幻境,连触碰陆驭都不敢。
还是陆驭强行抱住人,黍辞才意识到他不会轻易离去。
再后来,黍辞似乎慢慢有了感觉,逐渐熟悉了那样的陆驭,除了每个晚上都必须盯着陆驭以外,正常的拥抱和接吻也都能做到。
倘若不是黍辞刻意保持清醒试探,陆驭还以为以后都会这样生活下去。
“你倒是,怎么突然发现的?”
黍辞不好意思地把头埋进碗里:“我只是想吓唬你。”
他那时候只是有些猜测,但并没有真正怀疑,本想在陆驭靠近时便吓他一跳,可看陆驭那么熟练,他隐隐觉得自己应该继续装下去。
黍辞把脑袋抬起来,见陆驭喝完了药,问他:“你的病还没好?”
已经过了这么久,再深的伤,也该好了吧?
况且,两人那日都做过更亲密的事了,他记得……
黍辞脸一红,赶紧坐直身体。
陆驭一见他脸红便笑:“在想什么?”
“就……想你伤怎么还没好,明明之前看你已经好了……”黍辞不消多说,陆驭便知道他指的是哪一天。
他顿了顿,唇微微扬起:“伤是好了,心伤可未好。”
黍辞愣了下:“什么心伤?”
陆驭眼眸一垂,装可怜起来,可比黍辞厉害得多:“你那日刺伤我,让我得了心病。”
黍辞蹙起眉头。
“倘若你更早告诉我你的计划,我便能更早阻止你了。”陆驭道,“倘若我更早发现你的异常,倘若我那日没去和你聊其他的事,而是直接带走你,倘若在洛开山的时候我强行带你离开,或许你本不会受这样的苦。”
陆驭说着说着,将自己这几日埋在心里的郁气一口气全说了出来:“倘若早些,或许便不是这样。”
“但我还在这里。”黍辞不确定当时发生了什么,他只有如碎片般的记忆,实在串不起来,这些日也听陆驭说了很多,他无法联系,只能放弃。
可即使如此,他心依旧跟着陆驭跳动,他依旧被陆驭牵扯着情绪。
他想要变好,但也不觉得现在的自己不够好:“你……是更喜欢以前的那个我,还是现在的我?”
陆驭终于听懂了。
原来黍辞说要恢复记忆,是在吃自己的醋。
陆驭唇角牵了牵。
黍辞突然问道:“你是不是在笑我?”
陆驭连忙正色:“我是在高兴。”
黍辞狐疑地眯眯眼睛:“你每次都这么说。”
“但你的每句话都让我高兴。”陆驭道,“我爱以前的你,也爱现在的你,你就是你,分什么以前现在,不都是你么?”
他喉咙滚了滚,咽下喉咙间欲煞风景的锈味,这才道:“只要我瞧见的你是好好的,便可了。”
黍辞心神微动,被陆驭的情话说得面红耳赤。
他暂时与这个问题和解,正准备问陆驭心病如何治,这时外面突然传来宫人的通报。
“皇上,衣侍卫求见。”
陆驭眼神一亮,展了颜道:“快让他进来!”
话毕,衣锦尘带着一筐似情草和信封踏进屋内。
他先给陆驭行了礼,接着冲黍辞一笑:“黍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这熟悉的声音,叫黍辞一下子蹙起眉头:“你——”
他眯起眼睛,仔细瞧了衣锦尘一番,认出来了:“你不是五皇子身边的走……人吗?”
衣锦尘:“……”
他默默忘掉本该补在走字后面的“狗”,牵唇笑道:“我一直忠心于皇上,对五殿下只是临时的合作。”
他简单带过陆笙,拍了拍似情草的筐,问陆驭:“爷,要今天便试吗?”
陆驭道:“交给御医吧。”
“是。”衣锦尘把东西先放到一旁。
他稍后会亲自把东西交给太医,目前倒还有其他重要的事情要办。
“臣已经把枳枫带来了,皇上是要亲自见吗?”
“不必。”陆驭不想看见他,“把他也交给御医试药,把似情草的所有做法全部试出来。”
衣锦尘微微一笑:“是,皇上。”
“对了。”陆驭道,“把枳枫回来的事,泄露给仇宁。”
第77章 【VIP】
枳枫回来, 艾施和艾落自然也是跟着的。
不过他们并非以枳沉宫人的身份入宫,而是负责解药的,且是衣锦尘的家人入的宫。
那次枳枫试图下毒害死艾落, 叫艾落彻底看清了枳枫的真面目。
他并未饮下似情草药,自然也不会盲目护着枳枫。
艾施便以给艾落解毒为借口, 逼他喝下似情草毒, 再一次又一次解开。
短短几日, 枳枫便已被报复得枯瘦难瞧。
即使是进了皇宫,艾施依旧每日不停,往枳枫的口中灌药。
她把枳枫绑在院子里以免他逃脱, 又往枳枫口中塞进一根质地柔软的管子, 需要试药时, 便将药汤从软管中倒进去。
枳枫的面具早被他们摘下,露出那张还算不错的脸蛋。
艾施一边倒药汤,一边状似遗憾:“长得也不差, 怎么心肠这么歹毒, 你要是不做这些事,兴许我还能给你介绍个清风馆做头牌。”
比起现在的折磨来看, 即使是屈身于其他男人身下, 也更为舒坦些。
枳枫喉结轻颤,只觉得想吐。
他胃里塞了许多的药汤, 熏臭的味道使他难以忍受, 每每要吐,又被那软管压回去, 如此反复多日, 整个人憔悴得像五六十岁。
还在洛开山时,他便试图求饶, 可艾施只用那好看的眸子怜悯地望着他:“你今天不想试药啊?可以呀,你去摘似情草吧,你摘到了,就可以免了今天的试药哦。”
即使是摘下了似情草,之后也要用到他身上的。
枳枫心里清楚,却不得不照着去做。
倘若不做,他今天依旧得受苦。
去摘似情草的路上,说不定还能逃脱,总比在这里看着艾施被她折磨的好。
枳枫这么想着,立马点头应下。
艾施倒也遵守承诺,伸手取了他的软管,转身叫衣锦尘盯着枳枫去洛开山摘草。
枳枫不拿衣锦尘当一回事,一个做小宠的,能有多大能耐?
如果衣锦尘是个人物,都不会屈身给艾施。
枳枫被带到洛开山,要求他从山下爬到山上,把悬崖边的草全都摘了。
枳枫望着高山,心神微动,表面点头应是,双手双脚踩上石头,心里却想着爬上去后便逃走。
他毕竟练了那么多年的武功,即使是如今武功被废,身体也比普通人强健一些,爬山并非难事。
等他爬到山顶,枳枫朝下一瞧,已经不见衣锦尘的身影。
他冷哼一声,摘了几颗似情草丢到身后的筐中,接着便跳上山头。
枳枫转身正要离开,突然有只手横过来拧住枳枫的后颈,接着快速将他的脑袋摁进了土里。
“想跑呀枳宫主?”
枳枫没能抬起头,但听到这个声音,他瞬间想起某人。
“你——”
“趁我不在,你想跑?”衣锦尘抬眸看了眼他的筐,只看到几颗似情草,不满地蹙起眉头,“才摘这些,枳大宫主这么无能?”
枳枫:“……”
“今天不摘完,是不会放你回去的哦。”衣锦尘将他脖子拎起来,叫枳枫看仔细了,“我可一直在盯着你。”
枳枫:“……”
衣锦尘,居然就是那个小白脸?
他瞳孔震了震,似是难以置信,好片刻才反应过来,忙道:“你既然早就回来了,为何还故意隐瞒身份?”
还和艾施有了苟且?
他大脑一片混乱,怎么都想不通。
衣锦尘究竟为何要接近艾施。
他挣扎着:“艾施恐怕还不知道你接近他是另有所图,倘若她知道了,你……”
“关你何事。”衣锦尘不为所动,轻笑一声,“不说她到底知不知情,就算是不知情,你觉得你现在说的话,还能让她相信么?”
说罢,衣锦尘又觉得自己和枳枫聊这些真是浪费时间,便一脚把枳枫踹到悬崖边上,抱着胳膊打了个哈欠:“要么从这跳下去摔死,要么就去摘草。”
枳枫不想死,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深吸了口气,还是慢慢爬下悬崖,去摘似情草。
似情草摘完,他人也差不多没了气力,好不容易爬上来,衣锦尘却是拎走了他似情草,让他在半个时辰内下山回去,要是在路上逃跑,衣锦尘绝对会要他死。
先前衣锦尘毁了他的武功,枳枫深知衣锦尘的本事,他也清楚衣锦尘真的有能力找到他。
枳枫呕心沥血,磨破了双膝爬回宅府门口,推开门一瞧,却见衣锦尘正和艾施在院子里谈情说爱。
艾施拿着香帕擦去衣锦尘额头上的汗,柔声宽慰他辛苦了,又保证道:“你长得这么好看,又孔武有力,在小宠里,我最疼爱的就是你了。”
衣锦尘唇角登时扬起,他扯了扯唇,也压不下去那点欣悦,便环手抱起艾施进了屋。
那一刻,枳枫只想一头撞死在地上。
但他不敢。
他太怕死了,也太不愿意死了。
在人世这么多年,他还没有达到自己想要的,还没有完成自己的心愿。
他意难平,即使是受此大辱,也难以让自己下定决心。
即使是知晓自己如果还活着,也是被当成试药奴的命。
一晃眼,他已经到了皇宫。
枳枫睁开眼,用含糊的声音问艾施:“为什么?”
艾施正将药草搅拌,听到这声音,困惑地抬头看他一眼,默了片刻,问:“什么为什么?”
枳枫张口胡言乱语了片刻,艾施才勉强听懂其中包含的一个人名。
衣锦尘。
“哦,他啊。”艾施道,“他长得好看,待我也好,为什么要生他的气呢?”
顶多也只是因为答应了衣锦尘,导致自己的那些小宠都被遣散了罢了。
她叹一声,似乎还有些留恋,不过片刻后又扬起笑来:“我人也不年轻了,找个靠谱的,过一辈子,总比跟在你身边好,你瞧瞧你现在……”
不消艾施说明,枳枫也知道自己此刻简直人不人,鬼不鬼,要是被人看到,还可能吓出一条人命来。
枳枫瞬间呼吸急促,情绪激动,喊出来的声音更加模糊,艾施听不懂了,便随手捻了根草扎过去,直刺枳枫脖颈间的穴道。
一瞬间,枳枫无声。
艾施嫌弃地蹙起眉,翻了个白眼过去:“说话和猪叫似的。”
随后离开。
院子里只剩了个和猪一样四肢被缚的枳枫在那里。
他穴道被封,喊不出一个字来,眼前一阵黑一阵白,气得头晕,可艾施方才进了屋,以他的经验,不到晚上是不会出来的。
枳枫无法,只能硬熬。
他小时候便想住进皇宫来,如今自己倒是进来了,却是以这样的面目,枳枫胸口起伏着,浑浊的眼眸里满是怒意。
然而这时,他注意到墙头闪过一道白影。
枳枫压下心口的难平,眯着眼睛瞧过去。
仇宁将视线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没见到人,却看见院子那块巨石上绑着个似乎是人的东西。
他迟疑了片刻,捻起一块石头砸过去。
那人身体动了动,似乎是疼痛难忍。
仇宁松了口气,暗暗一笑。
“没想到那群人这么傻,居然直接把枳枫绑在这里,还不派人盯着。”
他暗暗一笑,从屋顶慢慢爬下来。
仇宁很快落地,他走到枳枫面前,看到他嘴里含了根管子,便伸手猛地揪出去。
粗软管狠狠地,快速摩擦过喉道,叫枳枫瞬间吐了出来。
他一时被痛得呼吸难平。
仇宁却并无察觉,他着急喊道:“枳宫主,我来救你了。”
枳枫:“咳咳咳。”
仇宁左右看了一眼,道:“枳宫主,你小声一点,你这样我不好把你救出去。”
枳枫:“咳咳咳。”
仇宁说:“我这次来救你,主要是想让你帮忙对付那个太子妃,他现在已经得到皇上的宠爱了,还逼我承认身份,你说我要怎么办?宫主你能不能杀了他?”
枳枫:“咳咳咳。”
仇宁见他只顾着咳嗽,不由得烦了:“宫主,你说话啊!”
他停了停,见枳枫还在咳嗽,眼睛一眯,仇宁明白了什么:“宫主,你既然都沦落到这个地步了,现在咱们是在一条线上,如果你不帮我,我也不会来救你啊。”
枳枫:“……”
他咽下嗓子里一口鲜血,仰起头来。
方才他听到仇宁说什么?
“黍辞……他当上太子妃了?”
“黍辞?你说那个正牌?”仇宁愤愤道,“还没呢,他只是看穿了我的身份,现在他不让我靠近皇上,我也没办法动手脚。”
枳枫呵了一声。
他受了这么多的苦,可陆驭还是漏算了黍辞!
从衣锦尘的话里,他能知晓陆驭还在找解药,那也就说明,黍辞现在依旧喜欢枳枫。
“也得亏他只是看我一眼,居然能忍受陆驭这么久。”枳枫心里一喜。
他没想到,似情草居然这么好用,黍辞居然那么听话,能坚持在陆驭身边这么久都没被发现。
也有可能发现了,所以才让衣锦尘这么折磨他。
但这比起来黍辞,又算得了什么呢?
只要黍辞还受陆驭的疼爱,那他就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至于仇宁——
枳枫看过去,眼神冷了冷,他哑着声音命令仇宁:“帮我解开,带到你那里去。”
仇宁愣了一下:“什么?”
第78章 【VIP】
“带我去你那里。”枳枫道, “我需要养伤。”
仇宁纠结了下,道:“可是我搬不动你呀。”
他扭捏了下。
毕竟只是在枳沉宫住过一段时间,因为自己的身份, 根本没有像黍辞那样学到什么武功,他什么都不会, 力气还不大, 更别说带枳枫离开。
他过来的目的也只是提醒枳枫, 让他赶快行动罢了。
仇宁很惊讶:“你没有在宫中安插眼线吗?”
枳枫:“……”
他深深看了仇宁一眼,心里骂了郭老一通。
不用追问,他也知道这一定是郭老为了给陆驭找事做放出来的。
可没想到, 这个仇宁这么没脑子。
要不是眼下他根本没有办法, 也不会委屈自己和仇宁说话。
“你带不走也行, 去通知郭老,让他来救我。”
仇宁一听这话,眼泪哗啦落下去, 哽咽道:“郭老, 郭老他……”
枳枫问:“他怎么了?”
“他被皇上押进了大牢里,还在等你救他出去呢。”仇宁一边哭, 一边小心翼翼瞧着枳枫。
虽然说枳枫是枳沉宫的宫主, 可看这惨状,倘若枳枫还有后路, 能沦落到这个程度吗?
他该不会是被郭老骗了吧?
仇宁这边想着, 枳枫眼神一暗,道:“那你还是得帮我离开这里。”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而现在仇宁没事, 他可以先借着仇宁的手离开这里,到时候再去联系黍辞。
他道:“我现在联系不上我的人, 而且有人在这里盯着我,你且让我去你那里躲一天,今晚我就能叫人。”
仇宁一听,眼里亮了:“真的吗?你在皇宫里还有人?”
“对。”
仇宁眸子转了转,开心地上前帮枳枫解开绳子,一边又道:“要不是我发现宫主您负伤了,宫主恐怕还要这样受折磨呢。”
枳枫心里冷哼一声,别以为他不知道刚刚用石头砸他的人是谁。
手腕脚踝的绳索刚刚解开,枳枫便觉得小腿肚一软,差点跌倒在地上,他手忙脚乱去抓仇宁,而仇宁也发现他要摔了,惊吓中一把将人推开。
枳枫毫无反抗之力,猛地撞向地面。
仇宁吓了一大跳,赶紧上前将人扶起来。
“宫,宫主,你怎么样了?你还醒着吗?”仇宁抱起人,手指在他额头上摸到一抹血迹,吓得他花容失色。
枳枫:“……”
他暗暗握紧拳头,艰难忍下怒火:“先带我……走。”
仇宁眼中含泪,将人搀扶着朝外走去。
枳枫:“……”
他试图问:“你不能把我背起来吗?”
仇宁哭哭啼啼地:“可是你太重了啊,我,我背不动的……”
枳枫:“……”
他咽下一口血,觉得自己以前应该直接把人杀了。
两人一路走出去,按着仇宁来路返回,枳枫本还闭着眼觉得自己要死了,却没曾想这一路上一个人都没有碰见。
他缓缓睁开眸子,有些疑惑:“宫里怎么没有人?”
方才仇宁在院子里那么闹腾,艾施也没想过出来看一眼?
是不是有陷阱?
仇宁却不以为然:“听说那个衣侍卫回来了,皇上特地给他办了个宴会接风洗尘呢,根本没空管我们,也就我想起宫主,愿意来帮帮宫主脱逃,那个黍辞……是叫黍辞的是吧,他和皇上可恩爱了,根本想不起来宫主呢。”
枳枫喉咙差些又冒血。
他一听到“衣锦尘”三个字,身体便忍不住颤抖。
这一路上,除了艾施以外,他受最多的折磨,便是衣锦尘赐的。
没想到衣锦尘除了给五皇子陆笙做走狗以外,居然还是陆驭的人。
而且他回来,居然还有人接风洗尘!
枳枫被怒火冲昏头脑,心里只剩了一股气。
待他东山再起,一定要衣锦尘生不如死!
然而,似乎是因为太生气了,他眼前一阵一阵的黑,整个人也比方才更加无力瘫软,累得仇宁一口一个“我搬不动了!”然后把他丢到地上,休息好片刻才又把他拖走。
不知多久,待仇宁把人拖回院子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另一边,灯火通明。
黍辞跟在陆驭身侧参加宴礼。
他对喝酒一窍不通,本能地抗拒着酒,所以他面前的杯子里只装了水。
但见陆驭和衣锦尘有来有回,便有些心神意动。
陆驭将酒杯放下,微笑着朝对面的大臣们道:“各位,尽情即可。”
众大臣勉强扯了扯唇,挤出一张比笑还丑的脸来。
和枳枫一样,他们也不明白,只是区区一个侍卫,怎么就够格为他接风洗尘,让所有大臣都来赴宴。
这到底是在接风洗尘呢,还是在借机给他们塞甜枣,警告他们呢?
自上次把人头交出去给郭老担保之后,众大臣都心有余悸,怕哪天陆驭就心情不好,要收回他们的人头,因此拿到请帖,也不敢不来。
他们交换了个眼神,颤着手举起酒杯。
这时,黍辞也拿起了方才陆驭喝过的那半杯酒,他嗅嗅,微微蹙眉。
陆驭道:“朕以派人打扫出宫院,今日不醉不归,各大臣不必挂心晚归。”
众人笑得更难看了。
可陆驭并不当一回事。
衣锦尘更是笑容张扬,快乐无比。
他嫌酒杯太小,直接拿了酒壶开喝,时不时随便逮个人和他玩一局酒令。
其他人不知该怎么办,只得硬着头皮跟着玩。
郑老看了他们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皇上,老臣年迈,实在喝不动了。”
他干脆问道:“皇上若还有什么事,直说便是。”
陆驭伸手捂住酒杯,扭头将酒杯从黍辞手中取下来,然后当着众人的面,一口饮完。
黍辞抿了下唇,似乎不太高兴,他举起自己的杯子,嘟囔了声什么,喝了一口。
其他人早就看到黍辞和陆驭两人十分亲密的样子,只是他们不敢多提。
这一见,忍不住皱起眉头。
郑老道:“虽然郭老是有问题,但他带来的人,皇上您也验过,确实是神鸟印不错。”
“对。”陆驭道,“当初,有两人有神鸟印。”
郑老本还想再说话,闻言一愣,惊了:“两个?”
其他人也都停了动作,难以置信地望向陆驭。
陆驭抬抬手,便有宫人拿着一旨圣旨出来,在陆驭的授意下把圣旨念完。
这圣旨是当初国师让皇上亲笔所书,其中另提了三百两黄金,交给黍辞的爹娘,请他们将黍辞交给皇宫,并与黍辞断绝关系。
当时,黍辞父母同村里,其实还有一个身上有身鸟印的孩子,那孩子比黍辞晚出生半个时辰,命格便与陆驭相冲。
那孩子命格大富,却不得好终,若和陆驭在一起,虽然可抵磨难,但最终会导致国家衰败,走向灭亡。
国师算了一番,决定只留下黍辞,对于那个孩子,他本要一剑毁其印记。
然而那孩子的父母不知从哪听得了此事,害怕国师会把他们灭口,便将孩子匆匆交付给一名侠士,请侠士带走孩子。
国师派人去追,却没能追到,事后又让皇上写下一旨圣旨,把事情说明。
他提前预知到今后会发生的事,让皇上确立太子妃。
但因为两个孩子身边的印记相同,倘若到时候站在一起,不好作区分。
事总有万一,国师与先皇商量之后,使了个计,让当时还年幼的陆驭伤了黍辞。
因那伤疤是自己亲手造成,陆驭几乎是铭记在心,永远不忘。
陆驭道:“那日验身,朕并未看到他的身上神鸟印有什么痕迹。”
“但……”
“即使也有神鸟印,但当初指的是谁,朕想大家都清楚明白。”
“……”
众人沉默,虽然有话想说,但话到嘴边,又想起自己岌岌可危的脑袋,便又咽了回去。
陆驭温柔笑道:“朕想听听大家的意见,大家可以畅所欲言。”
众人:“……”
沉默了许久,也只有几个干巴巴开口:“臣……觉得,虽然仇宁也有神鸟印,但毕竟不是那位太子妃,并不作数。”
“臣……附议。”
底下零零落落响起附议的声音,陆驭满意得很了,扭头看向郑老:“郑老,你说呢?”
郑老面色僵硬,他抬头,看了一眼黍辞:“那敢问皇上,这人难道就是太子妃了吗?”
虽然陆驭以先皇圣旨为借口,拒绝了仇宁,可这毕竟是他们一言之词,到底有没有这个太子妃又难说。
“倘若那位太子妃已逝,世上拥有神鸟印的人,可只剩——”
“有的。”突然,一道声音打断了郑老的话。
郑老抬目望去,见黍辞脸色微红,像是已经吃醉了。
他按下陆驭试图捂嘴的手,拔高了音调:“我是。”
陆驭深深看了黍辞一眼。
黍辞捂住他的眼睛,继续底气十足地问郑老:“我给你们看神鸟印,你们不许再说他是太子妃了!”
众人:“……”
郑老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今天的宴会,说是给衣锦尘接风洗尘,实则是逼着他们承认黍辞。
不过,他也有神鸟印?
郑老原先以为是陆驭找的借口,但看黍辞这么有底气,他倒是觉得有几分意思:“可以,如果你有神鸟印,又有所谓的疤痕印记,那老臣便认你。”
其他大臣见郑老答应下来,也纷纷认同。
陆驭眉心微蹙,他侧开脸,将一旁他故意放在那的酒杯撤走,提醒黍辞:“别冲动了,你不是不想承认吗?”
黍辞酒劲上头,非要逆着陆驭的话做:“不,我现在要承认了。”
他站起身,背对众人,快速将衣服一扯,缓缓露出后背的神鸟印记。
第79章 【VIP】
在场众人都愣了一下。
仇宁那日脱下衣服验印时, 他们还没有看见过神鸟印,直至现在才看到真正神鸟印的模样。
包括黍辞印记上,那斜横过去一抹白。
依陆驭和先皇圣旨所言, 黍辞在很小的时候,他们就设计让陆驭伤到了黍辞身上的印记。
也就是说, 那么小的孩子, 在那时候被迫留下这么长一道伤疤。
任谁都能想象得出那种痛楚。
郑老眼神微动, 忍不住问:“疼吗?”
黍辞听到声音,便知道他们已经看完了。
他摸索着把衣服穿回去,松开捂着陆驭眼睛的手, 果然看到陆驭不满的眼神。
黍辞问:“你生气了?”
众人视线移向陆驭。
陆驭:“……”
他能生什么气呢, 毕竟那酒是他故意调换的。
陆驭牵唇道:“你做得很好。”
“那当然。”黍辞点点头, 这才坐回位置上。
陆驭伸手护住黍辞摇摇欲坠的身体,正欲开口带黍辞离开,这时黍辞突然说了一句:“可疼了。”
他不是对众大臣说, 也不是对陆驭说, 只是在自言自语,似乎是在把以前没说过的话, 趁着自己喝醉了, 所以全部都说出来。
他道:“很疼,非常疼。”
之前受过伤, 他即使记忆不清, 现在也大概能回忆一个模糊的印象。
他偶尔能突然想起来鞭落到身上的钝痛,偶尔能感受到小腹绞痛, 惊醒后才意识到那是个梦。
他看到剑, 有时候也能想象到那剑刺入体内,带出一剑的血。
他疼极了。
陆驭神情微动, 心也跟着一阵一阵地疼。
他抱起人,道:“朕有事,先离开一趟。”接着便朝内殿走去。
见人走了,衣锦尘也觉得自己玩够了,他嘻嘻一笑,问郑老:“皇上走了,郑老你现在是在场最大的,郑老觉得该怎么处置仇宁呢?”
陡然被这么一问,郑老愣了愣,他摸摸胡子,沉默了片刻,犹豫道:“虽然他不是太子妃,但身上也有神鸟印,而且此事也与他无关,本官觉得……”
话还没说完,外面突然传来宫人通报。
“衣侍卫!囚犯逃了!”
衣锦尘倏地起身,眼眸一戾:“枳枫跑了?”
那宫人慌慌张张跑进殿内,冲衣锦尘道:“方才小的们去巡查,发现关押囚犯的院门大开,而屋里已经没人了。”
郑老闻言,脸色骤变:“是那个枳沉宫的宫主枳枫?”
“对。”衣锦尘说,“不过你们无需担心,他身负重伤,应当逃不远。”
“怎么连个重伤的人都看不住?”人群中有人忍不住低骂,“这种事都做不好,还有脸来接风洗尘?那歹人现在在哪?该不会已经藏进来了吧?”
有人连忙喊道:“快护驾!皇上还在里面呢!”
然而,衣锦尘只是瞥了那人一眼。
方才通报的宫人也道:“回衣侍卫,属下们在地上发现了血迹,已经查到了歹人的逃亡路线,但——”
“但是什么?”
郑老看两人一来一回,眼神一眯,缓缓意识到什么,他摸了把胡子,两眼一闭,决定跟着他们演:“但说无妨,到底为什么不立刻抓人?”
那宫人看郑老也有了反应,这才道:“但属下发现,那血迹一直入了仇公子的院宫。”
闻言,在场的人皆是一惊。
还有不明所以的大臣急忙道:“那你们还不去救人,还在这里等着什么?”
那宫人沉默了一下,道:“属下已经把院宫控制住了,还请衣侍卫前去围剿。”
衣锦尘顺坡邀请各大臣:“此事事关重大,皇上又去照顾小主,无瑕脱身,不如由各大臣随我前去,一同做个见证?”
还有人迷迷糊糊,嘀咕了句人命关天,见证什么。
郑老道:“行,一同过去。”
众人随着衣锦尘和那宫人走出去,一路弯弯绕绕,果然见那血迹一直在仇宁院宫前停下。
此刻外面已经围了不少的侍卫,他们一部分立高墙之上,一部分在底下等候,见众人过来,领头的侍卫立刻来报。
“衣侍卫,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里面情况如何?”
侍卫道:“目前没有动静,他们都在屋里。”
衣锦尘薄唇微动,下达命令:“给我拿下歹人枳枫!”
闻言,站在门口的侍卫立刻一脚将大门踹开。
屋里的仇宁听到门口传来声音,还以为发生了什么。
他拉开屋门,迎面便看见一柄白光闪过,长剑擦着他的鼻尖,随后一招斜刺,砍在了一旁的门框上。
仇宁愣了愣,只觉得小腿肚一软,整个人都跌在了地上。
那侍卫立刻收剑,正欲开口,屋里却传来一声东西破碎的声响。
他立刻冲进屋内,将正欲跳窗逃跑的枳枫反身压在地上。
仇宁被吓软了腿,好片刻才反应过来什么,他扭头过去,却见枳枫几乎是毫无反抗,就被人抓住摁在地上,一张脸挤在地板上,看起来滑稽丑陋,引人发笑。
仇宁牵了牵唇,这时意识到什么,那笑容逐渐扯下去,变成了慌张。
“我……我……我不认识他。”
仇宁急忙抓住身侧的侍卫,满脸泪花地撇清自己和枳枫的关系:“我,我是被逼的!”
衣锦尘本想进屋,衣服被人一扯,他顿住脚步,垂眸冷冷瞧了眼地上的人。
最近刚回来,他便在处理枳枫和似情草的事,一直想看眼仇宁到底长什么样。
今天看来——也就这样。
衣锦尘嫌恶地蹙起眉头:“人是在你的屋里被发现的。”
仇宁摇摇头,无助道:“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我的屋里。”
衣锦尘提醒他:“你刚刚说你是被迫的。”
仇宁点点头:“我看到他后,被他挟持,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衣锦尘上下扫了一眼:“他连站都站不稳,挟持你一个身体健康的人?”
仇宁:“……”
他快哭了:“我,我真的是被迫的,他有武功,他很厉害,他……”
衣锦尘听累了,他直起身,道:“枳枫早被我废了武功,他即使是没受伤,都挟持不了你。”
他顿了顿:“何况现在受伤,而你如此健壮。”
仇宁:“……”
他愣了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去找枳枫帮助根本没用。
不仅没有,还……
仇宁突然看到了院子里的大臣们。
那些大臣们只是冷冰冰地看着仇宁,似乎完全不打算上来替仇宁解围。
仇宁赶紧冲他们大喊:“我是仇宁,我是遗落在民间的太子妃,你们相信我,我是太子妃,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呢?我……”
话没说完,却见人群中最威严的那名大臣转过身,低声道:“我等的太子妃已经找到,他名唤黍辞。”
说罢,郑老懒得再继续演下这出戏,转身离开。
其他人见他走了,也赶紧跟上去。
待众人走后,衣锦尘开口,冷声道:“仇宁,私收罪犯枳枫,罪名成立。来人,带下去。”
——
外面闹得不可开交,唯独内殿里依旧清静。
陆驭给黍辞喝了解酒汤,便将他抱到床上,叫他先睡一会儿。
毕竟喝的酒不多,黍辞片刻后便睁开眼,慢慢清醒过来。
他恍惚想起来方才在殿上发生的事,忍不住把脑袋埋进被子里。
一旁某人轻笑道:“怎么了?被子好闻?”
黍辞:“……”
他一把扯下被子,狠狠瞪过去。
顿了顿,才肯定道:“你故意的。”
陆驭反问:“你要反悔吗?”
黍辞愣了一下,梗着脖子道:“你要我怎么反悔?”
印记都给人看了,他即使不想当这个太子妃,其他人也已经认定了。
再说,现在陆驭当了皇帝,早没有太子妃了。
黍辞磨着牙:“你给自己喝水,倒往我杯子里倒酒!”
他心里烦:“你若要真想让我承认,直说便是!”
陆驭乐了:“直说了,不就敲定了吗?”
黍辞愣住了,好片刻,他才问道:“什么意思?”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就是唐言,但你是因为喝醉了才承认。”
大家也都知道一件事。
唐言流落在外十三年,受尽委屈。
倘若找回来,唐言生气,唐言不认,也是情有可原的事。
陆驭心疼他,宠着他,倘若唐言酒醒不认,陆驭愿意随着他不认,其他人也说不得什么,也只能“不认便不是”。
这样,陆驭又把仇宁赶走,给黍辞正了名,又给黍辞留了反悔的机会。
大家只会心疼他。
黍辞像见了鬼似地看着陆驭。
“怎的,你这般看我?”陆驭问,“我今天不好看了?”
“……”黍辞被气笑了,“不好看。”
陆驭挑起眉尖,正欲问个一二三四,这时衣锦尘办完事回来,在屋外汇报。
陆驭只得暂时放下黍辞,披了件外袍出去。
得亏是郑老配合,其他大臣现下也无话可说,纷纷回了宫院。
衣锦尘也把人都关起来,就等明日一早发落。
陆驭松了口气,道:“这事办得好,你想要什么奖励?”
衣锦尘装模作样地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爷,你知道我要的什么。”
陆驭哼地一声,笑了:“待这似情草的解药制出来,朕便下令让你做清风馆的头牌”
衣锦尘:“……”
第80章 【VIP】
逗完衣锦尘, 陆驭索性让宫人把药端过来,先喝了再进去。
衣锦尘在一旁憋着气,见他眼都不眨便将药汤喝完, 忍不住道:“爷,还要继续下去吗?”
自艾施回来以后, 也和太医院那边联手试药。
但即使是有枳枫试药的成果, 以及这段时间陆驭试药的效果记录, 也不能完全确定制出来的解药能否给黍辞吃下去。
枳枫似乎是笃定了陆驭会为了黍辞不杀他,即使是逼到绝路,也绝对不说出真正的药方。
眼瞧着陆驭身体越来越弱, 衣锦尘看了眼屋门, 压低了声音:“爷, 你没听太医说吗?再喝下去,爷会很危险的。”
是药三分毒,何况每天都喝这么多。
毒素积在体内, 早晚有一天会出事。
陆驭在赌, 可他们根本赌不起。
“万一爷你出事,我们要怎么办?”衣锦尘道, “还是停下吧。我看黍辞现在人也挺好的, 等他把孩子生了再解毒也不迟。”
陆驭默了默。
这种事他也考虑过,但事情已经开始, 再停下来也实在没有必要。
何况他身体已经到这个地步, 已经是这副模样,可见似情草的毒有多可怖, 那毒素在黍辞身体里留得越久, 越让人担心。
不知是不是担心的缘故,陆驭感觉身体隐隐有些不适。
他摆摆手, 道:“明天按着计划来,朕就不亲自去了。至于那个枳枫,杀了吧。”
枳枫饮下了大量的似情草毒,根本活不长久,再者最后刻意利用的地方也已经被利用完了,没有任何活着的价值。
衣锦尘见他不打算再聊似情草的事,只得应下来:“我稍后会和常康那边说的。”
“你退下吧。”陆驭转过身。
“是。”
门缓缓被掩上,陆驭眉心紧了紧,他抬手抹去唇角的鲜血。
本以为这次和以前一样,只要擦去便可,却不曾想,陆驭擦去之后,反倒觉得心口更是一闷。
他身体稍稍晃了晃,意识到什么,转身打开盆盂,朝里面呕出一大滩鲜血。
心口像有什么在烧着似的,陆驭眼前晃了晃。
他深吸了口气,勉强压下喉咙间汹涌的锈意。
这时的陆驭,尚未察觉自己身体已经绷到了极限。
他脑海里重复回荡着方才衣锦尘说的话。
片刻后,缓缓吐息。
“中毒……么?”
为了给黍辞解毒,倒是无怨无悔,只是除了解毒以外,他还要再做其他的事。
陆驭等待着心口的灼烧感消退,这才用手帕擦去唇角血迹,接着去倒了杯茶水漱口。
做完这些,他将盆盂随手藏在书格中。
视线无意从妆镜扫去,在镜子里瞧见自己满目苍白的样子,他愣了愣,不知想到什么,随后,他抬步走到妆镜前,从里面翻出了唇脂。
屋子里向来什么都备得齐,因为先皇总会叫嫔妃来寝殿里受宠,第二日再梳妆离开。
虽然他继位了,但宫人似乎还没适应。
陆驭缓缓擦了一点唇脂,整个人显得气色了些。
他将唇脂放回去,又觉得唇色似乎是太红了些,便用手帕擦掉。
擦过的唇充了些血,显得自然许多。
陆驭这才有几分满意。
先前喝过酒,黍辞困得比以往都要快,他躺在床上,整个人懒洋洋的,听到门口有动静,也只是勉强掀开眼皮看去一眼,见人是陆驭,便放心地闭上眼睛。
倒叫陆驭方才在外面的准备全都白费了。
陆驭无奈失笑,宽了衣服,走到黍辞身侧,问他:“怎么还不醒?”
黍辞唔了一声,扭过头继续睡。
陆驭:“……”
他扶了扶额头,待那一瞬如烟花燃放般的眩晕过去,才哑着声音开口:“黍辞,我不舒服。”
黍辞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
酒劲上头,黍辞无瑕去关注别人。
他即使是勉强睁开眼睛,也听不清陆驭在说什么。
片刻后,才好像听见了,但他也只是低声问了句:“怎么不舒服?”
本不抱有希望,陆驭正欲宽衣,听到这声询问,陆驭愣了下,抬眸看去。
见黍辞依旧是喝醉了的样子,他松唇一笑,道:“没事的,你睡吧。”
黍辞垂眸,瞧着陆驭的手指,顿了顿,他伸出手拉住:“你手好凉。”
“你才知道?”
黍辞撇撇嘴道:“我早就发现了,就是不知道该怎么问你。”
他自顾自地嘀咕:“那心病到底怎么才能好呢?”
陆驭正想回话,却听黍辞又问:“我要是不恢复记忆,你会喜欢我更多一点,还是以前的我更多一点?”
这样的话,倘若黍辞是清醒的,他绝对不会问出口。
因此,陆驭便明白了。
他牵唇一笑,凑近了吻了黍辞一下:“我喜欢的是你,不管以前的你,还是现在的你。”
黍辞委屈地扁了下嘴,嘀咕道:“你总这么说,每次都是……每次都是这么说。”
黍辞摇摇晃晃从床上坐起来,他脸颊飞粉,眼底有水光掠过,瞧着格外让人动心。
他不知为何,总觉得今夜特别有说心里话的冲动。
他瞧着陆驭,总想再问问。
陆驭只噙着淡淡的笑意,听完话,轻骂一声“呆子”。
他道:“我说的自然是实话。”
黍辞抬起头,唇瓣张了张。
他听见陆驭说:“为了你,我都要死了。”
陆驭抱着人,低声絮絮叨叨说着:“我爱你爱得要死了,你却把我的话当成敷衍,嗯?”
黍辞噎了一下,狡辩道:“你总是这么说……”说着一愣,“你为什么要死了?”
“为了你。”陆驭说,“是惩罚。”
惩罚自己没能第一时间找到黍辞,惩罚自己将黍辞丢了十三年。
惩罚自己没能第一时间发现黍辞的异常,惩罚自己没能救好黍辞。
陆驭道:“不过这样的话,我应该能在你心上留下最重的痕迹?”
他说完,自己都愣了一下,随后笑了:“让你这辈子都忘不掉我。”
黍辞反应不及,只听到最后一句,他理解了一下,点点头:“这辈子已经忘不掉你了。”
即使是失忆了,他对陆驭却依旧喜欢着。
所以,他怎么可能忘得掉呢?
陆驭满意地笑了:“那就好。”
他拍拍黍辞的脑袋:“乖孩子,要睡了。”
黍辞勉强眨了眨眼。
他困得不得了,听到这话,便赶紧躺回床上,片刻后便睡着了。
还站在床侧的陆驭眼眸深了深,他张了张唇,似乎想对黍辞说什么,但话刚要出口,又念及什么,缓缓闭上唇。
方才,陆驭已经猜到自己身体难以支撑下去,他本欲叫人去喊太医,但话到唇边,他心思转了转,道:“让太医明日一早便来寻朕。”
外面的宫人连忙应是。
陆驭这才躺回床上,手指紧紧攥着黍辞的手。
他偏头,目光从黍辞紧闭的眼眸处扫去,淡淡一笑。
他咽下反复汹涌上来的锈味,知道自己这晚是睡不了了。
身体已经无法支撑太久。
不过即使是现在把太医叫过来,也无济于事。
没有解药,太医顶多是延缓毒素的蔓延。
但比起这个——
他更想让黍辞心疼他一些。
想让黍辞心里更喜欢他一些。
他承认这种做法十分恶毒,拿着自己的身体去当筹码,倘若黍辞恢复记忆,恐怕不会轻易饶过他。
不过那也是以后的事了。
陆驭在脑海里反复琢磨着,待他毒解了,待黍辞知道他做了这些事,他要怎么去取得黍辞的原谅。
他反复推演着未来会发生的事,然而没多久,他就没力气去想其他了。
毒素侵蚀着他的五脏六腑,逐渐蔓延开的疼痛让他恍惚想起那日黍辞毒发之时。
他想,自己大概是真的要死了。
鲜血控制不住地上涌,陆驭逐渐克制不住呕血的冲动。
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决定推翻方才的决定。
他不想让黍辞一睁眼就瞧见他这模样。
他要——
陆驭深吸了口气,摇摇晃晃地起身离开。
他眼前一阵一阵地发着黑,之后完全是凭着本能前进,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去了哪里。
他恍惚知道还没听见守宫人的声音。
只要一推开殿门,就能听见守宫人的询问。
所以,他还没有走出去。
可他在哪呢?
陆驭已经看不见了。
他也走不动了。
身体的疼痛让他发不出一点声音,更让他动弹不得,仿佛被巨石压住,甚至连呼吸时,裹进去的冷风都仿佛带了刺,扎得他难受。
陆驭浑身麻木,鼻息间只剩锈味,他再一次控制不住呕出鲜血,但心情却突然平和了许多。
就这样吧。
之后的事,交给天命。
陆驭牵了牵唇,然而此刻,一片黑暗的视线中,突然晃了晃。
体内的毒似乎暂时放过了他,他眼前逐渐清明,呼吸的声音也能听见,他还能感觉到手指按在碎开的花瓶瓷片的疼痛,以及——
看见此刻正站在对面,黍辞那几乎要疯掉的眼神。
彻底昏过去前,他只来得及听见黍辞用气声问他。
“这是怎么回事?”
陆驭张了张口,没发出一点声音。
眼前骤然被黑暗拢括,陆驭彻底站不住,朝前倒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