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文学 > 百合耽美 > 公主的剑 > 3、孟嬷嬷

3、孟嬷嬷

    她的兄长确实有这么大的架子。


    顾清澄一时间难以解释,只能继续耐心追问。


    孟嬷嬷倒也耐心:“浊水庭是浣衣局最下等的去处,专洗那些最见不得人的衣裳,比如嫔妃们的月信布,病人们的秽衣。”


    “那为何建在这般偏僻处?”顾清澄望向门外泥泞的荒地。


    “脏水总要往低处流。”孟嬷嬷轻描淡写,“排到护城河最下游,才不污了宫里的风水。”


    顾清澄若有所思,若是最下游,也难怪她昨夜乘着木盆随波逐流至此。


    “那来浊水庭当差,岂不是等同流放,您不想回去吗?”


    “回去伺候那些贵人?”孟嬷嬷白了她一眼,“如今各宫的衣裳穿一次就烧,老身在这儿反倒清静。”


    顾清澄暗自吃惊,她竟不知皇兄的后宫用度如此奢靡。


    “说起这个,”孟嬷嬷慢悠悠添了一句,“姑娘的诊金到底打算怎么结?”


    顾清澄揣着明白装糊涂:“您在浊水庭,怎么给人治病?”


    面对她的质疑,孟嬷嬷也不恼,不紧不慢地掀开了案上的一个油纸包:“你看,这宫里嘛,总有人头疼脑热,有的有主子疼,有的靠自己。老身能治个小痛,渐渐地,就有了点规矩——小病百文,大病千文。”


    “只要写上名字和诊金,封进油纸包,趁着子时排污顺水漂来浊水庭就行。每月逢三,浣衣局的女官来巡视,再把我配的药带上去。”


    说完,她还煞有介事地拍了拍纸包,“清清楚楚,滴水不漏。”


    “吃死人怎么办?”


    孟嬷嬷细眉一挑:“你不信老身的医术?”


    顾清澄在心中冷哼一声:这不就是三脚猫的把戏?诊不明白病症,便说她是走火入魔。


    孟嬷嬷继续笑得像个神医,无论顾清澄怎么问,她都能四两拨千斤,最后还是绕回那句:“诊金,总是要结的。”


    “我亲自回去取。”顾清澄没好气道。


    “姑娘不可。”孟嬷嬷笑眯眯拦住了她。


    “为何?”


    “你还没好透,这治疗一次只能管个三日,没治完怎么放心让姑娘走呢?”


    “我三日之内取了诊金再回来。”


    “不可。”


    “为何?”


    “一是姑娘分币未付,贸然走了我不放心,二是姑娘……可能还站不起来。”


    话音未落,正努力站起来的顾清澄跌坐在了床上。


    “这算什么!”顾清澄开始黑脸。


    “这算我救了姑娘的梦魇。”孟嬷嬷的脸上恢复了淡然,“若是不救,姑娘今日便永远从梦魇里醒不过来了。”


    “我怎知是你救的,不是我自己睡醒的?”


    “我说的管三日,是三日不发梦魇,姑娘大可停药,三日后试试看。”


    顾清澄实在是不愿回想方才的梦,只闷声道:“那我现在没有钱,我兄长也没钱。”


    话音未落,孟嬷嬷的目光忽然一顿,落在她怀中微微探出的一角香囊上。


    “哟?宫里的东西。”孟嬷嬷是个识货的,伸手就要去拿,“这光泽,一看就是金线啊!”


    “这个不行。”


    顾清澄下意识拦住了她,


    “怎么不行?宫里的贵人不要了,捡到便是缘分。”


    “绣得七歪八斜,一看就是哪个没学过针线的宫女练手做的破烂……”


    “闭嘴。”


    顾清澄声音很轻,却让孟嬷嬷不由得住了口。


    ——这是她隐秘的心事。


    那日皇兄说,杀了三皇子就许她回宫待嫁。


    嫁谁?她没问,也不必问。


    北霖谁不知道,倾城公主是要配给那位明月般的步月公子的。


    这香囊,原也是要赠予那人的。


    十年来,她将全部心血倾注于辅佐皇兄,以七杀之名蛰伏多年,杀人、布局,她样样擅长,而一应女红琴艺,则由贴身宫女琳琅顶替应付。


    她只会用剑,从不懂如何讨人欢心。


    七杀的身份予她天赋与冷锐,却也斩断了情感的途径


    唯有江步月不同。


    在她暗无天日的岁月里,唯有他见过她眼底未褪的少女柔光。


    那时她天真地想,若她从此收刀归鞘,做个真正的公主,那么就从这枚香囊开始。


    于是她熬了三个通宵,跟着琳琅学女红,执剑的手第一次拈针,最终绣成这歪歪斜斜的针脚……像极了她别扭至极的心事。


    最后一次刺杀前,她将香囊呈给皇兄,求赐江步月。


    可皇兄只是扫了一眼,淡淡道:“让琳琅再绣一个好看的。”


    质子入赘,不配用金线。


    昨日大火逃生,她以赵三娘的身份与江步月打了个照面,他腰间的双鱼香囊针脚细密,她看得分明,正是琳琅的手笔。


    而他的拉扯与试探游刃有余,温润之下,她也窥见了他精心养出的疏离与算计。


    拙劣的香囊此时硌在掌心,原来入戏太深的,从来只有她。


    质子擅演,公主善藏。这皇城本就是戏台,谁不是戴着面具狩猎?


    少女可以为明月倾心,七杀却该心如止水。


    生死之外,皆是虚妄。


    “拿去吧。”念及此,她忽然松手,那枚香囊无声地落入孟嬷嬷掌心。


    孟嬷嬷见状接过,郑重道:“治病救人也是生意,给了诊金,老身断不会加害于姑娘。”


    “我什么时候能起身?”顾清澄继续拉扯。


    “这个是另外的价钱。”孟嬷嬷的观音面吐出冰冷的话语。


    “我付。”


    “那得等我算一下,姑娘来的时候也没说要治。”


    “……”


    “七日,一千文。”孟嬷嬷把玩着香囊,端详道,“好东西,够姑娘在我这住一个月。”


    .


    顾清澄在浊水庭就这样住下了。


    几天观察下来,她发现,孟嬷嬷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一是孟嬷嬷看起来并不像一个底层老奴,她已年逾六旬,身量却挺拔如雪中青竹,靛青棉袍浆洗得棱角分明,衣服上的叠痕也仍依着尚服局老人定下的规矩。即使是在浊水庭这种污秽之地,她每日晨起必用梅花露敷眼半刻,整个人透出一股子清贵气。


    二是如此清正体面的嬷嬷,却锱铢必较。孟嬷嬷有一个账簿,上面用娟秀小楷清清楚楚地记下了顾清澄所有的开销,无论是顾清澄手抖打碎一个碗,还是多浆洗的一床被子,都白纸黑字地记录在账。


    顾清澄:“为什么多一床被子也要收钱?”


    孟嬷嬷:“现买的。”


    顾清澄:“这里没住过其他人?”


    孟嬷嬷:“是啊,你是第一个送上门的。”


    顾清澄:“……”


    但孟嬷嬷也同样觉得顾清澄很有意思。


    三日后,孟嬷嬷看着顾清澄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观音细眉微微挑起:


    “经脉枯竭还能活蹦乱跳……倒是稀奇。”


    顾清澄纤瘦的手抓着桌畔给自己蓄力:


    “嬷嬷可听说过‘天不许’?”


    孟嬷嬷放下手中账本:“天不许问归期,南靖秘毒,你想说自己中了天不许?”


    “难道不是吗?”顾清澄哑声道。


    “你可知那天不许是由前朝毒玉和七种毒草炼制而成,一小瓶比黄金还贵十倍!”孟嬷嬷古怪地看了她一眼,“用在你这小丫头身上?”


    “用了你也活不到现在。”孟嬷嬷想了想,也不知顾清澄的身份,便再补了一刀。


    顾清澄闻言,思忖片刻,方觉孟嬷嬷所言不虚。


    如果那场南靖的箭雨都淬了天不许,实在是过于大的手笔了。


    换句话来说,自己被赵三娘吓到的同时,赵三娘也被三皇子骗了。


    这也解答了为什么顾清澄中毒后仍有余力杀了她,也许真是所谓的走火入魔。


    “那就好……”顾清澄长吁一口气。


    孟嬷嬷把账本合上:“明日便是初三,今天我要出去采买,日落之前我会回来,你老实待着,掉进水里没人救你。”


    ……


    层层金丝帷幛下,侍女轻手轻脚,给莲花鹊尾铜香炉里点上了一缕沉香,边上是金丝楠木塌,塌上卧着一个穿着鹅黄襦裙的慵懒少女,她的指间,正把玩着一丝金线。


    “这是在城西当铺里寻到的,有人看见一位嬷嬷从里头出来。”一位丫头匍匐答道。


    “有意思。”


    金线缠绕着少女的手指,她手指并不细若削葱,反而指节有些粗大,但这不影响她和金线都在雅室里熠熠生辉,“查过身份了么?”


    “是浊水庭的孟嬷嬷,”丫鬟答道,“在浣衣局的排污口,鲜有人去,这下等嬷嬷共兑了三十两银子。”


    “这是那个锦囊拆下来的,”少女盯着金线道,记忆在脑海里浮现。


    “她应该是死了,才能让这么贴身的东西落到这种地方。”


    “那要派人去把孟嬷嬷抓起来审问吗?”


    “不必,明日差人去看看。”少女蹙眉道,“别让我们的人去,免得说至真苑插手太多。”


    “是。”


    ……


    顾清澄正在翻看孟嬷嬷的账本。


    她想看看这小老太太到底给自己记了多少钱。


    八月三十日,梦魇发作,一千文。


    喂药,一百文。床铺,三百文。破碗一个,划掉,两个,划掉,三个,一百五十文。


    走火入魔,一千文。


    她的眼睛眯了起来,真是走火入魔么?


    如今她只能勉勉强强的站起来,经脉依旧枯竭,但她的气色好了很多,起码不是中了剧毒后濒临死亡的状态,顾清澄决定放弃纠结,不论是不是,总之她暂时死不了。


    不知道皇帝兄长是否已经差人在寻她?


    刺杀已经过去数日,三皇子一死,局势瞬息万变,她要尽快和宫内取得联系。


    顾清澄继续翻阅孟嬷嬷的账本:


    七月四日,教坊司,李娘子,润喉散一剂,六十文。


    九日,织造司,张裁缝,消痛贴三剂,三十文。


    好个奸商,一个碗就收她五十文!


    顾清澄心中记下了帐,继续翻看,直到她看到了一条:


    八月二十七日,至真苑,小意,避子汤一剂,九十文。


    她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


    至真苑!


    至真苑是倾城公主居所,小意是至真苑的洒扫宫女。


    明日便是九月三日,孟嬷嬷会送药上去,倘若她把字条藏在药里,通过小意就能和宫里取得联系了。


    这是最好的办法,既不会泄露公主在外受伤的消息,又能直接找到关键人来接她回去。


    虽然孟嬷嬷的浊水庭也是在宫里,但偌大皇宫,几乎没有宫人有机会得见倾城公主真容,因此要说动皇宫角落的孟嬷嬷为她奔走,简直是难于上青天。


    只是,她的目光停留在小意的记录上,避子汤。


    孟嬷嬷倒是什么生意都敢做。


    她带着疑惑向前翻阅,避子汤记录,只这一条。


    至真苑的宫女,不找太医署,向浊水庭的孟嬷嬷求避子汤,只意味着,有人把手伸进了她的宫里。


    她眼里寒光闪过。


    顾清澄合上账簿,细细回想往日宫中的异常。


    时间悄然流逝。


    日落西山,已过了约定的时间,却不见孟嬷嬷的人影。


    不能再等了。


    她强撑着僵硬的身子,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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