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80

    第71章

    女孩儿稚嫩的声音在脑海中剧烈回荡,声声哀求痛哭仿佛要把陆砚清的神经撕碎,头脑恍惚嗡鸣,他想要起身,却被抽空力气,无力跌坐在椅子里。

    陆砚清撑着办公桌起来,手无意碰到桌边的茶盏,落在地上碎了一地。

    破碎声尖锐地刺入脑海,陆砚清看向徐知凡:“……你昨天说什么?”

    徐知凡和程力也都处于巨大的震惊中,听到陆砚清的问题,徐知凡连忙回想昨天的事。

    “我说,强|奸的罪名很难成立。”

    “还有。”

    “还有,沈德望这些年……糟蹋的女孩儿不计其数。”

    稚嫩的哭喊在脑海炸开,陆砚清看向窗外的大屏幕:“你再说一遍……她是怎么去雾溪的?”

    徐知凡欲言又止,忐忑开口:“我们操作后,颜小姐到了雾溪,她原本订的山下的房子,但是被沈德望买了,所以住在了您隔壁,后来回到燕城,沈德望为了更逼真取信于您,牵头各大公司让颜小姐还违约金,这样颜小姐深陷经济压力,来到您身边更加顺理成章。”

    巨幕明媚的笑脸与脑海中的哭声来回撕扯,陆砚清想到她与沈德望的那两通电话,想到她第一次进入书房想要窃取资料却还是回去了……她惺惺作态,她虚与委蛇,但到底是在和谁惺惺作态?

    网上的恶意谩骂,经济制裁,真的只是为了取信于他吗?

    那些他曾生出的疑惑,那些他不曾深想被遗漏的细节,此刻被脑海中的哭声串联成线,如果,如果她不是……

    陆砚清沉沉闭上眼,不敢想这个可能。

    胸膛起伏着,再睁开眼,陆砚清眼里一片红血丝,他推开座椅,大步流星往外走。

    “陆总,您去哪儿?”

    “看守所。”

    程力闻言,连忙跟上。

    徐知凡拉住程力,小声道:“他现在很冲动,见了沈德望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你一定要拦住他。”

    “拦什么?我恨不得自己上手。”程力说完跟上陆砚清。

    徐知凡眉头皱得死紧,原本还要安排下个会议,但看着两人的背影,他连忙放下文件跟上去.

    看守所,沈德望戴着手铐脚链,被狱警带到一个房间。

    房门打开,沈德望看到陆砚清笑了:“哟,陆总,什么事儿让您大驾光临?”

    说着,便坐在陆砚清对面的椅子上,自在随意极了。

    程力不由得攥紧了拳头,他穿着囚服,戴着械具,却还一副满面春风的样子,不就是觉得自己能判死缓,判了死缓还能减刑,或者弄个保外就医也不是没可能。

    门关上,封闭的房间灯光刺目,两人之间并没有桌子,就这样面对面坐着。

    陆砚清攥着扶手,声音是极力压制的平静:“你对颜宁做了什么?”

    沈德望一愣,笑着看向陆砚清:“我以为陆大少爷今天来是为了墨扬侄子,怎么是为了我的宝贝女儿?”

    宝贝女儿?

    听到这四个字,陆砚清的心狠狠揪着,业内所有人都说,沈德望对这位继女视如己出,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花尽力气砸资源将她捧成炙手可热的大明星。

    他竟迷在如此浅显的障眼法之下。

    看着陆砚清通红的眼,沈德望一脸戏谑:“陆少爷不会真爱上我们宁宁了吧?这样的话你得喊我一声岳父。”

    陆砚清猛然起身,程力见状,先一步把沈德望提起来,一脚踢在他的腿弯,沈德望瞬间跪在陆砚清面前。

    陆砚清居高临下,面色阴寒至极:“我问,你对她做了什么?”

    沈德望虽是跪着,但仍旧一副笑脸:“陆少爷问的哪件事?是她17岁生日的时候勾引我?陆大少爷看上去清心寡欲的,没想到也好这口儿,不得不说,宁宁确实长了一副好皮囊,十六七岁身材就凹凸有致的,小腰细得佷,你们在一起那么久,陆少爷应该比我……”

    陆砚清额头青筋暴起,抬腿将沈德望踢翻在地,随手拿起手边的椅子砸在他身上,看着沈德望抱头躲避,陆砚清缓步走过去,黑色皮鞋狠狠踩上他的脸。

    “陆总!”

    徐知凡连忙上前去拉陆砚清,却被陆砚清一把甩开。

    “你是怎么拿到启元计划资料的?”

    “呵。”被人踩着,沈德望脸上的笑终于消失了,咬牙切齿道,“喂不熟的狗,我给她钱,好吃好喝供着她,就让她去你身边替我出点力,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搪塞我,还好我窃听了她的手机,真该死啊!要不是为了这个项目我早出国了!”

    回想起那几个未接来电,陆砚清只觉得眼前发晕,他抬腿踢在沈德望胸口,沈德望随即发出一声惨叫,陆砚清浑身肌肉紧绷着,又狠狠踩着沈德望的脑袋,抬腿便要踢上去。

    这次不等徐知凡上前,程力连忙拦下陆砚清,这一脚下去,踢中要害人估计就没了。

    徐知凡连忙让人把沈德望带走,然后和程力带着陆砚清离开。

    从看守所出来,陆砚清扶着墙,胸口剧烈起伏,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用力揉着胸口,可那团淤堵像块沉甸甸的石头,死死硌在里面,怎么都化不开。

    他将资料放在茶几上,那么浅显的手段,内心是希望她不要做,但他先认定了她有罪,才给出了题目,他带着偏见试探她……

    “把姜如玉请过来。”陆砚清低声开口。

    “姜如玉和沈德望感情很好,怕是不会说什么。”徐知凡说。

    母亲和继父关系很好,那她在中间……是怎么艰难求生的?

    陆砚清头痛欲裂:“司机,阿姨,管家,凡是知道的都给我请过来!”

    “好的。”

    徐知凡应下,连忙打电话安排下去.

    陆合顶层会客室里,陆砚清回去的时候,吴姨已经到了。

    门被推开,吴姨警觉起身:“你们是什么人,把我弄到这里做什么?”

    陆砚清坐在沙发上,徐知凡倒了两杯茶水后,关上门离开。

    “请您过来是想问一些事。”陆砚清开口。

    “问什么?我一个老太太能知道什么?”

    “请坐。”

    吴姨看着陆砚清,不安地坐下。

    “能和我说说颜宁在沈家的事吗?”

    吴姨皱眉:“你和宁宁是什么关系?打听她的事做什么?”

    “我和她……”陆砚清只觉得心中酸得发堵,“我喜欢她,但是把她弄丢了,请您帮帮忙,告诉我她的一些事好吗?”

    吴姨狐疑地看着陆砚清,又坚决道:“不行不行,我一句都不会说的。”

    陆砚清见状,从一些边缘问题问起:“我就问一些简单问题,比如,她在沈家和谁关系最好?”

    “当然是和我关系最好了,宁宁最喜欢吃我做的菜,每次回沈家都会给我带小礼物。”

    一个家里,竟然和阿姨关系最好吗?

    陆砚清沉沉呼出一口气:“她回沈家次数多吗?”

    见陆砚清问的问题无关紧要,吴姨渐渐放下心来:“不多,宁宁太忙了,一年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几乎每个春节都是

    在剧组过的。”

    “她母亲对她好吗?”

    吴姨纠结了几秒钟,说道:“太太这个人怎么说呢,对谁都好,但偏偏对宁宁……太严苛了,总是挑她的毛病,像是看她不顺眼。”

    陆砚清闭眼向后靠在沙发上,捏着酸涩滞涨的眼皮,继父猥亵她,亲生母亲对她不好,春节从不回家过年……

    陆砚清睁开眼,声音沙哑:“对她怎么不好了?”

    看着陆砚清眼中的红血丝和痛苦的表情,吴姨慢慢放下心防:“宁宁的命其实挺苦的,她17岁生日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事情,她想去报警,但是面对……总之她一个小女孩儿,怎么能成功呢?第二天宁宁去找太太说她们一起离开沈家,但太太竟然打了她一巴掌,说她不知廉耻,我当时躲在厨房,心揪的呀,等所有人离开,我才敢出去给她敷药。”

    “从那以后,宁宁就像变了一个人,以前文静腼腆的小女孩儿,后来逢人就笑。宁宁以前学习佷刻苦,经常学到半夜,有时候饿了自己偷偷去厨房找吃的,被我撞见两次,后来到那个时间我就给她做些宵夜。但是她17岁生日那天后,我去她房间收拾垃圾,看见她把卷子和书都撕碎扔进了垃圾桶里,再后来,她就进了娱乐圈,也不常回沈家了。”

    陆砚清起身,快步到落地窗前,极力隐忍着胸腔内颤抖的呼吸,市中心林立的大厦在眼里模糊。

    纽约的除夕夜,她说,要给他讲一个小女孩儿的故事,他明明有机会听见的……

    她把自己的心交给他,准备把她最痛的经历将给他听,而他做了什么?

    他做了什么!

    陆砚清抬手抹掉眼角的湿润。

    吴姨看着陆砚清的背影,隔着几米的距离,也能感受到他的悲痛:“其实还有很多事,但涉及到宁宁的隐私,你可以亲口问她。”

    竟然还有吗?

    陆砚清喉结滚动,他已经不敢再听了,而她,也不会告诉他了吧。

    想到这里,陆砚清快步走向门外,路过吴姨的时他偏头:“谢谢您告诉我这些,待会儿会有人送你回去。”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轿车在道路上飞驰,以往的记忆在脑海中翻腾撕扯,阳光透过指缝,陆砚清看着自己的双手,是他,把她推向了更深的渊底。

    阳光下,男人修长的双手颤抖着紧握成拳。

    颜宁拖着行李箱从客厅走向玄关,门铃恰好响起,她上前打开:“这么快……”

    还以为是彭磊,看到门外的人颜宁的话堵在嘴边,忍不住往后退:“你能不能不要阴魂不散?”

    声音是心力交瘁的疲惫与愤恨。

    陆砚清站在门边望着她清丽的面容,稚嫩的哀求声又在脑海炸开。

    只一眼,他的眼便瞬间红了。

    陆砚清上前走到颜宁身边,想抱她,又不敢,停在她身前一步的距离,喉结滚动。

    深沉的目光像是要将她覆灭,颜宁看着他发红的眼,站在原地丝毫不敢动弹,不知道他又发什么疯。

    陆砚清小心翼翼地开口:“颜宁……我想听听那个小女孩儿的故事,可以吗?”

    颜宁一怔,他知道了……

    原本想在纽约告诉他的,但是那段时间太美好,美得像一个梦,所以她又胆怯了,忍不住胡思乱想,想他会不会介意?

    那件事,是一场绵绵不断的阴雨,在她喜欢上一个人时,在她和喜欢的人亲热时,这场雨便会落下来,淋漓不尽,长满苔藓,阴郁发霉的味道会伴随她一生,挥之不去。

    颜宁眼角微红,抬头微笑着说:“她死了,在17岁生日被继父猥亵的时候,在27岁被爱人算计转头和别人订婚的时候。”

    轻柔的语调,引得陆砚清头脑嗡鸣,他抬头闭着眼,隐忍着眼里不受控制的情绪。可脑海又浮现出吴姨的话,他像是看到了那个女孩儿哭着撕碎熬夜苦读的书,看到了她在他怀里小声地说爱他……

    “其实你做的并不多,但缺爱的人内心是空的,所以你只做了一点点,我就把你装进了心里。”

    陆砚清再也忍不住,一条腿弯下膝盖落地,另一条腿也跟着跪下。

    颜宁吓了一跳,惊慌失措往后退,陆砚清伸手将她抱在身前,脸紧紧埋在她身上。

    “对不起,我错了,是我错了……”

    心里刀绞着,陆砚清不敢说一句让她原谅的话。

    颜宁隐忍着呼吸,用力推他的肩膀,却被他抱得更紧,挣扎间,一滴滚烫的泪落在手背上,烫得颜宁手一缩。

    颜宁愣愣地低头,却只看到了他的黑发,只听到了他发颤的声音。

    “我以为你去雾溪,是刻意接近我,以为你和我在一起,是为了给沈德望套取消息,以为你说爱我……是在骗我……”

    “可是颜宁,和你在一起后,我说的每一句爱你都是真的。我不是现在才爱你,是现在才告诉你。”

    沙哑的声音传到耳边,颜宁哽咽,她抬头忍住眼里的酸涩。

    那些被她拼命压下不敢想的事情,现在似乎有了出口,现在还要质疑他的爱吗?

    陆家大少爷不用为了一个女人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撞在卡车上,不需要和一个女人拉扯纠缠不清,不需要为一个女人洗脚,不需要哭着跪在一个女人面前忏悔……

    可是……

    “你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到现在的,你们高高在上,一句话,我出道8年的努力就灰飞烟灭。”颜宁红着眼笑了笑,用力推开身前的人,“陆砚清,不能因为你在算计的过程中爱上了我,之前的一切都不做数了,你说对不对?”

    第72章

    “给我个弥补的机会好吗?”

    颜宁没说话,推开他走向一旁。

    陆砚清看她拖着行李箱往外走,心瞬间空了,他连忙起身:“去哪儿?”

    “别过来,别让我更恨你。”

    颜宁冰冷的目光像是在两人之间划开一道天堑,陆砚清定在原地,明明她就近在眼前,可这一刻,他好像翻山越海都难以跨越。

    看着她消失在眼前,身上的力气如雪崩般溃散,陆砚清无力地站在原地。

    颜宁出门,看到门外的两人微顿,程力和彭磊连忙看向别处,颜宁脚步没停走向电梯,彭磊连忙跟上。

    过了几分钟,陆砚清从房间出来,程力看着他通红的眼,连忙看向天花板,不敢说话。

    “查查她要去哪儿?”

    “好的。”程力连忙应下。

    两人从楼上下来,颜宁已经不见踪影,程力启动车子,在路上漫无目的地开了几分钟,终于收到了消息。

    “刚查到颜小姐的航班,要去佛罗伦萨。”程力说。

    “去机场。”

    “呃……徐知凡说董事会换届,因为咱们上午去看守所所以移到了下午,然后晚上和国资委还有个饭局。”程力暗暗提醒。

    “让李副总去。”陆砚清直接道。

    “好的。”

    程力应下,掉头去机场.

    去往机场的路上,彭磊没开车,他回想着程力的话,扭头看向身后的颜宁。

    “你的手机换了吗?”彭磊问。

    “还没。”

    本来那天要去换的,但是着急去找陆砚清……后

    来也就没想起来。

    “我能看看吗?”彭磊问。

    颜宁望着窗外,眼睛没有焦距,沉默着把手机递给了彭磊。

    彭磊拿过一旁的电脑,打开一个网站,拿手机连接上电脑,开始对手机进行检测,然后不由得蹙眉。

    过了几分钟,彭磊扭头:“颜宁。”

    “嗯。”

    “你的手机被窃听了。”

    颜宁回神,看向彭磊:“什么?”

    “从你去陆……从去年8月份开始,你的手机就被窃听了,所以才总是耗电快、卡顿。”

    去年8月份?

    颜宁眼眸微动,脑海中浮现出清园客厅里的资料,她用手机将内容拍下……而沈德望先前那么着急催促她,可后面再也没联系过她,第二天,她就看到沈氏生物科技的项目研发成功。

    “程力说,他们查到‘启元计划’是从你手机里泄露的,所以以为,是你故意透露给的沈氏。”

    颜宁无力地笑了笑,没说一句话。

    “程力还说,如果那天消息没泄露出去,陆砚清是要取消订婚的。”

    颜宁又笑了,只是眼里忍不住泛起泪光,她深深呼出一口气,想要将心中的浊闷驱散:“所以……他在试探我?用一份真实的数据试探我,有心了。”

    该为他的决定感动吗?可是遗憾没持续太久,就被疼痛淹没。

    在她最爱他的时刻,他在试探她,提防她,被强行盖住的伤口,似乎又裂开一道口子。

    就算那天资料没泄露出去又如何?怀疑的种子种下,往后看似平静的日子里,也依然扎着刺,他们终将还会走到这个局面,早晚而已。

    看着颜宁的表情,彭磊没再说话,他把该说的说了,怎么做在她,毕竟谁都没办法替她承担那些痛。

    机场里人来人往,十几米外,陆砚清望着她安静的身影,疯狂想靠近,却又不敢上前一步。

    “程力,她现在是不是不想看我一眼?”

    程力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陆砚清,小心翼翼,担惊受怕,往日的从容镇定和云淡风轻似乎全都不见了。

    “如果我是颜小姐的话,确实……不太想。”程力犹豫着,说了实话。

    陆砚清笑了笑,是,他现在有什么资格靠近她?又有什么资格去挽回她?

    半个小时后,飞机起飞,陆砚清却没有登机,他伫立原地,望着飞机划破长空,仿佛有什么正从心底悄然剥离。直至飞机彻底消失于天际,他仿佛也成了一具空壳.

    在周父的再三催促下,周令仪去了陆家,美其名曰是联络感情。

    对陆砚清,周令仪之前是有信心的,他温和绅士,性子极好,就算两人没有感情,她想着,订婚后应该就好了。但是,订婚后他连表面功夫都没有做过。

    很是不像他。

    茶厅里,自周令仪来了之后,江漱华已经给陆砚清打了无数个电话,但始终没人接听。

    陆崇山脸色不太好看。

    周令仪笑了笑:“伯母,您别打了,砚清太忙了,别耽误他的工作,今天就是来看您和爷爷的,要是找他我就直接去公司了。”

    江漱华心里过意不去,还没开口,陆墨扬就接过了话:“哦,原来令仪姐不是来看我的。”

    “每周都能见到你,有什么好看的。”周令仪笑着说。

    “放心,以后天天见,有你烦的时候。”

    被陆墨扬打岔,茶厅的氛围活了些。

    江漱华也顺势说:“等结婚了,你和砚清想在家住还是想在外面住,都随你们。”

    “在家住吧,还能经常看到您和爷爷。”周令仪说。

    陆崇山笑了:“老头子我有没什么好看的,结婚了赶紧去过你们的日子。”

    周令仪笑着微微低头,没好意思接这句话。

    江漱华看着周令仪,怎么看怎么满意:“令仪,砚清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咱们马上就是一家人了,你有什么需要的,或者哪里不满意的,要及时和我说,知道吗?”

    “好,谢谢伯母,我觉得都挺好的。”

    江漱华和陆崇山的尊重,让周令仪心里那一丁点的不舒服也烟消云散了,女人结婚嫁人,似乎也就如此了。

    “小叔叔!我下课了!咱们出去玩吧!”几人说着话,星佑跑了进来。

    周令仪看着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叔叔?

    “这是?”周令仪掩下眼里的疑惑。

    星佑在,江漱华没当着孩子的面解释,陆墨扬起身带着星佑出去:“就知道玩儿,今天的字练了吗?”

    “写啦,老师说比你写得好!”

    声音渐渐远去,江漱华解释道:“这是砚清收养的孩子。”

    收养?周令仪垂眸轻笑,两人已经订婚了,她竟然不知道他收养了个孩子。

    “你放心,等你们结婚了,孩子我来带。”江漱华说。

    “既然是砚清收养的,那当然得跟着我们,我挺喜欢孩子的。”周令仪微笑道。

    江漱华下意识想催生,但顾及到女孩子脸皮薄,话没说出口,只是看着周令仪,越看越喜欢。

    周令仪在陆家吃了晚饭才离开,但这期间,陆砚清始终没接电话,更别提回来。

    从陆家出来后,周令仪打了个电话:“查查陆砚清这一年来身边有没有女人。”

    “好的。”

    电话挂断,周令仪望向车窗外,眼底矛盾交织。

    按道理来讲,陆砚清不是这样的人,他没有其他男人身上的习气,清心寡欲的像是没有世俗的欲望,但按照他以往的性子,两人订婚后,即使没有感情,他也会偶尔约她吃饭,温文尔雅和她一起面对长辈,在外人面前给足她体面。

    但现在,这些都没有,又实在说不通.

    夜晚,山林静谧,溶溶月光洒在镜湖上。

    陆砚清立于镜湖边,沉默望着眼前的别墅,那天落了锁,这辈子是不打算回来的,而如今,也依旧不敢进去。

    沈家的阿姨说,那件事之后,她像是变了个人,以前文静腼腆的女孩儿,后来逢人就笑。

    刚到清园,她处处假意讨好,他讨厌她市侩、精明、虚伪,而现在,这些全部化作利刃,回旋刺向他。

    如果不变成这个样子,她是不是早被生吞活剥了?

    她是如此艰难地活着……

    那盆素冠荷鼎打碎,她惊慌失措跪在地上割破手指时,在想什么?

    面对网上的肆意谩骂,她在想什么?

    下雨追尾后,被人推搡着倒在地上,她在想什么?

    无声无息沉在鱼缸里,她在想什么?

    ……

    酸涩在胸腔密不透风地堆积,陆砚清呼吸沉重,他闭着眼,任由身体往后倒,只听“扑通”一声,静谧的湖面溅起水花。

    漆黑的湖水中,陆砚清没有挣扎,任由冰冷的湖水将他吞噬,任由身体不断下沉,任由肺中的氧气一点点耗尽,意识渐渐弥散。

    当时,她就是这种感觉吗?

    当时,她是不是有过想离开这个世界的念头?

    想到这里,心疼和愧疚化作实质,从眼角滑落,悄然融入幽暗湖水。

    “陆总!”

    “陆砚清!”

    程力在岸边大喊,他刚才在车里和徐知凡发消息,一抬头人就不见了,清园还锁着他没进去,可四周没有任何人影声音。

    就在程力心急如焚的时候,湖面传来动静,程力看着湖里模糊的影子,连忙跳下去。

    几分钟后,陆砚清坐在湖边咳嗽,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程力想骂人,但是不敢,他急促地喘着气:“你……这是干什么?”

    陆砚清看着眼前的别墅,呛了水的嗓音有些嘶哑:“想走走她走过的路。”

    可是,他这才走了几步。

    程力想说什么,但又什么都说不出口,只是想起了那次的电话,他让他叫医生,语调是先前从未听过的慌乱,然后,他看见了奄奄一息的颜宁。

    “走吧。”

    许久之后,陆砚清起身,即使全身湿透,他都没有回清园换衣服。

    回到陆合的休息室,

    陆砚清洗完澡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他望着巨幕上的照片,拨了董琳的电话。

    “你好董小姐,我是陆砚清。”

    董琳一愣,停下手中的动作:“你好,有事吗?”

    “我想知道颜宁出道以来的一些事。”

    董琳笑了笑,语气不算太好:“颜宁出道以来一直很努力,这些没什么可说的,家庭方面我也不是很了解,但你订婚后的那两个月,我倒是清楚一些,陆先生想听吗?”

    “……你说。”

    “从你订婚宴出来,她回了颜家,至于为什么回颜家,我猜可能是觉得哪儿都不是她的家,得知你做的一切后,三天里,她不吃不喝,也不出门,最后是我撬锁才进去的,她不哭不闹,听不见外界的一点声音,吃东西尝不出咸淡,每天除了看书就是睡觉,躺在那张她十几岁时睡的小床上,看她父亲留下的书,几天都说不了一句话,就这样过了两个多月,清醒过来她说,‘他们联合把我绞杀了’。”

    陆砚清心里一颤,心酸的气味堵在鼻腔和喉咙,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他们’是谁我不知道,陆先生你知道吗?”

    陆砚清喉结滚动,久久说不出来一个字,他伸出五指看着自己的手,是他,将27岁的她又抹杀了。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董琳又是一愣,刚才说那些话,只是图个畅快,但说出来又有些后悔,陆家大少爷,不是她可以随意讽刺的,但电话里谦卑沙哑的声音,似乎和她想象中的不同。

    在董琳的愣怔中,电话挂断了。

    助理办公室,徐知凡还没下班,程力洗完澡第一时间来和他诉苦。

    徐知凡看着推门进来的人:“你今天立大功了,幸好首饰盒没拿稳。”

    “什么立功,不知道我这条小命什么时候就没有了。”

    “怎么了?”

    程力面无表情,沉默了几秒开口:“他刚才跳湖了。”

    徐知凡皱眉。

    “上午……还给颜宁跪下了。”

    随着程力的话,徐知凡思绪飘出去很远。

    程力不爽:“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我看见的时候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还得装作没看见。”

    徐知凡笑了笑:“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只是他骗过了自己,也骗过了我们所有人。”

    程力微愣,不由得又想起了颜宁溺水那天的画面,他抱着颜宁走向楼梯,那个背影,他站在楼下看了很久。

    程力正想着,门外传来脚步声,他连忙出去。

    陆砚清站在电梯前,按下按键:“我出去一趟,你下班吧。”

    “没事,我回家也没事。”这段时间,程力可不敢让他单独出去。

    一个小时后,陆砚清站在了她待了两个多月的颜家。

    灯光亮起,质朴的家具映入眼帘,陆砚清缓缓迈开脚步,他看着客厅墙上挂的生日照,父亲戴着眼镜,透着书卷气,母亲优雅,中间是抱着蛋糕无忧无虑大笑的她。

    陆砚清伸手,慢慢抚摸着颜宁的脸,触碰着1岁的她,6岁的她,12岁的她,15岁的她……

    然后,便没有她的照片了。

    16岁父亲过世,她的笑似乎也停在了那一年。

    在客厅静默站立了许久,陆砚清掀开碎花帘布,进入那间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小卧室,躺在了那张她睡了十几年的小床上。

    陆砚清用被子蒙住脸,颤抖的呼吸,在棉被下压抑地发酵。

    三十多年了,陆砚清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喜欢流泪,父亲过世的时候他没哭,陆合最难的时候他也没哭过。可这一天,想起她心里总是酸涩难忍。

    意识昏沉间,陆砚清抱紧了被子,像是她还在他怀里。

    次日清晨,陆砚清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颜宁看过的书,期间没接一个电话,也没和人说过一句话,就这样不吃不喝待了三天。

    第四天清晨,陆砚清从颜家出来。

    楼下,程力吃完早餐刚和人换过班,看到陆砚清出来松了口气,他连忙上前:“家里打电话快打爆了,我不敢接。”

    “回吧。”

    听着陆砚清虚浮的声音,程力想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但看着他落寞的背影,终究还是没问出口。

    很快,轿车到了陆家,陆砚清迈入大门,像去年从雾溪回来那样,一步步穿过游廊,穿过海棠庭院,迈入正厅大门。

    正堂里,陆崇山端坐在太师椅上,江漱华和陆墨扬坐在两侧,像是等了许久,只待陆砚清登场,便开始这场对他的审判。

    “这几天去哪儿了?”陆崇山抬眼,面容并无怒意,但威压却无声弥漫开来。

    “做该做的事情。”陆砚清垂眸,没看任何人。

    陆崇山冷笑,拿起桌子上的一沓照片用力扔向陆砚清,照片锋利的棱角划过陆砚清的额角,留下一道血痕。

    顾不得疼,陆砚清看着散落在地上的照片,有在茶山的,有在公司的,有去年陪她过生日的,有在纽约的……

    他竟不知,他们有过这么多照片,陆砚清弯腰,无比珍视地捡起来。

    看着陆砚清的动作,三人齐齐皱眉。

    陆崇山怒道:“这就是该做的事情?”

    寂静和威压从四面八方沉落,照片的边角似乎要嵌进掌心,过了许久,陆砚清跪在地上——

    “爷爷,我爱她。”——

    作者有话说:昨天没有更新,抱歉抱歉,红包补偿[红心][红心][红心]

    第73章

    三人一怔。

    陆墨扬瞪大了眼,疯了疯了,这个世界真是疯了!

    有一天他竟然能从陆砚清嘴里听出“爱”这个字,向来克己复礼的陆家大少爷,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忤逆爷爷,疯了,真是疯了!

    “你说什么?爱?”陆崇山笑了。

    极尽讽刺的语调传到耳边,陆砚清直视着他最为尊敬的爷爷:“是,我爱她,和周家的婚事我会取消。”

    “砚清,你在犯什么混!”江淑华忍不住拍桌子。

    “我从来没这么清醒过,这辈子除了她,我谁都不会娶,当然,如果她还愿意嫁给我的话。”陆砚清声线平静,目光坚定。

    陆崇山看着这个让他引以为傲的孙子,他了解他,现在他跪在他面前说这些话,是铁了心。

    陆崇山起身走到陆砚清面前,抬起拐杖狠狠打在陆砚清背上。

    “爷爷!”陆墨扬连忙去拦。

    江漱华也站起了身,但陆崇山没有停下。

    陆砚清闷哼一声,刚刚弯下去的脊背挺得笔直,骨裂的疼痛中,他望着正堂的太师椅,陆家百年,那张椅子不知坐了多少人,但凡是坐在那个位置的,婚事从来身不由己,爷爷是,父亲是,原本,他也是。

    拐杖不知落下多少次,陆崇山终于停下,他看着陆砚清,呼吸急促:“你看看哪个有头有脸的家族,会娶一个戏子,这好看吗?”

    陆砚清想起颜宁漂亮的脸,笑了笑:“不好看吗?”

    看着陆砚清脸上的笑,陆墨扬胸膛起伏,陆砚清疯了,他中毒了,他真是中毒了!

    “好。”陆崇山指着陆墨扬,“你现在看着墨扬,看看他那双被你打断的腿,看看他戒毒时腿上挖出的疤,你现在亲口告诉他,你要娶沈德望的女儿!”

    “她和沈家没有关系。”

    “怎么算没有关系?她这些年的资源,她的大红大紫,她身上的光环,哪一个不是沈家用钱砸出来的?她是沈家浇灌出来的一朵花,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出淤泥而不染的东西,吸取了养分,吃够了红利,她就是有罪。”

    陆砚清抬头看着高高在上的爷爷,这一刻,他明白了颜宁为什么讨厌他,是的,在此之前他并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错,放在别人身上这句话也没错。

    但是,放在她身上不行。

    “我说了,她和沈家没有关系。”陆砚清不会再揭她的疤,即使在家人面前,他也不想。

    “长昀,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天真?”陆崇山笑了笑,“就包括你,你觉得你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吗?不,你从来都不是你,你是陆家这棵大树上的枝叶,是吸取养分最粗的那条枝干,既然从中得了好处,你就有责任让这棵大树更枝繁叶茂。好好想想,没了陆家,你觉得你会有今天吗?”

    他叫他长昀。

    出生那一天,他就被冠了这个字,他继承的,是陆家不绝的薪火,是被寄予厚望朗照家族

    的太阳。

    可是,没有人在意他喜欢什么。

    想到这里,陆砚清不由得笑了,放在以前,他会觉得这个念头如此天真可笑,甚至是矫情,因为这些年,他都是按照爷爷说的那样想的,那样做的,他是陆家的一份子,陆家是他的责任。

    但是想到颜宁,想到珍珠项链里无助的哀求声,想到沉在水底无声无息的身影……

    “爷爷,您说的都对。”陆砚清不怒反笑,缓缓站起身来,“但是没了我,陆家今后又算什么东西。”

    “砚清你在说什么?给我去祠堂跪着!”江漱华又惊又怒。

    陆崇山锋利的目光落在陆砚清身上,呼吸沉重。

    正堂里安静极了,陆墨扬头脑发懵,他今天是真的疯了吗?

    陆砚清看着江漱华:“我现在去周家取消婚约。”

    “你敢!”陆崇山拄着拐杖重重击向地面。

    “您知道的,没有人能左右我。”

    陆砚清说完,转身迈出正堂大门,肃肃的背影带着一身孤峭,每一步都踏得无比决绝.

    周氏公司里,周令仪刚打完电话,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请进。”

    助理上前递上一份资料:“周总,您前几天让我调查陆砚清,细节不太好查,我把查到的汇总了一下。”

    周令仪微愣,陆砚清身边竟然真有女人?

    “放下吧。”

    助理放下资料离开,办公室的门重新关上,周令仪拿起那份资料打开,不由得皱眉。

    竟然是她?

    订婚宴上,她接到了捧花,还祝她和陆砚清百年好合……她竟然没察觉到任何异样。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周令仪看着屏幕上的名字轻笑,竟然是她许久未见的未婚夫。

    “砚清。”周令仪接起电话。

    “中午有时间吗?一起吃个饭吧。”陆砚清开口。

    周令仪微愣,在她查到他外面有女人的这一刻,他约了他们订婚来的第一顿饭,目的是什么?

    “有时间。”

    “好,我在餐厅等你。”

    电话挂断,周令仪合上没看完的资料放在一旁,起身去往餐厅,到了之后,陆砚清已经在座位上等着了。

    周令仪坐下,微笑着抬头:“今天不忙吗?”

    “还好。”陆砚清倒了杯茶,推至周令仪面前。

    “谢谢,有事要说?”周令仪笑着问。

    陆砚清看着对面的女人,她很好,只是……

    “令仪,我们取消婚约吧。”陆砚清直接道。

    周令仪注视着面前的茶盏,嘴角依旧微微上扬,似是对陆砚清的话一点也不意外。

    如果没看到刚才那份资料,她会感到惊讶,但是,陆砚清不会因为欲望去包养一个女明星,能出现在他身边的,都是他默许的。

    周令仪没回应陆砚清的话,转向另一个话题:“在你回来前,我包养了一个男人。”

    陆砚清面色如常:“我知道。”

    周令仪一愣。

    “你不用告诉我这些,你们可以继续相处。”陆砚清淡淡道。

    周令仪笑了:“我的未婚夫真是大度,是因为你还要和颜宁继续温存吗?”

    陆砚清抬眼,目光微凉,无声无息地将周令仪看透。

    面对陆砚清戒备的目光,周令仪微笑:“放心,我不会对她做什么,我是想说,过去的都过去了,抛开两家的利益不谈,你知道的,我们很合适。”

    陆砚清笑了笑:“你抛开的这样东西,抛不开的,利益这东西,共赢的时候可以维持夫妻体面,没有的时候,就得算计个你死我活,令仪,我们不合适。”

    什么时候,陆砚清也能用利益来拒绝人了。

    “砚清,我觉得这么做不太明智。”周令仪敛起脸上的笑,认真道。

    “这辈子,我认准了她。”

    周令仪笑了,打趣道:“在我面前的是陆砚清吗?不会是有人冒充吧?”

    陆砚清也笑了:“令仪,现在我们这样聊着天,你觉得像未婚夫妻该有的状态吗?就像我不介意林知远,我猜你知道我和颜宁的时候,也没有难过。”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周令仪不由得望向窗外,脑海浮现出那条永远没机会穿的裙子。

    他猜得没错,看到他和颜宁的照片,她只是觉得惊讶,以前她没想过陆砚清外面会有女人,但知道后她想的是,只要维持夫妻体面,捆绑两家利益就好了,其他的,顺其自然。

    “我憧憬爱情,但这些,放在我们身上有些奢侈。”周令仪思绪飘得很远,而一个又一个画面里,全是孤傲的林知远。

    陆砚清似是看透了她的顾虑,承诺道:“即使我们不结婚,凭借两家的关系,周家我也会多加照拂的。”

    周令仪轻笑,可是口头承诺哪有联姻来得稳固:“你容我想一想。”

    陆砚清沉默,他想快点解决这件事,然后干干净净地去找她,但面对周令仪的犹豫,他没催促。

    一顿饭,两人都吃得心不在焉,周令仪回到公司,思绪有些乱,连陆砚清那样守礼的人都要选择爱情,她能不能也任性一次?

    看了一半的资料还在桌子上放着,周令仪拿起来继续往后翻,下一秒另一个女人映入眼帘,周令仪眼眸一缩,随即像触电般从座位上起来。

    周令仪死死看着照片上的人,头脑一片空白。

    过了许久,她拨通助理的电话:“进来。”

    听着电话里并不平静的声音,助理应下:“好的。”

    助理很快进入办公室,周令仪指着资料上周令熙的照片:“怎么回事?随便弄张照片糊弄我?”

    看着周令仪眼底的逃避,助理垂下视线:“周总,没有调查错。”

    话音落地,周令仪最后一丝希望也随之泯灭,她无力地瘫坐在椅子里,许久之后。拿起手机拨出去一个电话。

    “爸,你们所有人是不是都可怜我是个残废?然后把我当傻子一样糊弄?令熙到底为什么去美国?你现在还不告诉我吗?”

    助理悄悄退出办公室。

    电话里从反驳,到静默,从吞吞吐吐到说出一切。

    办公室安静极了,周令仪红了眼:“所以为了一个男人,我们姐妹这辈子都不能见面了是吗?爸,令熙是我妹妹,是你的女儿!”

    周令仪挂断电话,捂着胸口感觉喘不上气,她的妹妹千不好万不好,可是对她极好,自她腿断后,令熙那么爱美,但再也没穿过高跟鞋,她从未流露只言片语,可总是默默照顾她的情绪。

    但是,她竟然没有察觉到她的感情,这么多年,看到她和陆砚清谈婚论嫁,她心里该有多疼?可这些,她无人可说,还要装作比谁都高兴的样子,笑着祝福她。

    周令仪眼泪止不住地掉落。

    日暮西沉,一整个下午,周令仪都没出办公室,她望着天边的晚霞,拨通了助理发来的电话号码。

    “你好颜小姐,我是周令仪。”

    第74章

    颜宁正看着剧本,眸光一滞,情不自禁地捏紧了纸页。

    “你好,周小姐。”颜宁声音平静。

    “想约你吃个饭,有时间吗?”周令仪温和道。

    “我在国外拍戏,最近几个月应该都不回国。”颜宁说。

    “我知道,正好我在意大利出差。”

    “……”颜宁话堵在嘴边,寂静弥漫中,连心也跟着发堵,“我和他已

    经不联系了,更不会介入你们的感情和婚姻,周小姐放心。”

    周令仪微愣,他们之间也不顺利吗?

    “我们见面聊吧。”

    电话挂断,颜宁看着剧本,再也看不进去一个字,短短几句话,将她刚平静下来的心搅成一团乱麻。

    窗外阳光明媚热烈,普照着城市每个角落,而窗帘后,她置身于阳光照不到的昏暗处,如同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

    原来,被他名正言顺的妻子质问,是这样的感觉吗?

    明明已经放弃他了,为什么这一刻还是心酸得想流泪,心里像是酿了几个季节的梅雨,潮湿,酸闷,好像浑身长满了青苔。

    这时,董琳敲门进来,颜宁扭过去脸,收拾好脸上的情绪,而董琳还是捕捉到了她的异样,脚步微微停顿。

    董琳没看见颜宁的脸,但仅仅是一个背影,就让人觉得落寞孤寂,连同她周身的空气,都沾染上了低沉的气息,沉甸甸积聚着,无声无息将她浸透,难以流动。

    因为工作,她比颜宁晚一天到,陆砚清打电话给她的时候,她正在收拾行李,那通电话后,她再也没接到陆砚清的电话。

    而这件事,董琳不准备告诉颜宁。

    “怎么样?挑好了吗?”董琳笑着走过去。

    颜宁也笑着回头,将男演员的资料递给董琳:“就他吧。”

    董琳接过资料,看到男演员的照片嘴角微微上扬,和她预想的答案一样。

    剧中的女主角是一位知名画家,七年的恋爱长跑没有跑到终点,爱人转头与他人结婚,情场失意后,她来到这座艺术之都,偶然邂逅了一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人,原以为是萍水相逢,直到他邀请她去家里参观他的藏品,诺大的空间,满墙都是她的画作。

    这部电影不算大制作,也没有发人深省的内涵,本质上讲,最大卖点就是全方位展现颜宁的美貌。文艺复兴的发源地,经久不衰的爱情主题,浪漫的氛围,悸动的心跳,很适合在情人节上映。

    “男主角是比较痞气的,看完剧本我立刻就想到了他。”董琳说。

    “那还让我挑。”

    “是导演让你挑,秦导磨了我很久,说剧本就是按照你写的,只要你愿意出演,男主角你定,什么时候开拍你定。”董琳语调轻快。

    颜宁微微笑着,如今的待遇,是她一刻不敢松懈、一步一个脚印换来的,但是,这样的风光还能维持多久?

    想到刚刚那通电话,颜宁不安:“跟导演说,越快越好。”

    “好,我现在就去联系。”董琳起身,正要离开,目光再次落在了颜宁身上,“这部戏节奏比较慢,你没事别总在房间待着,也出去转转。”

    “知道了。”颜宁轻笑。

    房门关上,颜宁脸上的笑慢慢淡下去,又翻开了剧本。

    半年前,她是阿棋,两年前,她是民国的女学生,再往前,她是上海滩地下情报组组长,代号“朱鹮”……而现在,她是一位画家。

    太多的角色,太多的感情,她靠近她们,又抽离她们。

    而和陆砚清,就当是和他演了一场戏,一戏一格,她能走出来的.

    开机的前一天,颜宁再次接到周令仪的电话,颜宁推开咖啡馆的门,周令仪已经到了。

    颜宁看着窗边的女人,她穿着素色盘扣上衣,阳光下,面容温婉娴静,平和美好。

    他最爱穿中式……确实,相配极了。

    他们的世界里,是阳光正好,微风和煦。

    而她和他的世界里,是瓢泼的雨和泥泞的落叶。

    看到颜宁的身影,周令仪笑着看向她。颜宁敛下眸中的情绪,稳步走过去。

    “想着你在拍戏得控制饮食,所以没约你去餐厅,喝点什么?”周令仪笑着问。

    没有想象中的剑拔弩张,也没有电影桥段里的厉声质问,甚至,还贴心地想到她在控制饮食……颜宁弄不清楚此刻内心的情绪,只是觉得,她的坦荡优雅,更衬得她无所遁形。

    “拿铁吧。”颜宁微笑着说。

    周令仪点头,将服务员叫来,用一口流利的意大利语点了一杯拿铁和其他餐食。

    拿铁偏甜,以前颜宁不爱喝,但现在似乎刚刚好。

    “周小姐,我还是那些话,我和他已经不联系了,以后也不会有任何瓜葛,请您不要联系媒体,真的……请求您。”

    周令仪一愣,笑了笑:“陆砚清要是不想见一个人,你根本近不了他的身,所以是他在纠缠你,对吗?”

    “你们认识那么久,应该比我了解他,你们……就要结婚了,他那样的性子,会对婚姻绝对忠诚,我和他以后也只是陌生人。”颜宁声音平静,可一字一句说出来,像是把心里的什么东西剜去。

    “我以前自认为很了解他,不说这个了。”周令仪看着颜宁的脸,“我今天来,是想向你道歉的。”

    颜宁微愣,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抱歉,我妹妹令熙伤了你的脸。”周令仪态度诚恳。

    颜宁眼神微滞:“她是你妹妹?”

    “对,我最好的妹妹。”

    颜宁思绪慢了半拍,所以姐妹两人爱上同一个男人?

    周令仪看出了颜宁在想什么,知道令熙感情的那一刻,她和陆砚清的这桩婚事就不可能了,她可以为了家族利益和他联姻,但是在利益和亲情之间,她选择亲情。

    “我知道脸对女演员意味着什么,所以想当面和你道个歉。”周令仪面带微笑看着颜宁,“但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实在代表不了什么,如果你以后遇到困难,可以随时来找我。”

    女人温和的声音徐徐传来,颜宁抬头看着天上的太阳,突然觉得刺眼,刺得眼睛发酸。

    她不是心疼自己,也不是感动,而是忽然明白,陆砚清以后会有个好妻子,这一刻,她心情很复杂,或许有些欣慰,有些不愿细想的嫉妒,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

    “周小姐,你不用道歉。”曾经的满腔孤勇和热忱,现在想起来也实在可笑。

    “当面和你说一句,我才心安。”

    “好,你的歉意我收到了,你是个很好的人……祝你们幸福,我先走了。”

    再待下去没有意义,颜宁和周令仪点头微笑,起身离开。来之前,她在化妆台前坐了一个小时,犹豫着要不要化妆,就那么静静呆坐了一个小时,最后只涂了那支最爱的口红。

    推开咖啡厅的门,颜宁擦掉唇上的口红,她的确很可笑。

    周令仪看着颜宁的背影,来之前她在想,一个女明星除了过人的美貌,还有哪些可取之处让陆砚清性情突变?

    她说她是个很好的人,可通过刚刚寥寥几句谈话,周令仪觉得,她也是个很好的人。

    她说祝他们幸福的时候,平静的眼底裂开一道缝隙,很浅,很淡,但同为女人,她捕捉到了。

    陆砚清因为她已经和家里闹翻了天,她原本想告诉她他们要取消婚约的事,可话到嘴边又停住了,总得留点难题让陆砚清自己去解不是?

    周令仪笑了笑,提起包离开,轿车开往机场,目的地是美国。

    今天来见颜宁,道歉是真的,安抚也是真的,这样,她才能顺利把令熙接回家.

    周令仪接周令熙回国的当天晚上,亲自去了陆家。

    任长辈们如何劝,如何厉声批判,她都没有松口,因为来之前,陆砚清已经给了她足够的利益。

    白天陆砚清

    开会安排好了接下来的工作,晚上从陆家出来后,他一刻不停地赶往机场。

    私人飞机里,陆砚清看着手中的珍珠项链,慢慢收紧五指,攥在手心,然后向后靠着缓缓闭上了眼。

    迫不及待地想抱抱她。

    二十多个小时的航程,飞机落地后,陆砚清赶往拍摄现场,随着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他的心也越来越难以平静。

    可是等到了之后,隔着十几米的距离,他看着颜宁的身影,愣愣地僵在原地。

    因为他迫不及待想见的人,迫不及待想拥抱的人,此刻正被别的男人抱着亲吻。

    这部电影的吻戏很多,以前沈西皓不让颜宁拍吻戏,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讲,这是颜宁的荧幕初吻。

    湖边,男主角骑着自行车,颜宁坐在后面,阳光明媚,微风徐徐,波浪般的卷发被镀上了一层迷人的金边,跃动着细碎的光。

    但突然之间地面不平,自行车颠簸着,两人摔倒滚落在草坪上,男主角压在颜宁身上,姿势太过暧昧,颜宁正要起身,可男人却撕下了阳光单纯的面具,极具侵略性的目光看着她的唇,吻了上去。

    陆砚清身体紧绷着,修长的腿不受控制地迈出去,可刚迈出去,便再次停住。

    “程力,我要不要过去?”浑身的血液都在叫嚣着,陆砚清声音沙哑。

    “呃……”程力看着吻得如痴如醉的两人,感觉害怕极了,“要不过去?”

    这能忍?

    “我过去,她会不会觉得我不尊重她的工作?”陆砚清喉结滚动,眼角微红。

    “那……那别过去了。”程力觉得自己舌头都要打结了。

    陆砚清看着压在颜宁身上的男人,黑沉在眼底翻腾着:“可是,我真的好想撕碎他。”

    第75章

    “OKOK,过了!”

    导演喊停,暧昧的氛围瞬间消散,男演员将颜宁拉起来,颜宁礼貌中带着疏离,点头微笑后走向一旁,助理递过来水,颜宁接过坐下看下一场戏。

    颜宁在电影中饰演的角色三十岁出头,有年少成名的孤傲,有阅尽世事的成熟,有艺术家的忧郁,此时她沉默坐在那里,淡漠的气息仿佛和角色融为一体。

    陆砚清远远看着,京郊的拍摄,她也是这样淡然坐着,和清园娇气的样子完全不同,曾经以为是虚情假意,而现在恍然发觉,那些弥足珍贵的东西,她只呈现给了他一个人。

    那些画面,如流沙从指缝中溜走,陆砚清握了握,什么都留不住。

    深沉的目光如有实质,无声挤开周遭的空气,又轻又重地落在身上,颜宁感觉像是暴露在灯光之下,她下意识偏头看过去,只一眼,眼里便涟漪四起,立即收回了视线。

    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能从人群中一眼看到他?

    视线交汇的那一秒,陆砚清心中微动,许久未见的思念和焦灼,就这样被安抚了。

    颜宁目光决绝:“董姐,让他走。”

    看着颜宁的异样,董琳环视四周,下一秒便知道她说的是谁,熙熙攘攘的人群之外,男人长身玉立,矜贵的气质怕是也没有第二个人了。

    陆砚清正要上前,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陆先生,还请您不要打扰她的工作。”

    陆砚清垂眸,眼底那丝不悦隐藏得极好,他神色淡然地看着身前的女人,这张脸他不认得,但声音有印象。

    “董小姐。”陆砚清轻声慢语。

    董琳微愣,笑了笑:“没想到陆先生认得我。”

    陆砚清看着远处的颜宁:“作为她的经纪人,你让她接这种商业片的目的是什么?知名度?她不缺,磨练演技?这种电影的水准达不到,还是说,只是为了用那些拙劣的吻戏来制造噱头?”

    董琳被问得哑口无言,他声音不大,面容平和,可她却感到了无形的压力。

    压下心中的情绪,董琳轻笑:“陆先生问得好,这部电影确实不适合她现在的发展,只不过故事和她当下的状态比较契合,想让她散散心,说不定戏拍完她也就走出来了。”

    陆砚清目光一顿,沉沉看向董琳,然后沉默着走到人群中,坐在了颜宁旁边的位置,一错不错地看着几米外的她。

    身后的目光太过强烈,强烈到无法忽视,颜宁两次说台词都有卡顿,心中不免得恼火。

    “颜小姐,身体不舒服吗?不然今天先拍到这里?”导演来到颜宁身边。

    “没有,我休息五分钟,待会儿再来一条。”颜宁说。

    “好的。”

    颜宁没回休息的座椅那边,也没看陆砚清一眼,她望着远处的湖,摒弃一切杂念,让心慢慢静下来。

    五分钟后,大段的台词一条过。

    “OKOK,过了!”

    天色已经暗下来,这是颜宁今天的最后一场戏,拍完后她快步走向商务车,陆砚清连忙跟上去,但还是晚了一步。

    两辆车在道路上竞相追逐,颜宁回到酒店立即关上房门,可在合上的前一秒,被陆砚清一点点撑开。

    “你到底要做什么!”

    房门关上,昏暗中,陆砚清目光更加幽暗炙热:“想见你。”

    颜宁冷笑一声:“你未婚妻前几天刚找过我,你知道被原配问到面前是什么滋味吗?托你的福,让我体验了一次,在她面前我无地自容,我像个见不得光的第三者,我强撑着仅剩的体面和她承诺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不会和你有任何瓜葛,你们权贵的事我掺和不起,求求你了,放过我,别再毁了我的事业好吗?”

    愤恨和酸楚,让颜宁原本平静的声音开始发颤。

    陆砚清看着她眼底的隐忍,听她把自己说得不值一提,录音里的声音,颜家墙上的照片,此刻在心里搅和着,一起发酸发胀。

    陆砚清一把将颜宁拽入怀里,紧紧抱着。

    “别碰我!”曾经迷恋的味道现在让颜宁感觉窒息。

    陆砚清低头抵着她的肩膀:“我取消婚约了。”

    房间突然寂静,颜宁头脑有一瞬间的空白,愣愣地停止了挣扎的动作,眼里的愤怒酸涩,全都轻飘飘地悬在半空。

    心墙似乎有龟裂的痕迹,但紧接着,颜宁又狠狠推开他:“你在做什么?这样别人更会觉得是我破坏了你们的感情,我就是所有人眼中的罪人。”

    “我和她哪来的感情?我说了,从始至终只有你一个。”

    “你的喜欢,我承受不起,因为你让我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就是个笑话。”

    “谁是笑话?”陆砚清将颜宁抵在墙上,低头深深看着她,“雾溪控制不住的吻是第一次,清园控制不住的也是第一次,纽约没控制住说出口的爱也是第一次,即使误以为你是仇敌的女儿,以为你接近我是为了给他谋利,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失控……颜宁,我清醒地看着自己爱上你,你说,谁可笑?”

    以往平和清正的眼底,此刻掀起灼热的浪,极近的距离,颜宁感觉要被他灼伤。

    颜宁沉沉合上眼,他的话在心里不断撕扯发酵,他说,雾溪的吻是第一次,他说,纽约说出口的爱是第一次……郁结的气息凝滞在胸腔,找不到出口。

    “你为什么不算计到底?”颜宁睁开眼,眼角的微红藏在昏暗里,“你看,我现在站在你面前平静地和你说话,其实心里早就疯掉了,你要么别爱我,要么爱我爱得要死,可为什么要在算计中爱上我?我原本是需要靠着恨你……才能走下去的。”

    浓稠的黑暗里,颜宁的眼角越来越红,爱不下去,恨不彻底,她该怎么办?

    陆砚清看着她眼底的破碎,心中闷得难以呼吸,十年前,她靠着恨沈德望一步步走到现在,现在,她需要靠着恨他走下去。

    原来在她心里,他和沈德望一样罪大恶极。

    陆砚清往日高高的头颅此刻低下去,无助地抵着颜宁的肩膀,低沉的声音带着祈求:“你罚我好不好?怎么罚我都可以,但能不能不要和别人拍吻戏?”

    第一次踏入清园的记忆涌现,想到他递来那纸协议,颜宁笑了笑:“你说的,随意。”

    陆砚清身体微僵。

    回忆像把钝刀,落下的那一刻,刀下没有幸存者。

    陆砚清浑身泄力,只能靠紧紧抱着颜宁来寻求那丝虚无缥缈的安全感。身体严丝合缝贴在一起,他力气大得似乎要将她嵌进骨缝,颜宁闷声挣扎,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

    “放开。”

    与手上的力度不同,陆砚清的唇轻轻擦过颜宁的额头,又顺着脸颊,轻轻吻上她的唇,吻得小心翼翼,吻得

    珍爱至极,可是想到她和别人拍吻戏,郁气翻涌着,不受控制加重了力度,似是要将其他人的痕迹完全覆灭。

    颜宁挣扎不脱,狠狠咬上他的唇。疼痛和爱恨一起交织,过了许久,陆砚清起身,窗外灯光扫过,两人的脸在光影间隙中亮起,又转瞬沉入昏暗,他看着颜宁的脸,将她散落的碎发理好。

    “过往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时间能回溯,我想给那个17岁的女孩儿披件外衣,会带着她走向警局,会在她撕碎课本的时候帮她粘好,让她继续读下去……颜宁,其实我比你更恨我自己。”

    低低的声音漫至耳边,颜宁不知不觉停止了挣扎的动作,心底和眼角一起变得潮湿。

    她是渴望爱的,她想有个人,因她喜,因她忧,把她放在心尖儿上,把她当作全世界,对她有滔天的占有欲,会嫉妒,会发疯,会把她紧紧按在怀里,会吻到失控咬出血丝,会因为心疼变得小心翼翼……

    这些情绪,她爱他的时候,他没有。但现在她不想爱他了,他又有了。

    “爱有时差,有些事错过就是错过了,就像当初没有人为我做这些,现在我也不需要了,今后的路,我会靠自己,你走吧,现在我不想看见你。”

    颜宁声音平静,打开了房间的门,酒店走廊里的灯光倾泻进来,却不是陆砚清想要的光。

    她的世界,他现在进不去分毫。

    “怨我,恨我,都没关系,你只需记得,今后的路你不是一个人,累了,就踩着我的肩膀往上走。”陆砚清低头在颜宁额头落下一吻,“晚安。”

    额头轻柔的触感还没散去,房间只剩下颜宁一人,她关上门,无力地靠着房门,眼泪再次滑落,似是要站不住,她走到床边,躺下用被子蒙住了脸。

    眼泪会消解愤怒和仇恨,17岁以来她很少哭,可这一年,却是要将眼泪流干了。

    密不透风的被子里回荡着他的话,他说,想为那个17岁的女孩儿披件外衣,累了就踩着他的肩膀往上走……

    他懂她的艰辛和不易,可是,太迟太迟了。

    一墙之隔的房间内,灯没开,一室昏暗和孤寂,陆砚清坐在沙发上,静静望着窗外昏茫的夜色。

    拥有太多,给出去的东西就显得不值一提,真心似乎也变得廉价。

    他迫切地想要弥补她,想把世界上最好的捧到她面前,可是,她不需要了,那个女孩儿,已经靠自己长成了参天大树。

    无力感扑灭心火,在夜色中变成寂冷的灰烬。

    今天是陆砚清的生日,他从不在意这些,也没有天真到她会陪他一起过。但是望着天上的冷月,他许了33年来第一个愿望——

    颜宁,再看看我。

    第76章

    第二天的拍摄,拍摄前导演在给男主角讲戏。

    “今天适应的怎么样?”导演问。

    “好多了。”男演员有些不好意思。

    “正常正常,颜宁的戏年轻男演员很难有人接住。”一方面她入戏很快,另外会被她的脸吸引走大部分注意力。

    “原本台词背挺好的,但一看见颜小姐脑子就傻了,还不好意思看她。”

    导演笑了:“你可是颜宁钦点的,好好演。”

    “知道了导演,不过刚刚那场戏不是该有吻戏吗?”

    “呃……我昨晚和编剧商量了一下,感觉吻戏太直白,不够含蓄,所以就删了。”

    “太直白?”男主角疑惑。

    “好了好了,开始拍摄了。”

    这场戏是电影后期的片段,女主角发现男主角收藏了她所有的画作,两人感情开始升温,颜宁在厨房洗水果的时候,男演员从背后抱住了她,颜宁顺势喂了他一颗葡萄。

    不远处,陆砚清眼眸如一片深潭,喉咙像是混入了风沙,梗塞着,不舒服。

    纽约的除夕夜,这样从背后抱着她的人,是他,那时候,她还会向他撒娇,对他娇笑……

    陆砚清冷冽的视线落在男演员身上,阴寒的目光似乎将他凌迟了千万遍,如果他是现实中正在追求颜宁的男人,他有无数手段让他滚开,可是,这是她的工作。

    沉沉呼出一口气,陆砚清起身离开了房间。

    室外的泳池边,陆砚清双腿交叠,出神地望着粼粼水光,清园泳池边的画面就这样无声潜入脑海,她骗他迷了眼睛,然后笑着偷亲他。剧本他看过了,泳池里,也有戏份。

    短短两天的拍摄,他好像看到了她离开后他以后的日子,她和别人,做着他们曾经做过的事。

    “这就难受了?”

    突然出现的声音打断了陆砚清的思绪,他偏头,看见了颜宁的保镖。

    彭磊笑道:“拍戏毕竟是假的,但你订婚可是真的,她不仅亲眼目睹了,还非常幸运地接到了捧花,不得不陪笑跟你说声百年好合呢。”

    程力疯狂给彭磊使眼色,两人认识这么久,他怎么不知道他这么会阴阳怪气!

    见陆砚清不说话,彭磊继续:“哦对了,听说你前一天还说爱她,不管中间有什么误会,但这是她亲身经历过的,你说是吧陆大少爷?”

    一字一句传到耳边,陆砚清刚才眼里的阴寒,心里的酸涩委屈,轻飘飘地就散了,随之积聚起浓重的愧疚,沉甸甸地淤堵在胸口。

    她什么都不知道,却在这场恩怨中,被伤害最深。

    陆砚清有些不敢回想那天的场景,一夜缠绵后,第二天她出现在订婚宴上,看着他和别人订婚……虽不是他的本意,但她经历了一切。

    现在想来,他当时的愤怒是如此可笑,她将资料拍下给他打电话,原本是要和他说明原委的吧。

    陆砚清情不自禁地揉着胸口,却还是堵作一团。

    是,他现在连吃醋委屈的资格都没有。

    “你跟她多长时间了?”陆砚清哑声道。

    彭磊微愣,竟然不生气?

    “五六年,怎么了?”

    “跟我讲一些她的事吧。”陆砚清缓缓道。

    “她拍戏,赶通告,常年待在剧组,能有什么事儿。”

    “朋友呢?”陆砚清问。

    “董姐。”

    “不是工作上认识的朋友,是从小到大一起过来的朋友。”陆砚清说。

    “这个……我跟她五六年了,没见过。”

    陆砚清微顿,偏头看着彭磊:“演艺圈的朋友呢?”

    “这个圈子水深得很,她从不和圈子里的人深交,每天就是工作工作工作。”

    陆砚清的心似乎要裂开,他无力地往后仰躺着,闭着眼睛,手指捏着薄薄酸涩的眼皮。

    他不喜欢社交,但身边也是有几个朋友的……而她,始终是一个人。

    「你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到现在的,你们高高在上,一句话,我出道8年的努力就灰飞烟灭。」

    脑海里浮现出她的声音,陆砚清感觉快要撑不住了。

    饶是彭磊糙得很,也看出了陆砚清此时处于巨大的痛苦当中,虽然他就是来捅刀子的,但好像也没说什么吧?

    “还有那天……”

    彭磊还要说,程力连忙捂住他的嘴把他拉走。

    彭磊推开他的手:“干嘛呢,别拉拉扯扯。”

    “你给他留口气吧,现在背上的伤都还没好呢。”

    “又被绑架了?”

    “不是,被陆老爷子打的。”

    彭磊微愣:“自己爷爷下手那么狠?”

    “你以为婚约那么好解除的?婚期就剩两三个月了。”

    “他解除婚约了?”彭磊惊讶。

    “嗯,他其实承受挺多的,生在那种家庭,很多事情也身不由己,所有担子也全压在他身上。”

    程力将近来发生的事告诉彭磊,比如陆砚清自虐似的走过颜宁走过的路。

    彭磊有些晃神,过了几秒他看着程力:“放心,不会给你传话的,让他自己受着吧。”

    彭磊说完离开。

    别墅里的戏份今天全部拍完了,收工已经凌晨,颜宁看着剧本若

    有所思,所有吻戏都被删掉了,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做的,她面无表情地把剧本塞进包里,起身离开。

    别墅的转角,颜宁刚走过去,手腕就被人攥住,随之落入一个怀抱。

    “抱一下。”陆砚清紧紧抱着颜宁。

    听完彭磊的话,他从下午忍到现在,想给她一个拥抱,想将她密不透风地抱在怀里。

    颜宁狠狠推开他,陆砚清的背撞到墙上,严重的淤青疼得他闷哼一声。

    颜宁目光微滞,但紧接着又一片冰冷:“我不喜欢别人插手我的工作,以前沈西皓不让我拍吻戏,现在又是你,我是什么?一个可以随意摆布的东西?”

    陆砚清迎着她刺骨的视线,低声解释:“剧本我看过了,不影响整体呈现。”

    “今天你不满意,删掉一些,改天哪个演员背后的资本再增加一些,这部戏还有没有办法拍了?这个世界是你们说了算吗?”

    陆砚清沉默看着她:“让我看你拍吻戏,我做不到。”

    “那可以不看,别再跟我耗着了,没有意义,现在我不想看见你,这样下去只会相看两生厌。”

    颜宁说完转身离开,徒留陆砚清一个人留在原地,他寂寂靠着墙,仰头凝望着天上的明月,但那普照大地的月辉,仿佛在他周身画下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留在了那一隅昏暗里。

    “程力,给我支烟。”

    “……好。”

    程力从口袋里掏出烟给陆砚清点上,他看着从来烟酒不沾的人,现在被青烟笼罩,那丝丝缕缕的烟气,仿佛是怎么也解不开的浓愁。

    颜宁从清园离开后,第二天他去接他,发现他身上有淡淡的烟味,自此后的三个多月里,这味道将以往清俊淡雅男人沾了满身。

    后来,他又一次去清园接他,那天他为清园落锁,自那以后,那味道消失不见,但现在又来了。

    程力沉沉叹了声气,要是徐知凡在就好了。

    回去的车上,彭磊开车,他顺着后视镜看向后面的颜宁,那望向窗外的目光,沉静,寂寥,并不快乐。

    “今天陆砚清问我一些事。”寂静中,彭磊开口。

    颜宁收回视线,看向彭磊:“什么?”

    “就让我跟他讲讲你的一些事,问我你有没有朋友什么的。”彭磊说道。

    颜宁没说话,目光再次看向窗外。

    看她不说话,彭磊也没继续说,但过了许久,他试探着问:“程力跟我讲了一些他的事,你想听吗?”

    “不想。”颜宁毫不犹豫地开口。

    “好。”彭磊不再说话。

    颜宁望着窗外,眼里映着异国陌生的街景,她在气什么,不在于吻戏,而是他好像可以操控一切,那种被掌控在手心的感觉,便会重新涌上来.

    剧组休息的空隙,颜宁忍不住蜷缩在躺椅里,打开水杯吃了颗药,然后继续看剧本。

    自那天她说过那些话,他再也没出现在她面前,可是身后那道薄薄的目光不散。

    虽然他没说,但她能想到他解除婚约的阻力有多大,包括他现在和她一起耗着,家里有多不满意。

    她能感受到他的情愫,但是在感情里,对方走一步,她走两步,他退一步,她会退两步。现在,她不敢再往前走了。

    在颜宁肠胃不舒服吃完药两天后,董琳突然带了个人来到她面前,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看上去很亲切,董琳说是团队新招的中医调理师,以后专门负责调理她的身体,并且负责她的饮食。

    为了赶进度,为了上镜好看,大多数演员作息都不规律,饮食也不正常,没几个身体是好的。

    颜宁看着面前的女人,微笑点头,没再说话。

    在颜宁第二次熬夜拍摄拍到凌晨时,剧组的拍摄时间第二天突然改了,每天从早上九点到下午六点,拍夜戏的话白天就休息,原本因为场地租借期快到了着急上火的导演,现在一副悠哉自在的模样。

    很多微小的改变,微小到过去几天她才有所察觉。

    而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出现。

    陆合那边,一些重要的会议都通过视频开了,一些必须陆砚清签字的文件,徐知凡让人专程送过来。

    陆砚清原本打算待十天,但现在的情况,他不敢离开片刻,仿佛一抽身,就再也抓不住她。

    可是,他又不敢再往前迈一步。

    陆砚清在她驻足的地方停留,看她看过的风景,走她走过的路。那双平淡深沉的眼睛,像是化作了无声的镜头,记录下每一个与她有关的瞬间。

    他离得不远,始终隔着一段恰好的距离,安静注视,默默期待。

    期望她一回头就能看见他——

    作者有话说:会让男主追个两三年,但是会用时间大法,正文35万字左右完结,后面没有特别大的剧情起伏,不会出现新角色,两人和好正文就结束了,甜的放在番外。

    第77章

    就这样,原本一个半月的拍摄时间总共拍了两个多月,颜宁不得不承认,这是她出道以来最轻松的一次拍摄。

    离开的前两天,颜宁去了美术馆,精美奢华的宫殿中,她在一幅画前站了许久。

    中世纪的古典油画,画面中,少女的肌肤如瓷如绸,她静静躺在床上,手臂了无生机地垂落,颈间层层缠绕的珍珠在漫长岁月中依旧泛着莹润的光泽,而口中含着的花瓣,是画面中唯一鲜艳的颜色。

    画的名字叫作——《露亚之死》

    颜宁戴着墨镜,原本浪漫明媚的法式玫瑰裙子,藏在了宽大的黑色披肩之下,她一错不错地看着少女颈间的珍珠,看着她口中鲜艳欲滴的花瓣,灵魂仿佛被吸进了画里。

    “颜小姐。”

    颜宁回神,扭头看见程力递来一杯咖啡,她微笑着接过:“谢谢。”

    颜宁目视前方,刻意没有往四周看。

    “那边还有几幅画不错,可以去看看。”程力说。

    颜宁笑了笑:“你还喜欢这些?”

    “我哪儿懂,全身都没有这种艺术细胞。”程力大咧咧地笑着,“老板的弟弟是个混不吝的,以前世界各地到处玩儿,有一次在这儿把他抓回的国。”

    两人正走着,颜宁脸上的笑淡了些。

    程力暗暗观察颜宁的表情,她不问,但是他得继续说,这是徐知凡支的招,他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程力自顾自地给自己圆着话:“你还不知道他有个弟弟吧,那简直是混世大魔王,但那小子的命也不太好。”

    颜宁站在另一幅画前,没接话,也没说她知道因为沈德望的陷害,他被陆砚清打断了腿,但沈西皓给她的资料上只有一句,是被沈德望用常规手段害的。

    “他和你同龄,父亲去世的时候才11岁,那时候家里一团乱没人管他,就被沈德望给盯上了。”

    颜宁凝望着眼前的画,仍旧没说话。

    “沈德望让人带他去赌博,带他出入风月场所,后来让人给他注射毒品。”

    颜宁目光一顿,扭头看向程力:“他叫陆墨扬?”

    “……嗯。”程力点头。

    颜宁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手中的咖啡,项链里的录音她不知听了多少遍,里面陆墨扬的名字也印在了心里,她也想去查,但是录音的存在她不敢告诉任何人,后来都自顾不暇了,

    哪里还有心力管其他人的死活。

    但没想到这个“其他人”,竟是他的弟弟。

    “沈德望暗中给他用毒用了两年多,但是剂量小,一直都没被发现,后来墨扬开车刹车失灵,把周令仪撞了,这才发现他血液不正常,周令仪截肢那天,老板又恨又气地把墨扬的腿打断……”

    “什么?”颜宁瞳孔微缩,“截肢?”

    “对。”程力低声应道。

    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温婉的女人,颜宁感觉自己头脑很乱:“可是她明明看起来好好的。”

    “假肢,今年是第八个年头了。”

    颜宁觉得自己的思绪变得很慢很慢,无法思考,彭磊也在一旁听得震惊。

    “陆老爷子担心老板走极端,把他赶去了雾溪,他在那里待了七年,所以他这次回来,是一定要让沈德望死的,但是……误伤了你。”

    颜宁的目光已经从画上移开,默不作声地看着地面花纹繁复的地砖,墨镜内,眼神没有焦距。

    “颜小姐,我知道你恨他,这是应该的,但是……他也挺不容易,他父亲去世的时候他也不过17岁,家里所有事都得他顶着,而且那样的家庭向来是对长子严厉,对次子溺爱,很多时候我都觉得他是一个工具,一个家族培养的优秀工具,我不知道这么表达对不对。”

    木讷的心,开始缓缓流动,颜宁连忙屏住心神,凝望着眼前的画。

    “所以他和周令仪订婚,一方面是家世合适,另一方面是陆家觉得对周令仪亏欠。”

    眼前的这幅油画,女人穿着白纱,圣洁而美好,隐在暗处的男人戴着礼帽,微微侧目。

    颜宁注视着画中的新人,心中闷得很,他解除婚约,好像比她想象中还要难。

    一片嘈杂的人声中,颜宁回头望去,一张张陌生的异域面孔,但没有他的身影。

    “他本来要陪你逛一逛的,但临出门公司突然出了事,他在酒店开视频会议,一会儿就来了。”程力解释道。

    颜宁眼底无波无澜,收回视线:“陆墨扬出事那年多大年纪?”

    “19岁,后来的七年,戒毒,养伤,没出过陆家大门,老板搜集了沈德望很多罪证,但最想要的其实是害陆墨扬的证据,他这个人吧,话不多,但心里都有。”

    话不多,心里都有……

    沉默弥漫开来,过了许久,颜宁平静开口:“清园二楼的卧室内,床头柜子里有一条珍珠项链,那里有他想要的东西。”

    “哎!我不是这个意思,而且他应该不会用。”

    颜宁眼皮微抬,为什么不会用,答案好像很明显,不想去思考,颜宁转身离开了美术馆。

    程力连忙给陆砚清发消息,让他快点过来。

    车上,彭磊看着颜宁:“去哪儿?”

    “机场。”

    彭磊微愣:“不是后天走吗?”

    “改签一下最近的航班。”颜宁淡淡道。

    “好。”彭磊没多问。

    登机后,颜宁看着手机上打来的一个又一个电话,按了关机,随后飞机起飞。

    公司的问题有些棘手,但接到程力的电话陆砚清还是来了,他一路追到机场,然而,还是错过了。

    机场的人流中,陆砚清看着一架架飞机滑向高空,这是第二次看见她从眼前消失,而这样心空的感觉,还是难以承受。

    陆砚清落地燕城后,已经是午夜凌晨,他来到颜宁家楼下,想打电话给她,但是这个时间又怕吵到她休息,他一个人静静待了许久,然后回了陆合的休息室。

    第二天一早,颜宁准备去工作室,她刚打开门,陆砚清敲门的动作悬在半空。

    “带你去一个地方。”陆砚清温声说。

    “我要去工作了。”颜宁移开眼。

    “沈德望今天开庭。”

    颜宁一愣,眼里所有的情绪慢慢空滞,像是不太确定自己听到的话。

    在颜宁的愣怔中,陆砚清拉起颜宁的手,轻轻抚开她的手指,将那条珍珠项链放在她的掌心。

    项链上还残留着他的温度,颜宁静静看着不规则的吊坠,这条项链,她珍藏了十年,但得知他们所做的一切后,连这条项链,她也觉得可有可无了。

    而现在,这条项链又回到了她手中。

    陆砚清带着她下楼,轿车一路开往法院,下车前,陆砚清为颜宁戴好帽子和口罩,渔夫帽长长的帽檐,遮住了颜宁的大半张脸。

    而一路上,颜宁始终没有说话,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灵魂似乎抽离了身体。

    “现在开庭,带被告人沈德望到庭!”

    法槌重重一敲,激起的余波顺着空气绵延到颜宁身体里,颜宁终于回过神来,她环视着旁听席,似是不敢相信,她真的坐在了这里。

    陆砚清将她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尽收眼底,心里针扎一般,情不自禁地握紧了她的手。

    而此刻,颜宁已经无暇顾及他的动作了。

    身后,陆墨扬看着很久不见的陆砚清,他身边的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谁,这时候了两人怎么还坐在一起?他将她父亲送上法庭,颜宁能饶得了他?

    一旁的沈西皓,目光落在颜宁身上,他身旁的人,也静静注视着颜宁。

    检察官宣读起诉书,念了足足有二十多分钟,宣读完毕后,审判长开始发问。

    “沈德望,对于公诉机关指控的犯罪事实,你有异议吗?”

    “有。”

    颜宁凌厉的目光落在沈德望身上。

    沈德望微笑,即使穿着囚服,也依旧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强|□□女这条,首先,我不知道她不满14周岁,她跟我说的是刚成年,而且你情我愿的事,怎么能认定强|奸呢?我身为一个集团的老总,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这种事我是不屑于做的。”

    颜宁心里一阵恶寒,手忍不住微微颤抖,陆砚清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检察官:“在8月26日这天的讯问中,你供述的是被害人和你说她刚满16岁,解释一下为什么前后供述不一致。”

    “我是那么说的吗?可能那天精神有些恍惚,说错了。”

    沈德望当庭翻供,他的辩护律师也开始质证:“公诉机关出示的证据中只有两人的陈述,没有其他物证和视听资料证明,在两方言辞不一致的情况下,我认为法庭不应该采信。”

    听到这里,颜宁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陆砚清连忙按住她的肩膀,轻声安抚着:“即使没有强|奸罪这一条,他依然能判死刑,相信我好吗?”

    “我有证据提交!”

    “颜宁!”

    陆砚清眸光一凛,而颜宁的理智早就不在了,她不顾一切地站起来,陆砚清连忙抓住她的手臂。

    颜宁用力挣脱,双眼通红:“陆砚清,这条路我走了十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走到这里,你让我去。”

    陆砚清喉结微动,他不想再撕开她的伤口,可是,她比他想象中更勇敢。

    “我陪你。”陆砚清站起身来。

    所有人都看着颜宁,陆墨扬懵了,这什么情况?

    在审判长的示意下,法警慢慢走过来,颜宁从中间位置走到过道,刚要出去,却被人用巨大的力气按着坐下。

    姜如玉拿着优盘,一步步走向审判席:“三年前,沈德望在书房打电话买人行凶,四年前,他与三名17岁少女在家中聚众淫|乱,六年前,在书房强|奸了两名12岁幼女,视频里清清楚楚。”——

    作者有话说:写到这一章了,推荐一下下一篇现言《无尽之夏》,刑警队长x检察官,办案子+谈恋爱,最近两年有点迷刑侦刑检,求个收藏[垂耳兔头]

    发个红包[比心]

    第78章

    庄严的审判庭鸦雀无声,沈德望回头,茫然地望着姜如玉,而后,眼里的惊愕很快化作阴毒,如同毒蛇般死死锁住她。

    沈西皓眼里也满是震惊,怎么会……怎么可能?从他父亲出事以来,她像是没了主心骨,一见到他就哭着问怎么样了,让他快点想办法……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迎着沈德望的目光,姜如玉朝他微微一笑,眼里,是藏了十年淬了毒的恨,将优盘递给了法警,她就近坐下。

    由于涉及到未成年隐私,视频没有公开播放。

    耳边的声音,像是隔了一层薄薄的塑料纸,很近,但听不清楚。颜宁望着斜前方的身影,方才激动的情绪如潮水退去,眼里是空洞的木讷。

    脑海里浮现出很多片段,小学时,放学的铃声响起,校门外,她站在人群中总是最漂亮的那一个,接到她后,便拉着她的手一起走回家,她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嘱咐她慢一点,有时候会给她买棉花糖,有时候会给她买热乎乎、甜丝丝的炒栗子和烤红薯,在她吃得嘴角都是的时候,她会温柔地帮她擦掉,笑盈盈地说一句“小馋猫”。

    后来,她牵着她进入中学,牵着她走出父亲的陵园,牵着她走进沈家大门。

    居高临下的一巴掌,将以往记忆磨得钝钝的,像是一面模糊的铜镜,再也擦不出昔日的光泽。而镜子的另一面,清晰呈现着她如何与沈德望恩爱,如何将她当作筹码讨好沈西皓……

    时间如沙漏般流逝,一晃,已是半生。

    “啪嗒——”

    眼泪滴落,在白皙的

    手背上寂静开出水花。

    记忆的最后,是她刚才走向审判席的背影……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在她对这个世界失望透顶了之后才来爱她?

    背后的视线经久不散,姜如玉没回头,挺直的脊背却慢慢塌了下去,回忆翻腾着,眼里早已是模糊一片。

    这一刻,是不是来得太晚了一些?

    这么多年,她握着这些证据,无数次想要交出去,无数次退却,即使交出去又能如何,他能被判几年?是否又能真的伏法?如果他出来,她们母女还有没有活路?他像一座大山压在面前,即使他被捕,她也不敢想,这一刻能真的坐在审判庭。

    陆砚清看着颜宁的手背,横亘在她和她母亲之间的刺悄然拔出,冰雪消融,化成春水。可是,横亘在他和家人之间的刺是什么?好像什么都没有,但又无法亲近。

    静默中,陆砚清抬手覆上她的手背,掌心一片潮湿。

    庭审从早上一直开到傍晚,法槌如同钟声敲响——

    “被告人沈德望犯故意杀人罪、开设赌场罪、掩饰隐瞒犯罪所得收益罪、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行贿罪、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罪、强|奸罪、聚众淫|乱罪,数罪并罚,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喧嚣躁动中,审判长的声音在颜宁心中激荡,那颗早已发了霉蜷缩起来的心,悄然裂开一道缝隙,徐徐涌进一丝清凉的风。

    沈德望叫骂着被法警带离,颜宁起身离开,刚转身,就看到沈西皓如同雕塑般坐在那里,目光像是在追随着他的父亲,但又失焦苍茫一片。似是察觉到了她的注视,他偏头看她。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过如此安静的对视,年少时的懵懂好感,往后的无数玻璃碎片,都在此刻无声的对视中画上了句号。

    “走吧。”

    陆砚清高大的身影挡在颜宁面前,也隔绝了两人的视线。

    颜宁垂眼,侧身离开,楼梯的转角,颜宁正要继续下楼,余光却捕捉到了对面台阶上一双熟悉的红色高跟鞋,鞋面上是蝴蝶结装饰,样式有些老,是十年前的款式。

    颜宁清晰记得,那一年,她就是穿着这双最爱的高跟鞋,带着她走进沈家。

    在颜宁目光落在鞋上的那一秒,姜如玉顿在那里,手落在棕红实木的扶手上,慢慢收紧。

    自颜宁17岁生日后,她再也没穿过这双鞋,收进柜子里,落满了灰,今天出门前她擦了又擦,此刻穿着,脚底像是扎满了尖钉。

    她穿着这双鞋,来接受属于她的审判。

    颜宁缓缓抬眼,两人隔着高高的楼梯相望,冰雪消融,但融化的水也是冰的,这一刻,亲生母女竟找不到合适的语气开口说第一句话。

    短暂又漫长的安静中,颜宁收回视线,继续下楼。

    沈德望作为知名企业家,审判楼外早已挤满了记者,陆砚清带着颜宁从另一个大门驱车离开。

    车上,颜宁摘下帽子和口罩,她打开车窗,风徐徐沁入,她望着天边金黄绚丽的晚霞,从未觉得这个世界如此漂亮。

    十几分钟后,车停在一处寂静无人的银杏大道,两人下车后,车又开出去十几米。

    金黄的银杏叶铺了满地,轿车开过,卷起一地落叶,落叶在空中起舞,又纷纷扬扬落下。

    陆砚清抬手,拂去颜宁头上的叶子:“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颜宁抬眼,夕阳的余晖中,他的脸格外温柔。

    算计里掺杂的爱,爱到最后,就应该恨到骨节作响。

    但是昨晚,她接到一个电话,是他的助理徐知凡,他说了很多,有几句印象比较深刻——

    「颜小姐,你去雾溪的事错全在我,回来后,他问我你怎么去的,我将事情原委告诉他,他什么都没说,但大抵是不满意的。」

    「如果你介怀他利用你来报复沈德望,我想说,会做生意会赚钱,是陆砚清最不值一提的能力之一。在雾溪,他说用半年的时间将沈德望送进监狱,回到燕城,他如期达到目的,从始至终,他都不需要你来完成这个计划。」

    「在这场恩怨中,你不是一颗棋子,而是他秩序之外的一瞬间,而这一瞬间,对他来说会成为永恒。」

    她想继续恨他的,可是听完这些,从审判庭出来站到这里,好像也恨不起来了。

    “陆砚清,谢谢你。”

    金黄的银杏叶在陆砚清眼前缓缓飘落,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从沈家到警局的那条路,没人陪我走,我自己走了十年,也没走到,不管怎样,都谢谢你今天带我去庭审现场。”颜宁声音很轻,有种尘埃落定的温和,她笑着看向陆砚清的眼,“我们之间,两清了。”

    陆砚清强撑着笑:“怎么能两清呢?你要继续恨我的。”

    “不恨了。”颜宁微笑。

    陆砚清摇头:“颜宁,你要么继续恨我,要么重新爱我,其他答案我不接受。”

    两清,多么云淡风轻的一个词,过往的爱恨痴缠都一笔勾销,皆成云烟,可是,他们之间怎么能两清?

    颜宁望着天边的晚霞:“过去的十年,我像是溺在海里,黑漆漆的一片,所以只看到海面一点微光,就想拼命抓住,但现在,我浮出了海面,以前云山雾罩遮住眼的东西,现在也变得清晰。”

    颜宁每说一句,陆砚清的心便无力地往下沉一分,她看清了,所以觉得他不够好了?

    “你的家世,注定我们不会在一起。你的家人应该也是不认同我的,就算以后在一起,结了婚,你在中间也会左右为难,时间一长,到时候少不了争吵,最后都会变成我的不是。所以,不被家人祝福的感情,我是不会同意的。”颜宁轻声慢语,娓娓道来。

    所以,就到这儿吧。

    “你还喜欢我,是不是?”这一刻,溺在海里的是陆砚清,他迫切地想要抓住一块浮木。

    瑰丽晚霞为他清俊的面容镀上柔光,沉默良久,颜宁笑着滞涩开口:“不喜欢了。”

    “不喜欢?”陆砚清笑了,眼睛微红,“不喜欢你预想我们的以后?想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东西?”

    怎么能是无关紧要的人?那是他的家人。

    “看在你带我去审判庭的份儿上,开导开导你。”颜宁声调淡下来,“另外,希望你能给沈西皓留条活路。”

    陆砚清身形一顿,眼里所有情绪被按下暂停键,变得沉静,很快,又如暗火灼灼燃起。

    “心疼了?”陆砚清声音暗哑,下一秒将她抵在树上,“颜宁,你也心疼心疼我。”

    枝头摇摇欲坠的叶子飘落,仿佛为他们下了一场漫天银杏雨。

    隔着落叶的缝隙,颜宁端详着陆砚清的脸,顶级世家的贵公子,那些出现在财经新闻中的名流新贵,见了他也得点头哈腰,沈家那么大的企业,他想毁便毁了,他有什么好心疼的?

    可是,想到程力说的那些过往,看着他此刻泛红的眼……

    “体面点,别纠缠。”

    清冷的声音落地,面前停了一辆车,彭磊降下车窗,颜宁毫不犹豫地拂开陆砚清的手,背影坚定,决绝。

    轿车离开,又卷起一地落叶,落在陆砚清肩上,落在黑色皮鞋上,他仰头,绵长的气息在空气中似有若无地轻颤,至始至终,他都没有转身.

    接下来的时间,颜宁全身心投入工作。

    28岁生日这天,她收到了一束蓝色的满天星,密集分散的细小花瓣,如同他无处不在的视线,卡片上,只一个他手写的经纬度坐标,像是无声的指引。

    颜宁什么都没说,递给助理,让她处理,而助理将花摆在了工作室二楼进门的吧台上,颜宁每次上楼都能看见,时间一长,花慢慢变干,生命力仿佛更持久,而那浅淡的蓝色,始终不曾褪色。

    一切都步入正轨,但不知道为什么,每到晚上躺

    下的时候,颜宁心里总是空空的。

    以前,是靠着恨一步步走到现在,以后,又该靠什么走下去?

    庭审后,颜宁心里慢慢透进风,但其他的,与以前没有什么不同,她还是一个人。

    今年的除夕夜,颜宁没有在剧组过,她提前买好菜,在厨房忙活了很久,厨房的玻璃上,映着她一个人的剪影。

    饭做好后,颜宁没有摆在餐厅,而是摆在了客厅茶几上,一桌子的菜,好像很热闹,电视里的春晚,也撑起了一室的热闹。

    “叮咚——”

    门铃声突然响起,颜宁夹菜的动作顿住,很快,又响起他的声音。

    “颜宁,开门好吗?”

    陆砚清又按了声门铃,他以为,她今晚会和她母亲一起过除夕,想着她们母女可以好好说说话,等零点的时候他再来,可当得知她是一个人的时候,他便立刻从饭局赶过来。

    “叮咚——”

    “颜宁,让我看看你。”

    米粒从筷子上掉落,颜宁静静看着,又重新夹起。

    掉落,又夹起。

    以前似乎什么都不想,蒙着眼睛都要去爱他,可现在,又胆小地不敢往前迈一步。

    他爱她什么?这份爱又能持续多久?在家人的反对中,在朋友的诟病中,在无数人的冷嘲热讽中,最后还会剩下什么?

    一个又一个问题横亘着,颜宁至始至终都没有起身。

    陆砚清看着紧闭的门,在佛罗伦萨,他远远看着她,无数次想将她囚在清园日日与他痴缠,又无数次放弃,而现在,同样的想法再次冒出来,又再次放弃。

    “颜宁,今晚我一直在。”

    低沉的声音传到耳边,有些模糊,但颜宁还是听清了。

    许久之后,门外的声音逐渐消失,颜宁继续吃饭,将电视声音调大了些,她跟着主持人一起在心里倒数,迎来了新的一年。

    又是一个人的新年。

    随着春晚结束,所有热闹好像突然消失了,像是走过场一般,暂时将这份热闹借给她,然后又突然收走,房间静悄悄的,被无声的寂静浸染,颜宁在客厅坐了很久。

    楼下,陆砚清坐在车里,停在她低头就能看见的地方。车里播放着音乐,车窗半开,他抬头看向楼上。

    雪花飘落,飘向他深暗的眼,却映得眸海温涟。

    卧室没开灯,窗帘严严实实遮着,颜宁靠着墙,没往窗边站,她知道他就停在楼下,三楼的位置,她低头就能看见。

    寂静中,手机震动,颜宁看着他分享过来的歌曲,缓缓点开。

    粤语歌在房间里不知疲倦地循环,渐渐与楼下轿车里的旋律重叠。新年的漫天烟火中,欢腾热闹的气氛充斥着整座城市,将悲伤的曲调挤压在最狭窄的昏暗角落。

    背脊沿着墙壁缓缓滑落,颜宁捂住耳朵,企图隔绝整个世界,而旋律却在她这一隅的昏暗中,固执地回旋,不肯散去。

    “你永远并非一个。”

    “你痛了先需要我。”

    第79章

    路灯昏黄,雪花在光晕下簌簌飞落,有种穿越时空的梦幻。

    接触到路灯的那一点昏黄,陆砚清的眼眸像被放慢的长镜头。

    那年燕城的初雪,她说爱他,纽约的雪夜,他说出一个“爱”字。而如今,又一场雪落下,他们竟生疏到毫无瓜葛。

    绚丽的烟火落幕,还给夜空一片沉寂。

    陆砚清望着黑漆漆的夜幕,看不到一点光。在那踽踽独行的黑暗里,哪一刻?他们会再次相拥?

    这个问题,陆砚清找不到答案,心像悬在虚无之中,空茫茫的一片,找不到一点支撑。

    她说体面点,别纠缠。所以,他只能遏制住所有偏狂的欲望,远远看着她。偶尔出现在她面前,她不嗔不怒,眼里淡得像是没他这个人。

    三十多年的人生中,他确定自己是个很有耐心毅力的人,但这份耐心,只对学习工作而言,在感情上,他向来奉行所有关系只是个社交词汇,从不强求。

    但是对她……他到底爱她什么?

    大雪纷飞中,陆砚清深深思考着这个问题,只是还没想到答案,她的名字和面庞刚出现在脑海中,心里便一片潮湿,一片愧疚,一片无法填补的酸痛。

    这辈子,把她交给别人,他不放心。

    他想拔掉她心里所有的刺,疗愈她心中的所有伤口,只是沈德望这根刺除了,她为什么还是没有愈合?

    颜宁,你为什么还是不快乐?

    静谧的夜里,雪花不断飘落,不断堆积,至始至终,颜宁都没有往楼下看一眼,甚至不曾往窗前迈一步,她关掉音乐,手机关机,隔绝了一切。

    天光大亮,世界变成白茫茫的一片,这时,陆砚清手机突然震动,打破了长久的寂静。

    眼眸微动,陆砚清连忙拿起手机,但看到屏幕上的名字,眼底的波澜又悄然退去。

    “回家吃饭。”陆墨扬没好气地说。

    陆砚清声音淡淡:“你们吃吧。”

    “……真不打算回家了是吗?回过头来你会不会觉得自己很可笑?”

    “墨扬,我很清醒我在做什么。”

    说完,陆砚清挂断了电话,他抬头望着三楼紧闭的窗帘,过了一会儿,驱车离开了.

    京郊一处偏僻的房子里,姜如玉目光呆滞地坐在沙发上,门铃突然响起,惊碎了三个月的沉寂。

    姜如玉抬头看去,在她的犹疑中,门铃又一次响起。

    顺着猫眼往外看,看到门外的男人姜如玉微愣,打开了门:“有事?”

    陆砚清看着站在门边的姜如玉,短短两三个月不见,她似乎苍老了很多。

    “方便进去吗?”

    姜如玉静静打量着陆砚清,过了片刻,微微侧身。陆砚清抬腿迈进房门,屋子不大,很干净,但是空荡荡的,没有家的气息。

    陆砚清坐在沙发上,姜如玉给他倒了杯水。

    “为什么不去找她?”陆砚清看着坐在对面的姜如玉。

    姜如玉微微低头,唇边的笑带着苦涩:“以什么身份去?沈德望不同意离婚,就算他死了,我都还和他在一个户口本上,我永远都不干净。”

    陆砚清抬眼,她的母亲是爱她的,只是这份爱,被时间和隔阂磨成了另一种样子。

    “当初,你为什么要打她一巴掌?”每每想到这里,陆砚清都难以呼吸。

    姜如玉看着自己的右手,眼逐渐泛红:“不然呢?和沈德望撕破脸皮,他会怎么样?或许连装都不装了,我不敢赌。”

    陆砚清沉默了,过了几秒,他开口:“但至少,你要让她知道你是爱她的,你不应该把她逼到绝境。”

    “你不是我,不会理解我的难处,再者,现在说这些都太迟了,我没脸见她,也没脸回原来的家。”

    陆砚清看着姜如玉的脸,出神看了许久,颜宁继承了她的五官特点,但她却没有女儿一半的勇敢。

    “颜宁的性格像你,还是像她的父亲?”陆砚清问。

    突如其来的问题,姜如玉愣了愣,回溯着记忆里的片段:“像她父亲,总是一副温温吞吞的样子,现在……”

    姜如玉正说着顿住了,现在……像谁呢?好像谁也不像。

    姜如玉长久的沉默,让陆砚清心里的那片潮湿泛滥成灾,他沉沉站起身:“明天这个时候,去陆合找我拿离婚协议书。”

    说完,陆砚清起身离开,直到房门关上,姜如玉都没缓过神来。

    真的可以吗?.

    第二天,天不亮姜如玉就出门了,凛冽的寒风中,她在陆合楼下等了又等,八点一到,她立刻打给陆砚清。

    但陆砚清正在去看守所的路上,昨天安排人去见沈德望,但无功而返。

    即使没有姜如玉那些证据,沈德望也会被判处死刑,但是他却恨毒了姜如玉,被向来温顺的枕边人咬一口,这滋味着实

    不好受,所以看见那份离婚协议书,他大笑着撕了个粉碎。

    “你想要什么?”陆砚清问。

    “现在了,你觉得我还想要什么?”沈德望看上去平和,但身体每一处都透着焦躁。

    陆砚清看着他时不时抽动的手指,还有那满头的白发,微笑说:“你用不着了,但你还有儿子。”

    沈德望僵住,他们父子关系不好,他被捕后,关系反而好了。

    “最高人民法院的复核应该马上就结束了,你一死,夫妻关系自然消亡,所以,我这是在给你机会。”陆砚清不紧不慢地开口。

    沈德望沉默了很久,哑声道:“沈氏百分之五十的产业,留给他。”

    “好,签吧。”

    陆砚清没有犹豫,手指放在离婚协议书上,沿着桌面推至他面前。

    看着沈德望签字,陆砚清眼里无波无澜,原本他的计划是将沈氏全部收入囊中,可她说,给沈西皓留条活路,于是,他将沈氏海外的资产留给了沈西皓,条件是永远不能回国,他要让他再也无法出现在颜宁面前。而现在,又给了他百分之五十。

    好像所有人都在爱他.

    陆合的会客厅里,姜如玉坐立不安等了很久,终于,门被推开了。

    陆砚清将离婚协议书递给她,姜如玉看到签了字按了手印的协议,眼泪瞬间流下来,豆大的泪珠洇湿了字迹,她连忙抬手擦掉。

    陆砚清递上一张卡:“卡里有一笔钱,你可以对她说,这是你这些年为她存的,另外我以你的名义给她设立了信托基金,每年会定期收到一笔钱,你告诉她,别那么拼,累了就歇歇。”

    姜如玉微愣,她看着陆砚清,原以为他是另一个沈西皓,偏执,自负,对颜宁好,最终目的不过都是利己。而现在,姜如玉发现面前的人不太一样,该想到的、不该想到的,他都考虑到了。

    “陆先生,谢谢你为我争取到这份离婚协议,按照以前,我非常愿意你们在一起,但是现在,我更想让她过平凡人的生活,当然,这都要看她自己的意愿。”姜如玉看着陆砚清手中的卡,“我知道你是想缓和我们母女关系,但卡就不用了,她很聪明,知道了会不高兴。”

    陆砚清的手悬在半空,慢慢垂下:“你去吧,别让她等太久。”

    “谢谢。”姜如玉微微颔首,起身离开。

    “等一下。”

    姜如玉刚走到门边,她顿住脚步,回头看向陆砚清。

    陆砚清站在落地窗前,曾经,他就是站在这里听吴姨讲她过去的十年。

    “您有时间,和我讲讲她小时候的事吧。”

    低低的声音传到耳边,姜如玉莫名觉得高大的背影很落寞。

    “好。”.

    颜宁窝在阳台单人沙发上看书,这时,门铃声响起,她一动未动,面容宁静翻着书页。

    “宁宁。”

    听到声音,颜宁指尖顿住,遥遥看向玄关,但许久都不再有动静。

    姜如玉站在门外,不知道她不想开门,还是家里没人,过了片刻,她又按下门铃。

    “叮咚——”

    颜宁起身,望着紧闭的门缓缓走过去,这扇门打开,又能如何?

    姜如玉正要继续敲门,门在这时开了,两人相对无言,过了许久,颜宁侧身让她进来。

    客厅里,水冒着热气,澄明的日光照在地板上,又反射到墙上,室内明晃晃的一片。

    “那之后,我看了很多书,大多都是心理方面的,我想知道,为什么会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书上列举了很多病理性和心理障碍因素,但无论哪一种,我觉得都不是答案。”颜宁出神望着那杯水,声音平淡。

    “从你出生到现在,我对你的爱没有停止一刻。”姜如玉低着头缓缓道。

    “处处把我当作筹码讨好沈西皓也是爱我吗?”再说起这些,颜宁心里很平静,“这些年,你在我心里的样子很清晰,两面三刀、贪慕虚荣、毫无底线,虽然那天你走向审判席,但是抱歉,我实在不知道将你和哪个形象联系起来。”

    “我对你不好,西皓才会心疼你,你只有和他在一起,沈德望才会绝了那个念想。”

    颜宁笑了笑,心里五味杂陈,但渐渐的,又化作一片荒原:“只是因为这个吗?难道对沈家的钱没有一点兴趣?”

    姜如玉沉默不言,目光看向窗外:“你还记得去沈家前那半年的生活吗?”

    随着姜如玉的声音,颜宁的思绪飘出去很远。父亲的工资不高,家庭条件也一般,那些年为爷爷治病,也没有存下什么积蓄。父亲去世后,爷爷重病,抚恤金很快花完了。那段时间放学回到家,她能明显感觉出来饭菜的拮据。

    颜宁看着姜如玉,那段时间,她很难。

    “你爷爷家的院子里有颗梧桐树,还记得吗?”姜如玉又问。

    面对她没来由的问题,颜宁晃神,脑海里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院子里那棵梧桐树,长得很好,但是长到天它也只能在院子里,后来因为遮阳,你爷爷把它砍掉了,这就是它的命。宁宁,如果你是一棵树,我要你长在旷野,长在峰顶,长在养分最充足、阳光最热烈的沃土,而不是那方小院子。”姜如玉转过头来看颜宁,“这样,就算你以后恨我,也得在金窝银窝里恨我。”——

    作者有话说:就是我觉得,之所以安排他们分开这么久,不是说要怎么怎么“虐”,虐对两个人来说都不好受,所以我的想法是,在这个过程中,让男主把女主丢失的过去找回来,我倾向于用爱去化解。

    应该还有三四章,周日多更一点正文就完结啦,发个红包[粉心]

    第80章

    金窝银窝?

    她的母亲,从来都不知道她想要什么。她漂亮,爱打扮,重物质,但父亲的收入却不能让她随心所欲,所以,她便觉得自己也需要那些。

    但是,她能说她错吗?

    工作室的很多同事,学历能力都很好,虽说薪水在同行内也算可观,但一天天从早忙到晚,收入与她比起来却是天差地别的,他们绝大多数,工作一辈子或许连房子都买不起。

    如果不出意外,她按部就班上学工作,也会是他们中的一个,那个时候,她会不会说不重物质?

    可是现在所得到的一切,都太沉重了。

    颜宁闭眼靠在沙发上,用力揉着额头,过了片刻,她一错不错地看着姜如玉,恍然发觉,她竟然有了白头发……

    她竟然有了白发。

    颜宁移开眼望向窗外,不想让心里翻涌的情绪失控:“以前的都不说了,我只问一句,嫁给我爸你后悔吗?”

    隔着茶几,姜如玉看着包里的离婚协议书:“后悔过,怀念过,如果再选择一次,还是想嫁给他,会反复叮嘱他别和学生置气,别那么早丢下我们母女俩。”

    久远的温馨时光奔涌而来,颜宁眼里的酸涩,到底是没控制住,她抬手覆盖着薄薄的眼皮,眼泪在手背上潮湿一片:“饿了,想吃馄饨。”

    声音是颤的,颤到姜如玉心里:“好……我去包。”

    姜如玉起身,扫了一圈房子的格局走向厨房,隔着远远的距离,颜宁看着她静静撑在台面上,肩膀止不住地颤抖。

    她不是原谅她,而是突然想让自己的心喘口气。

    在姜如玉回头的时候,颜宁连忙收回视线,但余光掠过她的包时忽然停住了。文件露出边角,露出了“离婚”两个字。

    颜宁伸手拿出那份文件,一页一页往后翻,但看到财产分配时,眸光倏然一滞。

    怎么可能,沈德望怎么可能给自己留财产?

    但条款上白纸黑字写着,沈德望在沈氏的股份,一半归沈西皓,另一半归自己,后面还清清楚楚地签着他的名字、按着他的手印,而日期——是今天。

    颜宁抬头看向厨房,凭她,不要说财产,离婚协议应该也是拿不到的。

    几乎是想也不想,脑海中就浮现出了他的脸,连带着那句歌词也一同回旋在耳畔,颜宁轻轻垂眸,纤长的睫毛遮住了眼里所有的情绪.

    情人节,陆砚清有生以来第一次走进电影院,在一对对情侣中,他独自一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听着众人为电影里的甜蜜桥段欢呼,为这个爱情故事落泪。

    而于陆砚清,他看着颜宁和别人拥抱,和别人亲吻,和别人做着他们曾经做过的事,好似和另一个人度过了一生。

    从电影院出来,天已经黑了,陆砚清感觉身体每一处都在叫嚣撕扯着,却又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只能在身体里闷声乱撞,似是再难忍受一秒,他开车去了颜宁住的地方。

    但是刚到楼下,就看到她们母女从外面回来,两人并肩走着,距离不算近,但也不远,气氛不够欢快,但也还算融洽。

    陆砚清握着方向盘,终究没有下车。

    回到家,颜宁去卧室拿杯子,路过窗边,一眼就扫到了楼下熟悉的轿车,一时间,颜宁脚步停住了。

    轿车灯光在昏暗中漫出光晕,如同夜的心脏,搏动的频率隔着窗户传递到身前。

    她不想承认,除夕夜那晚,理智和感性相互拉扯,她有多想下楼,就用了多大的自制力停住脚步。

    雪寂的清晨里,她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颜宁收回视线,离开了卧室。

    客厅里,姜如玉煮了花茶,淡淡的清香顺着热气溢散开来,这座房子好像逐渐有了温度。

    姜如玉倒了一杯放在颜宁面前:“放了桂花和红糖,可以暖胃。”

    “谢谢。”颜宁端起来尝了尝。

    听见“谢谢”两个字,姜如玉动作一顿,但还是笑了笑。这些天的相处,不亲不疏,更不像母女,但是颜宁还愿意看见她,她已经很满足了。

    这时,颜宁手机传来震动,她拿起手机,看到名字时,眸光不由变得迟缓。

    [电影不好看。]

    颜宁还没来得及找到合适的情绪,消息就被撤回了,过了几分钟,消息再次发来。

    [晚安。]

    颜宁的视线停留在屏幕上,上一条消息,是他除夕夜分享来的音乐。他们之间的消息一直都不多,分开的将近一年里更是如此,陆砚清隔三差五发来,而颜宁从未回复过。

    过了一会儿,颜宁收起了手机.

    凭借这部电影,颜宁再次证明了自己的商业价值和时尚表现力,票房创新了华语爱情类电影的新高,电影中她所穿的衣服、戴的耳饰项链,也都卖得火爆。

    这算是颜宁事业受阻以来第一次全面火爆,虽然不符合她拿奖的目的,但不得不说,这是一部非常优秀的商业片,董琳当时选这部片子有她的考量,不仅仅是为了让颜宁散心。

    一时间,各种邀约不断,有电影,有电视剧,还有各种恋爱真人秀综艺。颜宁从来不参加综艺,那些她没看,而送到面前的剧本,也依旧没有她满意的。

    颜宁将剧本放在一旁,这些剧本只能起锦上添花的作用,却不能让她再迈一个台阶。

    在等待机遇的同时,颜宁专心演起了话剧,好好打磨演技。

    台上,颜宁在故事里流着真实的眼泪。

    台下,陆砚清在寂静中守着他一个人的沸腾。

    数月来,他问了很多人,想知道她过去的事。

    他问姜如玉,姜如玉说,她很聪明,小时候爷爷教她下棋,她学得很快,后来参加比赛得过很多奖,但后来学业繁重,就以学习为重。

    他问董琳,董琳说她一心想要拿奖,除了演戏还是演戏。

    他问自己,在清园的那段时光里,她有什么兴趣爱好,却发现什么都想不起来。

    热烈明媚,却又空洞得像一张白纸,而这空洞单薄的身体,却又迸发出强大的黑色生命力。

    时间一往无前的洪流中,陆砚清突然发觉,自己正在不受控制地反复爱上她,爱她的鲜活,爱她的破碎,爱她在黑色贫瘠的土壤中,开出一簇簇鲜红的花朵。

    身影隐没在黑暗里,陆砚清眸光像一泓温柔的瀑布,隐秘又盛大地倾泻在颜宁身上。

    时光辗转,台下看客,早已成了戏中人。

    话剧结束,掌声经久不散,颜宁和同事站在台上优雅谢幕,而台下一张张模糊不清的脸中,那一抹温柔又热烈的注视,如同一张弥天的网,无声无息地落下,将她全然笼罩。

    一年来,她演了36场,去了全国17个城市,而每个城市都有他的身影。

    前十几场,她对他是没有好脸色的,面对她的冷言冷语,他在台下静静看着,待演出结束,他坐在空无一人的剧场,总是最后一个离开,也不上前打扰。

    后面的十几场,她看见他像是没看见,这时,他便离得近了一些,演出结束,他会走到后台,在她出声拒绝前先一步带她走,在南京,他带她游古意盎然的秦淮河畔,在苏州,他带她在一步一景的园林散步,在西安,她胖了五斤……

    在她数次觉得他该放弃的时候,下一个城市,他总会如期而至。

    从最初的抗拒,到后来的置之不理,现在,她似乎有些习惯了。

    他好像在用行动告诉她,他一直都在。

    聚光灯下,颜宁眼皮微微发烫,有点滑稽,他竟成了她最忠实的观众.

    后台,颜宁换好衣服,从化妆间出来再次看到了他的身影,他一边打电话,一边抬起手腕看时间,看到她后,微笑着挂了电话,缓缓向她走过来。

    “今天我们去动物园。”陆砚清低头轻笑。

    动物园?把她当小孩子吗?

    “你不用工作?”颜宁脸上没什么表情。

    陆砚清沉默了几秒,温和开口:“工作是忙不完的,一辈子,总要任性一次。”

    任性?这个词,好像和他怎么都是联系不起来的,颜宁移开眼,刻意不看他:“其实我很想知道,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陆砚清抬手,摆正她的脸,看着她的眼一字一句道:“颜宁,我对你有无限的耐心。”

    颜宁微愣,这句话有些熟悉,她在书上看过,但是还有前半句。他的视线灼热又内敛,就像他没说完的话。

    前半句是——我爱你,以所有方式。

    后半句是——我对你有无限的耐心、无限的爱,以及无法遏制的欲望。

    在他无声的注视下,颜宁的心再次开始滚烫,但是总有东西隔着,达不到沸点。

    “陆砚清,你的家人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的,这样下去,只会徒增痛苦。”

    “我们之间,从来都不是这个问题,我只问你一句,如果我们放开彼此的手,和别人结婚生子,你觉得遗憾吗?”

    颜宁喉间像堵了一团棉花,下意识地想说不遗憾,可是,却说不出来一个字。

    曾经的种种浮现在脑海,如浪如潮。

    他说想给那个17岁的女孩儿披件外衣,她说不需要,不是真的不需要,而是不让自己需要。

    她说一戏一格,就当是和他演了场戏,她会走出来的,但和他的故事里,女主角叫颜宁,她怎么可能抛弃自己。

    在他日复一日的陪伴里,她的谎言悄无声息碎裂,此时此刻,只剩沉默。

    而颜宁的沉默,像微茫星火坠入荒原,陆砚清身体内的沉寂,在寒冷的冬日开始汹涌复苏。

    他想,他会因为颜宁这几秒钟的沉默,从今天开始策划他们的婚礼。

    陆砚清平复着内心的激荡,嘴角微微上扬:“走吧,去动物园。”
图片
新书推荐: 教主卧底后怀崽了 重生六零之美人救英雄 2倍速游戏打了两年穿进游戏里了 打工人被豪门酷哥狠宠了 你们修真界道德太高 被高冷公主反向攻略 魔君大人被小白脸勾搭跑了 [神话]外挂是抽卡模拟器 孤星入怀 倒霉社畜沦为虫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