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含眠最终把尘封地底的冰棺和亲手刻下的墓碑一并带回了云川, 将其藏进宗门的密室当中,日日观摩,以解相思之苦。
自从上次与云惟烟一别后, 她仿佛在修仙界消失了,直到玄月秘境关闭都未曾听到她的半点传闻。
云含眠担忧她的安危, 辗转难眠, 无奈被宗门事务绊脚, 只能派出心腹去探寻她的下落。
云归意领命后正匆匆地准备离开宗门赶去玄月秘境附近,结果却被楚冉拦在走廊。
“好妹妹,你这着急去哪儿?”
楚冉挑眉道:“不妨说给姐姐我听听, 我就算出不了力, 还能帮你想想法子。”
“让开。”
云归意与她自幼长大, 对楚冉的性格了若指掌,越搭理她越来劲儿。
掌门的命令十万火急,云归意不想与她纠缠, 低下头径直从她身旁走过。
“且慢。”
楚冉转身一手抓住云归意的肩膀, 笑盈盈地凑到她耳边,“我知道云惟烟在哪儿, 看在你我情谊的份上, 做个交易。”
楚冉饶有兴致地瞥了眼云归意冷若冰霜的脸,故意拖长字音道, “你要她的消息向掌门回话, 而我恰巧有这个消息,两全其美的事, 你何乐不为呢?”
云归意思量片刻, 权衡利弊后松了口风,“你先说交易内容, 再说消息。”
“你把她的行踪透露给道星即可。”顶着身旁人疑惑的目光,楚冉轻描淡写地叙述,“我为寻求机缘也去了秘境,亲眼瞧着她和叶家大小姐叶雅姿一同走的。”
走廊的拐角处,云含眠收回窃听她们对话的神识,一直紧绷的心总算得到了些许慰藉。
果然不出她所料,云川早已被宁念渗透成漏风的筛子,否则怎么可能连云惟烟的行踪都无法掌握?
云川再不济也是修仙界六大门派之一,实力仅次于上玄宗之下。
“掌门。”
云含眠从万千思绪中回神,冷淡地回应身后的心腹,“何事?”
“楚冉叛变,证据确凿。”
孙千星始终低垂眼眸,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她与其他宗门串通罪无可恕,掌门可需属下暗中做掉?”
云含眠闻言连眼皮都懒得抬,意料之中的事儿,反而单独追问她,“你认为惟烟如何?”
一向清冷的掌门突然问了这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孙千星边观察此刻的氛围,边斟酌言语道:
“云、二小姐……”
眼见掌门没出言反驳,孙千星壮起胆子正色回复:“二小姐天纵英才,实乃我云川之幸。”
云含眠偏过头,颇为赞许地看了眼素日里最为木纳沉稳的手下,微微昂首,“惟烟在修炼上的天赋,我遥遥不及。”
语气中甚至还捎带些许自豪。
孙千星顿时被掌门这句话噎住,沉默了好一阵,才尴尬地陪笑两声,低声重复道,“二小姐厉害。”
“别喊二小姐了。”
云含眠仍旧保持平日里的冷脸,眼底却夹杂着嫉妒与喜悦,墨黑的眼珠专注地盯紧孙千星,严肃地嘱咐道,“传我令下去,云川弟子见云惟烟如见我面,务必敬爱。”
“下回你记得称呼她——”
云含眠蹙紧眉头,沉吟片刻,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对她扬声说,“称呼她为夫人。”
夫人?!
孙千星猛地瞪向云含眠,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谁的夫人?!二小姐没许亲啊?是有谁家的青年才俊上云川求娶二小姐吗?”
云含眠的脸色霎时阴沉得厉害,孙千星竟然从掌门的目光看出了一丝恼羞成怒。
鉴于掌门暗戳戳地眼神警告,她立即识时务地改口喊了声“夫人”。
云含眠满意地点点头,这才低声向孙千星交代任务。
二人短暂地谈论后,双双消失在原地。
走廊的那头,云归意正按照掌门的吩咐,尽心尽力地套取楚冉的口风。
自打云含眠从玄月秘境归来后,对楚冉戒备了不少。
她虽和楚冉同为掌门的心腹,但以前楚冉的地位隐隐比她高,能在宗门露面接受事务不算作大事,堪堪充当几个排面而已。
只有像楚冉这种被安排去解决私下麻烦的人才算是得到了掌门真正的信任。
“归意妹妹。”
楚冉捂嘴轻笑一声,眸光中闪过几丝戏谑,言辞嘲弄道,“你猜云惟烟为何去了叶家,听说她在秘境中得罪了叶雅姿,抢夺那位大小姐的机缘,怕——”
后半截话她抿唇止住在嘴边,想表达的意味不言而喻。
云归意瞬间反应过来了,立即借口托辞结速这场对话,飞速奔往云含眠居住的正殿。
楚冉不屑地勾起唇角,目送她离去的身影,暗自冷哼一声:鱼儿上钩了。
*
“你们听说没,大小姐带回了个美娇娘!”
“什么?大小姐捆回了个娘子?!”
“哎呀,你们都不对!我前院伺候的表姐偷偷跟我说,大小姐抓到了背叛她的娘子!”
东岭城叶家内宅,一群清扫宅院的奴仆正聚成一团窃窃私语。
“吴妈,你以前服侍过大小姐,你有听到啥门路没?”
吴妈板着脸,厉声呵斥道:“一个两个竟敢窥探主家隐秘,谁再多嚼舌头我立马禀告管事将他打发出叶家!”
人群中还有人不服气,但在吴妈极具压迫的扫视下,闷闷地吞回了质疑的言论。
哪怕在吴妈等管事强力镇压下,有关叶雅姿离谱和那位被带回叶宅的神秘女子的传言仍旧不绝于耳,如同满天飘散的雪花淹没了叶宅。
现在的叶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她们的大小姐叶雅姿与一名年轻女子剪不断理还乱。
多个版本的故事让叶宅满家上下听得那叫一个如痴如醉,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这可是大小姐头次与除叶家以外的人如此亲密!
指不定真是大小姐未来的道侣呢?
叶家众人对此表示喜闻乐见,甚至有意撮合叶雅姿和那位神秘女子。
当然,其中不包括云惟烟本人。
【宿主,已经更新到第十七版谣言了,你打算去澄清一下吗?】
系统幸灾乐祸把新版谣言一字不漏地念给云惟烟听,期待瞧见她炸毛的神情。
第42章 爱如潮水(二)
“风言风语何必放在心上。”
云惟烟边抽空与系统闲聊, 双手边摆弄几块老旧的龟甲,依照古籍上的方法尝试卜卦。
系统想问又不敢打搅云惟烟的兴致,自从她和叶雅姿回了叶家后, 好像变了个人,往日那股子浑然天成的戾气无形地消失。
近日的她醉心于推演卜卦, 整日把自己关在这间灰蒙蒙的内屋研究此术。
连对云含眠的情感都不如以前浓烈。
系统以为宿主出了玄月秘境后, 起码得找云含眠大战几百回合, 或者使尽手段将云川夺回手中,亦或闭关修炼一心飞升杀回仙界找宁念上仙算清账。
结果她竟然佯装受伤,缠上叶雅姿, 说自己遭小人蒙骗才在梦境对她出手, 把一切的罪过栽赃嫁祸给了云含眠。
叶雅姿被她糊弄得真信了, 邀请她来叶家做客。
然后云惟烟就龟缩在叶家学习这种在它看来神神叨叨的法术。
待在神识中的系统又喊了几句“宿主”,见云惟烟压根儿不理它,闷闷不乐的朝她发牢骚。
【你是不是想脱离我?我才不会同意!你任务没完成我就赖在你身上!】
系统越说越激动, 不禁说漏了嘴。
【任务没完成我俩都跑不掉, 她……】
“她?”
云惟烟耳尖地捕捉到这句话中冒出的线索,难得放下手中老旧的龟甲, 质疑道:“莫非统子你来自仙界?”
【她, 诶,她, 我刚刚说了什么】系统慌乱地遮掩, 【肯定是我数据库又中毒了,我去清理升级下】
话音未落, 系统便一溜烟钻回她的神识深处。
云惟烟不禁嗤笑一声, 随意将龟甲抛在卦阵上,这内屋的格局被她特意改造过, 正南朝北,凭借叶家得天独厚的灵脉,此屋已然成为了一个聚灵阵。
她本精通上玄的符道双术,加之这些时日对算卦不断探索,云惟烟有自信能与道星的弟子较量一二。
“吱呀”一声,一双纤细白嫩的手缓缓地推开了屋门。
云惟烟转过头望向立身于门槛外的叶雅姿。
一束明亮的白光从她身后延伸至暗沉的内间,稍稍驱散了屋内潮湿沉闷的气息,逆着光,云惟烟只能隐约瞧见她流畅的侧脸轮廓。
“躲在屋子里不敢见人?”
叶雅姿大步流星地走到云惟烟的跟前,大有兴师为罪的意味,“我和你的谣言传出花儿来了,今日说我和你虐恋情深,明日怕要说你揣了我宝器要逃跑——”
她伸手一把拽起装无辜的某人,咬牙切齿地逼问道,“昨夜连叶家的族老都跑来试探我,以为我成为叶家第一个负心人。”
“我算想清楚了,云惟烟你打着让我身败名裂的算盘吧?”
“老而不死是为贼,你叶家族老我替你去收拾。”
云惟烟神色冷淡地拂开她搭在肩上的手,余光扫过叶雅姿的面容。
一如既往地明艳动人。
未拜入浮梁门下的叶雅姿,眉眼间萦绕着股世族贵女的典则俊雅,行止举动尽显大家风范。
九大世家之一的叶家,称赞一句豪门望族也不为过。
万千年来,修仙界的格局几经变化,世家轮回更替,唯有云、徐、叶三家屹立不倒。
云家与叶家多有缔结姻亲的约定,叶家偏居一偶,隐居在东岭城潜心修炼,甚少在修仙界露面,直到叶雅姿的祖母辈才渐渐与其他世家门派开始打交道。
与世人想象规矩森严的隐世大族不一样,叶家包括叶雅姿在内的族中长辈子弟,脾性一个赛一个爱凑热闹。
“诶诶,我听后房的小厮说大小姐金屋藏娇的那位终于被允许出门了。”
“天哪,大小姐竟然干出这种事!”
“金丝雀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大小姐到底迷上她什么?”
“你不懂了吧。”
花丛中忽然探出一个头,那人笑眯眯地注视叽叽喳喳的人群说:“自古美人难过美人关,想必那位女子定拥有倾世容颜。”
旁听了全过程的叶雅姿无奈地瞥了眼身侧的云惟烟,微微低头小声地说:“不如让我亲自上去跟她们编故事?”
“人来了。”
云惟烟冷不丁地插嘴。
“谁?”
叶雅姿偏过头,一时被她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弄懵了,“族老吗?”
云惟烟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叶雅姿顺着她的视线向前看去。
有一不速之客静静地站在嘈杂的人群后方。
“云含眠?!”
叶雅姿下意识地惊呼道,“云川掌门突然来叶家做甚?我得去找族老好好商议此事。”
云惟烟点点头,默许了让她先去处理正事。
反正……
云惟烟冷下脸抬眸正对那道她熟悉的目光。
隔着吵闹的叶家子弟,她好像清晰地看见了云含眠视线中蕴含的痛苦与惊喜。
云惟烟收回目光,心无波澜地转过身,故意朝着平日无人的偏僻角落走去。
【宿主?】
系统察觉她莫名高涨的情绪,百思不得其解地追问道,【那可是女主,你的宿敌,你为何还——】
“我当然高兴。”
云惟烟毫不犹豫地打断它的疑惑,“正愁该怎么对她下手,猎物这不自己送上门来?”
【什么意思?】
还没来得及等到系统说完话,云惟烟陡然被一双手揽入怀中。
那人如同被搁浅的鱼儿,心甘情愿为了一滴水而放弃仅剩的尊严。
云含眠将下巴抵在她的颈窝,埋头深深地吸了口气,心尖翻滔的情愫刺激她迫不及待地想对怀抱的人做出更加过分的事。
她快疯了。
被源于内心最隐暗的yu望折磨得醉生醉死。
云含眠也分不清,究竟是情蛊的子虫作祟,还是自己对云惟烟的渴求蚕食她的理智。
“惟烟。”
她字音婉转,语气中牵扯出丝丝缕缕的暧昧之意,“跟我回云川好吗?”
云含眠浅浅地贴了贴云惟烟娇嫩的脸颊,潜意识的害怕促使她双手抱得愈发紧,灼热的气息一点点地倾洒在两人间。
云惟烟对她的示好不为所动,神色冷漠地挣脱出她的怀抱,反手一巴掌扇到云含眠的脸上。
“别靠近我。”
云惟烟往后倒退几步,与云含眠拉开距离,薄唇轻启,“我嫌恶心。”
第43章 爱如潮水(三)
恶、心?
云含眠蓦地凝眸面前的云惟烟, 怔愣许久,才后知后觉地放开了抓住她掌心的双手。
比起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云惟烟眼中明晃晃的嫌弃与厌恶仿佛化作刺骨的寒冰, 顷刻浇熄了她蠢蠢欲动的情愫。
“惟烟。”
根植血肉中的子虫在遇见她时便开始兴风作浪,铆劲儿朝云含眠的骨子里钻去, 心尖的绞痛压抑着她沉重的呼吸。
“回云川, 我全依你。”
云含眠的额头冒出涔涔冷汗, 每呼吸一次,揪心的痛感会蔓延全身。
是她罪有应得。
区区的钻心之痛岂能抹平云惟烟曾经遭受的苦难。
云含眠收敛神色,果断抛弃用灵力镇压子虫, 放任身体和理智沉迷于痛苦当中。
云惟烟好生欣赏了番云含眠毫无血色的面容, 心中对此无悲无喜。
按理来讲, 她应该感到痛快。
欺辱纠葛的宿敌因为爱上她而被自己曾经抛之脑后的情意折磨得痛不欲生,眼睁睁地看见心悦之人一次次冷漠地拒绝她。
爽快吗?
一点也不。
至少云惟烟是这么认为的。
【宿主,女主现下的情况不容乐观】
一直观察她们之间的动向的系统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就算女主百般有错, 你多包容下, 毕竟她是——】
“她是女主?哈。”
云惟烟毫不留情地掐断了系统的话,“她是女主关我何事?况且修仙一途何来真正的主角?”
“今日她拔得头筹, 明日我亦可凌驾她之上, 修仙讲求一个“斗”字,正是对命运有抗争之心, 才会舍弃凡俗迈入仙途。”
“所以统子, 你的说法是完全错误的,修仙界从未有固定的主角, 我反倒认为敢想敢为的修士应该都是此界的主角。”
系统被她说得哽住, 搜遍数据库也查找不出反驳的话语,又再度默默噤声。
彼时眼前的云含眠已然身形不稳, 苍白的唇色昭告她身体的虚弱无力,好似下一刻便能闭眼昏厥过去。
“我……”
云含眠往前稍稍地挪动了一小步,云惟烟又往后退一步,刚伸出去的手滞留在半空,呼吸急促道:
“惟烟,我知我对你做错了很多事,你恨我,我绝无怨言,但我们两个可否心平气和地谈谈?”
“在凡间穷凶极恶的囚犯也有为自己争辩的机会,你能不能也垂怜于我,再给我一次追求你的机会呢?”
因为透支着身子,她这番话说得断断续续,但那双好像被露水湿润过的眼睛明亮极了,一眨不眨地注视朝思暮想的人。
“呦,原来云掌门还学了这门功夫?”
从不远处传来一道年轻女子的声音,云惟烟侧目朝声源望去,当看清来者的容貌后,一直沉静在心底的兴致突然被勾了出来。
【秦书奚?】
系统诧异道,【她居然会来叶家?宿主你可得小心,秦家与叶家百年世仇,互相憎恨的程度不亚于上玄和瑶台两门】
“我知道。”
云惟烟语气敷衍,“我比你熟悉她。”
不等系统答复,她立即挂上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眼尾泛红,抬头朝深深地望了眼正倚靠于凭栏上看热闹的秦书奚。
秦书奚“唰”地打开了握在手里的折扇,瞧着云惟烟泪珠流转在眼眶中的受委屈模样,心中不免一滞。
哭红的双眼,对云含眠惧怕的神情,怯生生的小可怜模样,好像一只迷茫的白兔子。
让她下意识心生怜悯。
“凡间九九八十一城搭台唱戏的戏子要见了云掌门,怕会无地自容羞愧至死。”
秦书奚缓步朝她们走去,将云含眠的狼狈尽数收入眼底,唇角不禁微微上扬,出言讥讽道:
“众星捧月的云掌门怎学了那些徒登子的作风纠缠女修士不放手?”
“云掌门。”
秦书奚身形欣长,与云含眠不分上下。
她一把拽将云惟烟过来护在身后,轻蔑道,“既然你已经辜负了这位姑娘,别弄出那些下三滥的手段企图挽回她,你病怏怏的样子摆给谁看呢?”
云含眠直接忽视秦书奚的嘲讽挑衅,透过她身子的间隙探眸看向缩在她背后的云惟烟。
云惟烟垂下头,瞧不清她此刻脸上的神情,似乎察觉到云含眠炽烈的目光,缩了缩身子,轻声细语地说:
“云、云掌门,你别来找我了,过去的事我早已放下。”
她甚至带上了些许的哭腔,“这位姑娘让你见笑,我和云掌门之间清清白白——”
“云惟烟!”
云含眠终于沉不住气推开挡在她们中间的秦书奚,双手抓紧她的肩膀,又气又怕地逼问道:
“你抬头看看我好不好?我不信你真的对我死心了,我们才不清白,我们有以前,也有未来,谈何清白?”
她语无伦次地喃喃自语,几乎全身贴在云惟烟的肩上。
此时的云含眠抛弃了以往所有的冷傲矜持,狼藉地乞求云惟烟施舍她一点点爱。
她的心好疼,疼得让她快发疯,想不顾一切地把人绑回云川,锁在密室里,藏在任何人都发现不了的地方,只有她能触碰云惟烟。
世人说,爱是举案齐眉,与子偕老。
云含眠绝望地想,大抵是她病了,她独独想占有云惟烟,把她关起来,折断其余人对她的窥探。
“云掌门。”
云惟烟冷漠地喊了句敬称,自然而然地挽起身旁秦书奚的手腕,面上闪过几分纠结,小声地说:“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
她凑到她的耳畔,故意刺激她,“就是认识你。”
“惟烟!”
云含眠一下慌了神,丝毫不顾在场旁观的秦书奚,折下腰,半俯着身子,以一个极其卑微的姿态向云惟烟臣服,“别不要我。”
云惟烟却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一股子阴狠的意味,立即猜出云含眠心里打的算盘。
“统子,你可知为什么世间的痴女怨女那么多吗?”
云惟烟伸手拨弄了下松散在侧脸的发丝,露出光洁的额头,“感情这事儿最能锥心磨人。”
伴随话音的结束聚集在眼眶中的泪珠瞬间滴落,云惟烟转过身投入秦书奚的背后。
云含眠来不及抓住她滑嫩的手腕,堪堪只扯下她袖口的一块布料,毫无温度的白色布料却刺眼得厉害。
秦书奚见云惟烟一副不愿再多说的伤心人模样,白了眼云含眠,直接带着云惟烟离开此地。
“别走!”
云含眠几乎快跪倒在地上,悬在凌空的手空无一物,始终没有抓住她想要的人。
子虫感受到母虫的离去倏忽暴动,不断地啃噬云含眠的血骨,用意惩罚被寄生者连母虫都留不住。
暴涨澎湃的血液在经脉中四处乱窜,云含眠气急攻心,一口黑血吐出,阴暗的yu望不停在心底滋生疯长。
藏身于附近的孙千星全程旁观完这场闹剧。
她是云含眠亲自挑选出的心腹暗卫,云川内唯有掌门和云归意知道她的存在。
孙千星顿悟了前几日掌门的训告,原来要求娶二小姐的是掌门本人。
不过——
孙千星挠了挠头,疑惑地注视正悲痛欲绝的掌门,好像修仙界没有娶自家养妹的习惯吧?
*
“切,云家那人人称赞的掌门,我偏偏最看不起她,长得人模狗样,端着一副孤傲冰霜的仙子作派,实则——”
秦书奚满脸无奈地安慰身旁小声啜泣的女子,“唉,别哭了啊,你为了云含眠这等负心人难过,岂不是白白浪费你的一片真情?”
云惟烟怯懦地抬眼看向她,拼命克制自己的哭腔,“多谢秦姑娘出手相助,否则我今日……”
她顿了顿,伸手取下悬挂在腰间的玉佩递给秦书奚,“我无以为报,唯有此物乃上等的灵玉,日日佩戴能够孕养周身的灵气。”
秦书奚连连摆手,“我不收你的玉佩,路过不平岂能目睹你受委屈,今日换个人我也会替她出头,我这人一向如此。”
【这灵玉?好眼熟】
系统不合时宜地冒出声,越看这玉佩越奇怪,【宿主你这玉佩哪儿来的?】
“统子你老眼昏花了?分明是你给我的。”
云惟烟边维持惹人怜爱的样子,边在神识中和系统说,“你忘了?这玉佩是许子衿那次灯会非要塞给我的,我之前拒绝过她。”
系统闻言恍然大悟,【好像是你在道星宗苦海崖被关软禁时我送你的生辰贺礼?】
云惟烟:“我反倒要询问你玉佩的来历,你怎么会有许子衿的东西,还有在上次在梦境中,毒药瓶哪儿来的?”
【宿主凡事莫过问】系统支支吾吾地遮掩。
【一知半解也没什么,凡间的人不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其实心底跟个明镜似的。同理,你无需对我打破砂锅问到底】
云惟烟懒得和系统嚼嘴皮子,心知它现在绝对不可能把它所知的事全部对她托盘而出,先放下对系统的疑虑,专心致志地应付秦书奚。
秦书奚是秦家这辈唯一的孩子,虽叛经离道、放骇不羁,经常在修仙界招惹是非;但她在秦家的地位无人能比。
秦家作为九大世家之一,假设从这儿划开个口子,逐渐让众人厌弃云含眠,让她沦落到众叛亲离的境地。
云惟烟低头笑了下,指腹随意地抚摸那块玉佩,只有让云含眠失去她所有拥有的一切,方才解她的心头之恨。
第44章 爱如潮水(四)
介于秦书奚的多番推辞, 那块玉佩最终并没成功赠出。
意料之中的事情。
云惟烟和秦书奚前世从未过交集,她当时疲于应对以六大门派为首的正道修士围剿以及与天道斗争。
而这位秦大小姐的事迹就比较“出类拔萃”。
放眼全修仙界,竟是找不出第二个比她还随心所欲的人。
若说同属世家的叶雅姿嫉恶如仇, 那秦书奚便是不分黑白,全凭感情做事。
她曾与人人唾弃魔修厮混饮酒, 也曾在秘境失手痛杀其余门派弟子, 更是流连忘返于九九八十一城的戏园子。
云惟烟上辈子久闻秦书奚的大名, 一直想寻个时机去拜访她,可惜无缘无份,还没结交她, 自己就某掌门被一剑穿心。
“云、含、眠。”
秦书奚眉头紧皱, 安抚性地拍了拍她肩膀, 咬牙切齿道,“云姑娘且放心,我定不会饶了这个欺负你的徒登子!”
云惟烟闻言又感动地挤出几滴泪水, 两眼泪汪汪地看向坐在身旁的秦书奚, “劳烦秦姑娘,我福薄, 比不得云掌门天生金枝玉叶……”
她越往下说, 声音越小,浓重的鼻音几乎盖过了她的话语。
“嘘。”
秦书奚瞧着她一副自怨自艾的神情, 突然思起以前在戏园子亲眼见过的离别, 此刻云惟烟的面容仿佛与那些可怜人的脸渐渐重叠。
她的双手下意识地捧起了云惟烟的脸颊,轻柔地摸去了停留在脸上的泪痕。
“笑一个嘛。”
秦书奚的指尖沿着脸部轮廓一路往下滑, 在触碰到云惟烟的嘴唇时停下, 两个手指头撑起她的嘴角,人为让云惟烟露出一个微笑。
“你?”
被秦书奚手指牵制的云惟烟勉强说出一个字音, 蓦地瞪圆双眼,目光中充斥着对她行为的不解。
“本来人就长得漂亮”,秦书奚再度换上初次见面时的孟浪样,笑嘻嘻地调侃道:
“小惟烟笑起来愈加动人心弦,怪不得云含眠要缠着你,定然是惊叹你的美色。”
“秦书奚!”
云惟烟恼怒地挣脱出她的禁锢,毫不犹豫地踹了秦书奚一脚,“你瞎说什么!”
“惟烟我跟你——诶,秦书奚你怎么在这儿?”
叶雅姿兴致冲冲地推开门,却在看清云惟烟身侧的人后立即炸毛,“姓秦的,你还敢来我叶家!给本小姐赶紧滚出去!”
“惟烟。”
叶雅姿大步跨进屋内,拽起一脸懵懂的云惟烟,将人与秦书奚拉开距离,怒吼道:
“秦书奚你要对她做什么!我警告你,这儿是叶家,不是你秦家!胆敢在叶家放肆,我打断你的腿!”
云惟烟:……
头次见如此凶残的叶雅姿。
【已检测到她的踪迹,正在东岭城郊外等候宿主】
系统尽心尽力地敦促道,【请宿主立即赶去与她会面,莫浪费时间在秦书奚身上】
“统子,我怎么感觉你话里有话。”
云惟烟甩开了叶雅姿拉住她的手,不吭一声,摆明事不关己的态度。
正在对峙的两人丝毫不退让,周围的空气倏忽凝固。
她们面面相觑好半晌,秦书奚率先发起进攻,双手抱胸,斜了眼叶雅姿,颇为嫌弃地说:
“呦,几年未见,你的大小姐脾气还没改好?叶家的族老都是废物吧,连个小丫头片子管不住。”
“你!我!我讨厌你!”
自幼接受世家规训的叶雅姿骂人功夫远远比不上混迹市井的秦书奚,脸气得通红,恼羞成怒地欲意拔刀。
秦书奚:“你生气什么劲儿?就你那三脚猫的修为,有脸拔刀恐吓我?简直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果然你们秦家的最令人作呕!”
叶雅姿被说得沉不住气,立即拔出刀,叫嚣着要与秦书奚“同归于尽”。
云惟烟趁乱悄摸地走出了内屋,徒留秦书奚和叶雅姿两人在她的屋子解决私人恩怨。
虽然不知道她们之间的过节,但不轻易掺和她人事务这个道理云惟烟还是明白的。
与其相比而言,正等在郊外的人对于她更加重要。
这般想着,云惟烟便加快步伐朝叶家前门走去。
为避免暴露自己的修为,引起叶家那群经验老道的前辈警惕,她佯装刚刚筑基,尚且不能撕裂空间瞬移。
叶雅姿极其好骗,她对认定的朋友会给予无穷的信任。
从玄月秘境到东岭城的一路,云惟烟三言两语地把她哄得团团转。
在她的眼里,从某种程度上讲,叶雅姿的心智可能还比不上幼崽时期的忆安。
过分真诚的人总会遭遇欺骗的,多她一个不多。
目前叶家能对她造成威胁的人……
云惟烟抬眸望向站立于正前门中央的柳钰,心底不禁冷笑,仇人何其多,一下见俩个。
前世的四百年间,云惟烟惹过不少修士,无论是为争抢宝物,还是夺取她的灵根,基本杀完人她就忘了。
但凡事总有例外。
柳钰是除开云含眠的例外。
正和云含眠交谈的柳钰忽然察觉出一道炽热的目光,潜意识地顺其看去,却只瞧见了碧绿的树丛和空旷的廊道。
“云掌门。”
柳钰回过神,正色对云含眠道:
“你虽不请自来,但我叶家一向好客,云川亦是名门正派,我想云掌门万万不会在东岭城做出僭越之举。”
云含眠略微颔首,默认了柳钰的说法。
柳钰:“我对云掌门的行事作风素有耳闻,以您的天资与修为,说是正道第一人也不为过,可我不解您前来叶家有何用意?”
“找人。”
云含眠难得吐出了这两字,随即又立即闭上嘴,不愿和柳钰过多谈论此事。
准确来说,现在的云含眠不想与除云惟烟以外的任何人讲话。
能够克制住血肉中蠕动的子虫已经极大地消耗了她的精神,远远看去,她的脸在阳光照耀下惨白得宛如死人。
或许她就是一具行尸走肉了吧。
云含眠自嘲地想,假设云惟烟知晓了她此时的情况一定会高兴得合不拢嘴。
毕竟她那么地恨她。
柳钰见云掌门一副闷葫芦的样子,莫名滋生出一种诡异之感。
总觉得云含眠现在的状态特别像是她的夫人抛弃她跑了,怨气逼人。
可没听说过云掌门有心上人啊?
柳钰正腹诽着,突然一道急吼吼的声音响彻云霄。
“柳管事!大事不好!大小姐和秦书奚打起来了!”
跟在叶雅姿身边伺候的叶欢边喊边朝柳钰的方向狂奔,“柳管事你快去拦拦!”
被云含眠撞见这场景,柳钰面上高低有些挂不住,轻咳两声,面色严肃地追问叶欢,“怎么回事儿?”
叶欢气喘吁吁地看了眼柳钰和她身侧的云含眠,立马做下决定,直接拉起柳管事铆劲儿往打斗现场赶去。
云含眠波澜不惊地目送她们的离去,余光却瞥见了一抹深深刻在她脑海中的背影。
惟烟?
她心神一惊,运功悄悄地追上那人的踪迹。
另头的柳钰也安排让叶欢去郊外去碰碰运气。
她始终对云惟烟放心不下。
刚赶到内屋里,环视一圈完全没瞧见云惟烟的身影。
按理说,这屋子是她的,她不留下来劝架,反倒消失得无影无踪,事出反常必有妖。
不再屋内,应该也不在叶家,东岭城是座小城,论规模论繁华甚至比不上九九八十一城。
那只有可能是郊外了。
柳钰边思索着边无奈地围观大小姐和秦书奚的骂战。
叶家和秦家见面就掐的千年习俗在她俩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叶雅姿:“姓秦的,你究竟为何偷偷来我家!鸡鸣狗盗之徒!”
秦书奚:“听说你在玄月秘境连大能传承都没拿到,还强迫了个良家女子,金屋藏娇,我专程过来嘲笑你。”
“你血口喷人!”
叶雅姿被气得近乎晕厥,全无顾忌地对秦书奚高喝道:“跟我回东岭城的女子明明是云惟烟!哪里来的什么‘藏娇’!”
她吼完这句话后,此刻的氛围瞬间冷了下来。
秦书奚的脸色闻言大变,吃惊地打量一番叶雅姿,又想起先前自己在偏僻角落目睹的场景,心骤然被刺痛了下。
怪不得……
她罕见地燃起了怒意,一念起云惟烟楚楚可怜的模样,湿红的眼眶,脆弱的神情,眼中连一点光都没有。
原来如此。
竟然如此!
“畜牲!”
秦书奚指着叶雅姿的鼻尖厉声怒斥:“堂堂叶家长女居然和云含眠同流合污!欺负惟烟一介弱女子!其心可诛!”
被一顿劈头盖脸痛骂的叶雅姿完全懵了,好一阵才缓过神,握紧刀柄,不多废话直接提刀与秦书奚再度打起来。
刚走出自己思绪的柳钰稍许崩溃地看着打红了眼的双方,默默地仰天哀叹:云惟烟真是个灾星。
*
东岭城郊外。
透过葱郁的枝丫,隐隐绰绰能瞧见两个女子的背影。
云含眠想再靠近一点,但交谈的两人显然谨慎,施下结界有意隔绝了外界的窥探。
“咦?云、云掌门?”
云含眠寻声回头,却没曾想见到了一个出乎预料的人。
第45章 爱如潮水(五)
来人穿着朴素的太极八卦道袍, 袅袅身形似立顶的仙鹤,眉眼清澈,仿若从未沾染过凡尘的喧闹。
“言怡?”
云含眠点头回应了她, 既而追问道:“你为何在此?”
言怡是蓬莱道星宗这辈拔尖的弟子,听闻她被道星掌门一手抚养长大, 在宗门内的地位不言而喻。
云含眠刚接手云川时, 言怡曾经代表道星前来祝贺, 两人也算打了个照面。
“云掌门你不知?”
言怡走上前,利用身子巧妙地遮住枝丫间的缝隙,淡淡地扫了眼云含眠, “东岭城那位老祖即将她五千年大寿, 叶家给全修仙界都发了红帖。”
“云川莫非没收到?”
云含眠挪动步子, 绕过言怡,冷漠地说出两字“未曾”。
言怡照旧端着那副超脱凡俗的作态,快步追上云含眠, 侧过身不偏不倚地挡住她的视线。
“让开。”
云含眠定定地注视身前的言怡, 略微烦躁地开口,“你想拦我?”
“我哪里敢拦云掌门, 只不过——”
她低头浅笑道, “好久不见,想与你叙叙旧罢了。”
云含眠懒得在跟她纠缠, 剑刃出鞘, 眨眼间一剑斩断了垂在言怡侧脸的乌发。
“再阻我,下次断的仅仅不是一缕发丝。”
“云含眠”, 言怡神色未变, “有些心知肚明的事,你又何必追寻后因?”
“设下结界为得就是保证谈论的话语不外泄, 云惟烟不想见你,哪怕你自甘下贱,她也不会分给你一个眼神。”
云含眠移开驻足在言怡脸上的视线,反手将玉虹剑抵在她细嫩的脖子上,眸光中闪过几分恼意,“与你无关。”
锋利的剑刃隔开了她的脖子,言怡却全然不顾渗出的鲜血,扬手朝空中撒出一把毒药粉,运转灵力打算将云含眠困在原地。
云含眠立即反应,执剑冲向言怡,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
【宿主我不明白】
系统戳了戳正猫在结界中窥视林中斗法的云惟烟,【你故意引诱女主来此地意欲何为?】
云惟烟自动忽略神识中的系统,转过身扶跪在地上头戴帷帽的女子,帽沿散下的白纱盖住了她的容貌。
透过朦胧的纱布,女子隐约看见云惟烟此刻的神情。
毕竟是自己先有求于她,女子低头斟酌片刻,才慢条斯理道:“我知你对姚筝上仙无感,但你不得不承认,眼下唯有她能助你一臂之力。”
云惟烟沉吟不语,用眼神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女子:“我之前的确不喜你,可这都是猴年马月的事,现在我一心愿被你驱使,只求能得到上仙的垂青。”
【仙界那群上仙把手伸进小世界里不怕被仙主惩罚吗?】
系统不合时宜地插嘴道,【一个宁念已经够烦人,又来个姚筝。宿主,如果她真的想收你为徒,当初你受灾受难时怎么不见她的身影?】
云惟烟仍旧跳过系统,俯身伸手拨开女子的帷纱,好生端详着她脸上的神情,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变化。
“呵。”
指尖轻轻地勾起女子的下巴,目睹她不自在又不敢抗拒的眼神,云惟烟哂笑一声,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脸颊。
“假设云含眠发现你背叛她,你说,她会怎样处置你呢?”
“嗯?”
云惟烟猛地掐紧她的下巴,女子吃痛地倒吸一口凉气,白嫩的皮肤立马浮现出深红印子。
“她早知道了。”
女子跪着向前挪动一小步,伏下身子抱住云惟烟的小腿,口吻哀求,“我留下纰漏误导她,让她以为我是与其他人串通,你让我去做的事我全去做了。”
“惟烟。”
女子将脸贴在她的裙纱上,泪水涟涟,低声下气地说:“我真心想改投姚筝上仙门下,我受够宁念和云含眠了!”
“好!好一句受够了!”
云惟烟挥手褪去笼罩她们二人的结界,丝毫不留情面一把掀开女子的帷帽。
顿时女子的全貌展现在她的眼前。
是她进入云川遇见的第二位修士——楚冉。
她刚离开玄月秘境时和楚冉撞个正着。
本以为楚冉要对她出手,正欲先杀了她,结果楚冉却散去周身的真气,一副任由云惟烟处置的模样。
与楚冉短暂地交谈后,云惟烟勉强同意她想请求,和她建立了联系。
现在的云惟烟对眼下的情形十分清楚,只有去趟仙界断绝宁念的仙缘,才能彻底地结束这段恩怨。
至于云含眠。
云惟烟暗自冷笑,不用出修仙界她必让她身败名裂,遭万人唾弃。
“你回云川安分一点。”
云惟烟厉色地嘱托楚冉,“玉盒只能由洛轻竺启封,若你怀藏祸心,一旦触碰,依附于盒面的诅咒会缠绕你终生终世。”
楚冉坚定地点点头,随即捡回地上的帷帽,正欲离去,又好似想起了什么,转过身出言道:
“上仙让我转告你,‘与虎谋皮无异于自焚,尽快摆脱它。’”
“它?”
云惟烟瞬间读出楚冉眼中的含义,咽回了即将出口的话语。
姚筝上仙是让她提防系统?
那她可对系统的来历越来越好奇了。
云惟烟目送楚冉的身影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林子中。
另头和言怡交手几百招的云含眠却注意到潜伏在树荫下的动静。
叶欢昏昏欲睡地盘腿靠在树干,两只眼睛眯出一条缝隙,无精打采地观摩正在打斗的两人。
在她看来,柳钰完全是对云惟烟多想了,她运功飞至郊外林中,除了瞧见有人打架,也没察看到云惟烟的影子。
叶欢边揉眼睛边打了个哈气,睡眼惺忪地爬起身准备打道回府,视线中突然冒出一个熟悉的面孔。
“你怎么——”
尚未等叶欢说完,云惟烟果断出手,毒药封喉。
叶欢直挺挺地顺树干滑下,七窍流血,死不瞑目。
云惟烟毫无愧疚地瞥了眼死状凄惨的叶欢,本不想杀她,无奈她自己跑来此地。
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目睹了她和楚冉同处,那么叶欢必死无疑。
她可赌不起。
忽然,叶欢的尸体燃烧起火焰,火势凶猛,飞速蔓延到全身。
云惟烟颇感震惊地望着眼前这一幕,耳垂却被柔软的唇瓣厮磨,她浑身僵直,强忍住自己想干呕的冲动。
一阵久违的气息萦绕在她的耳畔,正如同那熊熊烈焰般炽热。
只听见身后那人痴痴地笑了下,扬声道:
“你杀人我放火。”
“我们天生一对。”
第46章 爱如潮水(五)
【宿主!】
系统尖叫一声, 【女主走火入魔啦!快跑!】
刺耳的电子音贯穿云惟烟的神识,不由自主地紧锁眉头,面色不虞, 斥责它道:“跑什么?我和她的修为不相上下,我难不成还怕她?”
云惟烟越骂心里的不悦越深, 憋在胸口的火压得她想丢下理智的束缚, 不顾一切向曾经伤害过她的人痛下杀手。
尤其是记起第一世的自己竟然真的对云含眠动过心, 云惟烟恨不得利用庄梦境穿回过去,狠狠地甩小苇两个巴掌!
愚蠢!
如果小苇坦坦荡荡地利用宁霜她还能高看她两眼。
【宿主你冷静,听我说——】
“鼠目寸光, 长他人志气!”
此刻的云惟烟简直如同点燃的炮仗, 听不进任何劝阻, 一提到“云含眠”三字她就炸,手痒极了,想将身后那人立即碎尸万段。
云含眠见她没有挣扎, 愈发胆大, 高涨的yu望将她残存的理智一扫而光。
双手从背后环住她纤细的腰肢,隔着薄薄的布料, 云惟烟都能感受出她掌心的火热。
湿润的唇瓣沿着小巧的耳垂一路向上吻去, 云含眠好似朝圣的信徒,双唇虔诚地驻足在她凌乱的乌发。
云惟烟被女主的行为震惊地愣了下, 眼前叶欢的尸体烧得猛烈, 皮肉滋滋作响,跳跃的火焰好像正在时刻警醒她的罪恶。
她素白的手并未沾染一滴叶欢的鲜血。
可云含眠的狠辣却让云惟烟心惊。
这还是她以前认识的云含眠吗?
“原谅我。”
渐渐加重的喘息声为两人糜烂的氛围增添几分别样的趣味。
云含眠明显动情了。
撞见母虫的子虫陷入一种疯魔的状态, 不停勾出云含眠骨子深处的渴望。
好想……
云含眠双眼迷离, 葱白的手指不安分地溜走于怀中人娇软的身体。
她被源自于人最原始的冲动蛊惑了。
好香。
好软。
骨节分明的手指迫不及待地想往最隐秘的地方探索,她死死地抱紧怀中不吭声的心上人, 害怕地低声哀求:
“回来吧,回到我身边行不行?云川、飞升,只要你想要,我什么都给你……”
此时的云含眠清楚地知道,她璀璨光明的人生已经彻底废了。
她爱上了一个再也不会爱她的人。
世间最美好又最糟糕的感情,写作“爱”,读作“恨”。
“惟烟。”
云含眠见她毫无反应,心底的恐惧在这一瞬间达到了顶峰,指尖立即紧绷,唇瓣颤抖地追问:
“你竟是连一句话都不愿意再跟我说吗?”
比起云惟烟的冷漠无视,她情愿被打被骂,起码还能证明云惟烟心里有她的一席之地。
恨或许比爱长久,有时云含眠也分不清爱与恨的区别。
不过总比什么都没有好。
“恨恨我吧。”
云含眠卑微地恳求她,“我就当你在爱我了。”
“哈。”
云惟烟不由得冷笑一声,讥讽道,“人人称赞你混沌灵体,我瞧你倒是个天生的贱骨头。”
【宿主慎言!】
系统躲在神识中听见云惟烟这句话差点没哭出声,生怕宿主的行为太过火,让女主发起疯。
云惟烟还没意识到,女主她是真的疯了。
疯子是不会顾及世人的谩骂。
她只想把觊觎已久的珍宝偷回自己洞穴藏起来,让珍宝里里外外沾上她的气息。
就像圈地的野兽,捕捉到心仪的猎物,既喜欢戏弄她又恨不得立即享用她,将她吞入腹中。
人与野兽的区别只在云含眠的一念之间。
系统担心云惟烟接受不了,甚至还没把云含眠在云川密室中藏了她上辈子的冰尸的事告诉她。
云惟烟忽略系统的拦阻,红唇轻笑,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郊外的林子中。
“好戏,当真是天下最好的戏!”
她转过身,双目含情,慢慢将头靠在云含眠的肩上,温柔似水地挑逗:“你呀——”
下一刻语气立马宛如出洞的毒蛇般阴狠。
“我要你的命,你可愿给我?”
“心甘情愿。”
云含眠垂眸痴迷地注视着怀中人乌黑的秀发,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我愿为你付出一切,哪怕是我的性命。”
云惟烟顿时被她堵得哑口无言,满心里只充斥着一个念头。
云含眠怕是走火入魔了。
她并不知道姚筝上仙对云含眠做了什么。
自从剥去情魂后,云惟烟再也没有感受到体内母虫的存在,以为情蛊真的跟系统所说一样,早已失效。
系统捂着真相又不告知她,云惟烟对女主现在的疯魔举动,下意识地觉得无趣。
试问一只被驯服的家犬和一只游荡于荒漠孤傲的野狼,谁更令人燃起征服欲?
云惟烟说不清她此时对云含眠复杂的感觉,也不打算与她进行纠缠,运转灵力正准备对她动手,却没想到——
一颗血淋淋的心脏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云惟烟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置信地抬头望向身前的那人,她竟然!
她竟然活生生将她的心脏挖了出来!
“疯子……你疯了……”
趁云含眠陷入虚弱,云惟烟立马从她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倒退几步,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得几乎组织不了一句完整的话。
“你看。”
云含眠磕绊地追上去,镇定自若地伸手把鲜血淋漓的心脏递给云惟烟。
“我的心——”
她脸色憔悴,唇色苍白,嘴角却微微上扬,一脸骄傲地说:“它在为你跳动。”
说罢,直接跪倒在云惟烟的脚边,仿若传说中献祭自身与仙主的少女,双手颤颤巍巍地捧起那颗轻微抽动的心脏。
“我的命,你拿走吧。”
云含眠满足地闭上双眼,等待着心上人唯一的审判。
云惟烟失神地看向脚边的人,突然什么也说不出口了,大脑直接静止,任由神识中的系统怎么吵闹也无法回过神。
云含眠……
宁霜……
承认对女主曾经动过心,对于云惟烟而言,是件难以启齿的事。
为什么会喜欢上她?
云惟烟从不相信一见钟情,可她拒绝不了百年的携手陪伴。
以前的她固执地认为会孤独终老,她对“爱”没有任何期待。
无论是第一世的小苇,还是异世下城区的云惟烟,她人生的首要目标是活下去,其次是活得潇洒精彩。
修仙也好,杀人也罢,云惟烟根本不怕冤死的亡魂找她索命。
心无所惧,自然所向披靡。
她能不凭借外界的助力,一步步走出如今的道路,云惟烟打心底高看自己。
偏偏今日云含眠疯魔的举动,意外地戳中她的心。
她甚至有点享受云含眠这种为了她歇斯底里的行为。
【宿主!】
系统忽然转变了话语,急促道,【她来了!宿主回神啊!】
“尔敢!”
系统话音未落,一句蕴含无限杀气的怒吼响彻在林中,“云惟烟你毁我徒儿!”
一道白光从天边闪过,云惟烟尚未反应过来,云含眠立即将她扑倒,用身体护住她不受伤害。
“不!”
宁念上仙一把丢下手中的利剑剑,双目欲眦,崩溃地看着眼前的场景,仰天长啸,“宁霜你个傻子!”
云惟烟终于缓过神来,对眼下的情况感到不可思议。
趴倒在她身上的人血肉模糊,腹部赫然显出一个被剑捅穿的血窟窿,伤口处源源不断地涌出鲜血。
一股浓厚的血腥味儿弥漫开来。
无人在意的角落,那颗心脏滚落在地上,被灰尘席卷,丧失了先前的艳红。
云含眠用身体替她挡住了宁念上仙致命的一剑。
这个已发生的事实让云惟烟对此十分错愕,不敢相信地问了句系统,“修炼走火入魔后都会这样?”
系统一口否决她的假设,【根据数据库的搜查,目前此界走火入魔的修士中,只有女主有以下举止】
【宿主】
系统不放心地提示道,【要不咱们还是赶紧跑路,对上宁念你毫无胜算】
云惟烟深以为然,不留情地推开压在她身上的血人,站起身正好与宁念四目相对。
“你别以为姚筝护着你,我就动不了你。”
宁念上仙面色铁青,释出纯净的灵力将云含眠全身包裹住,又捡回了那颗灰扑扑的心脏,克制着心底的怒火,冷声道:
“你毁了她整整两辈子!因为你,她放弃仙人的身份堕入轮回;因为你,她亲手拔出仙骨;也是因为你,她无法飞升只能做个废物的修士!”
她的眉目间显出几丝疲倦,此刻云含眠的情况只能由她带回仙界疗伤,修仙界低劣的医术根本救不回徒弟的性命。
宁念双唇挪动,想了想,把即将脱口的话语咽回喉中。
没人比她更了解她亲手养大的徒弟。
如果这一世再不修成正道,升回仙界,宁霜便会不复存在。
世间从无永恒的轮回,哪怕庄梦境这类神器都拯救不了她破碎的魂魄。
“你自救多福。”
宁念憎恶地瞥了眼云惟烟,随即带着云含眠消失在天地间。
四周仿佛还回荡着她充满杀意的声音。
天下起蒙蒙细雨,云惟烟怔怔地看了远方许久,才被一阵焦急地呼喊弄清醒。
叶雅姿止步于她身前,撑伞替她遮挡住飘散的雨丝,神情关切,“发生了什么?你有看见叶欢吗?我找不到她。”
泪水模糊了云惟烟的视线,她扑进叶雅姿的怀中,一手指着地面的残骸,啜泣道:
“叶欢死了。”
“云含眠走火入魔,杀红眼,将叶欢活活烧死了。”
第47章 爱如潮水(六)
叶欢之死深深地刺激了整个叶家。
尤其对叶雅姿, 以至于她连续一月有余不肯踏出屋门半步。
放眼东岭城内外,唯有云惟烟偶尔能跨进她的屋内与她说会儿话。
“惟烟。”
叶雅姿五指扣紧云惟烟的手腕,神色阴郁地注视她许久, 缓缓开口,“你认为叶家对上云川可有胜算?”
云惟烟依旧垂着头沉默不语。
这句话, 叶雅姿已经问过她上千遍了。
叶家上下把此事视为百年间的奇耻大辱, 为展现家风仁厚, 一直闭关潜心修炼的老祖宗叶琼甚至都出关替叶欢招魂。
并非是叶琼怜惜她,叶欢身为一介家生侍女死了便死了,没有高位者会为她感到伤心。
可她偏偏是死在云川掌门云含眠手上。
本来一个潦草的死亡瞬间转化为云川和叶家结下的愁怨。
特别是在叶家准备凭借寿宴打入修仙界格局这个关键的节骨眼上。
云含眠的举动很难不让叶琼多想。
老祖宗对家族前景的担忧和焦虑自然而然传递到叶雅姿身上。
只见她沉闷地叹息一声, 眼底尽是晕染不开的浓墨, “我知晓你的好意。”
叶雅姿顿了顿, 身子往云惟烟旁边挪动一点,试探性地询问她:
“你虽拜在蓬莱道星门下,但云川毕竟是你名义上的家, 你的名字赫然刻入云氏族谱中, 你当真愿意——”
“你既不信我,又何必来问我?”
不待叶雅姿说完, 云惟烟出声截断了她的猜忌, 抬眸直视坐在身侧的叶雅姿,心平气和道:
“我若想包庇云含眠, 何故告知你她杀了叶欢?”
叶雅姿:“我——”
“好了。”
云惟烟冷淡地止住了叶雅姿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我以为你是真心把我当挚友。”
这下叶雅姿彻底慌了神,立即执起云惟烟的手, 局促道:“老祖宗疑你与云含眠里应外合, 我不免受了她的影响。”
“你……”
叶雅姿偏过头,羞愧得无地自容, “你可否谅解我?作为朋友,我擅自怀疑你的确是我的过错。”
云惟烟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果断甩开搭在她腕上的素手,一言不发地起身推开门离开了屋内。
徒留叶雅姿在屋内暗自懊悔。
“大小姐。”
柳钰从宽大的屏风后走出,看向云惟烟离去的方向,慢条斯理道:“能确保她的站场吗?”
叶雅姿早已收回刚刚那副内疚的神态,端起往日的高傲,用眼神示意柳钰走至自己身旁。
柳钰一个外姓修士却能在东岭城内享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她不仅仅掌管叶家的事务,还把控着深埋城下的东岭灵脉。
东岭灵脉与上玄和瑶台共有的昆仑灵脉、浮梁的钟山灵脉、云川的洞庭湖灵脉并列,被众修士称为“四方极品”。
叶家是五千年前因为所处地的灵脉枯竭,才跟随老祖叶琼搬至东岭城。
而柳钰,便是东岭城的前城主。
叶雅姿对柳钰与老祖宗所做的交易内容并不清楚。
但在老祖闭关五千年期间,柳钰身为叶家的掌事,确实将家族内的事务安排得极其妥当。
“柳管事。”
叶雅姿稍作恭敬,“我叶雅姿能够以叶氏长女的人格替惟烟做保,我认为她不至于伤害叶氏。”
“先不说她与云含眠僵硬的关系,光凭借她长在蓬莱,云川也未朝修仙界公布她二小姐的身份,我觉得老祖未免太过警备。”
柳钰没有出言反驳,反倒安静地听完了叶雅姿的分析,唇角轻勾,若有所思地正视她良久,才松口道:
“雅姿长大了啊。”
突然被柳钰点到的叶雅姿闪过一丝不自在,耳尖微微发烫,干笑几声,立马转移话题。
“柳、柳管事,那人还在城中吗?”
“谁?”柳钰挑眉反问,“秦书奚?”
叶雅姿罕见地陷入缄默。
柳钰心知她戳破了叶雅姿的薄脸,既然已经从大小姐这儿得到了她想要的回答,那她也必要再待在屋内。
她沉吟片刻,旋即施施然地跨出门槛。
东岭城酒楼,靠窗的桌席。
秦书奚轻哼着小曲,顺手给云惟烟斟满一杯酒。
“这东岭城果然穷酸,连喝酒的去处都只有脚下的这一处。”
秦书奚有些醉了,脸颊两边浮上一团红晕,单手拖腮,迷离地看向云惟烟,“小惟烟你太有趣了,我倒是头次见你这种人。”
“莫说醉话。”
云惟烟推搡了下秦书奚的肩膀,想让她清醒一点。
“谁说我醉了?我才没醉!我可是千杯不倒……”
秦书奚的头快歪到桌上,仍旧咬死不承认自己的酒量差,“我分明看见了,我在叶雅姿那孙女前头,你得谢谢我——”
她打了个酒嗝,斜垮着身子倚在云惟烟的臂膀上,迷迷糊糊地凑到身边人的耳侧,轻笑道:
“蓬莱的小道姑可是我替你打发的,哈,好狠的心,叶欢凭白无故地惨遭毒手。”
秦书奚每落下一个字音,云惟烟眼神中的杀意越浓厚。
前世的她景仰秦书奚不拘一格的行事作风,但这不代表她能够轻易饶过秦书奚。
叶欢能死,秦书奚安能保全?
云惟烟可不管她秦氏唯一小辈的金贵身份。
阻拦了她布局的人,统统该死。
这般想着,云惟烟的指尖已经偷偷地聚拢了灵力。
【宿主!】
系统察觉到云惟烟的打算,慌不择乱从神识中冒头,赶紧出声阻止道,【手下留人!】
云惟烟闻言指尖的动作一顿,难得耐心地问了系统一句缘由,“莫非她还能是姚筝的人?”
【与仙界无关】
系统对云惟烟的猜测矢口否认,【是秦叶两家】
“哦?”
她被系统这句话激起了兴致,好奇地询问它,“统子,何出此言?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系统虽然有自己的小算盘,但总体是一心向着云惟烟。
毕竟它和宿主的灵魂深度绑定,目前原剧情分崩离析,宿主和女主的关系更是烂得一塌糊涂。
它也只能将宝压在云惟烟飞升顺利进入仙界上。
系统琢磨半晌,舍去了部分暂时无法告知宿主的内容,挑挑拣拣地说道:
【前世你的视线一直聚焦在六大门派上,并未对修仙界的世家有过多关注】
【叶秦同为九大世家,虽交恶千百年但从叶家决定出世后,两方家主便已在暗中交流,试图缓和仇恨】
“你的意思?”
云惟烟隐隐感觉她即将听到一个极其糟糕的消息。
果不其然,系统下一秒道出的事儿让她震惊到大脑几乎丧失运转。
【所以,叶秦两家指腹为婚,将化解挤压的怨恨的期望放在了小辈身上】
指、腹、为、婚!
叶雅姿和秦书奚?!
云惟烟连呼吸都停滞了片刻,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般惊吓,连忙推开半趴在自己肩上的秦书奚。
她简直不敢想象秦书奚和叶雅姿结为道侣后,东岭城得多鸡飞狗跳。
怕是路过的蚂蚁都要被两人接连踩死。
呆愣了好一会儿,云惟烟才勉强找回声音,“叶琼知晓这事儿?”
其实不用系统回应,她已经明白了叶家老祖的意思。
若没有叶琼点头,叶雅姿的祖母断然不敢提出这种想法。
亦或者,结姻亲的法子很可能是叶琼本人的想法。
系统默认了宿主的猜测,转而劝阻道。
【所以眼下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秦书奚是知婚约的,这次她来东岭城应该是先来摸底】
【况且,你难道没想到,如果叶家真的十分厌恶秦家,秦书奚能踏进东岭城半步?】
系统见云惟烟不再吭声,颇有得意地补充一句。
【秦家的十里红妆已经在路上了】
云惟烟缓了缓神,抬眸打量一番趴在桌子的秦书奚,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这样洒脱的人居然要和死对头结亲?
就怕换不来两家的握手言和,反而助长她们互相成为怨侣。
可云惟烟转念一想,两家结亲岂不是更能祝她一臂之力?
本来云含眠只得罪了叶琼,结了亲后,不也捎带着惹怒秦家?
假如她继续顺藤摸瓜……
云惟烟收回了指尖酝酿的灵力,脑海中又浮现出一个崭新的点子。
叶家宅院内。
柳钰正侧卧于美人榻之上闭目养神。
站在榻前的人极有耐心,哪怕已经等了足足几个时辰,依旧保持行礼的姿态,唯恐惹柳钰不悦。
“我人老了。”
柳钰徐徐睁开双眼,转过身背对那人,慵懒的语调在两人之间散开。
“我啊,没有精力掺合她们的事情。”
“仙界那几位上仙明面上的争斗也好,下界世家门派的暗潮涌动也罢,我活了万余年……”
柳钰惺忪的目光渐渐清明,口吻追忆道:
“我年少时追求之物早已得到,修为嘛,勉勉强强能在此界排第一;她托你来找我,想必你知道我曾经飞升仙界,又因为厌弃仙界的风气自请下凡。”
“柳前辈。”
那人终于鼓足勇气,小声打断了柳钰的推辞,“掌门在门中留有口谕,我也只是奉命行事。”
柳钰不想为难那人,翻身挺坐于美人榻之上,满脸无奈,“你是叫言怡?算了,我就勉为其难地听听道星掌门的遗言。”
第48章 爱如潮水(七)
云惟烟终究将醉酒的秦书奚扶回了叶家, 叶雅姿得知此事后也并未对她多言。
听熟识的小婢女说,今日柳钰貌似见了一个非东岭城的外人。
“你可知她的样貌?”
云惟烟连忙追问她,“或者你有听见柳管事喊她的名讳吗?”
小婢女无奈地摇摇头, “我是听柳管事身旁的翠儿姐姐讲的。”
云惟烟闻言眼里不免闪过几分失落,又和小婢女闲聊些话后, 便借口打发人离开。
她和柳钰的恩怨不同于其她仇人。
像关灵、梁珂之流恨她恨得牙痒痒, 完全是她自个儿去惹了她们, 杀了上玄宗的大师姐被记恨无可厚非。
但柳钰却是众多仇家中的一个另类。
云惟烟从未招惹过她,甚至前世背刺叶雅姿时,还顾念旧情, 顺手保全了叶家。
前世的她在秘境中腹背受敌, 因为残害了太多宗门世家的弟子, 刚踏入秘境就被仇家围追堵截。
当初的她认识叶雅姿的时间线比重开这世早许多。
接受剧情后的云惟烟明白云川不可能成为她日后的归宿,开始将算盘打到别的世家门派去。
修仙界六大门派九大世家,她又不是非要吊死在云川这一棵树上。
经过系统的筛选后, 云惟烟陆续将目标锁定在了上玄宗和叶家。
上玄的实力堪比云川, 虽是蓬莱道星的旁支,但胜在诡谲的符道之术。
叶家隐居东岭城避世不出, 小辈中的长女叶雅姿又城府颇浅。
云惟烟离开云川后在系统的指引下, 直奔叶雅姿所处的地方,日日缠着她, 走哪儿都黏着她。
叶雅姿脸皮薄, 逐渐接纳了云惟烟作为她的知己挚友,然后二人携伴前往秘境中寻宝。
可惜遇见的仇敌太多, 云惟烟为求自保将叶雅姿推出去拦住那群疯狗, 自己则逃之夭夭。
叶雅姿事先并不知晓云惟烟魔修的身份,她只是以为好友与那魔修同名同姓罢了, 谁成想被云惟烟拉下水,导致叶家的名声尽毁。
修仙界的正道最为痛恨魔修,想出山的叶家也被众仙家明里暗里地排挤,身为主要当事人的叶雅姿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不过云惟烟对外宣称是她蛊惑诱骗了叶雅姿,至于那群正道的伪君子信不信,她拿不准。
反正历经此事之后,叶雅姿恨她入骨,每每见到她都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至于柳钰……
【宿主,你可是在怀疑她?】
“对。”
云惟烟坦然地向系统承认,“柳钰的真实身份定然不简单,她不遗余力地追杀我三百余年,几次三番致我于死亡边缘,怎么可能仅仅为了叶家?”
她毫不避讳地给出一个大胆的猜想,“或许柳钰是宁念上仙插在此界的心腹?姚筝对我有好感,总不可能让手下人做出这种事情。”
系统默默地躲回了她神识中,任由宿主独自猜测真相。
云惟烟也觉察出此刻系统的异常,它有意回避与她商议柳钰此人。
它绝对知道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
云惟烟暗暗腹诽,得想个法子把系统逼出真话。
平平淡淡地过了几日后,东岭城终于迎来了五千年以来首次的盛大宴席。
“叶家的老祖叶琼出关”这则消息传遍了修仙界,一波又一波的大能不远万里前往叶家祝贺。
平日荒凉的城中一下子热闹起来。
叶雅姿派婢女多番催促云惟烟出屋,她担心云惟烟在修仙界无名,上了宴席会被那些纨绔子弟调笑。
起码她陪在她的身边,那些人好歹看在她的面子上,不会对云惟烟出言不逊。
阵阵敲门声不绝于耳,婢女隔着薄薄的屋门焦急地促道:“云仙子可收拾好了?若您实在不会梳妆,让我来替您梳洗打扮吧!”
“无碍。”
云惟烟细细地摸索着潜藏在屋内的阵法,随口搪塞婢女,“你先去回禀叶雅姿,告诉她我稍后再去宴席。”
婢女听出云惟烟的敷衍,又不强闯屋内,应声“好”后便转身离去。
【宿主这聚灵阵?】
系统早已瞧出此阵的怪异之处,顾及它与云惟烟之间的情面,所以才一直装作无视。
但今日宿主出格的行为举止着实让系统摸不清她的真实意图。
是什么时候它和她渐行渐远了?
系统突然有一瞬间体会到了百感交集的滋味。
按理来讲,它本不会对云惟烟有这种复杂的情感。
系统沉吟片刻,见云惟烟明摆着不想搭理它,只能厚着脸皮继续追问。
【宿主是想窃取东岭城的灵脉?】
“与你无关。”
云惟烟轻描淡写地带过了系统的疑惑,“掐着时日算,今日应该能见到她了。”
【谁?】
系统脱口而出道,【你打算瞒着我做什么?】
它隐隐感觉出宿主即将干一件出乎所有人预料中的事情。
它必须阻止她,让她走回正轨上。
这是系统遵守的职责与规定,于是它罕见的勃然大怒。
【云惟烟!即使你发了失心疯想拉所有人陪葬,你也解脱不了!你若不信我,后果自负!】
“聒噪。”
云惟烟颇为烦躁地将系统屏蔽,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下她的着装,一时兴起,对着铜镜亲手为自己染上了浓厚的脂粉。
她很少将自己打扮着如此明艳,多数时候云惟烟更偏向于清淡的妆容。
“惟烟。”
叶雅姿耐不住性子,专程赶过来敲响她的屋门,“你莫躲在里面害羞了,你那张脸啊,哪怕不施粉黛放眼修仙界也是数一数二的漂亮。”
这话并非是叶雅姿夸大她的容貌。
虽然云惟烟的长相不属于那种一眼惊艳的类型,不过她那双灵动至极的眼睛在修仙界扎堆的美人中也是极其难得的。
正当叶雅姿思考闯门的可行性时,云惟烟终于打开了门,施施然地走了出来。
“雅姿。”
云惟烟抬眸直视站在面前的叶大小姐,心底的冲动愈发汹涌。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回那股内疚的情绪,唇角勾起一抹温和的微笑,口吻亲昵:
“今日是叶祖母的寿宴,那你和秦书奚——”
“八字没一撇的事儿!”
叶雅姿霎时红了耳垂,神色揶揄,“好啊云惟烟,你故意拿我逗乐子!”
她嘴上不饶人,语气中却没半分怪罪的意思,“祖母没跟我说,我也不知道秦家的意思,秦书奚虽不学无术,但总比其他世家的纨绔好些。”
“你愿意?”
云惟烟和她并肩走至宴席的边沿,正席处人声鼎沸,喝酒作乐的大能比比皆是。
叶雅姿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追问,只说了句“祖母的安排自然是最好的”。
云惟烟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心头的愧疚之意愈发浓重。
无论哪世的叶雅姿碰上她总会被误伤背刺。
云惟烟甩了甩头,闭上双眼,静坐在位置上,数着时间等候她的到来。
柳钰和叶琼站在正门中央迎接各方的来客,与五千年未见的老友叙叙旧。
觥筹交错间,席面的众人饮酒上头,凑在一块肆意对修仙界的现状高谈阔论,豪爽之人竟将叶琼拉入席,嘟囔着要和她比比酒量。
“诸位。”
叶琼推辞了那酒鬼的比试,忽然拔高了音量,众人明白这位叶家老祖定是要说番话语,纷纷停下了举动。
“今日我东岭叶家请诸位仙长来此,既是为了我庆寿,也是有件喜事想告知诸位。”
众人一时哄堂大笑,眉飞色舞地出言调侃叶琼。
天底下除了姻亲,哪里还有什么喜事能与祝寿相提并论。
消息灵通的大能早已知晓了秦、叶两家结亲之事。
叶雅姿抓紧云惟烟的手腕,心飞速直跳,好似想要急切地蹦出她的胸口,只听见下一秒祖母笑着说:
“秦家唯一的小辈秦书奚与我的掌上明珠雅姿指腹为婚,天作之合,我已和秦家老祖商议过她们的婚——”
突然,正殿门口处传来一道清冷而熟悉的嗓音:
“云川掌门云含眠携带重礼为叶琼老前辈登门庆寿,祝叶老前辈早日勘悟大道。”
话音刚落,热闹喧哗的宴席陡然止住了声。
入席坐在软凳上的众人皆敛神屏气地寻声望去。
“云含眠你居然有脸来东岭城!”
叶雅姿最先反应过来,站起身指着跨过门槛走入殿内的云含眠怒斥道:
“我叶家可没邀请你云川来寿宴!未经允许擅闯正殿,视为对我祖母不敬!”
“来人!还不快把这晦气东西给我赶出东岭城!”
“放肆!”
云含眠微微扬起下巴,蔑视地扫视周围一圈,将众人变化多端的神色一一纳入眼底。
“我携礼而来,便为叶家之客,修仙界断然没有主家赶客的道理。”
“你!”
叶雅姿一时语塞,直接云惟烟拨开拦在她身前的手,指尖聚集起灵力,怒气冲冲地朝云含眠飞身而去。
“云含眠你杀了叶欢胆敢再来东岭?!我叶家可不是受你欺辱拿捏的软柿子!”
莹白的灵力化作刀锋径直穿过云含眠的胸膛,叶雅姿急忙停下了动作,不可置信地看向正立于门口处的云含眠。
云惟烟近乎失语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云含眠她竟然成为了一个丝毫没有灵力的凡人?!
第49章 爱如潮水(八)
怎么可能?她不信!
云含眠是那般高傲矜持的人, 是被命运眷顾的绝世天才,高高在上的明月怎么可能坠落成为区区一介卑微的凡人?
云惟烟眼神黯淡,抿唇不语, 怔怔地将混乱的场景收入眼底。
“快来人!云掌门硬生生遭受了叶大小姐一击,怕是——”
“云掌门你糊涂啊!老朽可从未医治过凡人!”
“通体竟然当真连一丝灵力都不剩!”
“叶大小姐你也太冲动了!好歹云掌门礼数周全!”
宴席瞬间乱成一团, 嘈杂之声响彻殿内。
有与云川交好的修士为云含眠诊治, 有趁机暗踩叶雅姿和叶家的, 还有稳坐钓鱼台看戏的。
一时热闹喜庆的寿宴瞬间化作灰烬。
叶琼只觉得挂不住脸面,好端端的庆寿被云含眠这不速之客一闹腾,倒是让别的世家宗门看她叶家的笑话。
“云掌门。”
叶琼沉声问道:“老朽与你云川往日无仇近日无怨, 你何故贸然登门打搅老朽的寿宴?”
云含眠拂开了替她止血的修士, 朝高坐主位的叶琼执礼, 面无所惧,扬声道:“我此次来东岭,一则是为您贺寿, 答谢叶家;二则——”
她下意识地往云惟烟所在的方向望去, 眼神缱倦,“二则为将我的掌门夫人接回云川。”
云含眠此言一出, 众宾客的热情立即高涨。
任谁都没想到云含眠居然凭空冒出了一个夫人!
“云掌门。”
有胆大的醉客低笑询问云含眠, “你说的夫人,可是我们在座中的哪一位女修啊?”
云含眠语气略微难过, “她现在还不愿意见我。”
“你竟是个痴情种?”醉客仰头大笑, “那女修既不愿意,要我看, 云掌门你不如放手吧!这种事儿最讲究你情我愿, 强扭的瓜不甜。”
“住嘴。”
云含眠面染愠色,淡漠地开口, “不试试怎么知道强扭的瓜到底甜不甜?”
【蛇蝎心肠!你简直不配为人!】
系统冲破了宿主的屏蔽,在神识中惊恐地尖叫道,【我已经知道了!你想毁了这个小世界!云惟烟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呵。”
云惟烟轻蔑地笑了下,无所谓地说,“我早已厌倦了这种人生,像个提线木偶般被狗屁命运摆弄。”
【云惟烟我杀了你!】
系统咬牙切齿地怒吼道,【没关系,死了你还有云含眠,不听话的东西就再换一个听话的,你以为是独一无二的那个人吗?】
“哈哈哈,你终于说出来了?统子啊统子,你算计我这么久,身为你的好伙伴,我定然不会如你所愿哈哈……”
云惟烟神情隐隐约约有癫狂之色,她嗤笑一声,坦然自若地绕过人群,一步步朝面色苍白的云含眠走去。
“惟烟。”
余光瞥见她的身影,云含眠不顾流血的伤口立马站稳身子,维系她立茹芝兰的身形。
现在的她什么都没有了。
引以为傲的修为尽失,纯粹真挚的心也丢了,若非她的师尊宁念上仙将她带回仙界耗费无数的天材地宝堪堪吊着她的性命,怕早已见不到云惟烟这一面。
身为凡人的她仅仅只剩一张姣好的空皮囊还可以取悦云惟烟。
“你愿意见我?”
她眼底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云含眠激动地伸出双手想要拥抱面前朝思暮想之人,潜意识里的恐惧再度席卷胸膛,双手顿时悬在了半空中。
云含眠害怕极了。
她深知现在的云惟烟已然不再是小苇,云惟烟不爱她这个事实日日刺在她的心尖,扎得她悲痛欲绝、悔不当初。
云含眠从未对旁人动过心,她不知什么才叫爱人,她做过许久对不起云惟烟的事。
但她愿意赔上她的余生来忏悔补偿她的爱人。
只要云惟烟恳给予她这个机会。
这几乎是云含眠此后唯一的所求。
“见你这个晦气东西我都怕惟烟折寿!”
一直藏身于泱泱人群中的洛轻竺终于现身,她本就是魂魄灵体,掩盖气息后哪怕是叶琼这般大能也窥探不出她的存在。
“既然今日修仙界的诸位仙家都在此地,那我洛轻竺便不言直讳了!”
洛轻竺!
斜靠在椅背的徐见春闻言立马清醒,她受叶琼邀请前来赴宴,没成想居然能在此地见到她瑶台祖师爷亲自定下的叛徒!
在场的众人中不免有隐居上万年之久的前辈大能,自是听过洛轻竺的名讳,诧异地出声截断道:
“你不是早就死于仙罚吗?云川当年触怒上仙满门被屠,你——”
大能震惊地喃喃道,“你怎么可能活了下来?”
“拖云掌门的福,我洛轻竺才苟活于今日!我以身入阵,魂魄不入轮回,生生世世与云川的气运绑定!”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许久,才堪堪低声劝慰洛轻竺,“洛仙子往事不堪回首,那你今日前来究竟所谓何事?”
洛轻竺鄙夷地瞪了眼对面的云含眠,压抑着怒火,拍了拍手,“滚出来。”
一面戴薄纱的女子缓缓地迈殿内。
“这人眼熟得很?”
“我也同感,似乎在云川见过?”
“诶,这眉眼瞧着像是云川的楚冉仙子?”
正当众人议论纷纷之时,那蒙面女子一把扯开她的面纱,语气中含有明显的哭泣声。
“诸位安好,我的确是云川楚冉。”
楚冉承认身份的一刹那间,在场的众人陡然陷入一阵漫长的沉默中。
云含眠心腹之一的楚冉居然会跟在洛轻竺身后,这是不是意味着云川即将更换新任掌权者了?
“我昧着良心替她做了许多伤天害理的错事。只要一想起曾经手上沾满的鲜血,我便日日夜夜遭受良心的谴责。”
楚冉哀叹一声,“我对此实则忍无可忍,诸位仙长,我不奢求你们原谅宽恕我,但今日我必须要揭开她的真面目!”
“楚冉!”
云含眠察觉出她和洛轻竺这一行人来势汹汹,她现在倒不在于所谓的声誉,她只担心云惟烟会怎么看待她。
身为一宗掌门、世家之主,手上沾点不清不白的人命很正常,此刻楚冉站出来指认她,绝对不怀好意。
云含眠暗自冷笑,定然有人在幕后撺掇布局。
正当云含眠思索幕后之人的真实身份时,楚冉已然高声哭诉道:“云含眠修炼走火入魔,想要毁了这儿,害我们所有人都为她陪葬!”
“一派胡言!”
云含眠闻言震怒,一手捂住尚未愈合的伤胸口,厉声呵斥楚冉,“我从未做过如此狠绝的行径!”
“叶家老祖!”
楚冉“扑通”一声跪倒在叶琼面前,言辞恳切,“你们若不信大可去查看你们叶家的东岭灵脉!早已被云含眠吸取干涸!”
她一脸严肃,振振有词,“正是因为云含眠大量地摄取灵力才导致她走火入魔!叶家大小姐的侍从叶欢也由此死于她的手下!”
“好啊!好啊!”
坐高位上的叶老祖气极反笑,运功将灵力汇聚在掌心,飞身一巴掌拍向云含眠的胸膛。
“好个云含眠!”
顷刻之间,云含眠的五脏六腑被凶悍的掌力震碎,口吐鲜血。
叶欢的死亡消息一直被叶家封锁,除非亲自在场之人,是绝对不可能传出东岭城半步。
在场这么多大能都知道楚冉是她云含眠的心腹,想来楚冉的指控起码有一半以上为真。
叶琼打完那掌后也不再管云含眠,率领众人快马加鞭地朝东岭灵脉赶去。
“是你。”
云含眠瘫倒在地面,嘴角不停地流出猩红的血液,闷闷地咳嗽几声,仰头温柔地看向手边的那人。
云惟烟居高临下地踢开抓紧她裙角的云含眠,用看废物般的眼神垂眸注视着命悬一线的云含眠。
“记得我曾经替你背过一次罪名,呵。”她冷笑,“身败名裂的滋味好受吗?当了凡人还奢求与我成双成对,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配不配。”
语毕,云惟烟径直跨过她伸出的手,昂首挺胸地走出殿门。
门外黑云密布、雷声轰轰,空中满是散溢的纯洁灵力。
上万年前,宁念上仙为了阻挠姚筝壮大紫霄宫的势力,命她的得意弟子宁霜斩断了此小世界最大的槐江山灵脉。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宁霜竟然真心爱上了云氏唯一幸存的后人小苇。
由此在仙界两大宫主上仙的插手之下,她和云含眠在这个小世界痛苦地纠葛三世。
云惟烟没对系统说谎话,她确实倦了。
“惟烟,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便不再多说什么。”
言怡撑着一把油纸伞慢慢地走至她的身侧,天空已经下起了倾盆大雨。
她自幼跟在道星掌门身边,掌门对她有教养之恩,自从掌门去世后,她便一直谨遵掌门的遗言行事。
“东岭、昆仑、钟山、洞庭湖灵脉,还有我蓬莱护宗大阵积攒的灵气,我已经按照你所说全部放出。”
她顿了顿,神情恍惚,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开口对云惟烟说道:“你当真不认识我们掌门?你与她或许还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云惟烟眼皮都不抬地敷衍回应:“从未。”
淅淅沥沥地雨滴摔打在蜡黄的伞面,言怡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声音一字一音道:
“那你可以记住我们掌门的名讳,她叫子衿,青青子衿的子衿。”
第50章 重头来过
“子衿”一词狠狠地击中了云惟烟凉薄的心,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与道星掌门同名的人。
世间诞有千万人,偶尔有一两个重名也很正常。
云惟烟边在心底拿重名的借口劝慰自己,边一言不发地背身离去。
言怡握紧伞柄, 安静地目送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濛濛雾雨中。
“掌门。”
言怡低声呼唤那已经逝去数年的尊长,目光中流露出一种无法言喻的哀伤, “但愿你压对了人。”
她淡雅的嗓音沉溺于烟雨朦胧, 除她以外无人再听见。
被六大宗门和各大世家单独占领上万年的极品灵脉齐齐打开, 枯竭的小世界宛如一个重回新生的绿芽,焕发着勃勃生机。
这个小世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片空中都四溢着纯净的灵力。
无论是名门世家的修士,还是散居洞府的散修, 甚至连天生被判定永远隔绝仙缘的九九八十一城的凡人都原地晋升, 直接突破一个大境界。
欣喜若狂的人们兴奋地高声欢呼, 以为天道终于垂怜了她们一回。
而此刻的云惟烟正持剑屹立于小世界山巅的最高峰——槐江山山顶。
呼啸的狂风夹着硕大的雨滴拍打她娇嫩的脸颊,阵阵擂鼓般的雷声萦绕在她的耳边。
云惟烟面无所惧地仰头朝黑云压顶的天空怒吼:“今日飞升,谁敢拦我!”
她凌厉的吼声霎时穿过重重叠叠的山峦, 流淌的水流被音量激起澎湃的浪花。
她飞升的誓言抵达到这个小世界的每一处角落。
无穷的威压笼罩了整块大陆, 西至蓬莱仙岛的道星弟子,南至东岭叶家禁地的叶琼一行人, 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万年没有出现飞升渡劫者的世界终于迎回了它的天命之女。
“系统!”
云惟烟放声狂笑, 睥睨傲视着飞速逼近的雷劫,“记好了, 让你任务失败的人是我云惟烟!”
【贱人!】
系统在神识中尖声咆哮, 【你一下子释放出这些灵脉储蓄的大量灵力会导致此世界经受不住而爆炸!】
【你为了飞升的私欲竟然要毁掉一个世界!】
“哈哈哈,骗子!”
云惟烟一剑斩断身侧的雷电, 凭借源源不断入体的灵力, 毫无畏惧地朝天飞去。
“事到如此你居然还不肯跟我说实话!”
泛着银光的剑刃捅穿了漆黑的天空,隐约能够从破洞中窥视仙界的光彩。
【啊啊啊我绞杀你个叛徒!】
系统怒火中烧, 不断地用言语辱骂云惟烟。
宁念上仙早已察觉出此小世界的异动,率领清回宫的仙子门驻守在仙界的入口处。
她倒是没想到云惟烟竟然如此草菅人命,拿一整个小世界来助她一人飞升!
绝不可让云惟烟飞入仙界!
宁念已然布置好九转诛仙阵,她与云惟烟的恩怨今日必须一口气算清!
“宁念!”
她的前方忽得传来一道极为耳熟的声音,宁念寻声抬眸望去,一紫纱素衣的女子正带着紫霄宫的仙众拦在清回宫之前。
赫然是紫霄宫宫主姚筝上仙!
姚筝凌空取出她的本命宝器——凌霄神剑,握紧剑柄轻轻挥舞,顿时金光大作!
一剑荡平了宁念身后的仙众!
姚筝薄唇轻启,向在仙界与她斗争了几万年的宿敌宣告战意。
“今日,你的对手是我。”
宁念皮笑肉不笑得同样取出自己的本命宝器,不假思索地冲上前去,瞬间与姚筝打斗起来。
天空破碎的洞口处,系统再也克制不住它的熊熊怒火,主动脱离了云惟烟的神识,化作一道飘渺的无脸虚影横拦在她的面前。
“云惟烟!”
系统完全丧失了往日的理智,暴发出至强者的威压,凝聚起小世界中的灵力,庞大的手掌毫不犹豫地拍向在它眼中瘦小的人修。
“去死吧!”
伴随着它贯穿天际的吼叫声,云惟烟手中的利剑一寸寸被震碎,她咬紧牙关,咽回了涌上喉咙的鲜血,迎风大笑:
“做你的春秋大梦!”
“云惟烟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两道女声同时出现,云惟烟微微有些吃惊地回头望向御剑飞来的柳钰。
不、不仅仅是柳钰!
还有叶雅姿、秦书奚、徐见春等众人!
“你们——?”
云惟烟疑惑地看着这一行匆匆赶来的老熟人,她们难道不怨她让言怡开封了自家独占的灵脉?
“我们此界难得冒出一个渡劫飞升修士,尔辈岂能坐视不理?”
“小辈!”
叶琼一手抓住她的手腕,直接将她积攒五千年的修为通过筋脉传送给她!
“我们听道星掌门的徒弟说了你的计划”,叶琼口吻虽有些嫌弃之意,但她仍旧不松开传修为的那只手。
“你毁了老朽的寿宴和叶家的灵脉,我确实厌恶你,可你偏偏是天道选中之人。”
“去吧,去飞往仙界吧!”
叶琼一掌将云惟烟打入洞口,与身旁的柳钰对视一眼,两人瞬间合力替她拦住了那发狂的虚影。
“喂,目无尊长的小辈!”
柳钰曾经在仙界待过一段时日,自是知道姚筝上仙对收云惟烟为徒的执着。
正是在仙界亲眼目睹宁念和姚筝的明争暗斗,她担心云惟烟的存在迟早得毁掉这个世界,才甘愿回到这儿,回到她最初修炼的东岭城。
她一度想杀了云惟烟,认为只要解决云惟烟这个祸患,她视为“家”的小世界便不会遭遇灭顶之灾。
但言怡带来了道星那位早逝掌门的遗言。
那位掌门是修仙界难得的善人。
柳钰抉择再三,最终还是选择听从了她的遗言,耗尽毕生所学帮助云惟烟。
“哈!痛快!”
柳钰抓过云惟烟的臂膀,将周身的修为缓缓渡给她,裂开嘴朝云惟烟笑道:
“子衿信你,那我也勉为其难地信你一回,进入仙界后你会知道你想知道的一切。”
“你可千万别忘了这儿,孕育了你的小世界!”
云惟烟神色严肃地朝她点点头,郑重地向所有人许下承诺,“我云惟烟虽然坏事做尽,但我懂大是大非,定会竭尽全力地保住它!”
“说得好!”
柳钰运功一掌将人推入仙界,联合同行来的所有修士拖住实力不断暴涨的虚影,尽力为云惟烟争取时间。
踏入仙界的云惟烟在入口处受到了池笙上仙的接待,情况紧急,池笙不多废话,为云惟烟指出一条明路。
“仙界此刻正因为宁念和姚筝的打斗而大乱,你一直朝极北方向飞去,在皑皑白雪的山巅,你会得知真相。”
云惟烟无暇顾及池笙言语的真假,立即运功飞身往极北方飞去。
其实她已经猜出真正的幕后之人。
能够纵容仙界两大上仙争斗几万年,能够默许她们肆意糟践三千小世界,能够放任仙人下凡历劫……
如此种种,除了仙界那位至高之主,还会有谁?
眼前的光景逐渐遍布白雪,云惟烟心底陡然升起一股恼意,正是此人!她倒霉的人生皆是拜她所赐!
站立于冰雪之中的那人似乎感应到她的到来,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她长而卷的睫毛早已被一根根冰冻,浑身被冰雪笼罩,整个人仿佛融入了冰雪的世界。
半晌,她终于出言轻声说了句:
“你来了。”
“我来了。”
云惟烟不停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子,她好似诞生于冰雪中的精怪,脆弱又美丽。
“你何时知道我的身份?”
仙主伸手拂开了肩上堆积的白雪,眉眼温和,笑眼弯弯地注视着近在咫尺的云惟烟。
“梦境出来后我便开始怀疑系统的身份,它好像对世间无所不知。”
仙主微微颔首,“你猜对了,你的系统是我分出去的一缕游魂。”
“为何?”
云惟烟忍住开口追问道,“我不理解你的所做所为,你已经仙界之主,三千小世界至高无上的存在——”
“至高无上?”
看似柔和的仙主出言打断了云惟烟的质疑,淡漠地瞥了眼她,冷声地叙述道:
“这世间怎么可能有至高的存在?我修炼十几万年,在前任仙主圆寂后便从她手中接过了仙主之位。”
“我对掌管世间繁琐的事务并无兴趣,我只想安心修炼,于是我放权让宁念打理,无奈宁念野心太大,她想吞了整个仙界,我只能又扶植起一个姚筝牵制她。”
“我旁观了她们所有的斗争,在修炼七万年后,我终于摸到了踏破虚空的门槛。”
一提起自己修炼取得傲人的成果,仙主的眉梢眼角不禁流露出些许喜悦之色。
“我的天赋很好堪称有史以来第一人,我仅仅花了八千前的时间便突破时空的奥秘,顺利踏入虚空,寻找更加高阶的秘法。”
“可惜,可恨!”
仙主的脸色瞬间变得凶狠,她的语气中充斥着浓浓不甘与怨气。
“云惟烟,我耗费无数的精力才步虚空,结果我只是万千世界中微不足道的一个修士而已哈哈哈——”
“我以为我已经是绝顶的天才,云惟烟你知道吗?跨过这道虚空,像我这样的天才有无数个!她们比我更聪慧,比我更有悟性!我三日才能领悟的道法,她们只需要看一眼便能学会!”
“云惟烟,你说我怎能甘心!”
“但这根本不能成为你掩盖你篡夺所统领的三千小世界中天命之女的命格的借口!”
云惟烟愤恨地截断仙主的诉苦,无情地揭开了仙主刻意掩藏的罪恶。
“你不甘心?那你应该更加奋发地学习道法,而非篡改我的命运!怕不只是我吧?你想要抽取完三千小世界中的气运,以方便你更好地修炼!”
“呵。”
仙主不由得嗤笑一声,“云惟烟你居然有脸说我,你不也为了修炼杀人夺宝,挖人灵根,你的所作所为与我有何不同?”
“退一步来讲,这世间存在的所有人,又与我有何不同!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往,只要是人,就会将自己的利益优先放在第一位。”
云惟烟闻言哑然失笑,对仙主的无耻只感到可笑。
如果不是仙主甩掉她的职责,放任两位上仙在仙界斗法,她云惟烟怎么会受到牵连,卷入这场无妄之灾中?
她的娘亲死了,她的族人也死了,她亲手建立起的宗门被满门屠杀。
甚至她本人也被宁念上仙折磨整整三世,充当云含眠历劫的垫脚石。
以至于连仙主都要钻天道法则的空隙,先把她的游魂引去异世,随后以“系统”的身份将她带回原本所处的世界。
修道修到最后,是修心。
仙主道心破碎,仙格逐渐丧失,已然不能再掌管仙界和三千小世界。
但她为了延续自己的生命,不断游走于三千小世界中篡取其天道偏爱之人的命格,一次次地改变她们原本的人生,然后从中汲取她所需的气运。
用如此卑劣的手段苟延残喘。
云惟烟眉宇间浮现一层薄薄的疲倦,她不欲和仙主再争口舌之快,低声叹气道:
“诚然我与你是一类人,但我绝对不会狠心到去毁了三千小世界。”
“人的欲望和共体的需求本就是一体的,哪怕我再作恶多端,可你要毁掉孕育我的母亲,我定然是会不同意的。”
“仙主。”
云惟烟闭上双眼,面上透露出决绝,她咽了咽,沉默许久,才继续说道:“你选择了我,天道亦选择了我。”
话音未落,仙主蓦地瞪大眼珠,惊恐地朝身前之人扑去,却尚未抓住她消散的骨粉。
云惟烟自毁了。
与命运斗争了一生的她,为了她所在的三千小世界,心甘情愿地抛弃天命之女的身份,化作灰烬飘落在仙界。
她消失的一月后,仙主因为仙格丢失彻底死亡。
天道指定了池笙接任了仙主之位。
池笙一上任便雷厉风行地处理了上任仙主未解决的遗留问题,陆续地恢复了三千小世界的秩序。
姚筝带着一株并蒂双生碧落兰返回了下界。
她和柳钰都是从该小世界飞升仙界的,以前也短暂地做过好友。
宁念被池笙打入了轮回,需尝尽人间百苦才能重新修仙。
姚筝将那株兰草种在了云川观鹤台的千年梨树之下,而自己便同洛轻竺一道守在云川。
她和宁念斗了几万年,着实斗累了,替未来的徒儿守个宗门玩玩也算消磨了时光。
洛轻竺问她这株兰草的来历,姚筝对此闭口不谈。
洛轻竺反倒被她这副模样勾起了好奇心,一连几年日日追着姚筝问,姚筝被她骚扰得烦不胜烦,总算松了口:
“我之前偶然得到一盏情蛊,主人身死道消后子虫和母虫也会陆续死亡。”
“我本想将这对子母虫妥善埋葬,结果没曾想它们身上竟然还俯有两缕微小的魂魄。”
姚筝的指尖戳了下兰草新长出的嫩芽,莞尔一笑,“浮生暂寄梦中梦,世事如闻风里风。这次,她们总算能够真正地重头来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