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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章 渴饮蝉鸣(3)

    17.

    蝉鸣阵阵,哭声连连。

    赵客朝泪流满面还在叫骂的李春玲走过去,拍拍肩膀,“三姨。”

    “哥,我妈现在正火气上头,你先别劝了,这时候说什么都不好使。”李春玲的小儿子孙嘉瑞说道。

    “我跟她说件事。”

    “哎呀。”孙嘉瑞提声:“除非你现在跟我妈说我爸死的时候立了遗嘱东西都留给我们娘仨,或者和那不要脸小三打官司一定赢,其他的她都听不进。”

    “是吗?”赵客又拍拍李春玲,“三姨,我想结婚,你给看看日子,哪天领证合适啊?”

    话音落,尖锐哭嚎戛然而止,由于停的过快而显得火葬场分外安静,李春玲瞪大着眼看他,另一边,只余白芳芳期期艾艾的哭声,勾勾绕绕,在阒静的火葬场诡异响着。

    “小、小可,你说什么?”

    赵客扭头,往后抬了抬下巴,李春玲随着她视线看过去,只见路边站着一个白衣黑裤,扎着老气马尾的女人,李春玲上了年纪眼睛有点老花,只隐约从对方不太洋气的穿搭判断这是个其貌不扬的女人。

    在她惊讶间歇,李勤在赵客目光示意下走过来,脸庞一点点在李春玲视野里清晰。

    面容清秀,五官单拎出来说不上出挑,嘴唇微微抿着,看她的眼睛礼貌小心,带着一丝显眼的局促,总体并不算是大美女,看起来倒是给人干净舒适的感觉。

    只是李春玲心下怪异,这……

    怎么看都不像小可会喜欢的女人啊!

    平地一声惊雷,被炸到的又何止李春玲。

    李家三个女人还有其他孩子亲戚,都对赵客熟悉,闻言都惊讶地看着他身旁的女人,也不说话,只表情古怪微妙。

    陈馨雨胆子最大:“哥……这是嫂子?”

    看见李勤怀里捧着的玫瑰花,手指点了点,“嫂子这是……”

    “上坟啊,这不恰巧遇见了,就介绍给你们看看。怎么,大姨二姨三姨,开心吗?”他看向失语的李家三女人。

    身后白芳芳还在哭嚎叫骂:“李春玲你这个丧心病狂的!你不看看时间,这什么时候了还在拉家常,都要错过埋良才的好时间了。”

    孙良才现在东一块西一块的,哪还有什么可埋的,再说李春玲现在哪有那心思,“你这么有心你埋,我是不管了。”

    李春玲往李勤手上一挽,亲切笑道:“姑娘,你是家人也在这?走走走,既然碰上三姨了,那就别一个人去了。”

    “大姐二姐,我们一起过去?”她朝旁边问。

    李勤征愣,被拉了胳膊后身体都僵硬了,尴尬地看向赵客。

    男人朝她眨了眨眼坏笑。

    李春凤还震惊着,没说话,李春英肃着脸看不敢往她这撇头的赵客,“既然是小可想结婚的对象,遇见了就一起过去吧,你这位女朋友……”

    “一一。”赵客从善如流,“二姨,你们叫她小名就行。”

    李勤抿唇,她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小名了,心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甚至不知道眼前的男人叫什么就昏了头答应结婚。

    “一一,我们今天本来是要下葬你三姨夫的,闹了点不愉快让你看笑话了,我们这边拉拉杂杂的人也多,你介不介意我们都过去,还是让小可一人陪着你过去?”

    对方体贴关怀,李勤很少与这个年纪的女人打交道,接触最多的就是刘菡梅,她与眼前的女人是迥别的性子,她连道:“不会不会,不,不打扰。”

    她不知如何拒绝这种亲切,即便是表面上的,况且落在她身上的十几道视线就快把她淹没了。

    赵客把僵硬的人从李春玲手里救出来,指着一大家子说:“一一,我先给你简单介绍一下吧。”

    从他大舅、大舅妈、大姨、大姨夫一路介绍到他同辈,一圈下来李勤只记住了泪还没干,就一脸笑意看她的李春玲。

    一行人离开,白芳芳和儿子在后面又气又叫,李春玲撇撇嘴,尖酸道:“良才老念你贴心呢,那人就给你了,我倒要看看你能给他找个多好的坟埋了,办事上点心啊,别叫人生气了晚上回来找你,不过我想这样你更开心,你不从来都爱晚上敞开被窝等人钻嘛。”

    “李春玲!你!泼妇!泼妇!不要脸!”

    白芳芳气恼,李春玲哪管她,说完乐颠颠沿路往山上走。

    李勤错愕,哪见过这阵仗,而赵客一大家子亲戚真陪她一起去上坟了,寂寥的后山前所未有的热闹,刘菡梅的墓碑前第一次有这么多人来看望,这是李勤怎么也想不到的。

    她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把那束玫瑰放到墓碑前,静静看着刘菡梅。

    如果……

    如果身旁男人是她未来丈夫,身后这些人是她的婆家,是不是这样,她真就瞑目了?

    李家人侧目对视,许多情绪都落在了那道高挑安静的萧瑟背影上。

    这是个性子单调、少言寡语的沉闷女人。

    这样的人,会是赵客的结婚对象?

    而且……

    李春玲望向二姐,目光示意,微蹙着眉:这死去的女人,不会是她亲妈吧,那这门亲事……

    李春英摇头,打断她的揣测。

    一行人下山,李春玲又拉上李勤的手轻拍,“一一,中午我们一起吃个饭?小可这不靠谱的,天天催婚,竟然瞒着我们不说他有女朋友了。”

    “三姨,这可不行,眼瞅着快下雨了,改天挑个好天气再聚吧。”赵客把人解救出来,快步往自己的车边走,“我先把人送回去了,她下午还有课。”

    “欸欸欸……”

    陈馨雨吃瓜正起劲,也舍不得人走,结果赵客把人塞上车一溜烟就跑了,车疾驰远去,留下李家众人面面相觑。

    陈馨雨惊讶地挤眉弄眼:“妈,我哥这啥情况?”

    孙工博再忍不住错愕:“不是吧!赵哥原来喜欢这种类型的?”

    李大舅怒斥:“混小子!捣什么鬼呢!”

    ……

    刚上车雨点就落了下来,车厢安静,雨点噼里啪啦越来越密,一场阵雨说下就下,铅灰色乌云席卷,远处青山绿意浓浓。

    仓促中被塞进副驾的李勤才回过神来,惊愕地看向男人:“你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如果对方是她丈夫的亲戚,她应该比对常人还要礼貌客气,决不能不同长辈打招呼就离开,刘菡梅说:不是让你对丈夫三从四德,但夫家关系决不能忽略,让人小看了。

    “嗯?”赵客没明白她在惊讶什么。

    李勤瞪他,下意识就把刘菡梅耳提面命的话给说出了口:“对婆家人要谦卑,凡事以婆家为先,少说话,多做事,不要和长辈顶嘴,我第一次和他们见面,怎么能这么失礼?面先生,快回去,至少让我和她们好好告声别。”

    她板正脸严肃说完,车厢陷入诡异沉默。

    李勤心一跳,小心看对方,难道他也意识到了他们做的不对,那些人已经怨上她了?

    她有些慌。

    下一秒,男人对上她狐

    疑眼神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大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赵客指头按压太阳穴想要强忍笑意,结果压都压不下来,整个车厢都在回荡他的大笑,眼角都挤出泪花来了,啼笑皆非地指着李勤,半天说不出话来,一股劲笑完了,手指隔空点了点她:“一一,我忽然觉得,跟你结婚好像有点意思。”

    李勤瞪他,脸色尴尬,带着她没有察觉的那一点点生动懊恼。

    这个“意思”,绝对不是个褒义词。

    而很快,赵客就笑不出来了,“你不告诉我你住在哪,我把你送哪去?”

    李勤抿唇,心虚地看了他一眼,避开他直直的目光,“进了市区有公交站的地方,你把我放下就行。”

    “火葬场里你可是说要跟我结婚。”赵客眼尾扫她:“别跟我说你这么快就后悔了。”

    那三个女人绝对会灭了他。

    李勤藏在袖子里的手指捏了捏,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问题,后悔了吗?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该结婚,但什么时候?和谁?怎么结婚?结了婚之后呢?

    这于她而言全然空白,好像只有结婚这个动作带有一定的色彩,之后全是虚无。

    而且,她为什么答应了结婚……

    默了默,她回视男人,赵客挑眉看她,停在路边的车在倾盆大雨中被冲刷着,窗外雨雾蒸腾,行人稀少,寂寥安静,和天桥下的那个雨夜相似,又不同。

    “地址怕我知道,电话呢?我怎么联系你?”赵客问。

    李勤:“……面先生,再给我点时间。”

    隔着扶手箱的距离,赵客目光逡巡过女人紧绷的脸,片刻点了点头,“行,下去吧。”

    接着道:“后备箱有伞,挺贵,记得还我。”

    李勤耳朵发红:“好,下次……我带给你。”

    赵客眯眼,“只是还伞?”

    李勤看着他放在方向盘上的手,他无意识地捻了几次,显然是一路都在压制着烟瘾。

    “面先生?你很爱吸烟吗?”

    “瘾不小。”他老实说,工作和生活的缘故,他吸的不算少。

    李勤忽然笑了,“好。”

    “?”赵客看她,“什么意思?”

    “你愿意因为跟我结婚而戒烟吗?”

    赵客轻松的表情顿消,“这算是婚姻开始对我进行规训了吗?”

    接着,他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做不到。”

    “即便我的鼻子非常灵敏,闻不得一星半点?”

    “我最多做到,不在你面前抽烟。”

    李勤却忽然感觉浑身轻松,面对他的咄咄逼人都游刃有余起来,“好,我明白了。”

    赵客打量:“你似乎挺开心。”

    李勤笑了笑,下车拿了伞,撑开的瞬间,她按着车门弯腰看向车内,昏暗阴天,雨丝卷着冷气飘进,他才发觉她那张古板老实的脸上也会露出隐秘而愉悦的坏意,“面先生,下次见,我会带上这把伞的。”

    顿了下,她又补充:“这样很好,继续做你自己,不用为我改变什么。”

    说完,关上车门,她安静地走进了雨雾,远处车灯迷离,她撑着一把八骨长柄黑伞行走在青灰大雨里,背影高挑,步伐沉稳,清瘦幽静。

    夏雨飘摇,女人静默如山。

    第18章 渴饮蝉鸣(4)

    18.

    结婚这件事推到眼前,李勤并没有想象中的整日迟疑纠结。

    装修公司设计图出来后,安排砸墙师傅去看房子,就要正式动工了。

    这间空荡荡的毛坯房进去了四个师傅,嘈杂、混乱、拥挤,操着外地的方言跟她比划着沟通飘窗拆不拆的问题。

    “你晓不得,俺们那好些人都把飘窗拾掇成小床睡,带劲儿嘞很!”师傅说道。

    李勤抱臂,站在卧室门边沉默地看着那灰色飘窗。

    它又落满了灰尘,跟前站着的师傅手里拎着大锤,随时就会重击在上面,跟着电镐会将它彻底敲掉,像清除一桩罪证,彻底掩盖她的不堪,曾经的堕落、疯狂、欲|望会随着砖块、泥土、工业垃圾被彻底清理掉。

    “不用,砸掉吧。”

    李勤说完,走出房间,身后响起重重的砸墙声,咚咚咚的声音好似在天灵盖上猛猛砸下,她走到安全通道,将早已下载从未点开的软件再次打开。

    律所,赵客蹙着眉,小康苦口婆心地说:“赵律,你就接了这个案子吧,天价律师费啊!”

    “哼哼。”赵客浑不在意,“六位数在我这算什么天价。”

    小康恨不得自己亲自上去打这场官司,“赵律,你为什么不接,又不费什么劲,女方出轨,男的要离婚理所应当,根本没什么难度,你就接了呗。闵成弘可是青源的副经理啊,接了对咱们有好处。”

    他小嘴叭叭说着,赵客手机叮了声,他漫不经心点开,粉色软件显示:【一女三吃】关注了你。

    他挑眉,眼里浮出笑意。

    小康见状,以为他会松口,见缝插针的想要劝说,赵客懒怠地看向了他,笑的玩味。

    小康跟他三年,怎会不知他这是开心的表现。

    “小康,帮我整理一下我名下财产,写一份婚前协议书。”

    “嗯?”小康还没把这两者联系起来,他只心心念念:“那这桩案子……”

    “不接。”

    “老大,为什么啊!”他愁眉苦脸。

    “不吉。”他起身,拎起衣架外套,“过两天我结婚,离婚案一律不接。”

    “砰!”小康身后的凳子倒地,猛地起身的他震惊地看着赵客,公鸭嗓都要喊劈叉了:“老大?!!”

    赵客笑,按在门把手的动作停了,回头眯眼笑着交代:“记得准备份子钱,太小了,小心你老大给你穿小鞋。”

    说完,人拉开门,施施然走了。

    独留小康风中凌乱,震惊恍惚。

    他恨不得拆散全天下狗男女的老大,安城金牌离婚大律师,搞散了上百对家庭后,自己要结婚了?!!!

    ……

    三日后,李勤带着那把昂贵的伞来到约定地点,知道手里这把伞有多贵后,她就差横着把它供奉在书桌上了。

    走进餐厅,从十几桌人里一眼看到中间那个穿着高调,打扮招摇的男人后,她脚步顿在门边,忽然就生出了悔婚的冲动。

    这男人,为何随时随地都如此打眼。

    赵客哪里知道他的精心打扮被人嫌弃花孔雀,看到那个穿着白t,毫无设计感的黑裤子,踩着黑皮鞋进来的女人,嘴角抽了抽,朝她招手。

    李勤硬着头皮,戴上口罩朝他走过去。

    赵客看着面前慢吞吞坐下的女人,“一一,你应该看出来我发的是家西餐厅的地址吧。”

    “抱歉,我没有合适的衣服。”李勤很少吃西餐,学术会议的衣服又太过严肃板正,想来想去还是简单穿着为好。

    说完,她又质疑:“面先生,我们应该不是今天就领证吧。”

    “嗯?”赵客没懂。

    李勤手指上上下下圈起他,“你、你的穿着……”

    她干笑,勉强寻出了个好词:“有点夸张。”

    “?”

    赵客低头,他上身穿着深灰色Polo衫,落肩阔版设计,让他看上去更加宽肩窄腰,自然垂坠的面料勾勒出挺拔身形,Polo衫自由舒适又休闲,恰到好处的显示他的好身材,下身他穿着一条棕褐色西装裤,戴了个无边框的眼镜,整个人看上去优雅不失活力,三十岁男人的性感成熟在他精心打理的头发中又多了丝魅力。

    他咬牙,“一一,请问我的穿着跟你嘴里的词有半毛钱关系吗?”

    李勤视线定在他抓过还喷了发胶的头发上,反正她是不敢让别人的视线都注意到她身上的,嘴上老实地说:“抱歉。”

    “哼哼。”赵客不吃她这套,“点菜吧。”

    “嗯。”服务生走后,李勤把伞还给他,好似终于解决了烫手山芋。

    赵客打了个响指,又把人叫来,“帮我保管一下,用完餐帮我送过来。”

    “好的,先生你放心。”

    李勤呆呆,看他气定神闲地跟服务生社交,然后又看向她,唇角挑起笑来。

    “嗯?”李勤愣了下。

    “软件某人不是删了吗?”他问。

    李勤心被挠了下,左右看了圈,不想在公开场合跟他聊社交软件的事,小声解释:“我得联系你啊。”

    “都想好了?”

    “……嗯。”

    “行。”赵客点点头,从身后公文包抽出文件,“我是专打离婚官司的,看了太多两人为了离婚扯皮闹得你死我活的事,所以职业使然,有些丑话我得说到前面,你可能不喜欢,但我还是得提前交代清楚,我这张嘴向来不只说好听的,婚姻也不能改变我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对你忠诚。你要是不喜欢,现在还可以抽身喊停。”

    话音落,一份婚前协议书落在李勤的眼底。

    “你看看?”赵客诚恳:“放心,这份婚前协议绝不是只保护我的利益。”

    李勤并不意外,反而在看到这份文件时,结婚的实感愈发强烈,心底隐秘地滋生出慌张和愉悦。

    对方清醒而理智,对她而言不是坏事。

    她翻开看,赵客说:“不着急,你可以带回去慢慢看,哪里觉得不合适想要修改的可以跟我说,或者……直接推翻说结束。”

    李勤看了他一眼,未说什么,服务生来上菜,女人始终低头翻看着那份文件,沉静认真。

    餐厅泛黄灯影照着她安静看书的眉眼,黑框眼镜将她的脸挡了大半,但那份投入、专注、从容优雅的姿态,让赵客确信,她是个大学老师,而且应是一名优秀的学者。

    光影在她侧脸厚爱的落下细碎的光,修长的脖颈纤细,赵客心猿意马地想起曾经他吮咬在上面的细腻触感,带着打破神圣的疯狂感,让人后背都酥麻触电。

    咳。

    他找回注意力吃饭,女人并未将视线转到他这里一丝。

    靠回椅背,端着红酒杯细品等待,柔软安静的餐桌上,赵客忽然有个强烈念头,他可以纵容她提很多修改意见,但希望她不要在此时此刻喊结束。

    葡萄酒发苦,年份较近,口感一般,他假模假样品着,她低头认真阅读的身影,是美的,是他为此还在端着酒杯借着灯影看她的缘由。

    “好。”

    她忽然抬头,直直撞入他看她的视线里。

    愣了下,她抿唇,那阅读时的从容认真顿消,窘迫地往后弯了点腰,“我看完了。”

    “有什么修改意见吗?”

    李勤抿唇,“你确定要跟我签这么一份婚前协议?”

    她坦诚道:“我刚买了房,还欠着八十万贷款,薪水还算不错,但我知道跟面先生没法比。”

    而在这份婚前协议里,她的东西无论婚前婚后都归她所有,而他的婚后财产,如果离婚她可以分得一半,像这样显然更偏向于她的利益条约还有很多,她不知道为什么要签这么一份文件,如果哪天两人真撕破脸要离婚,即便再不体面,官司打到最后,李勤确信经验老到的他赢得机率更高,完全没必要在这时候签这么一份文件。

    赵客不意外她的疑惑,问:“你还记得火葬场那天吗?”

    “嗯?”火葬场那天发生了很多事,嘈杂混乱,她答应和他结婚。

    “我三姨,那个在火葬场崩溃的女人。她这一辈什么也不图,就想把自己男人的心给要回来,后来抢不回来报复他也去出轨,折腾来折腾去,好坏她心里清楚。”

    “嗯……”李勤沉默,男女关系最不堪的一面,这在婚姻里并不稀罕。

    “一一,说实话,和你结婚,客观的原因居多,我需要一场婚姻来给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三个女人一个回答,尽管我知道这很荒谬,但我不得不去做,这个过程中,我不能保证自己做的很好。我这个人爱钱,如果哪天我们真闹得要离婚了,我想一定有我做得糟糕的原因,我没什么能补偿你,给你钱,是我觉得唯一有用的事。”

    李勤因他的坦诚而呆愣。

    赵客发笑,“你还在迟疑什么?我要是你,要是有个男人愿意婚后财产无条件分我一半,我现在就住到他家了!”

    “……是可以考虑,同性恋歧视现在少很多了。”李勤一本正经道。

    赵客:“……”

    “签字,我谢谢你。”

    李勤指着文件第一页甲方与乙方的横线空白。

    “面先生……”她抬头看他,许是也感觉到了彼此的荒谬,嘴角噙着尴尬的笑:“我还不知道我未来法定配偶的名字。”

    赵客笑了笑:“姓赵,百家姓第一个。”

    “名字单字一个客。”顿了下又补充:“客人的客。”

    李勤愣了下,不知道为什么在他漆黑的视线里心口微慌,手指无意识地攥住,“我叫李勤。”

    “……勤快的勤。”刘菡梅希望她做个在婆家有颜色,勤快持家的女人。

    “李勤……”他念着她的名字,灯影下漆黑发亮的眼神直直落在她脸上,那两个简单的字在他舌尖擦出,好似带着黏腻湿热的触感,让她心口无端燥热。

    “一一原来姓李啊,这不巧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三个女人也都姓李。看来,你我该是一家人啊。”

    他随口一句话,又意味深长的让李勤微慌,躲开了他的视线。

    赵客摇铃,喊来服务生,借了支笔给她。

    李勤笔尖落在空白横线上。

    “一一,你忘了吗?你是甲方。”

    李勤要写字的手顿了下,抬头看他,“……赵先生,你打算什么时候领证?”

    “看你时间。”

    “用餐结束……可以吗?”

    他看了眼腕上手表,“下午会有些赶。”

    他起身,“不如现在就出发。”

    李勤利落签完字,婚前协议递给他。

    赵客接过,利落签下自己的名字,看着文件上的白纸黑字,他也不免发愣,打了这么多年官司,没想到自己的名字有天会签在这里。

    李勤望去,龙飞凤舞,他的字很漂亮,如本人一般张扬。

    啪文件盖上。

    啪又一声。

    民政局里钢印盖上,法律关系从此生效,李勤看着手里的结婚证书,讷讷地又看向赵客。

    “嗯?”他挑眉,瞧着手上证书。

    李勤说:“我发现我妈说的话还是适用的,结婚是有好处的。”

    “哼哼。”

    赵客已经在想把结婚证拿回去后那仨女人的反应了,要是开心的昏过去了,那可怎么办。

    “什么好处?”他漫不经心地问。

    “我这样的女人,正常了。”李勤声音低低,表情平静,语气带着她没察觉的苦意。

    赵客怔住,顿觉五味杂陈,面色极其复杂地看着她。

    李勤丝毫不觉,那张麻木的脸上呈现出被世俗规则拯救的快乐。

    “刘菡梅,我结婚了。”

    第19章 醉青梅酒(1)

    19.

    李春英的客厅,赵客翘着二郎腿,仿若打了胜仗懒懒散散靠着沙发,手里把玩着一根烟。

    对面,结婚证在三个女人手里传来传去,最后又落到李春英手里。

    她握着结婚证的手有点抖,肃着脸黑眸看他,并没有想象中的喜悦,倒是旁边大姨李春凤,不善言辞但满脸的喜悦,三姨李春玲拍手,一个劲地说:“好好,小可结了婚好,心也算是安定下来了。”

    她虽然还没想明白,这闹了两三年都不结婚的单身主义外甥怎么就想通了,但结婚证都领了,这就是个大喜事  ,心里只暗自嘀咕:难道那天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女人藏着什么被忽略的魅力?

    “三姨这辈子没在婚姻里享过什么福,只盼着你们这小辈的过得好。”她说着就又要抹眼泪。

    长久不动的李春英把结婚证丢到桌子上,“大姐,三妹,你们先回去吧。”

    李春英虽是老二,但聪明有决断,三姊妹向来都听她的,见状便知她有话要和赵客谈,起身又说了两句便走了。

    客厅顿时安静下来,赵客的腿都悄悄放了下来,正襟危坐地看着李春英。

    李春英气得脸色铁青,“小可!你怎么能这么胡乱来!你以为这样骗得了我吗?这女人一看就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她万没想到,逼婚逼得这人胡乱就结婚了。

    自打赵客升初中,李春英便不顾丈夫陈栓的反对把外甥接过来照顾,找关系送他上县里好学校,她看着这孩子长大,对他再熟悉不过。

    一周前还绝不松口说结婚的赵客,怎么可能那时藏着一个女朋友。

    “你这是耽误你自己,也是耽误人女孩子!赵客,你、你害了人家啊!”二姨怒目道,气得喘了几口气才把话说完。

    赵客懒散尽消,沉默低头,看着桌上红色结婚证。

    “二姨,我不能看着你跪下求我吧。”他自嘲,“我从小没妈,三个姨里,我是把你当亲妈看待。你跟我说你觉得愧对我的亲生母亲,夜不能眠,你说我该怎么做?”

    他抬头看向李春英,“我知道你刀子嘴豆腐心,大姨三姨咬死了想我这两年结婚,但你不会,说不定哪天你就心软了,不结就不结了,但是我看不得有天那女人回来,你对她心生愧疚,觉得没把我带好。”

    “二姨。”他坐到李春英旁边,握住她发白的手指,无奈地劝导:“我和这个女人的婚姻,真没你想的那么糟糕,要是能相敬如宾过一辈子,不比你们婚姻强太多吗?”

    李春英斜过来瞪他,胸口里火气窜来窜去,对这混不吝的小子又无可奈何,最后气恼问:“这是个怎么样的女人?”

    “她啊。”赵客浮夸的赞美还没开始,李春英呵斥:“说实话。”

    赵客:“……穿搭土气、老实本分。”

    李春英的表情垮了。

    “二姨,你是不知道,她简直比我大姨还promax。”李春凤是个对丈夫言听计从,忙于家务,没有自己生活的最传统女性,“这女人即便是40度的高温也不穿无肩短袖,裙摆必须长到脚踝,不管刮风还是下雨,上课还是休息,就只知道穿她那一双老掉牙的系鞋带黑皮鞋,打扮要多老土有多老土,最关键的是!她还有脸嫌弃我的穿搭,我简直没脸说她。要说我们婚姻不和谐了,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还有就是她这个人是个大清脑子,天天就认为自己配不上老实男,觉得自己无趣乏味,活得蔫儿吧唧的没个精气神儿,我真是想把她脑壳撬开看一看,女人,你给我清醒点!你腿长你文化高你长得美啊!你自卑个什么劲!你就说木讷蠢笨的老实男他配吗他配吗?!”

    “啧啧,二姨我都不稀得说她,臭毛病一堆,她……”

    嘴贱赵客开启喷人模式,一边不想说,一边口吐飞沫激情昂扬。

    李春英脸黑一阵青一阵,最后表情诡异地看着他激动的手舞足蹈地比划,那脸上紧绷和严肃渐渐消失了,只表情微妙复杂地看着他激动,嘴角衔着几不可见的笑。

    “行了。”李春英喊住他滔滔不绝的吐槽,“人是你选的,婚都结了,就好好过吧。”

    阿巴阿巴……

    赵客被戛然喊停,无辜又可怜地看着李春英下结论:“赵客,全天下的婚姻你都打官司给拆了,你自己也不能随便离婚。”

    赵客:“……”

    浑然没察觉,氛围紧绷的客厅已然轻松。

    *

    另一边,结了婚对李勤似乎并没有明面上的影响,她没有什么特别要通知的人,至于关清怡,她暂时还没想好怎么跟她说。

    好似头顶上悬挂了那么久的绿葡萄,她天天仰着脑袋看啊看,真的吃到嘴里了,却咂摸不出味来。

    不过好在她并不喜欢葡萄,夏日温度越来越高,她买了一串莹润还沾着清透水珠的青提,吹着空调在书房享用,桌上的书页被风翻了几页,她摇晃在长椅上睡着,醒来去新家盯装修。

    她的生活没有什么结婚的痕迹,更没有男人的影子,只有在填写学校某些资料时,婚姻状况那一栏,从未婚变成了已婚。

    交资料的人多,厚厚一沓被掩盖,也无人发现。

    她阒静享受着生命暂得的胜利,偶尔,也得为成功买单。

    赵客的电话打来,她正在跟水电师傅交涉,看了几秒,才往外面走接电话。

    “赵先生,你好。”她客气道。

    那面噎了一下,花几秒钟习惯她的礼貌,才道:“晚上有时间吗?我三姨想见见你,咱俩毕竟结婚了,一家人吃个饭。”

    这个请求没有什么问题,李勤虽然不是很想去,也很快说好,想了想又问:“三姨她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吗?”

    带礼品上门,送到心坎里的总是最好的。

    “东西你别管,我买就行了。”赵客浑不在意。

    “那怎么行?”这可是她第一次上门,尽管她不清楚为什么不是见赵客的父母,但从过往的只言片语里,她觉得这个问题不聊为好。

    她执意要把礼数做到位,赵客拿她没办法,“真没什么特别的,老一辈,都节俭。”

    李勤挂了电话,也没问出个什么有用的信息。

    晚上,赵客开车前往安大教师公寓。

    领证第三天,他终于知道自己老婆住在哪了,即便如此,车还是远远停在校外路边,不一会,远处有个女人左右探看,鬼鬼祟祟地走了过来。

    赵客见怪不怪地看着她穿着米黄色短袖外加薄外套,白色长裤和黑色皮鞋走过来,下车开后备箱,“你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他惊愕地接过大袋小袋礼品,从保健品到丝巾,她足足买了八样。

    赵客开始忏悔,上次上坟,不该空着手见丈母娘。

    “没事。”李勤羞赧地抿抿唇,“做晚辈的,心意得到。”

    赵客愣了下,路边灯影下她表情认真,累红的脸上沾着汗水,他的视线从她老气的穿着移开,定定看她。

    “而且……”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你三姨算是我婆家,我得恭敬点。”

    她不自然地说道,言语谨慎,就差把女人对夫家的谦卑写在脸上了。

    赵客:“……”

    表情一愣,他什么话都没了。

    到了李春玲家,三姨拉着李勤又抱又夸,看着一桌子的礼品眉开眼笑,受宠若惊,“一一,你真是,来三姨家怎么拿这么多东西,小可也不说劝劝你,我们都是一家人了,下次可不允许这样。”

    她一个劲地夸赞,这几日来的阴郁烦恼都少些。

    李勤局促地被她拉着手,坐在她身旁受着她的亲近,体会这全然陌生的长辈关怀。

    吃饭时,李春玲和两人闲聊,把李勤又是狠狠夸了一顿,让女人面红耳赤,局促到不知如何接话,她才终于拍手笑:“三姨就不废话了,你跟我们小可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说到这,她眼神又愤怒起来,“小可,今天三姨找你来,其实还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妈,这嫂子刚过来,你别说这些恶心人的事了。”大儿子孙工博要拦。

    “三姨,还是白芳芳的事?”赵客其实也猜出来,三姨太激动他和李勤的婚事,他心虚的反倒不知如何接话,还不如聊这个。

    “可不是!”李春玲愤怒起来,“这女人真是不要脸,起诉我要跟我打官司争这个房子,小可,你可是专做离婚官司的,三姨这次可真就靠你了。”

    赵客沉吟,斟酌道:“三姨,法律规定非婚生子女与婚生子女具有同等的权利,所以我不

    太建议你和她打官司,情理上,我们占上风,但法律上,可能不……”

    “那就这么任由她闹着,搅和得我们娘仨不能好好生活?”李春玲说着,又要哭起来。

    “妈。”小儿子孙嘉瑞也头疼,尴尬地看着他哥,想劝他妈也劝不动。

    “三姨……”赵客无奈地拍她,“不打官司,我们可以想其他办法让她放弃争夺。”

    “什么办法啊,小可,你可要帮帮三姨。”

    李春玲期期艾艾哭起来,李勤也怔住,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的她哪见过这阵仗,更别说还是夫家这边的人。

    聊来聊去,李春玲愈发烦恼,想喝点自己泡的梅子酒,拿过来后给李勤也倒了杯,“一一,你也尝尝,不酸,三姨泡的好喝。”

    李勤哪敢推辞,端起酒杯,老老实实一口气把酒喝完了。

    都没来得及尝清什么味,赵客见状只当她爱喝,胳膊拱了拱她小声道:“这酒后劲大,你少喝点。”

    李勤没搭理她,李春玲又倒了一杯,她忙端起来碰杯喝下。

    两个女人,没一会竟把一小坛给喝完了。

    李春玲是一边喝一边骂,畅意自在,反倒心情轻快了,李勤是闷不吭声,一股劲地干下,脸愈发潮红,话愈发少。

    “一一。”赵客终于发觉人不对劲,惊讶地看着李勤,“你醉了?”

    李勤呆呆地看着他,那双眼似乎没聚焦,只虚空地望着他,片刻摇摇头。

    赵客松了口气,连忙告辞,半扶着把人带走。

    砰车门关上,赵客问:“那我送你回公寓?方便吗?”

    李勤并不愿意他靠近她生活的地方。

    关车门那砰一声,震得李勤一激灵,迷离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赵客没注意,又推了推她,“说话。”

    李勤忽然扭头,双眼瞪他。

    赵客吓了一跳,对上她黑洞洞的眸子,默默往门上靠了些,“一一?”

    李勤定睛半响,忽然哼了一声,带着点嫌弃的意味:“是你啊,我的丈夫。”

    赵客:“……”

    他确信李勤醉了,这女人什么时候扬过声调说话,被人压在门板上也只会羞窘小声地说往后去,毛坯飘窗上纠缠着撞了半晌,后半夜也只是咿咿呀呀很浅道:“你、你轻点。”

    指甲在他后背留下深浅不一的划痕,嘴上依旧柔软,那张潮红的脸局促,何曾像现在这样情绪外露,眉眼灵动,只可惜是对他的讨厌。

    “为什么做梦还要遇见你,我不要做噩梦。”她抿唇,带着些小小的不满。

    赵客表情一僵,“李勤,我劝你谨言慎行啊,醉酒不是你犯错的保护伞,改明儿醒了我可不会放过你。”

    “赵先生!你不用恐吓我!”女人忽然叉腰,挺直胸膛气哄哄地说:“我不怕你。”

    赵客咬牙,“行,别怪我没有提前通知你,李勤,我现在开始录音,别说我做律师的侵犯你的知情权,一切都是明天的呈堂证供,看你到时候认不认罪。”

    闻言,女人恶狠狠瞪着他的表情逐渐松软,过了几秒,忽然眼眶泪莹莹,眼角泛红,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赵客思绪瞬间被揉乱,夏风沉醉的夜晚,他几乎觉得自己看错,是他醉了。

    李勤怎么会有这样的表情。

    她那张总是沉静无神,称得上麻木的脸,第一次露出了那样鲜活的委屈和无辜,呆呆地看着他,忽然又抿了抿唇,要哭不哭,片刻后瞪大了眼睛,恶狠狠地斥责:“面先生!第一次做的时候你弄疼了我,我说要停一停,你没有停,然后你到现在也没有跟我道歉!”

    “面先生!你、你跟、我、道、歉!”

    她凶狠,愤慨,委屈,生动,叉着腰坐在副驾看他,背影窗外绿意树叶摇曳夏风,破碎光影在她脸上落下忽明忽暗的光。

    安静封闭的车厢里,赵客沉默,那双看着他的漆黑眼眸闪着某种微妙的柔光。

    “一一。”他气笑,带着颇为哭笑不得的语气,“那时候,我没停你也挺快乐,再说我真是要停了你才会怪我……”

    “闭嘴!”李勤呵斥喊停。

    “面先生!你还常常嫌弃我穿的土。”

    赵客装傻:“……我说过吗?”

    “别骗我,我不傻,我看得出来,可我都没嫌弃你穿的花枝招展招摇过市跟个花孔雀似的让我很尴尬,你有什么资格嫌弃我穿的老土。”

    “你!快给我道歉!”

    “???”

    赵客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李勤,说起穿搭,那你这可就是胡搅蛮缠,其它的暂且不论这一点我必须跟你好好说道说道了。”

    “闭嘴,我还没说完呢!”

    “你……”赵客手指点她,都气哆嗦了。

    “你为什么还不来跟我上床。”她一副过了今晚不过了也要把账算清楚的模样,“我实话跟你说吧,我跟你结婚,就是看你那根凑合能用,能帮我做情|欲课题的研究,能帮我舍身证道,不然,我还嫌你穿的骚呢。”

    “我艹?!!!”

    第20章 醉青梅酒(2)

    20.

    “李一一小姐,我赵客向你道歉,第一次做弄疼你了没停下来中断你的快乐,是我的错。”

    不大的酒店房间,回荡着手机录音里传来的女人气恼委屈的控诉和男人慢悠悠的道歉。

    每放一句,床对面倚靠着沙发的赵客就道一声歉。

    “第二,我不该嫌弃你穿的土自己穿的太新潮让你尴尬给你丢人了,你这个做配偶的要是觉得抬不起头,那我错得很厉害了。”

    “第三,也是最最关键该向你道歉的,是我婚后没有及时履行结婚义务,满足配偶的做|爱需求,单这一条,我简直罪大恶极。”

    赵客意味深长地看着李勤,笑道:“要不是有昨晚的醉酒我都不知道,原来一一小姐结婚不到一周已经对我有这么深的怨念了。李一一,你说说,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这种关键的事要是一直被蒙在鼓里,长此以往对我们的婚姻关系可很不好啊。”

    他把玩着手机,那边的录音又开始了第二轮放送。

    “赵、赵先生,你别放了。”李勤面色涨红,局促尴尬,移开目光根本不敢与他对视,手机里女人委屈气恼的声音还在一遍遍攻击着她的心房。

    醒来后,回忆袭击大脑,李勤尴尬地缩在床角不敢抬头,无奈填满房间的录音根本不放过她。

    “一一,你知道你昨晚有多疯狂吗?”

    赵客手腕还印着一道深深的牙印,一晚上折腾没睡的他眼下有片青黑,好整以暇的目光倒是在此刻清算时分为精神。

    昨晚,被连番轰炸的赵客简直想把女人丢到车外,但这女人发了疯地数着他的罪证,丝毫没有要回家的意思。

    人醉成这样,无奈赵客只能开间房先把人安置了,结果,没想到他漫漫长夜的煎熬才刚刚开始。

    李勤进了房间就开始反抗,一个劲打他要出去,他好歹把人留下,房间已经乱成一片狼藉,下一秒就被狠狠咬了手腕。

    赵客疼得半天没反应过来,结果她衣服不脱,冲进去就给自己洗澡。

    淋浴打开,水兜头浇湿她。

    他没办法,杀年猪都没这么累的给人洗了头冲了澡,吹了头发换了衣服按上床,结果他前脚刚进浴室,后脚就听门开了有人出去。

    他顾不上三七二十一,冲出去把就要进电梯的人按上肩扛回来,丢上床跟着压上去把人困在胸膛里强迫她睡觉。

    “这里是哪,好黑啊?”

    视线埋在怀里的女人醉醺醺地问。

    赵客咬牙:“你说呢?”

    女人的手在腹肌上来回摸,“这是什么,好硬啊。”

    “李勤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装醉报复我呢?对自己挺好啊。”一点不吃亏。

    结婚前为什么不做背调!喝了酒大变样的女人不能要!

    想到这,赵客后槽牙咬得更用力了,手忍不住摸着后腰,不用撩开衣角看也猜得出来全是青红抓痕。

    他说着,语带调侃:“说话啊,李一一,我的道歉够诚恳吗?还是你想

    要我怎么做呢?”

    李勤脑袋都快埋进胸口里了,不堪、尴尬,嗫嚅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赵先生,我不是故意的,我,好久没喝过酒了,我、我不知道会这样。”

    “一一,我又没怪你,咱俩这不是开诚布公的交流嘛。”赵客拿了根烟出来,手上玩着,想吸又忍了下来。

    “赵先生,你把录音、录音关了好不好。”李勤声若蚊蝇,小心恳求,呼吸隐约不平稳。

    “那怎么行,事都没聊完,我还不知道一一小姐满不满意我的道歉呢。”

    “满、满意……”

    她声音极低,空旷安静的房间都几乎听不见她的声音,醒来后她的脑袋始终埋下不曾和他对视,赵客从她微微颤抖的声音里逐渐发觉某些不对劲。

    “聊天呢,干嘛老是低着头。”他起身走过去,坐到床边刚要抬起她下巴,她像是受到猛烈袭击,忽然往后缩抱着被子挡在身前,紧紧蜷缩在角落里,身体微微颤抖。

    “一一?”

    靠近了,赵客才发现刚醒来时她尴尬窘迫发红的脸现在变得惨白。

    “你躲什么?”他抬起她的脸,正对上她湿红颤抖的眼睛,那张脸上毫无血色,“一一!”

    他大惊,才发觉指尖温度冰得厉害。

    外面近四十度高温,她却浑身冷到瑟瑟发抖。

    “你怎么了?”赵客肃着脸,吊儿郎当玩笑的态度尽失。

    “赵,赵先生……”她话都说不连贯,“拜托,拜托你把、录、录……”

    ——“李勤!你个浪荡的女人,你要不要脸!你要不要脸!”

    “你看看我的下场,还不够你吸取教训吗?”

    “是不是怪我,怪我当年没给你做个好榜样。”

    “你爸,你爸都被我影响了……”

    刘菡梅歇斯底里的叫声哭声伴随着重重落在她后背的棍棒,早已消弭的伤口又在后背裂开,看不见疤痕,血肉已经横飞。

    她痛得紧咬着牙,喉头发涩,苦意不断席卷,泛白的指尖颤抖地指向茶几上的手机。

    ——你为什么还不来跟我上床。

    直白、赤|裸、下流的话让李勤的脸色愈发难看,那张脸上有被绞刑般的痛苦和羞耻。

    “关、关掉……”

    赵客早已反应过来,飞快起身关掉录音,昨夜女人的醉醺醺声音消失,房间陷入一片死寂,李勤的手骤然垂下,整个人像是才从海里打捞出来,额头冷汗把发丝打湿,面色狼狈又憔悴,状态糟糕的好似魂不附体。

    人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反而脸色愈发难看了。

    赵客震惊地定在沙发前看着她,他万没想到这么一个小玩笑会引起她如此大的反应。

    “一一……”

    他小心翼翼的声音落在房间,被冰冷凝滞的空气吞噬。

    李勤的耳边是铺天盖地的咒骂,是高考完的那个暑假,燥热、沉闷、逼仄的小房间里,她后背浑身是血,疼得不能翻身,蚊子苍蝇在身边飞来飞去,她的肉|体正在慢慢腐烂掉。

    蚊蝇在身上落下的触感那么清晰,她痛到无力去赶。

    口干舌燥,嘴唇干裂,昏暗的房间她无神地望着墙上的一扇小窗户,房间背光不透风,阳光被黑暗尽数吞噬。

    她可能会在这个暑假死掉,又可能不会。

    高考结束那周,班里举办同学聚会要好好告别三年情谊,李勤学习好,但孤僻木讷,人缘糟糕,并没有收到邀请,她正忙着如何攒钱读大学,不管她考得多好,刘菡梅都不打算支持她。

    同学们旅游、做头发、考驾照,李勤正在饭店打工,端盘的时候遇上前来聚餐的一大帮同学。

    氛围好不尴尬,又或者只是李勤一人觉得窘迫,打扰了同学们的乐趣。

    班长王拯见状,邀她留下来坐一会儿。

    他在班里人缘极好,关怀同学,做事聪明,斯文有礼,常常也会帮助李勤,高中三年,她为数不多交流过的人就是他。

    说不清为什么,她会下意识把视线落在少年干净帅气的后背上,又在他转头时飞快低头看卷子。

    她本该拒绝,却在王拯专注看她的视线里坐了下来。

    她局促尴尬,不知该和谁交流,只是默默地看着王拯同他人交谈,偶尔他会回头和她闲聊,也会想起和她干杯。

    李勤没碰过酒,并不知道自己酒量如此差劲,等她再有意识的时候,是破门而入的刘菡梅急匆匆跑进来,一脚踹倒王拯,并反手给了她凶狠的一巴掌。

    浑噩间,她看见王拯仓皇逃离房间。

    高中三年,青涩干净的少年,脸上暴露出急色破灭后的慌张和丑陋。

    李勤闭上眼,彻底坍塌的青春伴随着一晚上的棒打。

    家门口后面的扫帚刘菡梅给打断了。

    她骂她:“你还学会撒谎了!不检点的女人,我怎么教你都不行是不是!”

    “你才多大!就学会跟男人开房了!你诚心气死我?!”

    “李勤,你真贱!你真贱!你真贱!”

    刘菡梅崩溃失望地咒骂她,打在背上的棍棒将李勤浑浑噩噩的醉意彻底打散,等她完全清醒,已经躺在床上不能动了,后背皮开肉绽,她的脑海里始终是王拯仓皇逃开的背影。

    刘菡梅气到发疯,决意要让她这样的女人得到惩治。

    那个暑假,她吃不饱,饿不死,人在昏迷和疼痛之间反反复复,最后跪地求饶。

    “我再也不敢喝酒了。”

    可是刘菡梅也说,婆家的人要小心讨好,不能惹人嫌了。

    她为什么怎么做,都做不好。

    过了许久,李勤的目光才终于找回焦点,虚虚地看着赵客,带着小心翼翼的害怕和羞愧,她认真地说:“赵先生……”

    手里刚死死攥在身前的被子松开,她小心移着身体下床,光|裸着脚在床边站定,抬头静静地看着他,脸色发白憔悴,空洞无力。

    她长久地看着他,在赵客愕然,几乎不敢与她疲倦空茫仿若看穿灵魂的视线对视时,她忽然弯下腰,向他非常真诚地鞠了一个90度的躬,女人那总是高挑笔直的身影在这一刻变得羸弱矮小。

    她极其认真、小心,甚至带着些卑微地说:“赵先生,对不起。”

    “真的,是我错了。”

    赵客震惊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这一刻,他失语的灵魂被定在她憔悴的身影里。

    “昨天晚上我不该喝那么多酒,赵先生,我再也不会了,真的,真的对不起,原谅我。”

    他应该感到尴尬和局促,又装作漫不经心地和她开玩笑:“一一,我跟你闹着玩呢,这么认真干什么。”

    他应该吊儿郎当地走上前把她拉起来,把他的震惊与那几不可察的心痛藏起来,轻佻又随意地把眼前这一幕翻篇。

    然后,房间在他震惊的沉默里愈发安静,高挑的女人依旧紧紧埋下脑袋,朝他深深鞠躬诚恳道歉,她修长的后脖颈在此时看起来格外冰冷细瘦,身体隐隐颤抖,踩在地面的脚趾瑟缩,整个人像是一艘破了洞四处进风的老旧船只。

    “赵先生……你是不是想跟我离婚了,你是不是也对我失望了。”

    她的声音,苦楚里夹杂了太多他探不清的绝望情绪。

    “李勤!你这个疯女人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赵客再忍不住大步上前,青筋暴起的手一把按住她的肩膀将人扶起来,震怒眼神对视上女人悲戚痛苦的目光,看清她泪流满面的脸,哑然失语。

    “你、你到底怎么了?”赵客的眼神被烫了一下,甚至不敢去看她的脸。

    如果他能想到李勤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打死也不在她睡醒时开这种玩笑。

    女人的身体在颤颤发抖,赵客再看不下去,上前把人紧紧搂到了怀里,瘦弱的身体撞进他的胸膛,不复昨日的柔软鲜活和刁蛮,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心疼、后悔、无奈又疲倦地说:“疯了吧,我在跟你开玩笑啊一一,你别这样!”

    他想跟她道歉,“对不”两个字刚说出口,又怕想起刚才的事刺激到她,只掌心一遍遍抚摸过她纤瘦的后背,亲昵又纵容地说:“李勤,你这女人可

    是我刚结婚的老婆啊,你见谁家开个玩笑要这么大反应的,还跟我鞠躬道歉,这不是折我寿呢吗?”

    “你说说,你就算是昨晚真蹬鼻子上脸给我好一段臭骂了又如何呢?你看我今天过过嘴瘾外还能干什么?”

    “还有那录音,我刚就删了,你不爱听我再也不放了,别气了,别气了好吗?”赵客怎么也想不到,昨晚他充满雄心壮志地规划了一整夜的复仇大计,早起上赶着又开始道歉了。

    然而言语再漂亮,都抵不过反反复复的后悔,再来一次,她就是发酒疯在走廊跳舞,他也要把别人喊起来给鼓掌!

    他絮絮叨叨,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说着。

    许久后,怀里颤抖的身体总算平静了一些,崩塌的理智似乎在重建,察觉到他的抚摸和怀抱,身前的人僵了下,冷白的耳垂终于有了些温度,局促尴尬地往后退了些身体,愣神地看着他。

    “面先生……”

    “啧。”赵客无奈,“一会面先生一会赵先生的,我不是你老公?叫赵客。”

    顿了顿,他咳了声,不那么自然道:“不行跟你二姨她们一起喊我小名,小……”

    “小可。”她低道,打断他的絮叨。

    她漆黑的眼睛落在他脸上,泛红的眼眶那些湿意还未彻底散去,脸上的泪渍也未干。

    “对不起,我已经好久没喝醉过了,真的,我不知道会……”

    “李勤,不要再道歉了。”赵客肃着脸,“我说了没事就是翻篇了,别再跟我道歉。”

    李勤沉默看他。

    “嗯?”

    “上次我喝醉酒差点出事,刘菡梅打了我好多下,棍子折了,我也不再喝酒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在赵客心口砸出一个巨大的洞来。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女人平静麻木地说出这些话,一丝理智还在心底调侃:艹,这女人又来了,苦情计加苦肉计,老子真错了,这女人哪点老实啊!赵客,你可别什么都听她的。

    然而心底那点顽劣笑意撑不过三秒,他那张玩世不恭的脸上尽是黑沉沉的冷戾。

    “至于吗?”

    李勤垂下的黑睫颤了颤,湿红的眼眶抬起,安静地和他对视。

    “至于。”她回答得坚定,语带自嘲的冷意:“我是个喝酒会惹事的女人,这次是……”

    “上次也是。”

    赵客眯眼,“什么意思?上次怎么了?”

    “不过。”他很快反驳,“我不管你之前怎么了,李勤,我再说一次,你这算什么出事?你没惹事,听清楚没有。”

    一晚上折腾没睡的男人握上她肩膀。

    “我不知道你说的上次惹事指的是什么,但是……”他从上到下把她扫了一遍,哼了一声,“你我还不清楚,芝麻大点胆子,能惹出什么事来?”

    李勤沉默,看他气定神闲,对她好似充满信任,她以为自己不会说,但是她说:“如果是我差点被人带走发生不可挽回的事呢?也不算惹事吗?”

    这一刻,她确信把那个为什么在昏暗封闭、燥热潮闷的封闭小房锁了两个月的晦涩往事讲出来,只是想看他的一个反应。

    然而听完的赵客,只是问:“剁了吗?”

    他的双眸格外漆黑,阴涔涔如嗜血野兽。

    “嗯?”她愣了下,没明白这句话。

    他比划了个动作,“要是没跺了,那你真就是做错事了。”

    李勤万没想到他会是这么个反应,忽然之间,想到她刚才给他说了什么,今日一早又经历了什么,尴尬、羞窘、难为情都浮上心头。

    “……那就是我犯法了,都还没发生,刚带进房里我妈就来了。”这也是为什么刘菡梅之后要为她伸张正义,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李勤第一次跟一个“外人”说起高考完的那个疼痛燥热趴了一上午的暑假。

    “……我以为你会好奇。”

    她有些后悔自己这么草率地讲这些,会不会让他觉得倒胃口,毕竟自己的事并不是很有意思,可能听起来还会很累。

    赵客忽然偏头,转身道:“我出去抽根烟。”

    血腥、压抑、黑暗,她讲的轻描淡写,他倒烟的手几不可见的在抖。

    李勤愣了愣,有些被他的动作震住。

    “好,好……”

    看他大步走到门边,她莫名说:“赵客,我早就不疼了。”

    暑假都结束一个多月了后背伤口都还没好,可不管什么样的伤口,不死都会慢慢痊愈。

    赵客按在门把手的动作顿了下,微侧了头,最终没有回头与她对视,玄关昏暗的灯在他眼睑下落了薄影,高挺的脸陷在黑影里,她看不清他的神情。

    “一一。”

    “……嗯?”

    “真的别再跟我鞠躬道歉了,你是我老婆,给我90度弯腰算怎么回事?还有别人,也不准。”

    “好……我知道了。”

    “还有……”他拉门的动作又停下来,在她呆呆看着他时,猝不及防地偏头看过来,闯进她一瞬不瞬看他的眼睛,“最后一句。”

    “一一,你不喝酒,乖乖的很好,喝了酒,耍起酒疯,也很可爱。”

    “你爱喝就喝,不爱喝就不喝。”

    “狗屁会他妈的惹事。”

    “以后我给你兜底。想怎么做,你说了算。”

    “……可我不知道,我爱不爱喝。”

    就像她不知道,结婚是否意味着自己快乐,和男人上床是否她就不再是异类,变得话多讨喜外向活泼是否就不再被人排斥。

    她是刘菡梅养出来的不伦不类的被这个时代嫌恶的落后小怪物,刘菡梅死了,她的精神成为她活着的贫瘠土壤。

    生长得不太好,却也能活。

    “一一,以后,你会知道的。”

    叮一声,很浅,男人关门出去抽烟。

    李勤呆呆望回沙发上他遗落的手机。

    忽然自厌、自卑、自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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