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回到校门口,赵客停车,“真不用我送进去?”
十点多的太阳已经毒得厉害,双向六车道没几辆车通行,柏油马路被晒得泛起油光,远远望去仿佛铺着一层正在融化的焦糖。
“嗯……”李勤带着点心虚地说:“我同事还不知道我结婚了。”
赵客不意外,无所谓地耸肩:“随你。”
李勤点点头:“谢谢你,昨晚……麻烦你了。”
“既然觉得麻烦,那就回答我一个问题。”
李勤顿了下,无措地看着他:“什么?”
赵客沉默了一会,才道:“那个男人……最后怎么处理了?”
赵客知道自己不该问,性侵未遂从法律角度看根本判不了什么,但他无法忽略那人带给李勤的伤害。
李勤:“……在那之后,我没再见过他。”
赵客点点头。
是,哪有那么容易就遭受惩罚。
李勤神情紧绷地看着他。
他笑说:“怎么了?”
李勤:“配偶的生活太复杂,对你来说会是个麻烦吗?”
赵客愣了下,理解她话中的指向,好笑道:“这就复杂了?那你可得对我也多担待了。”
他调侃着,两人都没笑。
“……刘菡梅,她那样打你,你恨她吗?”赵客又庆幸,那次给丈母娘上坟空着手就挺好。
他虽然没有妈了,但三个姨都对他很好,更是从不打他,他或许受过其他的苦,但李家三女人给他的关爱一点都不少。
李勤蹙眉,像是理解了好半天他的话,在赵客以为她要点头的时候,慢慢摇了摇头。
赵客意外。
李勤抿唇,语气低软地解释:“那个暑假,她把我锁在屋里,发了疯的天天往王家跑,要给我找回清白,让他儿子道歉。”
有天傍晚,李勤又从模模糊糊的疼意里醒来,听见屋门打开的声音。
跟着,刘菡梅骂骂咧咧地走进来,啪的把屋门锁上,挡住了要进来的人。
“你儿子是个强。奸犯!想对我女儿图谋不轨还不让说了!我告诉你王贵林,
你休想堵住我的嘴!”
“刘大姐,这,这都是误会。”她听见男人急切压低的声音,隔着门缝道:“小年轻们闹着玩,保不齐就是你情我愿,你,你这么上纲上线,耽误的是咱俩家孩子的名声啊。”
“我儿子好不容易考上211,你女儿没考上,你就是嫉妒,想来泼我家的脏水!没门!”她又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看样子是王拯的妈妈。
家长会的时候李勤远远见过一面,那是个优雅温柔的女人,没想到骂起人发起疯来和刘菡梅又很像。
夫妻俩软硬兼施,想要掩藏儿子的糊涂错事。
“滚!滚!滚!”
刘菡梅端了盆水打开门往外泼,“这件事没完!你家王拯不站出来道歉我是不会让他好好上大学的!”
“刘大姐,你就别折腾了,这不什么事都没发生吗?你看这样行不行?这两万块钱,当我家给的赔偿费了,你家李勤也该上大学了,就当我们资助她了。”
李勤趴在床上,看着封闭小窗户飞着的蚊子,耳边是三人交谈吵闹的碎语。
听到两万块钱,她的眼眸动了动。
下一秒,刘菡梅毫不犹豫地把钱砸到了男人脸上:“滚蛋!出去!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李勤以为昏暗疼痛的记忆早已模糊,却在跟赵客说起时那么清晰,没有亲眼看到的画面都好似见过,她掰着指头跟他算:“那一年,刘菡梅在县里一家游泳馆打工,大堂捡客人脱掉的鞋子,夹上牌子放进屋里鞋柜,那房间小得很,脚气窜着汗臭味,不分冬夏都待在里面。”
“那个时候,她一天的薪水是40块钱,工作8小时。”
“王家给的钱是一年四个月15天,是4000个小时给人弯腰捡鞋。”
李勤与赵客对视,“那时,我很希望刘菡梅收下那些钱,我会心安理得地怨她什么也不问就打我,我可以不用发愁暑假打不了工没钱读大学的问题,但是她一点都没有犹豫,抬手就把那些钱扔出去了。”
赵客的喉头发干,看着她平静叙述的面孔,心微微打颤。
“后来王家受不了她三天两头上门撒泼打滚,胡搅蛮缠,趁夜搬走了,搬走前两天,刘菡梅去找他们理论,被王家找人打了一顿,鼻青脸肿瘸着腿回来了。我的伤好后,偷偷跑去电子厂打工挣钱攒学费,打了快有一年,回来刘菡梅却不在家,你知道她去干什么了吗?”
赵客失语,摇了摇头。
“她这个人认死理,王拯不向我道歉,她一天都不会放弃,不知从哪打听到王家搬去了西南小城,不认几个字更没出过远门的她去寻人了。不知道在外面受了什么磋磨,跑了快两年才回来,人瘦了一大截,死之前都还在跟我交代:勤勤,你的清白很重要,不能让那种人渣玷污了,你得找到他,让他跟你道歉,听见没。千万不能像我,背了不好的名声,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李勤几乎都忘记了王拯的相貌,除了高考后那密不透风,令人绵密疼痛的小屋,一切都模糊而遥远,飘着浓烈的苦艾草味。
她坐在床边,看着形销骨立的刘菡梅,片刻点了点头。
“我知道。”
她看着刘菡梅闭眼,死掉,嘴边那句“妈妈,我更想你跟我道个歉”的话始终没有说出口。
她没有故意要喝酒,她没有要跟男人高考完了就乱来,为什么不能在打她之前先听她解释。
为了不下贱,她已经很努力地在听她的话了。
她不知道刘菡梅想不想听她说这些,因为她已经含恨而终。
……
静谧车厢响起糖果摇晃的声音,打断她发涩的回忆。
她刚扭头,赵客手伸到她嘴边,跟着她嘴里猝不及防地被喂了两颗糖,淡淡的青柠薄荷味,清香冰爽,掩盖了舌尖的苦涩。
他也往自己嘴里倒了两颗。
“一一,人最怕的就是被死人困住了。”他手里把玩着糖盒,轻轻道。
李勤呆呆地看着那包装上的柠檬,没有说话。
片刻,忽然问:“赵先生,你喜欢吃糖?”
赵客忽略她又变回去的称呼,眼尾扫到她脸上,跟上她跳跃的脑回路,“你觉得呢?不看看谁在坐我车呢,某人不是闻不了一点烟味。”
李勤眨眨眼,快速解开安全带,“你、你抽吧,那我先回去了。”
“过两天,我要搬进新家了。”
“哦。”她点点头,“……要我帮忙吗?”
赵客没忍住朝她脑壳弹了一下,“你这瘦胳膊瘦腿的搬得了什么,昨晚吃饭三姨问你的话都忘了?”
“嗯?”李勤愣了下,眼睛越睁越大,脸色不自然地发红,局促尴尬。
喝酒间隙,李春玲随口问:“这结了婚,得搬一块住去了吧。你俩不急着举办婚礼的话,也不能老是各住各的呀。”
李勤不知怎么接话,赵客的手懒洋洋地搭在了她椅背后,笑着瞧李春玲,“三姨,我那房子你不都看了日子吗,两天后就搬,到时候一一再一起住进来,最近这段日子就不折腾了。”
“行行行。”李春玲应得眉开眼笑。
李勤端着酒杯笨拙地喝酒,只当他是随意应付。
此时,赵客一本正经看着她,李勤心里发慌,着急道:“我、我都还没跟朋友说,现在搬走了不合适。”
况且,她简直无法想象跟一个男人生活的日子。
她以为,他们至少对目前的婚姻有一种默契的认知,性、客气来往,再此之外就没了。
搬过去,这太超过了。
李勤心里羞恼着急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对面赵客支着下巴懒洋洋地看她,“一一,刚结婚两人就分居,这任谁看了都会怀疑吧。虽然我也很享受自己有私人领域,但今时不同往日了,看来我们都得适当牺牲点呐。”
话说到这个份上,向来以礼为先的李勤再不好意思拒绝,只讷讷点头:“好……好吧。”
“行,那你走吧。”他大手一摆,终于发话放她下车。
李勤如逃离龙潭虎穴,飞快拎包下车,扑面而来的热气奔涌而至,今日红色高温预警,她却在滚烫的温度里好似得到了某种解脱,舌尖清甜凉爽更加强烈,她大步往学校走。
赵客看着她快速离开的背影,半晌,忍不住哼了一声乐了。
李一一,你的东张西望怎么忘了呢。
两日后,坐在车里,看着又是包裹得严严实实,行迹可疑,左右看看后快速穿过人行道,拎着一个写着黄色“万民大药房”字样的蓝色帆布包往车里坐的女人,赵客笑不出来了。
看她摘掉口罩眼镜,拿下黑白格的老气遮阳帽,露出潮红汗湿的脸,呼喘着热气偏头看向他:“赵、赵先生,早上好。”
“你也知道是大早上啊,人影都没几个,不怕热得慌。”
“习、习惯了。”她喘着气,手忍不住在脸旁扇风。
赵客扬扬下巴,点了点她脚边可疑的土蓝帆布包,“你的行李呢?”
李勤羞赧地点了点脚边的包,“在这。”
赵客:“……”
他眼前一黑,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他清空了后备厢来接人,结果人行李还没个他公文包大。
“李一一,我是让你搬家,你跑我这走读来了?别人好歹带两包方便面,你……”他按了按太阳穴,“带的什么?”
“一点书。”顿了顿,她又补充:“两本书。”
“哈。”赵客被她整笑了,“我上下两层楼,你就带两本书?真来我这高考了都不够冲刺的。”
李勤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是很重要的两本书。”
“哦,是吗,哪两本,说来听听。”
“一本是《摹仿论》……”
赵客没什么表情,“哦,是什么很好看的书吗?”
李勤没听出他话语里的阴阳,表情认真,如同回到教室上课般一丝不苟解释:“《摹仿论》
是比较文学与文化批评史领域的里程碑作品,奥尔巴赫在书中……”
“停。”赵客显然是一位一上课就头疼的坏学生,“那不还有一本,另一本呢,不会也来了部皇皇巨著,准备给我这铜臭味满身,只觉金钱才是硬道理、有钱花才是真活着的人来一个精神洗礼,灵魂启迪吧,我看我那两层小破楼不是很配得上你的贵重行李啊?”
“另一本……”
李勤低下头,不自然地侧脸躲开他的视线,她没有想到他会好奇她带了什么东西,手不自觉抓住帆布包想要掩藏,耳垂微微泛红。
赵客只不过随口一问,实则心里正烦闷这不听话的女人拿这么点东西打发人,看她尴尬紧张表情,心里又来了些情绪。
“一一老师这是不方便说?”
“没,没……”她毕竟是客人去他的家里,不好藏着掖着,下巴低的都顶到了领口,扣子剐蹭着她发热的脸。
“金……《金瓶梅》……”声音羞赧,低若蚊蝇。
“嗯?”赵客听得模糊,又以为自己听错,“你大点声说,书籍可是像我这种腐朽人类想要进步必须踩的阶梯,你可是老师,怎么还能看不起有些书呢?”
李勤一向对书籍怀着神圣学习的心理,何曾被人污蔑看不起,忍不住转回头瞪他,愤愤提高声音道:“金!瓶!梅!”
赵客扑哧笑了,拍手叫好:“黄书啊,黄书好啊,我家最需要这种书。”
李勤立马急了,“《金瓶梅》可是中国
第一部文人独立创作的章回体长篇小说,开创世情小说先河,它可不是黄书!”
泥人也有三分血性,书被玷污了,说话温吞的李勤都不自觉提高了嗓门。
“是是是。”赵客好整以暇,笑得意味深长,“我们李老师看这种书,那一定是为了学习塑造人物,品读人物形象,反思传统道德观念,不像我们这些俗人,就记得一句话,叫,叫什么来着……”
“不,我是为了颜色去的。”她低低道,那张因着急而发红的脸很快灰白,羞愧不堪,底气不足地解释:“都骂《金瓶梅》是淫。书,我想看看,什么是……淫?”
曾经,她甚至会避开这类书,即便她是搞文学的,可现在……
赵客愣了下,忽然道:“我想起来了,那句话是‘男儿忿怒,挺身连刺黑缨枪。女帅生嗔,拍跨着摇追命剑’,高中的时候看过,剧情忘差不多了,就这句话印象深刻,按你的说法,这就是淫。但是……”
“一一,人要是享受了,淫也生快,淫也是本能。”
“你舒服吗?快乐吗?”
“如果是,管他蛋。疼的淫不淫。”
李勤愕然,他的话简直太不要脸!石破天惊,怎么有人可以如此坦荡荡地聊这个,她该说他无耻,脸皮太厚,却看着他长久失语,心口一阵阵怦怦跳,对视他吊儿郎当噙着笑又眼含认真的目光,她的心脏发热鼓胀,好像有一个看不见的气球从心口飘出去,越飞越高,在明媚阳光下砰的一声爆炸,洒落漫天雨水。
她如干枯已久的树木,也逢甘霖生长。
“啧啧。李勤,你可是太会带行李了,再没有这么必须拿的行李了,走,我们现在就回家。”赵客朝她挑眉坏笑了一眼:“你们这些搞理论的就是笨,实践出真知啊。”
下一秒,大奔飞一般冲出去了。
疾驰太快,灰尘扬起,被甩下的似乎还有李勤遗落的某些陈旧、闭塞的念头。
她一无所知,很快就被卷入了欲|望。
说是搬家,但还未开始搬。
客厅地毯宽敞,卷起沸腾热意,想起赵客刚才的话,李勤忍不住也变身了女帅。
第22章 晨炊星饭(1)
22.
做。爱是婚姻默许的游戏,同床共枕则显得奢侈。
地毯上的热汗在浴室结束,两人默契分开,进入各自的私人空间,脖颈的吻痕还没有消失,身体纠缠着的另一个人的温度已经变成冰冷空气,只有残留的躁动还在影响着心跳和脉搏,一声高过一声。
赵客的行李多的超乎李勤的想象,她难以理解一个男人怎么能有两大货车的行李要收拾,更无法理解一个男人为什么能有十几个箱子的衣服,在她看来,衣服够穿就行。
赵客哪知道她的腹诽,洗漱完开始收拾家里。
赵客宽敞的二楼不缺客房,李勤选择了距离他卧室最远的走廊另一头的房间,客房也有独立卫浴,装修的典雅复古,精致的法式线条想必当时一定花了大价钱。
那她那个小屋子要不要吊顶呢。
本该学习一下的李勤餍足又疲倦,胳膊都快抬不起来,嘀咕着很快睡着了。
醒来后已经傍晚,吓得她飞快穿上拖鞋下楼。
忙碌了一天的赵客也没精神出去吃,点了附近一家不错的私厨,见她笑着招手,“正好,刚打算喊你吃饭,饿不饿?一一,没想到你还挺能睡啊,睡了快一天。”
李勤觉得失礼,“不好意思,以后不会了。”
赵客白了她一眼,好笑道:“行了,不是批评你,快吃饭吧。”
她点点头,埋头局促用餐,心里却还是抱歉。
吃完饭后,赵客得继续收拾东西,李勤搭把手帮他干活,两人交流并不多,只偶尔李勤问他东西放哪,赵客给她指地方,私密的空间里只有他二人后,不说话时有微妙的客气和不熟悉感在两人之间萦绕。
毕竟,他们知道对方名字的时间都不到十天。
夜深后,两人打了招呼各自回房,床垫柔软而舒适,某种做客别人家的不适让她睡得并不那么踏实,第二日她醒得很早,腰肢尤其酸软,纤细修长的胳膊上有细密的粉红咬痕,皮肤比她以为的要嫩,只不过啄吻了几下而已,过了一夜竟然更明显了……
想到昨日的“拍跨着摇追命剑”,李勤挤牙膏的手一顿,瞥见镜子里的她面色潮红,眼含羞涩,嘴角微翘,她愣了下,刚要扩大笑容,又忽然间想到什么似的脸色瞬间煞白,慌张地低下头不敢再与镜中的女人对视。
做|爱可能会带给她欢喜这件事立马变成沉重的一击,某种无端的猜测袭上心头,浪荡、不堪、羞耻、狼狈,纷繁杂乱的情绪在一瞬间几乎将她吞噬,按着洗漱台的手隐隐发抖。
许久后,她放下洗漱用品,面无表情的脸上沾着未擦净的冷水走了出去。
李勤的行李并没有昨天说的那么少,除了书之外,她还有一两件换洗衣物,下楼时她穿着风格更偏四五十岁大妈喜爱的长袖长裤,上衣松松垮垮不修身,将不到一百斤的她衬得肥胖,棉麻裤子更是没有设计感,姣好的身材彻底被掩盖。
整栋房子静悄悄,赵客还没起床。
她踯躅着不知道该做什么,瞥了眼客厅地毯,又仓皇躲闪开视线,快速走进厨房。这里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厨具根本没有使用过的痕迹,随便一套餐具就有五位数,没打招呼前她也不敢随便碰。
赵客系着领带慢条斯理地下楼,看到落地窗前的长桌边坐的人时愣了愣,李勤正襟危坐在高椅上,手里捧着一本书正在看,只是目光飘忽,显然没看进去在走神。
画面诡异又美好,夏日清晨尚未滚烫的光线柔缓地落在她的脸颊。
只可惜,那身衣服简直惨不忍睹。
赵客嘴抽了抽,走过去调侃她:“一一,七点都不到就起来学习,精力太好了吧。”
他手指隔空点了点她的腰,坏笑道:“学习得循序渐进,悠着点哦,这方面的知识在精不在多。”
“不,不是那本书。”李勤像弹簧一般站起来,慌张解释。
“哦。”赵客好似颇为遗憾,“那你是有点不务正业浪费春光了。”
“……赵先生。”李勤不知怎么接腔,只能道:“早上好。”
客气礼貌,不像他爱人,像他下属。
赵客:“……早上好。”
他好笑地点了点下巴回应她的社交礼仪,一边往玄关走着交代:“我早上要开庭,不跟你聊了。小区里面有餐厅,味道
还不错,你要吃早点可以过去看看,我先上班了。”
“嗯。”李勤默默跟过去,看着他穿鞋。
赵客愣了下,先是下意识瞧了眼镜子里的自己,黑西装黑皮鞋,就抓了抓头发,造型简单,领带是稍显艳丽的玫瑰红与白色方格纹,换了个琥珀色半框眼镜,主打低调又不失完美。
心里吹了声口哨,给自己打了个101分,奇怪地看向李勤:“怎么了?”
以为她有话说。
“啊。”李勤摇头,“没、没事。”
赵客“哦”了声,没明白她杵这干什么,不过也没说什么,摆摆手,“我上班了。”
“好,路上注意安全。”想了想,她又在他关门时补了句漂亮话:“祝赵先生今日工作顺利。”
门板合上,没看见赵客嘴角抽搐了一下。
房间再次变得安静空荡,自认还算得体的“侍奉”了丈夫出门的李勤长松了一口气,转身回房,后背冒了层虚虚热汗。
李勤没在男主人不在的陌生家里多待,前脚人离开,后脚就回了学校,到办公室的时候,意外地看见了秦钰戈正坐在工位上,端着黑咖啡心不在焉地喝着。
她意外地看向她,踟蹰着打不打招呼。秦钰戈家里离学校近,丈夫又温柔体贴日常接送,她除了上课很少来办公室,两人见面次数寥寥,她们虽然同年进了安大,研究方向一致年龄相近,同事常常拿来比较,但两人实际上并不熟悉。
她看了一眼很快收回,想到对方正在走神并不好打扰,这时秦钰戈抬头看见了她,那双明亮大眼睛荡出灿烂笑意,红唇翘起,“李老师来了啊,怎么今天来这么早?”
大方自然。
“嗯,有些作业要看。”李勤解释。
“好。”秦钰戈点点头,嗓音清脆明亮:“那李老师你忙吧,我就不打扰你了。”
寒暄到此为止,李勤自然也不会主动再找话题,只有她二人的办公室彻底静下来,直到有其他同事陆陆续续进来,看到秦钰戈都惊喜意外,热情聊起来,李勤低着头,忙碌着她的工作。
她是下午前两节的课,结束后回办公室放东西,正遇见一个已婚同事在打电话跟那边抱怨,“你都连着加几天班了,怎么又要加班?公司离开你是不是不转了。”
说着,对方朝她颔首打了招呼,又继续语气烦躁地对那边说:“行行行,我知道了,下了班我去接孩子。晚上你有什么想吃的,还是青椒炒香菇、蒜蓉西兰花这俩菜?喝汤吗,米粥还是面汤?”
那边絮絮叨叨聊着,放下东西没什么事,刚想看会论文的李勤忽然睁大眼,心跳怦怦怦地开始加速,想到昨天晚上的失礼,屁股下的凳子更是被人扎了刺般让她动来动去很不安分。
过了五分钟,好一阵挣扎纠结的李勤给赵客发了条消息:
【赵先生,打扰一下,请问你晚上回来吃饭吗?】
她看着手机界面,赵先生改小可又改赵先生,换来换去,最后稳妥体面地将编辑了好久的话发送,心跳如雷,手心不自然地出汗。
叮。
【吃,你有什么想吃的,我们一起出去用餐?】
刚从法院回到律所的赵客原本还有一个客户要来,晚饭就想凑合一顿,看到消息想了想,喊住小康推了下个安排。
小康:“赵律,这个女客户很有钱!”
赵客嫌弃地摆摆手赶人出去,手指飞快地回了消息。
【不用出去吃,家里的餐具好多都没拆开,我方便用吗?】
【晚上你想做饭?】
赵客意外,她刚搬进来,他虽然工作忙但想着做丈夫的还是得陪同一下,没想到她要亲自下厨。
【当然可以用,一一,你可是女主人,想用什么不用特意来问我。】
李勤目光不自然地盯着“女主人”三个字,这个专属称呼没能勾起她太多旖旎情思,反倒肩膀变得沉甸甸,起身拎上包去了超市。
她和赵客没怎么在一起吃过饭,不知道对方什么口味,便看着不错的菜都买了一些,反正她都会做。
结账的时候,收银员说:“总计573元。”
一顿饭用了李勤小半个月的伙食费,她却是眼也不眨地结了,回家时已经五点多,急匆匆赶去厨房忙碌起来,高温天气额头不一会儿就出了热汗。
赵客回去前又被工作耽搁,到家已经八点半,嘴边抱歉的话还没来得及说,看到餐桌上的菜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两米长的餐桌摆满了丰盛饭菜,糖醋里脊、清蒸江团、腊味合蒸、白斩河田鸡、蟹粉狮子头、老火靓汤……
八大菜系的名菜基本上都能从这桌菜找到,他呆呆地看着刚忙碌完从厨房走出来的李勤,她把最后一道汤放到桌上,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他:“你回来了,饿不饿,先吃饭吧。”
“……家里今天有客人?”何方神圣能需要这么大的阵仗来招待!
“嗯?”李勤没明白,“没有吧。”
赵客指着桌上各色美食,说话都有点哆嗦了,“这、这么多菜就咱俩人吃?李勤,吃了这顿你要散伙啊?”
李勤不好意思地避开他惊愕视线,解释道:“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都做了点。”
赵客:“……”
干干哈笑了两声,“啊,你,你这也太给面子了。”
他笑着揣测:“难不成是对我昨天精彩表现的嘉奖?一一,这你就太会来事了吧。”
李勤红着耳朵瞪他:“不是!吃饭!”
“行行行,不是就算了呗,说不定以后是呢。”赵客混不吝道,一边坐下拿起筷子,“原来我们一一还是个大厨呢,这我不得好好尝尝你的手艺吗?”
李勤看着他坐下拿起筷子,心脏突突跳,口干舌燥,目光死死地盯着他的动作,嘴唇微抖。
就是这一刻,原来就是这一刻吗?
这么一个普通而又格外闷热的夜晚,人站在厨房灶火前不一会儿就大汗淋漓时,她给自己的丈夫做了第一顿饭,以后也该会做许多顿饭。
在她六岁还没灶台高,踩着凳子笨拙地拎着铁锅摇摇晃晃做饭起,刘菡梅就不断跟她重复:“好好学做饭,等你长大了,就知道我这都是为了你好,要知道作为女人,饭都做不好了,那估计自个男人都留不住,去了婆家也会让人笑话。”
“你看看你奶奶,这都结婚多少年了,每次过年去都把我和你爸轰出去……”
类似这样的话,她听过很多,刘菡梅总是说着说着就要哭起来,悲戚自己被人瞧不起,哀叹命运不曾对她好过片刻。
可能是烧火的时候被火苗烫到手指起了很大水泡,也可能是端饭上桌不小心被板凳绊倒把饭碗摔烂被刘菡梅臭骂,这么多年过去,她的厨艺愈发的好,便也越来越期待着刘菡梅口中的“你丈夫吃到你做的饭菜”的那天。
那个男人会是什么样的一种反应,他满意吗?他会怎么夸奖她?他会不会好奇自己为什么这么会做饭?他是否对得起她长久的努力和辛苦?
李勤想过很多次,都无法具体地勾勒出那个画面。
它只活在冗长的喋喋不休里,空洞、乏味。
直到此时此刻,男人坐在她面前,品评起她的手艺。
“唔哦~”赵客挑眉,惊喜地望向她,一点不吝啬赞美,“一一,你这汤熬的汤头浓、食材烂,煮的是真鲜啊。”
“还有这河田鸡,肉质软滑清甜,色泽饱满,看着就很不错。”
“一一,你有这手艺,当什么大学老师啊,开私人厨房说不定早就做生意发财了。”
对着满桌精心烹制的美味佳肴,赵客完全是拿出了对女客户才有的夸奖和赞美,从厨艺夸到她本人,点头动作夸张又好笑,
好似恨不得下一秒就向妇女协会申请给眼前这个女人颁发三八红旗奖章,认可她的勤劳优秀。
他叭叭说着,深感自己夸人的技术愈发动听,却见李勤自始至终站他对面,那张沉静如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一瞬不瞬的眸子含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
夜色太浓,又或者藏得太深,他没明白。
“你愣着干什么呢?快坐下来一起吃饭啊。”
“嗯。”
她简单应了一声,拉开凳子坐下,算是回答了她好奇了二十二年的问题。
第23章 晨炊星饭(2)
23.
第二天,赵客快下班前又收到李勤的消息。
【今天晚上回来吃饭吗?】
不好打消她积极性,他回:“吃吧,你要是想做的话,少炒点菜,够两人吃就行。”
结果到家又是一桌丰盛晚宴,菜是比昨日少了几个,但好像也没少到哪里去。
“……忙活这得三个多小时吧,热不热?”
李勤飞快摇摇头,“没事,你快吃饭吧。”
她上前帮他接公文包,赵客下意识想避开,看她表情认真只好递给她,摸了摸鼻子,“这天太热,下次别做了。”
“你不爱吃吗?”李勤问。
“怎么会。”赵客立马反驳,借着吃饭的间隙又把她夸了一顿。
李勤点点头,接受他对她灵魂洗涤般的赞美,只不过表情依旧沉闷安静,并没有她连连应声所展现出的那种快乐。
之后连着小半个多月,赵客每天下班前都会收到李勤问是否回家吃饭的消息,多数时候赵客都想拒绝,天气太忙,而且他的工作也不总能按点回家吃饭,但想到她做了饭出来后额边湿热发丝,能答应的时候便都答应了,只心里嘀咕,没想到李一一还怪爱做饭。
这天,赵客忙完工作,小康推门进来五官飞来飞去,在他桌边杵着就是不说话。
赵客:“有屁快放。”
小康:“赵律,那个女人又来了。”
赵客抬头,眯着眼睛瞧他,语气不善,“我找你吃白饭的,来了不会给我拦着。”
“哥,要不你就和这女人聊聊吧。”小康面露不忍,“她看着真挺可怜的。”
“是真挺可怜还是真挺漂亮啊。”赵客最了解他这小助理有多颜狗,但凡让他厚着脸皮大着胆子来求情的女人,长得肯定不错。
他毫不犹豫摆手,冷血道:“轰出去。”
小康撇撇嘴,还想再说点什么,对上赵客黑森森不善眼眸,脑袋一缩出去了,临到门边又暗戳戳看回他:“赵律,这女也不算出轨,最多就是有点……”
“走。”一个钢笔迎面飞过来,小康接住,埋下脑袋飞快溜掉。
赵客哼了一声,靠上椅背,懒洋洋转圈看向了身后落地窗。
他的胜诉率可是有99%,找他打离婚官司的女人来自全国各地,自然就轮到了他挑剔客户,像这种出轨的女人,赵客没什么兴趣。
听说也是个大学老师,想到李勤,他啧啧了两声。
愣神间,才看见窗户上落着细密雨水,不知何时外面又下起大雨来。
他给李勤发消息,“今晚得晚点回去”,文字还没编辑完,对话框先弹出一条消息:吃饭了吗?雨好大,要不要我去给你送饭?
赵客挑眉,赶紧拒绝:“不用,雨太大了,你别乱跑。”
又问:“你做的饭?”
“嗯。”
“好,你在家吃吧,不用管我。”
李勤看着手机上的回复,肩头发丝还有雨水在往下滴,目光又呆呆移向了满桌饭菜,她一个人根本吃不完,况且她对食物一向没兴趣,哪怕她本人厨艺很好。
隔天,装修公司给她发消息,“防水做好了,正在做闭水试验,李小姐麻烦你过来验收一下。”
她刚下课到超市,看到消息猛地想起装修的事,最近她的生活精力被期末改卷、买菜、做饭填充,早把装修忘到了九霄云外。
拎着大兜小兜匆匆赶去小区,先是联系物业来拍照,又联系楼下业主来检查,忙碌一大圈之后,回到家留给她做饭的时间少了一大半。
想到这,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李勤一路往小区跑,手里拎着沉甸甸两大袋子菜,上台阶没注意,砰的一声摔倒在地,东西全部散落地面,刚买的一大袋子鸡蛋瞬间摔碎,黄色蛋液流了满地。
眼前一阵阵发黑,有些累中暑的李勤半天没站起来,耳朵里阵阵嗡鸣,眼前有颗洋葱越滚越远,直到停在一个小女孩脚边。
“姐姐。”放学路过的女孩讶然,丢下书包快步跑来搀扶她。
李勤借力勉强站起来。
女孩极其热心,弯腰给她捡四处散落的菜,一边往袋子里放,“姐姐,你家几个人啊,怎么买这么多菜?”
女孩应该才十多岁,小学五六年级的样子,活泼又社牛地跟她闲聊。
“谢谢。”李勤腿有些打颤,膝盖上传来的剧烈疼痛让她表情有些扭曲,强笑着回答:“两个,我和我先生。”
女孩长啊了声,不老乐意地说:“这么热的天我们小女生哪拎得动这么多东西,让他下来接你呗。”
“他还在上班。”李勤好笑地看着她吸鼻子噘嘴的生动表情。
“姐姐,我刚看你那么着急回家,不会就是要赶着给他做饭吧。”女孩叉着腰,瞪着眼:“姐姐,这都什么时代了,你咋还颠颠急着给男人做饭啊。这要我们班里女同学听见了,肯定笑话你。”
小小年纪的她,透出一种新潮的清醒,老神在在地说她。
“……笑话?”
“是啊!”女孩大力点头,“我妈都从来不给我爸做饭的,我妈说了,以后也不准我去做家庭主妇,她生我可是来跟男人争权利的,不是给男人当佣人。”
李勤愣住,脸上的表情有些空,脑海里闪过刘菡梅说过无数次的话:“勤勤,我生你可不是让你来享福的,家里需要你的地方太多,你别那么不懂事。”
“勤勤,你要什么都不会做,人家男人要你干吗?”
“勤勤……”
“勤勤……”
“勤勤……”
……
“姐姐。”女孩拽了拽她袖子,将她从愣神中拽出来,“姐姐,你的脸好白……”
李勤垂睫,目光落在女孩干净开朗的脸上,笑得有些勉强,“没事。”
“小朋友……你上几年级?”
“我?我开学都升初中了。可恨我妈给我报了一堆暑假班,游泳、射箭、保龄球……”
女孩掰着手指苦恼地念叨着,那张脸上有着她在这个年龄段早就没了的稚嫩可爱。
李勤听女孩抱怨完,交代着“姐姐,你都摔了,回去别做饭”了的话,一瘸一拐回了家。
坐到沙发上,她才发现,黑色裤腿下有红色血液顺着脚踝流到了鞋面上,膝盖摩擦烂了一大片。
她无力地躺到沙发上,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两大袋菜,远处钟表根本听不见的走动声好似在耳边哒哒哒响起,一声高过一声突突着她的心跳。
女孩和刘菡梅的话交叉着在耳边响起。
“姐姐,你不要这么给男人上赶着做饭了,丢人。”
“李勤,累一天回来了你还不做饭你想上天?你是不是要气死我?!”
她们的声音来回拉扯几乎快要将她的灵魂撕裂,什么是她该做的?她该听谁说的话?为什么六年级小孩脸上的快乐都比她清晰?
刘菡梅刘菡梅……
躺倒在沙发上的女人不停地冒冷汗,浑身有看不见的疼痛在绵密发作,记不清是哪一次被同学嘲笑,她反抗没做饭被刘菡梅打出了家门,疼的没走多远,家门口几步路的地方睡了一整夜。
房间愈发的冰冷阴森,窗外灼热滚烫的温度被彻底拦截,沙发上的人冷到身体颤抖,角落里刘菡梅目光森冷阴鸷地盯
着她,语气冰冷:
“李勤,你太懒了,丢人,丢我的人。”
“李勤,你是不是怪妈妈,妈妈只是想对你好。”
“李勤,这么多年,我就是这么教育你的吗?”
……
很快,坐在沙发上的女人像海水里打捞上来一般,浑身湿汗,脸色发白,行尸走肉一般进了厨房。
赵客今日下班早,连着好几次拒绝李勤没回去吃饭,怕她心里生出不满,回家的路上接到了大姨李春凤的电话。
结婚有段时间了,她邀请两人来家里坐坐。
赵客知道大姨家里什么情况,不然也不会过了这么段时间才来邀请,估计也是趁丈夫不在家,赵客不想她受罪被找麻烦,寻了个借口拒绝,只说改日再去。
回到家看到已经摆上桌的三道菜,他松了口气,她终于能少做些了,这么热的天真没必要做饭。
他也喊她下过几次馆子,但李勤兴致缺缺,赵客只当她期待展现自己的厨艺。吃完饭,他起身收拾碗筷丢进洗碗机。
之前李勤要洗,他说花了好几万买的不用浪费,才打消她动手的念头。
他上楼换了衣服后,去敲李勤的门。
半晌后,她才姗姗打开门。
“屋里干什么呢?”他透过门缝往里瞥了眼,只见梳妆台上放着一本书,他坏笑起来,“好东西不喊我一起看啊。”
李勤脸微红,局促道:“是另一本。”
“啧,成天看书,真是个小老太太。”他拉着她手腕把人往外拖,“今天没什么事,跟我一起打游戏吧。”
“啊……”李勤脸色发白,不自然地嘶了声。
赵客回头上下打量她,“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啊,考试周之后太忙了?”
“没,没事。”
“那就打游戏解解闷吧,光想着工作你会更累。”
怕她跑了,赵客一路大步拉着她进了电竞房,手柄递给她,“这双人游戏难度不高,咱俩配合,你放心玩,我轻易死不了,你放心闯关就行。”
李勤来这么久,还从没进过他的电竞房,眼前100寸的超清显示屏显示着梦幻的游戏画面,昏暗房间里闪烁着幻彩灯效和有趣游戏声。
“我、我不会。”她有点紧张地说,她甚至不知道手柄该怎么操作。
“没打过游戏?”赵客都不是很意外了。
“没有……”家里条件不支持,而且刘菡梅认为这是害人害己的东西,小的时候如果有女孩子去网吧,她会在背后骂不三不四。
“没事,这不有我在,哪里打不过我教你。”或许看出她的疲倦,赵客意味深长地说:“一一,我不在家你一个人也可以来玩,浪费浪费时间,消磨消磨生命,别总把自己绷得跟个弦似的,琢磨那些有的没的。”
“……好。”李勤慢吞吞点头,“你先教教我,手柄左边的这四个键是什么意思。”
赵客:“……”
还真是一点都不会。
他心底有些复杂,落在她微白脸上的目光移开,往她这边靠了些,低头给她介绍游戏操作。
电竞房封闭黑暗,极长的沙发上两人挤坐在一处,空隙几乎为零。
李勤可以清晰感觉到男人落在身前的温热呼吸,看向自己时黑眸里的调侃和温柔,说话间衣袖擦过她露出来那截手臂时的细腻触感。
她手脚不自然地摆放,又走神地想:
给这样的男人做饭,是刘菡梅的应该,还是是个可耻笑话。
她这样的女人是不是又给女性丢脸了。
空调出风口落下的冷风没有扫去白日闷燥,她愈发无法呼吸,在满满当当的空气里无法呼吸。破烂的膝头就快碰上他光|裸的小腿,想到白日狼狈,她避开他看过来的漆黑视线,垂睫看回手柄,心口像有只蝴蝶被困在胸膛里扑腾。
“嘣。”
李勤猝不及防地脑门被弹了一下,反应过来惊讶地看向赵客。
“赵先生……”
他顽劣坏笑,一点不觉刚才的小动作是多么的不绅士,“讲半天了,学会了没啊一一老师,走什么神呢?”
“嗯,可,可以了。”
李勤心虚附和,结果游戏一开始,不到二十分钟旁边的男人脸黑成锅底,她几乎不敢偏头看他,心底却不自觉雀跃,“我下次一定死晚点……”
“嘶,我就不信了。再来!”赵客咬牙道。
“嗯嗯。”李勤连连点头,紧抓手柄死盯屏幕,表情认真,严阵以待的模样像出兵打仗。
赵客好笑地收回视线,接着再开了一局。
两个小时后,赵客啪地扔了手柄,转身按住女人的肩膀,激动道:“再不过我可真是有点人麻了。”
天杀的,赵客激动的手都有点抖,他玩这个游戏什么时候在这个关卡待过这么久!
李勤看着游戏新开的章节也激动起来,久违的轻松,那张总是没有表情的脸上浮现赧然,“我、我打的不太好。”
她谦虚着,心里喜悦。
赵客看见她开心在笑,愣了下,心里微紧,调侃的语气真诚多了,“你打不好那不还有我这电竞候选人在这陪你练手,可惜了,你说我当初要是走了电竞这条路,说不定现在正为国争光呢。”
自恋赵又开始惋惜起他没走过的另一条职业道路。
李勤很给面子,“是,赵先生,你这么优秀,打游戏肯定也能成为很厉害的人。”
一本正经吹捧,信马由缰胡咧咧的赵客都不好意思了,对上她认真表情,不自然地移开视线,装腔作势地扮好兄弟拍拍她膝盖,想要搅散这一隅微妙氛围:“我们一一怪不得是做大学老师的呢,这小嘴……”
“嘶……”
大力的手掌正好拍在李勤膝盖摔烂的地方,她疼的青筋都凸起了。
赵客手僵在空中,“怎么了?”
“没……”
李勤没拦住,他已经掀开她裤腿,看见血往外渗的膝盖,长吸了一口冷气,后背都发麻,语气骤然冰冷:“李勤,这怎么回事?”
认识这么久,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喊她名字。
她微慌:“就是下午不小心……”
“说实话。”他紧绷着脸道,“你不是个会撒谎的。”
李勤低头,嗫嚅着解释。
赵客听得脸愈发沉,心脏惴惴往下沉,在她说完后房间一片窒息的死寂,冰冷安静。
几十秒后,他豁地一下起身,在沙发前来来回回愤恼地走了几圈,不可思议地指她,“你脑子进水了?赶不上做饭就不做啊,热火朝天的,你就非得炒那仨菜。”
“怎么,是腿摔得不够烂还是走起来不嫌疼?!”
李勤不敢看他。
作为既得利益者,她不知道赵客为什么还要生这么大气。
“李勤,说话!”
李勤小心翼翼抬头,低软声线里藏着她没有发现的颤抖,“可、可是,你是我丈夫,你要回家,给你做饭就是我该做的事。”
赵客瞠目震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近日来那点不对劲在他脑海辟出一道雷,心里不断发冷,他气恼地瞪她:“李勤,所以你根本不爱做饭?”
李勤慢吞吞低头,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说:“厨房真的很热。”
可刘菡梅遗留在身体里的疼痛更难受。
赵客盯着脸色发白的她,忽然想起来,有天晚上他临时加班,回到家饭菜凉了她都还没动筷子,赵客只以为她不饿不急着吃,最后两人吃的是又加热了一遍的菜。
饭刚刚做好的时候她在干什么,坐在餐桌边看着菜渐渐凉掉,麻木地等着他回来?
赵客心口猛地被揪了一下,几乎困厄的无法呼吸,对上她无措慌张的脸,震惊、心痛,垂落在裤边的手忍不住发抖。
“李勤,你、你……”
“赵先生,你不要生气。”她总是不知道如何很好地面对别人对她的怒火,“我擦过药,已经不疼了,只是刚才不小心扯了下……”
“停,李勤,我不想再听你说话。”赵客点点她,“坐着别动。”
他快步去拿了药箱,蹲到她的膝盖前,重新拿着棉棒帮她擦血渍,取出纱布小心给她包扎。
“嘶……”李勤忍不住吸了口冷气。
赵客眼尾挑了她一眼,冷笑道:“疼吗?你活该。”
李勤低头看着腿边的男人,那张总是玩世不恭的脸紧绷着,表情严肃,再看不到吊儿郎当的笑意。
“抱歉。”
“闭嘴,我不想听你道歉。”
赵客起身,猛地站起的低血糖让他眼前一阵发黑,昏暗中看见女人无措不安的脸。
“李勤,我明晚回来吃饭,但我想吃的菜麻烦,你做不做?”
李勤没想到他又会说这个,男人大发雷霆,她自然答应,“好,你想吃什么?”
赵客随便报了几个菜,哪一个都得花费三四个小时。
她想说我明早要开会,话到嘴边又变成:“好。”
第二日,学期末教师会议,向来勤勤恳恳的李勤第一次请假缺席,大早上就去采购,中午热火朝天地就忙碌起来,晚上心慌意乱等赵客。
十点多,人回来了。
懒懒瞥了眼桌上的菜,“哦,我忘了,公司加班,没给你发消息?”
李勤站起,“没有。”
“那行,你还没吃?你吃吧,我吃过了,先上楼了。”
李勤看着男人头也不回上楼的背影,片刻坐下来,桌下的手指伸出来,上面起着一个水泡,中午太赶被开水烫的。
连着好几日,每次她问赵客都说回来吃饭,可是要么迟到,要么回来挑三拣四,把她做的菜贬得一文不值,还有一个下大雨的晚上,突然发消息,“来给我送饭。”
李勤赶到,楼都没上,前台拿走饭菜,她淋着雨回去了。
赵客十一点多到家,客厅里没有开灯,沙发上坐着一个浑身湿透的鬼影,他瞥见吓了一跳,开灯后看见李勤头发上的水还在往下流,脚边一摊水渍。
赵客懒洋洋地从她旁边走过,“今天菜炒的还行。”
说罢,抬步就上二楼了。
李勤起身,落在腿边的手指泛白,瑟瑟发抖,苍白的脸抬起看向他背影,“赵先生,你向我道歉。”
再迟钝的人也该看出来,赵客就是在涮着她玩。
赵客顿步,撇头看向她,双手插兜,居高临下满不在意,“凭什么?”
他笑吟吟问:“做饭不是你乐意的吗?这不都是你应该做的吗?你这样的大清脑袋,围着我转不是挺充实的吗?”
“怎么,这才几天就不开心了?”
李勤盯他:“我对你好,为你做饭照顾你的生活这样不好吗?”
“挺好,继续保持。”他挑眉。
李勤拧眉,嘴唇咬得死死。
“赵客,道歉。”
赵客望着她气到发抖的身体,忽然笑了,大步停到她对面茶几前,望向她漆黑眼眸:“一一,我不过是把男人被惯坏了后该有的反应压缩到十天展示给你而已,你就这样了?”
“不然你期待我该有什么反应,感动的眼泪汪汪,好一个雨中送饭,好一个大汗淋漓炒菜做饭,好一个绝无仅有的好老婆,这么勤快的女人让我捡到了一定爱到天荒地老?这辈子死心塌地对她好?”
他悬空的手指点点她的脸,“蠢呐。”
“李勤,你他妈忙装修忙到自己都没时间吃饭,我他妈要你赶回来给我做饭?我算他妈哪根葱!让你要热饭等成凉的陪我吃!”他青筋突起,拳头砰砰砰砸着茶几,情绪激动,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整个客厅都在回荡着他怒吼的声音,茶几上水杯里的水都溅了出来。
尖锐刺耳,头顶吊灯似乎都在摇摇欲坠。
面对他滔天愤怒,李勤害怕地往后退,眼眶微红,嘴隐隐颤抖,“赵、赵先生,你不要这样跟我说话。”
“我怎么跟你说话,你不是要讨好我吗?语调高点你就不乐意了?”
“李勤,这世上想讨好男人的女人多了去了!你要是觉得你做的好了男人就会爱你爱到死,真他妈这样我早就失业了!”
“男人才是下贱,你把他捧到天上去,他当你脚边随便踩你的泥啊。”
“热饭吃上三个月,再往后菜凉一次都嫌你不上心。”
“李勤,我知道你不傻的啊!”
“要不然当初,你怎么会叫一女三吃?!”
他在上百条丰富多彩的动态里,指尖留在了那么一束平庸无趣的绣球花上面。
发动态的人名字更是无聊。
【一女三吃】
自以为嘲讽和清醒。
鬼使神差的,他偏偏留了在这个软件的第一条评论,却没想到,这他妈是个心甘情愿的超大血包。
“一一,告诉我,你真觉得做饭给我是应该的?伺候我是应该的?”
李勤已经面无血色,目光从赵客愤怒无力的脸,移向了他身后阴暗角落里,女人阴冷看她的眸子。
刘菡梅静静地冰冷审视着她。
她一抖,瑟缩着又看向他,执拗地低声道:“赵先生,你向我道歉。”
笨拙小心又坚毅。
她没回应该或是不该。
可能这才是真实的李勤,胆怯又聪明,不跟尖石硬碰硬,所以才侥幸活到现在。
赵客定定地看着她,忽然泄了一口气,肩膀垂下来,好像把今日积郁的烦躁愤懑都吐了出来,人也就空了,捏了捏眉心,懒懒摆手,“行,吼你我的错。”
他模棱两可道歉,转身要回房,“洗你的澡去吧。”
手腕被拉住,他指尖冰冷的温度激得他一抖。
他转头,李勤死死地盯着他。
“饭……做了就做了,于我而言这只是一个让我活的不那么用力的手段。”被教训了这么多年,她几乎已经麻木于任何反抗,并不在乎丢脸和被笑话。以前做饭是给刘菡梅看,现在做饭是给谁看,对她来说都无所谓。
“婚姻生活能一直维持平和秩序,我愿意牺牲自己一些,但是……”她看着他:“我没想要讨好你。”
她坚定而又脆弱地望向角落,对视刘菡梅愤怒、冰冷、厌恶的眼神,依旧说:“我没想过要讨好任何一个男人。”
“赵先生,你该向我道歉。”
“认真的,好好道。”
第24章 晨炊星饭(3)
24.
偌大客厅安静而沉默。
“一一。”赵客征然,长久地看着她,然后很轻地叹了一口气,“我们的婚姻生活里,你为什么要去做牺牲的那个?”
“我、我习惯……”
“习惯牺牲就是一种讨好。”赵客拉掉她冰凉的手,攥了下很快分开,“你在发抖,别感冒了,快去洗澡。”
李勤慌张解释:“我、我只是怕麻烦。”
“嗯。”赵客点头,漆黑的目光对视她破碎无措的黑眸,轻声道:“一一,我知道了。”
……
兜头热水浇下来,浴室很快被蒸腾热气填满,白雾缭绕,朦胧里李勤发呆的脸显得空白,冷白的肌肤在热水冲刷下变得粉嫩,终于透出一丝人气来。
目光虚虚望着天花板的某处,晕黄的光影在旋转。
半个多小时后,她终于走出来,擦干了身体往床边去。
“咚咚咚。”
敲门声传来,她看过去,门板后又传来三声响。
开门,先递进来的是一杯冒着白气的热茶,“淋了雨别感冒了,把这个喝了。”
她看过去,白色瓷杯里飘着几片橙子。
“加了点白糖,不酸。”
“……好,谢谢赵先生。”
她抬头看向他,才注意他还穿着衬衫黑裤,另一个手臂上搭着一个西装外套,俨然是要出门的打扮。
“你要出去?”现在都深夜十点多了。
“嗯,大姨刚打电话过来,楼上那对夫妻出事了,让我去看看调解调解。”赵客
头疼地解释:“半年前我就去过一次,男的打老婆,女的不愿意离婚,警察去了都没用,你说我能干什么?”
“往那一站威胁俩人,我是离婚律师,勒令你俩现在就给我离?”
“再说了,他们真乐意,我还不愿意费功夫呢,知道我一小时咨询费多少钱嘛。”不过看在李春凤这么晚打电话过来的面子上,他也没法拒绝。
吐槽完,赵客又叮嘱她喝完热茶吹干头发早点睡,顿了顿,摸着鼻子不自然地看她:“一一,我给你道歉,我又好为人师了。”
他算哪根葱,说白了他们二人除了有法定的夫妻关系外,他对李勤过往压根不了解,没资格居高临下地多嘴。
李勤愣了下,低头抿了抿唇,热气在她黑睫扑染湿润,“没事,我是有很多不好的毛病,你说得没错。”
她低软的声音压得赵客更不好意思了,胡乱抓了把头发,“别瞎说,你腿那么长工作那么好,哪里差劲了,别三更半夜的在这瞎自卑,有这精力打会游戏去。”
“不跟你废话,来不及了我先走了。”
“我能不能一起去?”赵客转身要走,身后她突然问,他惊讶,“你?”
“……可以吗?”
李勤小心翼翼看着他,目光如清水洗涤,干净纯粹,走廊的吊灯在她眼底汇聚一点点亮光,认真、期待,让人不舍得拒绝。
十分钟后,赵客开车载着李勤往老城区去。
深夜的街道不复白日的燥热,加上刚下过一场大雨,路灯下街道宽敞而干净,偶尔有落叶飘过,摇曳着落到了积水坑里。
车厢里流淌着舒缓的音乐,在刚刚发生激烈尖锐的对峙后又同时处在封闭的环境里,两人都变得有些安静,细腻的爵士乐在心底荡起涟漪,氛围微妙而柔软。
片刻,赵客说:“扶手箱里有糖,你拿两颗。”
“哦哦。”李勤开了盖子递向他,赵客伸手接了两颗,“你也吃俩,不腻。”
还是上次的青柠薄荷糖,含到舌尖,苦意似乎消散了一些。
“你是不是想吸烟了?”她问,“我坐到后面去,你打开窗户就行。”
“没事。”赵客捻了捻手指,随意问道:“怎么想着跟我出来了?”
李勤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
她沉默了几秒,“她不是被家暴了吗?我想看看她为什么不离婚。”
赵客哼了声,“那你是找不到原因了,相信爱情?相信他下次不会了?相信他的威胁不敢离?”
说起这些,他显得有些烦躁,脸上那点嘲意明晃晃,嘎嘣嘎嘣把糖嚼碎了。
李勤抿唇,偏头看向了窗外。
车轮驶过水坑,溅起一片雨水,闷躁的潮湿似乎都泼在了她心底。
一路到达老城区,巷子路窄车开不进去,两人只能下车往里面走,跟一辆闪烁着灯的警车和他们擦肩而过,远远就看见了李春凤在的小区还热闹着。
他们还没走近,就见李春凤拿着一把蒲扇,一边扇着一边偏着脑袋跟老邻居说话,瞥见两人,笑着走过来。
“小可,一一,你们来了。”李春凤不善言辞,漂亮话不多说,只憨厚笑着给两人扇风,“小可,这么晚把你喊过来,大姨也是实在没办法了。”
楼上陈国源只要喝醉了酒就心气不顺打老婆砸东西,噼里啪啦,闹腾到后半夜都没个消停的,这次更过分,把家里东西都摔的七七八八,叮叮咣咣砸在地板上,她仨孩子根本没法睡觉。
李春凤一大家子都木讷老实,不善处理这种事情。她低低抱怨了几句,王建蹙着眉骂她多事,大着胆子上楼想说和几句,结果一开门陈国源满满的酒气,王建硬是被比他小二十多岁的后辈吓到,甩手不知道猫哪里去不管这事了。
李春凤没办法,只能喊来外甥。
她比划着,不忍又害怕地说:“这次更过分,把老婆脸都打烂了。香巧这女孩估计也是被打得受不了了才往楼下跑,没想到陈国源还追出来打。你是不知道刚才多吓人,闹得警察都来了。”
赵客知道这家的情况,来的路上跟李勤说了些,听李春凤描述完刚才的事,俩人都沉默了。
“那现在呢?警察怎么处理?”赵客问。
“清官难断家务事,警察来了又能怎么办。”李春凤长噫了一声,激动道,“劝说让陈国源改正,不然下次就抓去派出所,要我说这次就该带他走。偏偏香巧那女孩傻,说他是一时喝醉酒糊涂了,是不小心推她后她自己撞到墙上了。那警察也没办法啊,教育一会儿做了记录就走了。”
李春凤说这话时,那边突然传来陈国源的一声怒吼,“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喝醉酒啊,想看戏回自己家被窝里看。”
男人骂骂咧咧,挥舞手臂,不一会人群嫌弃着散了。
陈国源醉醺醺晃晃悠悠往楼上去。
“香巧,香巧。”
李春凤小声喊,随着她的视线,李勤看清黑色树影下蜷坐在石阶上的女人,太瘦太小,借着侧边的路灯,看清她后背细细脊椎骨似乎都要戳破薄薄皮肉刺出来,抬头看过来时,嘴角的血正被她抹去,眼角青肿。
李勤瞳孔猛缩,夏日夜风里她坠入冰窟,脑海闪过无数次似曾相识的画面,最后又落在女人脆弱看来的目光里。
漆黑幽寂,看不见光。
旁边赵客走过去,早已习惯的他表情冷淡
“香巧,你、你咋不跟警察说实话。”李春凤蹲到她旁边小声道,觑了眼楼道,拉拉赵客衣摆,“这是我外甥,上次你见过的,安城顶尖的离婚律师,你要不想跟你男人过了,他能帮你的。”
香巧瞥了眼赵客,又很快低下头,“不,不用。”
“你不怕他下次喝醉了又打你啊。”
香巧身体哆嗦了一下,埋下脑袋没有说话。
她的手里死死握着把扫帚,像是想要防身,但发抖的手看样子始终没用过。
李春凤着急,担心下次闹又惹得自己家里不安宁,苦口婆心说了许多,嘴皮子都要磨烂了女人埋着的脑袋再没有抬起来过。
赵客见状,把李春凤拉到了一边,“大姨,不用再劝了,她本人没有离婚的意思。”
“为什么啊,陈国源可是喝了酒就打她。”
赵客沉默,望着李春凤难得激动的神情,想问:王建仗着你心软好说话,在外面笑脸相迎回家逞大男子威风欺负了你那么多年,你有想过和他分开吗?
不过这话显然不是他一个小辈能问出口的,摇了摇头,无意多说。
形形色色的男女他见过太多,什么理由都不奇怪。
“因为害怕。”一直安静旁观的李勤忽然道,她的视线还落在女人瑟瑟发抖的肩膀上,“总想着牺牲一点,可能就好了。”
赵客愣了下,偏头看她,撞见李勤望回他的眸子。
他的心跳陡然失了一拍,她又移开视线,垂睫落向那个女人,“我们说不动她的。”
话音刚落,醉醺醺的陈国源忽然拎着瓶啤酒跑了出来,往嘴里灌着喊“香巧、香巧”,瞥到这边几人,恶狠狠地冲过来,眉毛横挑,眼神凶狠,“你们干什么呢?围着我女人是不是想教坏她!”
“啊啊啊。”李春凤惊恐叫出声来,赵客抬臂拦住男人砸下的啤酒瓶,一脚踹中他的肚子。
“我操!”陈国源脸朝地面狠狠摔了下去,站起时半边脸都肿了,吐了口血水叫骂着朝赵客冲过去,两人很快打到一处。
李春凤吓得脸色发白,手脚慌张,拽住李勤不停发抖,“快快,快报警。”
李勤嘴角紧绷,因为见过赵客打架的样子,并没李春凤那么慌张,很快,男人被他打倒在地。
李春凤顾不上想赵客怎么这么会打架,急急跑上去检查他,“没事吧没事吧,刚才那酒瓶砸到你没?”
赵客拍了拍手上的灰,嫌弃地拉着李春凤离满身浓烈酒气的男人远些,“没事,小问题。”
李春凤拍着胸膛,那叫一个后
怕,“哎呀呀我不该喊你来,要是出了三长两短这可怎么办。”
女人声音沙哑起来,害怕得要哭。
赵客无奈地拍拍她肩膀,“大姨,这世上有太多该离婚却没离的人了,更别说你喊我管的是别人家的事,他们家里要是下次还打架影响到了王窈他们休息,你可以喊民警过来帮忙,但想让我调解那女人离婚,这真实现不了。”
李春凤也是刚才急糊涂了,楼上女人的叫声让她小心脏都在抖,就想着赵客打过那么多离婚官司,这好歹能干点什么,哪想到香巧就没想离。
“行行行,你说的大姨都明白。”
两人在这边寒暄,李勤始终站在大槐树的黑影下,目光落在同样坐在树影下的女人身上,叶子密密麻麻,将月光都遮得透不进光来。
她瑟瑟发抖却没哭,身影佝偻,听赵客的介绍她应该比她大不了几岁。
僵硬的身体动了动,她沉默着,隔着几步的距离坐到她旁边,支着下巴,探头想要看远处树叶外的月亮。
忽然,趴在地上的陈国源忽然跳起来,捡起碎了一半的酒瓶,“我操你妈,是不是你这个女人找人打我!”
他直直朝香巧这边冲了过来。
正跟李春凤说话的赵客瞥见危险朝李勤方向冲去,瞳孔猛缩:“李勤!”
跟着他惊愕地定在那里,目光不可思议,整个人呆住。
槐树下李勤手里拿着一根扫帚,手臂发抖,胸膛起起伏伏,呼吸剧烈,目光死死盯着地上的男人。
就在刚才酒瓶就要砸下去的时候,李勤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时下意识起身,一把夺过女人手里的扫帚,狠狠地抡向了男人的脑袋,直接把人打昏在地。
赵客快步跑过去,担心地看了一圈李勤,最后呼吸着急,目光落在她脸上,“你、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疼?”
“没,没有,我很好。”
她的呼吸急促,在这个慌乱安静的夜晚格外清晰,那张脸却没什么表情,细长睫毛在眼睑落下暗影,视线落向了脚边的扫帚。
脚微微动了动,扫帚推到了女人身边。
“拿下来了,要不要用?”
她问得很轻,像一声梦中呓语。
香巧刚刚惊恐地喊了声,然后看着李勤把想要打她的男人用扫帚打倒在地后,便不停发抖哭着。
极浅的声音落下,她依旧没有反应。
李春凤却是吓得半死,拉着李勤好一阵检查,“你没被打到吧,天呐陈国源这个该死的祸害,为什么楼里住了这么个人啊,这以后可怎么办!”
她又气又痛又慌,一边说一边还不忘关心李勤,手抓着她又摸又看。
李勤回神,局促羞赧,求救地目光看向赵客。
赵客好笑地把人拉出来,“大姨,她没事,刚你没看见吗,那人都还没砸过来她先把人给打晕了。”
反应自己做了什么的李勤有些发慌,眼尾都不敢往地上扫,心虚地看赵客,“他,他怎么样了?我不会闯祸吧……”
“没事,你这算正当防卫,他到处乱发酒疯要算账也是他的问题。”
“不行不行,得回家看看,这黑灯瞎火的查不出什么问题。”
李春凤拉着人往家里去。
李勤面对长辈的热情无法招架,跟着她往单元楼走,走了几步又顿住,看回身后那女人,不知何时她捡起了那把扫帚又死死握在手里,咬牙瞪着地上的男人,浑身发抖,长久没有动静。
她垂睫,跟着回了李春凤家。
李春凤好一阵检查,走之前交代着他们改天一定要上家里吃饭。
出了家门,楼道里黑漆漆的,灯早就坏掉了。
“看得见吗?”赵客问。
他摩挲着口袋找手机,想打开手电筒。
“别,别开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楼道里,跟在身后的李勤低低道:“我喜欢黑暗。”
听到她尾音的沙哑柔软,赵客动作停下。
“好。”他低道。
刚脱下的外套往后递,“拽着我衣服吧,看不清台阶,别摔了。”
“嗯……”
李勤摸到递过来的衣服,被他拧成了一个麻绳,她拽着这头,他牵着另一头,一步一台阶,两人慢慢往楼下走。
空气里霉味裹着陈旧灰尘扑面而来,白色墙皮泛黄后斑驳脱落,红色的扶手钢管早已褪色发灰。傍晚的喧嚣吵闹好像楼外遥远的月亮,早已被黑暗掩盖,周遭静谧而安定。
“对不起。”她突然说:“是我强词夺理了。”
“什么?”他好像什么也听不懂。
楼道里静悄悄,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在回荡,低语带着很浅回音。
几秒后,她说:“牺牲就是一种讨好。”
她的声音有被羞耻和难堪淹没的苦涩,“我欺骗自己的样子,是不是很可笑。”
她讨好了刘菡梅这么多年。
“不可笑。”赵客说:“一一,你坚定地说着自己想法的时候,很认真……还挺有趣。”
“我气得脑壳嗡嗡,这女人是不是疯了,也会想要抽离出来思考,她这么说,一定有她的道理。”
“……”李勤失语,“糊涂。”
她柔软的语气带着某种自己都没发现的调侃,“不要信我,我很蠢,总是信奉大家都不耻的落后观念。”
“所以不被喜欢,我也理解……”
“你在改变了,不是吗?”
李勤心口一刺,眼眶猛地发酸,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那个女孩让我再一次意识到,牺牲并不能改变什么。”
“哦呦,某大清脑袋刚才不是没被酒瓶砸到吗?开始晕了说胡话了?”他挑眉,黑暗遮住了他眼里的笑,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骄傲,“我就知道你还有得救。”
“她也会的。”李勤声音很低,但格外坚定,在这个寂静的楼道里非常清晰,“她会拿起扫帚,某天挥起来。”
“但愿吧……”
“赵客……”寂静的黑暗里,女人柔软干净的声线像夏日午后睡醒时,尝到的第一个甜爽的青葡萄,清浅落在他的耳边,“有什么事……是会让你感到热血沸腾的吗?”
“为什么这么问?”他翘唇问。
“因为之前,有人这样问过我,那个时候……我没有答案。”
赵客往回看了眼,事实上,他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模糊的影子,在黑暗里带着些不自知的克制力量,但依旧让他忍不住目光停了几秒。
“一一,你打人样子还挺帅的。”
话音落,牵着的衣服紧拉了一下,引着他的手往后荡。
他笑意更深,女人似乎一无所觉,又变得乖巧小心:“我、我是被逼的,他就要打人了,我不能看着他打女人,但是动手不好,这是个不文明行为。”
“哦。”赵客翻了个白眼,“别跟我来你陈词滥调这一套。”
李勤安静。
“下次还打吗?”
“打。”
干脆,利落。
话音落下,两人走出了黑暗楼道,漫天银灰色月光落在二人肩头,一前一后,衣服在两人握着的手指间摇晃,地上落下一道细细的模糊长影,将两人拉在一处。
今夜月色很好,繁星满天。
明日天热,适宜吃甜。
她要抱着西瓜躺在沙发上用小勺挖着吃,李勤恶狠狠地在心里想。
反正,她今天做了刘菡梅不喜欢的事。
不差明天那一件。
第25章 水树风闲(1)
25.
隔日,赵客回到家后,看到桌上又摆着的丰盛饭菜,眼前一黑,喘息声都加重了。
咬着筷子正在发呆的李勤看过来,没什么表情地扫了他一眼,又夹起身前的菜缓慢咀嚼起来,像一只挑食的小羊崽食不知味地啃着草。
赵客慢吞吞地走到她对面坐下,语气低沉,“李勤,你怎么又……”
“别动。”李勤喊住,抬睫看他:“你不准吃。”
赵客愣了下,“啊?”
她解释:“赵先生,这桌饭菜是做给我自己的。”
刘菡梅没死之前,她的饭是做
给那个女人吃的,她死的这一年多,她都没好好给自己做过饭,清粥小菜简简单单,进入婚姻后,刘菡梅耳提面命了大半辈子的规训又再次让她围困厨房。
第一次这样忙碌了一整天,只是为了服务于自己,这种与众不同的体验让李勤感到陌生和愉悦,但也疲倦,每次咀嚼,耳边都会响起刘菡梅往日咒骂的不该,甚至那女人又站到她眼前痛斥,而她只是面无表情地低头继续用餐。
这一次,她要犒劳过去在厨房辛苦了二十二年的自己。
以后,是否再进入厨房,她要自己来决定。
听出李勤的意思,赵客一喜,浑身的紧绷也卸了下来,“烧这么多菜你吃得完吗?我帮你解决点。”
他刚要动筷子,李勤冷冷的眼神斜过来。
赵客:“……”
得,他就不该平日里那么嘴贱。
十分钟后,赵客抱着泡面坐到李勤对面吃起来。
李勤慢条斯理,硬是把眼前这桌盛宴吃得七七八八,最后又抱着半个大西瓜心满意足地去了沙发上,嘴角挂着很浅的笑。
赵客惊愕:“……你还吃?别撑得你晚上睡不着。”
实际上已经非常饱的李勤不舍得把怀里的西瓜丢掉,真诚地看着他:“可是我还没有躺着吃过西瓜。”
枕着沙发,舀着西瓜,懒洋洋跷着二郎腿看无脑电视剧的场景,她只小时候偷窥邻居家的小妹妹这样做过。
刘菡梅觉得不雅,没家教,坚决不允许。
赵客:“……”
表情变来变去,最后摆摆手,咬牙道:“李一一,我的沙发可是意大利进口皮,你给我悠着点吃,西瓜汁滴到沙发上我要你赔钱。”
李勤:“哦。”
最后出于多年教养,她也只是靠着沙发看着文化节目,端坐抱着西瓜,安静斯文地用小勺舀着吃完了小半个。
静悄悄又慢吞吞,像个笨拙的刚学会使坏啄人的小鸟。
赵客看得嘴角抽搐。
不知为何,愣是从她一本正经端坐的姿态里,看出了某种可爱的乖巧。
心里嘶了声,美腿惑人啊,这年头木讷老学究都能看顺眼了。
赶在失心疯前,赵客扭回了脑袋。
结果,修长美腿来到了他跟前,随着走动时宽松大黑裤的摆动,隐约瞥见裤腿下粉白细腻的脚踝。
还怪瘦的。
就是裤腿两边那两道不伦不类的红白线条是什么鬼设计,这不是传说中家长看了放心领导看了舒心的班主任必穿裤吗?
赵客抬头看向她,努力忽略她的土黄色大码衬衫,“有事?”
李勤踯躅着,站在桌边不好意思,“我,我想请教你一件事情,赵先生,麻烦你帮帮我。”
赵客狐疑瞧她,如此礼貌必有妖。
“……说来听听。”
“我想做点不太文明的事,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什么?”
赵客怀疑自己听错,这是能从他优秀的教导主任嘴里说出来的话吗?
李勤尴尬,面露羞涩,顿了顿解释道:“我想做些,会……会让我感到热血沸腾的事情。”
赵客愣住,抬头哑然地看着她,忽然就想到了昨夜,心情变得微妙而复杂。
“我不能总是去打人吧……”她低喃。
他哼笑,站起来敲她脑门,“一一,事不是这么算的,打人是因为你反抗了一个暴力的男人,所以你才会有热血沸腾的感觉。”
李勤点点头,“我知道,我就是想做些这样的事。”
做些以前的李勤,绝对不会做的事。
“唔……”赵客支着下巴瞧她,“揍人这种事可遇不可求,要我说,你就是生活缺乏激情,不如做点刺激的事?”
“嗯?”李勤有些迟疑地看着他,“哪类刺激的事啊?”
赵客眯眼:“快,干不干。”
李勤:“……”
她点头:“好。”
第二天,郊区赛车场上,引擎的轰鸣声如惊雷撕裂天空,响彻云霄,快速疾驰的赛车像一道点燃的闪电,从人的眼前飞速划过远去,高速旋转的轮胎在赛道上摩擦出刺目火花,黑色的橡皮碎屑在灼热的地面飞溅,气流灼热而滚烫,喧嚣里是生死时速的激情。
“怎么样,要不要体验一把。”看台上赵客手臂懒洋洋搭在李勤椅子的靠背上,摘掉墨镜看她,语气蔫坏,脸上带着点挑衅的得意。
女人眉心微蹙,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场上激烈速度远没有头顶暴晒的阳光更惹她关注。
她实际兴致缺缺,但也嘴上答:“……试试吧。”
赵客以为她不敢,拍拍她肩膀,“害怕了就说,别逞能,穿上赛车服坐上副驾后悔可就晚了,这司机可都是专业赛车手。”
李勤起身,扣上帽子往俱乐部走,“哪里换衣服。”
赵客瞧着她背影,笑着跟了上去。
半小时后垃圾桶旁,一直想着飙赛车感受一下速度与激情可惜没机会的赵客蹲在那一阵疯狂呕吐,早上吃那点东西全吐出来了。
“一……一一,你别误会,我……我是本来就晕车,就是没想到坐……坐赛车也……呕……”话还没说完,又一阵酸水吐出,李勤居高临下瞧着他,在他身前投下暗影挡着刺热的光,矿泉水递到他脸边,“喝点水吧。”
赛车场上狂飙了三圈下来的女人脸上一如既往的平静,甚至还显出点乏味。
赵客瞧了她一眼,“你……你蹲下点跟我说话,头……头晕。呕……”
李勤把手上头盔放到一旁,蹲到他跟前,满眼真诚地问:“赵先生,这就是让人热血沸腾的事啊?”
她眼神上下扫了扫他,语气带着无辜的不理解:“除了让赵先生身体不太舒服外,好像没什么不一样。”
要不是她语气太真诚,赵客真要一口水喷她脸上,这女人真不是在内涵他?
“嗯,我们这不是得循序渐进嘛,上来就太刺激,对你不太好。”赵客解释,“明天,明天我们蹦极去。”
翌日,蹦极结束的山脚下,已经在大石头上坐着等了半小时的李勤再次看向赵客,“赵先生,你歇好了吗?”
她目光落在他的腿上,好像没有刚才抖得那么厉害了。
李勤不理解,不就是从高空跳下来,身后既然还有根绳子在牵着,那为什么还要恐惧?曾经好长时间,她觉得自己什么也没有地走在悬崖边上。
赵客发白的脸总算缓和了些,坐在树底下抽烟的他点了点烟灰到盒里,“等下,这根抽完。”
“赵先生,原来这就是你的热血沸腾啊。”
赵客:“……”
吸烟的人被呛住,咳咳半天,耳垂有些发红,赵客:“李一一,你别说话这么难听,什么叫原来这就是我的热血沸腾,我这不是想着你可能会觉得刺激吗?”
“是吗?”李勤真诚又委婉地说:“我觉得好像不是很有意思。”
赵客:“???”
听听,这是人话?
钱花了罪受了,结果这疯女人满脸陪小朋友玩耍的无聊。
靠,他那夜一定是眼瞎吃泡面中毒工作累魔怔了要不然怎么会觉得李一一这女人乖巧!
连着一周,两人从赛车玩到空中跳伞,赵客甚至计划着带她飞去海岛潜水。
李勤站在门边,抱歉地看着他,“要不就算了吧,别再折腾了,最近一段时间也花你不少钱,我转钱给你吧。”
“不行。”刚洗完澡的赵客大步从屋里走出来,“这才几天,你就怕了要退缩?”
李勤:“……”
女人满脸无辜地看着他。
“咳咳。”赵客不自然地哼了声,刚洗完澡听见敲门声出来的他还没来得及吹头,湿漉漉的黑发贴在饱满额角,几缕发丝散乱地垂落在眉骨边,水珠顺着发梢往下坠,他的脸带着潮湿的薄红,腰上并不那么牢靠地裹着浴巾,腰腹上还有氤氲水痕没有擦去。
李勤抿唇,偷偷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她没想到赵客一回家就要洗澡。
强烈的异性气息让她感到无所适从,赵客没出现的过往生活里,她跟异性的相处经验屈指可数,更何况赵客跟多数男人又不太一样。
他直
白而又张扬,丝毫不知道收敛自己,气场强大且霸道,狭窄的空间里李勤很难忽视他的存在。
赵客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只着急这女人要打退堂鼓,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一一,你再等等,我肯定能想到让你热血沸腾的事,到时候……到时候我就怕你觉得太刺激了不干。”
“好,好。”李勤不自然地想要抽回手。
除了发生关系,两人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过,而且他还只裹着浴巾……
李勤局促尴尬,对上男人认真聊天的表情,心里逐渐开始羞耻自己思绪跑偏的“不正经”,燥热发闷,喉咙发干,眼神躲闪想要掩藏思绪,掌心因慌张而微微出汗。
“那,那明天再说。”
她转身想走,赵客抬步,修长的腿挡在了她身前,走廊法式复古灯泛着幽幽黄光,落在人的脸上好似罩着一层朦胧薄纱,缱绻柔软,光影下他一瞬不瞬落在她脸上的视线意味深长。
“还没说完呢,一一老师怎么就走了?”赵客黑眸荡着不太正经的笑。
垂在裤边的手指攥了攥,她不知如何招架一个男人这样强势而微妙的眼神,“我,我来还钱的,你不要,我就要回去睡觉了。”
“睡觉好啊,长时间的热血沸腾我想不到,但是……”他漆黑的眼神带着羽毛般的触感拂在她的脸上,从她弯弯柳叶眉滑向高挺鼻梁又落向轻抿的粉唇,最后看回她圆润杏眼,女人干净单纯的往旁边瞅着,像一只瞄准时机就想逃跑的野小兔子。
“短时间内让你热血沸腾的方法我好像找到了。”
“什、什么啊。”李勤好似真不懂他说什么,脸又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不知是因为羞耻还是羞赧。
又可能接近欲望她会害羞,直面欲望她会心虚,而自己或许也在渴求欲望这件事,是会让她难堪的。
赵客靠得越来越近,湿润的浴巾带着他的体温和蒸腾的热气飘浮在她的手背,露在外面的紧实腰腹随着他说话坏笑一动一动,暗光下他的肌肤被晕染成古铜色,带着张扬的野性越贴越近。
“赵、赵先生!”李勤瞪大眼,下意识感到慌张,手掌想要去推,光|裸的胸膛却让她无处落手,只能无措窘迫,绯红了脸看他。
手忽然被抓着握起来,跟着一动不敢动了。
“哈……”赵客不太诚恳地道歉,“这次好像又是我先沸腾。”
“不过没事,夜还长。”
“我们一一每次做都身体热热的,我想一定是血够热够沸腾。”
“赵先生!你、你别胡说,我那只是在配合你……啊!”
下一秒,手抽回来坚硬触感消失立马想跑掉的李勤被人拦腰扛上肩膀带进了屋内,脚一勾门啪地被关上。
旁边,浴巾不知何时早已掉在了地上。
满室灼热缱绻尽数锁在了门里。
第26章 水树风闲(2)
26、
夏日清晨,热气还未浸过纱窗飘进房间,花园里晨雾裹着草木的湿意,老槐树的枝丫间漏下碎金般的阳光,蝉鸣还在叶底打盹。
松软的夏凉被里,空调安静吹着冷风,李勤的视线落在月枝影纱帘上发呆。
暑假到来,难得的悠闲和偷懒。
她很少睡懒觉,八点多的钟表在慢慢走着,时间被无限拉长,她陷在柔软的床垫里,身体还有些酸涩和疲倦。
半张脸掩在被子里,露出的耳垂隐隐泛红。
想到昨夜的荒唐,她闭了闭眼想要忘记画面却只会愈发清晰。
人,受过教育的文明人,怎么能坐在浴室柜上那样!
后背贴着镜子的冰冷触感和身前的灼热愈发强烈,在回忆铺天盖地翻涌前,她猛地从床上坐起翻开《摹仿论》,努力把自己从淫|秽的思绪中拉出。
那几日,她躲着赵客,一副潜心钻研学术的苦行僧做派。
赵客只当她想打退堂鼓,趁着下班早的一天,开车直接把人拉到了安城酒吧一条街。
李勤恍惚地看着窗外霓虹闪烁的街道和来往打扮潮流的年轻男女。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安城繁华的商业中心她都很少去。
“下车。”赵客大步走到她那边打开车门,弯腰看向车里,“今晚你要还不沸腾,我跟你姓。”
李勤抿唇,心里已经后悔那天找赵客帮忙了。
她摇头,“算了,我们快回去吧,我觉得现在就挺好。”
来往个性男女虽不能说奇装异服,但跟她显然不是一个世界。
“废话那么多。”不给她反抗的机会,赵客扣上她手腕,啪地弹开安全带,拽着人一路进了最热闹的一家酒吧。
外面还没彻底天黑,一走进酒吧内部李勤眼前瞬间昏暗,越往里走越黑,只有两边迷离闪烁的光影能看清脚下的路,震耳欲聋的音乐从四面八方袭来,重低音炮好像鼓声在耳朵边落下,每一个落点都重重砸在她的心口。
全然陌生黑暗的环境让她忍不住往赵客那边靠了些,有画着浓烈烟熏妆的女孩看过来,怪异地瞥了眼她嚼着口香糖走开了。
舞池里,已经有不少年轻男女在嗨跳。
“赵先生,我们快出去吧。”李勤浑身不适,那些穿着热裤,肆意摇晃身体,展示自己活力的年轻人在看到穿着严实的她时投来奇怪眼神。
李勤感到无地自容。
“你说什么?”舞池里的音响太高,赵客几乎是对着她耳朵在吼。
瘙痒拂过耳朵,李勤顾不上许多,“出去,我说出去。”
说话低声的她都抬高了嗓音。
赵客坏笑,下一秒将人一起带进舞池。
“赵客!”李勤惊慌地瞪他。
“一一,放松点,没人关注你的。”他捏了捏她肩膀往后退,给她空出一小片活动地方。
男人悠闲惬意,一副驾轻就熟的姿态,他好似在哪里都能混得风声水起,只有李勤慌张地看着周围,热舞蹦跳间,随时会有人碰到或擦过她的身体,坏笑着朝她抛个媚眼,然后施施然扭着屁股去另一边。
李勤:“……!”
她从未如此和人这样接触过,一个丝毫不认识的人随时会对着她的身体扭上一段,调侃笑着瞧她。她的身体更加僵硬,手脚都不知如何摆放。
“姐姐,你没来过这里吗?”一个年轻男孩靠近他,穿着黑牛仔裤灰T,打扮得倒是干净,只右耳朵挂着闪亮的碎钻耳钉,笑容带着只可意会的撩拨,“自己一个人?我们一起玩啊。”
任谁都不会把她和旁边的赵客当做同伴。
李勤往后退,看着比自己学生大不了多少的男人,尴尬道:“不,不用了,我不会跳。”
“姐姐,你腿好长啊。”男人撒着娇,说着伸手就摸了过去。
“啊。”李勤瞪大眼,万没想到这里的人如此大胆,甚至称得上放浪,下一秒男人的手被赵客狠狠拍开,眼尾扫他,冷道:“没长眼?”
“哼,扫兴。”男孩摇着屁股去另一边了。
李勤拽住赵客袖子把人扯过来,靠近他耳朵说话:“我们快走吧。”
“一一,有没有点与众不同的感觉?”他挑眉坏笑着瞧她,搔了搔热气落下发痒的耳朵,周围人摇晃着将两人撞到一处。
“没有没有。”李勤摇头,往后退避开他的身体,结果又跟身后的人碰到。
高大男人穿着皮衣,转身瞧她几秒笑了笑,“美女,你好高啊,有一米八了吗?”
男人肌肉练得很大块,四肢发达得好像一只手就能把李勤抱起来,只可惜身高比她还低了一头。
李勤左右看了看,确定对方在跟自己说话,“没有……我一米七七。”
男人笑着靠过来,隔着一指的距离,气若游丝道:“你的腿都有一米一长了吧,介不介意比你矮的?”
李勤抿唇,往后跟他隔开距离,“介意。”
男人瞧她打扮,哼了声,“大婶,别这么老套嘛,我们出去聊聊?”
“人矮耳朵也瞎?”赵客挡到两人中间,黑着脸
看皮衣男,“滚一边去。”
“操。”皮衣男比了个中指走了。
隔两分钟,又一个人来跟李勤搭讪,“这位小姐,我们一起喝一杯?”
“不了吧。”李勤看着男人油腻的笑脸拒绝道。
“这家调酒师技术不错的,我们去吧台坐坐吧。”络腮胡修得很有型的男人继续盛情邀约。
赵客不知道又从哪里冒出来:“哥们,光请我老婆喝酒不带上我?”
“神经病,夫妻来什么夜店。”
络腮胡骂骂咧咧走掉。
赵客阴着脸看男人走开,扭头瞥向李勤,紧绷的下颌线骤然松弛,嘴角扬起,啧啧道:“我们一一老师魅力可真大啊,开不开心?”
李勤一言难尽的表情:“你说的沸腾就是这个?”
她陈述道:“当初不小心发给你的那张腿照发过公开动态,一晚上有三百多点赞。”
赵客:“……”
“收到了好多下流私信,不沸腾,纯恶心。”
赵客:“……!”
又过了半小时后,赵客先黑着脸拉着李勤出了酒吧,靠着电线杆点了根烟,薄薄烟雾吐出,五光十色的灯影下男人的脸朦胧。
李勤站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琢磨着他的表情问:“赵先生现在是在不开心吗?你好像很容易热血沸腾啊。”
“不对,现在是李先生了。”总是面沉如水的女人也会打趣人了。
赵客嘴抽了抽,他哪想到就这半小时,有十几个男人来找李勤搭讪。
他狐疑地瞥向李勤,审视打量,老学究现在在酒吧行情都这么好?难道是因为这种类型的太稀缺了?
李勤没有回应他的探看,偏头望向了远处来往人群。
霓虹闪烁的商业街道上,女孩们漂亮而高调的拉着朋友嬉笑玩耍着,短裙美妆,发饰张扬,丝毫不介意放大自己的年轻和美貌,轻扬着下巴享受着来往路人对她们的欣赏。
不像她,总是低着脑袋裹着自己,回避别人的视线,像一只热闹繁华的大街上偷溜的一只小老鼠,静悄悄叼着自己的奶酪坐在洞穴旁,看外面世界喧哗热闹,沉默而麻木地享受自己的寂静。
征然走神的视线收回,李勤抿唇看回赵客,“我们回去……”
来不及掩藏的情绪被不知何时一直在看着她的赵客尽数看去,那道目光漆黑浓烈,不发一言的男人像是彻底看透她的胆怯和懦弱。
李勤下意识低头躲开,狼狈而慌张。
男人熄了烟弹进垃圾桶,快步过来,“走。”
说话间带着很淡的烟草味,他往嘴里送了颗薄荷糖,“李一一,你害怕吗?”
他问得很突兀。
“啊?”
赵客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抬步往更加繁华的商业街走去,李勤踯躅几秒后跟上。
时尚女装店里,赵客取下五件衣服递给李勤,“去试试。”
李勤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挑选的衣服,怎么也没想到他是带她来买衣服,一直没有反应的女人显然比去酒吧还激动些,“这,这不行,赵先生,这些衣服我穿不了。”
“怎么穿不了,是尺码不合适还是款式太老?”
服务员适时地补充:“小姐,这位先生挑选的可都是今年最流行的款式了。”
李勤知道他在装傻。
“我、我真的不行。”她看着他手里五颜六色的亮眼衣服和各种时尚大胆的设计款式,心里一阵发虚飘忽,这、这实在太张扬了!
刘菡梅不喜欢她穿得花枝招展,从小到大除了黑白灰之外,她的衣服一向简单而又老气。
李勤甚至已经习惯于这样的穿着,给她一种无人会在意她的安全感。
“李勤。”赵客眉心微蹙,问她:“你不是说想要改变吗?”
“我、我知道,但不是这、这种啊。”
“啪。”
衣服丢向了她怀里,男人转身往沙发区走去,“我在那等你。”
李勤抱着衣服慌张,导购眼神有点奇怪地看她,“小姐,这些衣服都好看的,你不喜欢试一试也行……那先生是你男朋友吗?他审美还挺好的。”
李勤只感觉这些衣服烫手,回答道:“不是我男朋友……”
“哦。”导购心想果然,下一秒又听穿着有些老气横秋的女人不太自然地解释道:“他是我先生。”
导购:“……”
努力掩下这两个完全不是一个画风的人是夫妻的惊讶,她干笑着把女人一路送进试衣间。
李勤被迫赶鸭子上架,捧着手里的衣服,不可思议地傻站在试衣间里。
三分钟后,门外传来赵客懒洋洋的声音,“李一一你还没换好?再给你两分钟时间,还不出来我可就进去帮你穿了。”
李勤:“!”
她确信赵客完全干得出这种事。
她抿唇,手忙脚乱的随便拎了一件穿好,长吸了口气,鼓足勇气拽着衣服拉开窗帘出去。
赵客百无聊赖,正打算更毒嘴的激她一下时,女人穿着红色一字肩和黑色长裙走了出来,瞥了他一眼,飞快低下头,狼狈又不自然地扯着肩头。
她的锁骨从来没有这样袒露在外,动作太大一个不小心衣服可能还会再往下脱落,她简直不敢想象如果她的胸有一小半露在天光下众人视野里的画面。
无地自容和不安慢慢从心底往上涌,她感觉某种羞耻和难堪。
任何人可以这样,她不行。
“这样真的不行赵先生。”她急道。
“哇,美女,你穿这件真的好看啊!”导购惊讶地看着女人,刚才她自己那身土黄色外套宽松黑裤完全遮盖了她的身材,“你这么完美的身材比例我做梦都想要好吗?”
导购浮夸地赞美着,李勤尴尬到面红耳赤,很难习惯别人这样注意着她。
另一边,赵客从李勤出来后便显得有些安静,只是支着下巴一直看着她。
她悄悄朝他看过去。
赵客挑眉,笑了声,“还不错不过一般,下一件。”
“啊,这还一般?!”导购惊叹。
李勤如临大赦,立马转身换衣服。
赵客打了个响指,导购看过来,“刚那件包起来。”
导购笑着道好。
接着,李勤又换了件淡蓝色小礼服裙子走出来。
款式相对简单,两根吊带将她纤细的胳膊尽数露出,李勤简直不知道该捂前面还是后背。
坐在沙发上等了五分钟的赵客耐心十足地抬头,对上李勤仓惶的眼神,耸了耸肩,“下一件。”
她松了口气,只当赵客也觉得不适合她。
再一件,挂脖长裙将她修长白皙的脖颈格外突显出来,多层裙摆半遮半掩的包裹着那条大长腿,里面内衬是淡蓝色旗袍质地的绸缎上印着水墨花卉,诗意的晕染在裙摆间,白色纱裙好似清水流过,灵动而又含蓄古典。
导购拿了双简单的高跟鞋给她。
李勤踩上,笨拙地朝赵客走过去,“这衣服太不伦不类了。”
不规则的裙摆裁剪随她的走动而摇曳。
赵客沉默地看着她,陷在不安和仓惶里的女人显然没发现导购都不说话了,她美得大方得体,明艳动人,不再需要喋喋不休来强调。
两人连着逛了十多家,每次赵客都表情淡淡,只微挑着眉,不说话地看她好几秒,然后低头看回手上打发时间的杂志,简单道:“下一件。”
李勤从来没想到试衣服是一件如此累人的体力活,十一点多到家,她立马累瘫在床上。
进房间前,她犹豫地喊住赵客。
男人回身看她,老神在在的表情,李勤琢磨不出他在想什么,试完衣服回来的一路上对方都很安静,这很不赵客,李勤只当他气馁了。
想了想安慰道:“赵先生,不要再浪费你的时间了,这段时间……麻烦你陪我胡闹了。”
顿了下她说:“就这样吧。”
其实这么多年,她早就习惯了平静而又无趣的生活,没有什么不好的,改变反而像是把她从蜗牛的壳里赶出来,外面要是下雨,她怕自己被淹死。
“哦。”赵客没什么情绪地应答。
李勤垂睫 ,点点头,“……那赵先生,你早点休息吧。”
她推门进去,身后忽然传来快速的脚步声,她哑然转身,靠得极近的赵客在她想要躲开时,忽然抬臂一把摘掉她的黑色厚框眼镜,扬手丢进了垃圾桶。
“李一一,我看你的眼镜框难受一晚上了,真是丑死我了。”他松了口气,“终于没了。”
他看着她的眼睛,片刻,诚实道:“一一,你的眼睛好像比你的腿还美。”
“赵先生!”她惊愕呆住,瞪了他几秒后要去捡眼镜被他抬臂挡住,“明天我换个新的给你。”
“不用。”李勤气急败坏地看他:“这眼镜我刚换两年,花了一千多,还好好的能用呢。”
“丑,很丑。”赵客威胁,“你不想我把它再拿出来踩碎吧。”
李勤恼怒:“你怎么能这么做?”
“哦,那我做了。”赵客一副要不你打我一顿发泄发泄得了的表情。
“赵客!”李勤第一次气到跺脚,脸色涨红。
赵客混不吝地吹了声口哨,“一一你生气了哦。”
“怎么?这就是你想出来的好办法,惹我生气也拿扫帚打你一顿?”她愤愤道。
“最好别了,腰打坏了短期沸腾不就没了。”
他转身施施然往自己房间走,“一一,别捡哦,说了要改变扔个眼镜算什么?挡住半张脸就能把你的不安都挡住了吗?”
说完,他顿在门边,按上把手的同时又朝她看了眼,笑着勾勾唇,“睡了。”
李勤看着空荡荡的走廊尽头,脸一会青一会白,最后视线又落回角落垃圾桶,片刻,啪的一声甩上了门。
听见巨大动静的赵客笑了声。
呦。
还脾气挺大。
第27章 水树风闲(3)
27.
李勤近视不算严重,打开门的一瞬间看到走廊从她的门边一直放到楼梯口的各种衣服时,手下意识去摸眼镜框。
没有宽大的镜片遮挡,那双眼里的无措和震惊更清楚了一些。
赵客把昨天试过的所有衣服都买了!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跳加速跳动,胸口有乱蝶碰撞,顾不上看脚边的衣服,转身回屋要拿手机给赵客打电话,门板上贴着的黄色便利贴映入眼帘,她愣了下扯掉。
赵客的字龙飞凤舞,挥洒自如,就像他本人。
1.我买给你的衣服,要么穿了要么扔掉,不准捐掉或者卖二手,温馨提示:这些衣服售出概不退换。
2.你的破马尾也别再扎了,耷拉着贴后颈垮塌蔫巴的没点精气神。
3.一一,那些衣服你穿上很好看。
李勤视线落在最后一行字上,黑眸有些抖,快步跑去拨通电话。
律所里,赵客看着来电显示“老学究”,忍不住乐了声。这好像是记忆里这女人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给他,手机在指尖懒洋洋转着没有接。
对面女人客气道:“赵律师,你先接电话吧。”
“没事。”赵客自然地按了静音,抬头看回她:“秦女士,我们接着聊吧,关于你的离婚案其实并不一定非要找我,只要能证明你和配偶感情破裂,即便对方坚持不离,法院也会根据你找的证据判离婚。”
秦钰戈抿了抿唇,精致的脸上有一丝憔悴,强笑着说;“可是没有证据能彻底证明我们感情破裂了,我、我和他从小就认识,我不想伤害他……”
赵客沉默,无奈地看着女人,这就是他为什么一直不愿意接这个案子。
“或许你需要和对方好好聊聊。”
“不,不行。”秦钰戈摇头,脸色微微紧张,“他理解不了我的。”
赵客不动声色地转着笔,看女人陷入痛苦的挣扎中,向他解释着二人的过往。
另一边,被拒接的李勤头疼地看着满地衣服。
太荒唐了,她十年都穿不了这么多!
门边站了半天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她只能劝自己先把这事放到一边,艰难地穿过各种衣服袋子下楼,用完早餐后去新家。门边的落地镜前,她脚步顿住看向里面的女人,那张脸上没了眼镜的遮挡,面无表情的样子好像更不讨喜了。
没有生机,干巴巴。
她强牵了牵嘴角,手摸到马尾又放下,推门离开。
新家正在进泥沙准备贴瓷砖,李勤到的时候师傅还没开始忙活,见到她愣了下,“李小姐?”
师傅的视线大剌剌落在她脸上。
李勤不自然地嗯了声。
师傅笑:“诶哟,李小姐你这不戴那个大眼镜,我一时都没认出来。”
李勤笑了笑,不知道怎么接话。
师傅也不在意,忙手边的活去了。
李勤闲着无事,便在这边多待了会,中午在外面吃了饭后下午回教师公寓,好久没回这里,桌椅都落了灰,打开空调,吹着冷风她简单打扫了一番,然后疲倦又满足地躺回沙发,手里啃着街边刚买的新鲜水蜜桃。
脆甜爽口,是她喜欢的口感。
目光虚虚的落在窗外摇晃的梧桐树叶上,盛夏午后阳光顺着皲裂的树皮往下淌,在阳台的红砖墙上破碎成金。三楼退休吴大爷躺在阳台的竹椅上听评书,咿咿呀呀的声音和着躺椅发出的吱呀声,远处传来很低的三轮车叫卖雪糕的声音,铃铛发出的响动在灼热午后都变得闷燥。
她懒洋洋地发着呆,惬意悠闲,脑海里却不断闪过走廊上的衣服。
“一一,那些衣服你穿上很好看。”
赵客的声音像舌尖含着的一块薄荷糖清凉又势不可挡地钻入她的大脑,将那些浑噩纷乱扫清,只有这句话反复回荡。
摸出口袋里的手机,点开“赵先生”电话簿,手指在页面停了几秒,又退出去,切回了那个许久没有点开的粉色软件。
结婚后,她很少再看这个软件,又说不清楚什么原因没删。
动态里人们的情绪鲜活而丰富,她像是个需要借着这些情感吸取水分的绿萝,否则在炎炎夏日会干枯死掉。
【快乐小小鱼】:躺平开始,把暑假假期过好才是正经事~
她点开这个人的动态,评论里都在尖叫羡慕,苦叹牛马没有假期。
李勤心情平静,不是非常能够和他们感同身受,她的假期除了看书,好像没有太多事可以做。
以前呢?
刘菡梅还在的时候,她好像更讨厌放假,两人在一处,她有太多的话要教训。
继续下滑,又看到一个漂亮女生发的6张旅拍照。
【Anna】:发个动态冒泡!西北姑娘,爸妈都是体制内工作,家庭稳定幸福!
她的视线定在了最后几个字,又点开照片一个个放大看女孩的笑脸,灿烂洋溢,打扮得很漂亮,确实是幸福的人才会有的样子。
她点了个赞,继续下滑,也看到了很多痛苦情绪。
分手的、烦恼工作的,还有很多吵架的,两性关系开个话头,评论区的数量就能上299+。
李勤看了没一会就关了,虚虚望着天花板,不知道自己想从别人的生活里寻取什么答案。
赵客回到家,走廊的衣服已经没了,他的门上也贴着张便利贴。
【赵先生,真的感谢你为我买的衣服,虽然你不愿意接我的电话,但我还是想知道你花了多少钱,希望这个钱你能让我来出。】
赵客挑眉,回房写了张便利贴。
第二天,从房里出来的李勤揭下。
【差不多六位数,你要是想付我很乐意。】
便利贴旁边附了张账单,李勤看清上面的数字眼前一黑,腿脚都发软了,只觉暑假该找个兼职了。她的薪水虽然不算低,但一向勤俭持家,何曾买衣服花过这么多钱!想到隔壁衣帽间挂得满满当当的衣服不知道怎么处理,她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叮~”
收到一笔转账,赵客瞧了眼就合上了手机。
偷偷瞥见的小康打量他的脸色,心里嘀咕他这视钱如命的领导看上去好像没
有很开心啊。
诡异,非常诡异。
晚上,赵客揭下门上便利贴。
【赵先生,你花钱实在有些铺张浪费、大手大脚了!】
他瞧了眼那边紧闭的房门,无所谓地拿着回房。
第二天早上,李勤看着挑衅的便利贴一整天脸色都没好起来。
【哦,爱花,想花,你凭什么管我?】
混不吝的讨打语气。
李勤脑门子突突,那张脸一会青一会白,她是没资格管他,可是她俩月多的薪水就买些衣服就没了!
晚上,赵客瞧着便利贴,忍不住笑出声来。
【男人就是大猪蹄子!】
看把我们一一老师气的,都不知道从哪里学了句网络用语就来骂他了。
翌日,李勤咬着后槽牙,拿便利贴的手都发抖。
【我是大猪蹄,你是我老婆,咱俩以后生个小猪蹄。~(≧▽≦)/~啦啦啦】
晚上赵客回到家,看到今日空荡荡门板,闷笑了一声,悠悠往另一边走去,咚咚咚敲门。
过了几分钟,门才终于被打开。
李勤阴沉沉瞪着他:“赵先生有事?”
客气,又表情森然。
“大猪蹄找你散步。”赵客笑得吊儿郎当,只当没看见她头顶乌云。
“赵先生这么有雅兴自己去转吧,不早了,我该睡觉了。”
“啊!”
下一秒,赵客把人扛下楼,“才七点多你睡什么睡,一一,你这人就是好话不爱听,非得要我动手了才老实。”
天旋地转,倒挂在他身上的李勤脸瞬间涨红,无措地拍他后背,“赵、赵客!我去,你快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楼梯拐角,李勤啪地落地,眼前世界还有些晕晃。
“早听话不就好了。”赵客抱臂,没脸没皮地坏笑着说。
李勤:“!”
看着厚颜无耻的赵客,她匪夷所思,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他这种人!
公园里,李勤黑着脸大步走在前面,赵客嘴里叼着根棒棒糖插着口袋跟在后面,望着女人怨气深重的背影嘴角噙笑。
夏日傍晚,白天的热浪渐散,粉橙色黄昏被靛蓝云雾淹没,远处地平线最后一丝余晖也渐渐消失。
公园里晕着梦幻蓝调,路灯下雪松摇曳勾勒风的痕迹,空气里飘着蓝紫、粉红的牵牛花传来的淡淡甜味。鹅卵石铺就的弯斜小路上,有小孩吹着泡泡球在玩耍,远处湖边芦苇的黑影里,藏着蛙鸣和虫唱。
大地静谧而悠闲,蓝色夏夜静悄悄的。
他快走几步跟上李勤。
女人斜了他一眼,又看向远处星点。
“李勤,别把自己太当回事了。”男人说道。
李勤愣了下,看回他,以为赵客忍不住动怒要教训她,下一秒男人又混不吝地笑起来,“我告诉你,你的生活里没有那么多观众,真当自己大明星啊,换个衣服就有人拿放大镜盯着看。怎么,你很美吗?你换个衣服就想迷死人吗?整个造型打扮打扮这世界就容不下你了?”
男人按住她的肩膀将她停下,面对面说:“李勤,你不是要热血沸腾吗?改变不总是做些让自己畅快的事,如果就天天盯着人暴力发泄,那谁都能改变,相反,改变带来的是不安定感,是挑战你的心理防线,可能很多事会让你恐惧、恶心,但你还是得做。”
李勤沉默地看着他,藏蓝色夜幕下,男人总是吊儿郎当不正经的脸上挂着认真严肃的表情,那是很少见的赵客。
平日工作里,他也是这副模样吗?
他松了两粒衬衫纽扣,姿态更轻松恣意,锋利的眉眼间是不容拒绝的强势,嘴里即便还叼着棒棒糖,掷地有声的样子也很难让人忽略他的话。
李勤拽掉他的手,继续往前走。
“一一?”赵客与她并肩。
“谢谢。”李勤黑眸落向他,“我知道你什么意思。”
赵客眯着眼不说话,女人笑了笑,模棱两可的样子。
他也不再废话,两人肩并肩一起往回走着。
李勤抬头看天色:“好像快下雨了。”
“哪有那么快。”赵客抽不了烟,嘴总有些乏味,“吃雪糕吗?”
“不……”
下一秒,赵客脚步一转往便利店走去。
李勤:“……”
几秒后,她黑脸跟上。
静悄悄的梧桐大道上,来往车辆减少,两人吃着雪糕有一搭没一搭说话。
李勤吃东西时总是很认真,一副专一模样。
“喂喂。”赵客喊了她两声,“李一一,我叫你呢。”
李勤掠了他一眼,又继续品尝手里的绿豆雪糕。
赵客乐了声,“瞧你这没出息的样,至于吗?搞得跟没吃过一样。”
李勤没说话,事实上她很少吃这些零食,即便是夏天最热那阵子,她都鲜少主动想起吃雪糕。小时候没条件不允许,长大有能力了却渐渐忘了。
绿豆沙清甜爽口的在舌尖融化开,夜风拂过面颊,她紧绷的肩不知不觉松懈。
结果她正吃着,手腕忽然落了雨点。
她愣住,看向赵客:“……要下雨了。”
因为买雪糕绕道,两人离家至少还有三公里。
“好像是啊。”赵客脸上也落了雨点,接着雨点越来越密,越下越大,转瞬之间噼里啪啦大雨来临。
李勤微慌,这条大路没有任何遮挡,只有头顶茂密的梧桐树,但阵雨来得猛烈,这点遮挡根本起不了太大作用。
“我去打个车。”
“省省吧。”赵客喊住她,“这条路严禁停车,更何况还下雨了,等你打到早就淋透了。”
“那怎么办?”李勤问他,一边没忘记把手里雪糕飞快吃掉,两个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像只丰收的大栗鼠。
向来一丝不苟,严格恪守用餐礼仪的李勤显出一丝丝狼狈。
赵客:“……”
朦胧月色细雨里,赵客看着动作鲜活而又可爱的李勤愣了下,下意识抬指去抿她嘴角的绿豆沙。
女人戒备地往后退了一步,瞪着眼看他,嘴冰得红红的很湿润。
赵客不自然地收回手,又没忍住敲了下她脑袋,“贪吃。”
李勤羞燥地白了他一眼,实则心里也在大吼:好凉!快速融化在嘴里的雪糕冰得她都快没知觉了!
跟着她眼瞪得更大了,“你干什么?”
赵客忽然解开衬衣,紧实腰腹和赤|裸胸膛露了出来。
“怕什么,你又不是没看过?”他光|裸着上身,衣服撑到两人头顶,“快点走,一会真淋湿了。”
雨水已经打湿李勤面颊,急哄哄红着脸拽他衣服,四处张望,“你、你快穿上,这衣服没用的,一会就湿了。”
“能顶一阵是一阵。怎么,感觉吃亏了?”他坏笑着,“咱家宝贵资产可是被别的人看去喽。”
李勤面颊绯红,想不通这人怎么能如此厚脸皮,无所忌惮又这么自恋!
她顾不上说他,雨哗啦啦淋湿头发,两人一路快跑,身旁雨水唰唰打在赵客赤|裸的上半身,水珠顺着结实的腹肌滚落,在人鱼线的凹陷处短暂停留,奔跑间他的喉结在雨水中上下滚动,带着一种原始而沉默的张力。
穿衣显瘦,脱衣反倒露出他强健身材,后背不是单薄的骨感,奔跑间是力量感的起伏,每一块肌肉都在雨水的冲刷下显露出清晰的轮廓,
李勤看他后背冷白,:“你冷不冷,快穿上衣服吧。”
“衣服都湿了,穿上更得感冒。”他拉着她往身边靠靠,“贴着我点,你怎么湿得比我还快。”
“你、你别撑了,没用的。”
路过两个没有遮挡的十字路口,瓢泼大雨很快将两人浇湿,路上逐渐飘起白色雾气,车辆行驶飞快,喧闹嘈杂的大地好似一瞬间只有两人。
他们迷失在荒岛上,冰凉雨水里身旁人的呼吸愈发清晰,
让彷徨无措的前行变得不那么孤寂。
两人已经彻底湿透,赵客只能收回头顶衣服。看向李勤,她的头发湿漉漉往下淌水,宽大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形容狼狈,像只可怜巴巴的小狗,那张脸上却没有想象中的窘迫着急。
两人步伐慢慢降下来,雨越下越大,他们不慌不忙地在雨中散步。
赵客畅快地笑:“怎么不跑了?不怕别人看见你这副样子?”
李勤瞟他一眼,远处有车灯穿过雨雾缓缓驶来,又很快消失在身边。
她望着光点被藏蓝夜色吞没,怪笑了声:“有人会看我吗?”
她瞥回他,“你都裸奔了。”
赵客:“……”
“嘶。李一一你把话说清楚,谁裸奔了,我这是为了谁。”男人威胁着靠过来。
李勤笑着躲开,雨水将她的脸打湿,她抓了把脸上的水,混着雨水甩了甩,像是要彻底甩掉过往繁杂,目光认真地瞧向他:“这些天……麻烦你了赵先生,真的谢谢。”
“哦。谢我就叫赵先生啊,不谢的时候,不得心里骂了我多少声赵客。”他走过来,说话间忽然扯掉了她的马尾。
李勤猝不及防,“赵客!”
赵客懒洋洋甩着手里的皮筋,看着夏日雨水彻底冲刷掉女人的伪饰,露出那双白皙透彻的眼睛,精致漂亮的五官和被衣服紧致包裹的姣好身材。
“一一,那些衣服你穿上很美。这句话我不该写在便利贴上,应该亲口告诉你。”
李勤愣住,脚步慢慢停下,斜风细雨里她的目光深邃而安静地落在赵客认真的脸上。
赵客插着口袋,裸着上身丝毫不见狼狈,笑悠悠地回视她。
“更重要的,一一,你不该排斥那样的自己。”赵客拧了拧衬衣上的水,走上前帮她轻轻擦掉她满脸的雨水,哪怕又很快有雨滴落下,手边她细长漆黑的睫毛被雨珠压得颤了颤,雨水洗濯过的眼眸愈发干净和清澈,他垂眸与她对视:“如果沉重的眼镜框,丧气的发型,繁复紧裹密不透风的衣服是你喜欢的,我不会想要你改变,相反,我会觉得那样的你也很美。”
“但是,你喜欢那样吗?”
他伸手把皮筋递到她眼前,“刘菡梅是谁,在我看来就是青山间一灰色石碑,她想让你成为什么样的人,我根本不在乎。”
“今夜,我只关心我们一一,她想做什么样的女人。”
第28章 水树风闲(4)
28.
雨还在下,梧桐大道蒸腾在浓浓白雾中,天地已分不开,两人都湿透。
靛蓝色雨雾里,赵客仍看着李勤,手心的皮筋被雨水冲刷摇摇欲坠。她的视线移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身往前走去了,皮筋掉落地面,很快被雨水冲走。
她静静走着,赵客瞧着她的背影发笑,追上去在她头顶撑起衬衣。
她偏头看了他一眼,扯掉衣服。
“就这样一起走吧。”她说。
回到家,两人身后地板蜿蜒出两道长长水痕,顺着楼梯一路往上,二人形容狼狈,活脱脱的落水狗。
开门时,赵客停在卧室门前喊她,“好好洗个热水澡再睡。”
“赵先生……”她看向他,额前的发丝还有水在顺着面颊往下流。
“嗯?”
李勤抿唇,摇头道:“没什么,你吃颗感冒药再睡吧,我先进屋了。”
“好。”
两扇门同时推开又闭上,走廊陷入静悄悄,法式玻璃灯罩滤过的暖光像融化的蜂蜜,在木地板上晕开一片茸茸光晕,消失在门口的迤逦水痕在仲夏夜渐渐蒸发。
翌日,李勤六点多就醒了,因为平日上早八的缘故,她的作息都比较健康。
下楼做了个简单的早餐,用饭间隙赵客打着领带下楼,步伐飞快,看到她点了个头,“早。”
“早。”李勤咽下鸡蛋回应。
赵客指指手表,“不早了,我上班了。”
“好。”她站起来看他离开,又坐下吃完饭,洗完餐具后上楼看书,早上温度适宜,她寻了张靠椅在阳台读起从公寓带过来的论文。
厚厚一沓,她看得投入而认真,客厅中央空调的温度往外飘着冷风,静悄悄的,一上午很快过去。
下午睡了半小时,她换上衣服去新房看施工。
拉开衣柜,一排排五颜六色的衣服映入眼帘,另一边她黑白灰的衣服被挤进了角落里,灰扑扑没有生机。视线顿了下,逡巡过各色款式,最后选了件相对不那么高调的天蓝色纯色长裙,掐腰的设计,将她的纤细腰身恰到好处的显现了出来。
李勤不太自然地抓了抓披着的及腰黑发,站在土黄色外套前停了半晌,最后只往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喷了防晒,带上钥匙便出门了。
电梯门打开,瓦工切割瓷砖的刺耳声音传来,夹杂着设计师张星的声音。
李勤出现,打断了二人说话。
“出什么问题了?”李勤蹙眉看了眼地上的瓷砖,平日里装修公司的设计师一般不来工地,除非设计上的方案出了偏差。
张星看见走近的女人,激动跟师傅比划的手停下。
“你是……”望着眼前身材高挑的漂亮女人,她努力回想对方是不是她以前的客户。
不应该啊,腿这么长这么漂亮的女人她不会没有一点印象啊!看她的脸总感觉很熟呢。
“李,李小姐?”前两天刚见过她的秦师傅惊讶,“你这咋一天一个样,我都差点又没认出来。”
“李小姐?!李勤?”张星大惊,眼前的女人是当初去公司订方案时,大热天穿着长袖长裤,戴着厚厚眼镜耷拉着马尾老气横秋的那女人!
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她立马找补:“李小姐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刚才没认出你。”
她摸摸鼻子,看她的目光有对女性毫不掩饰的赞美,“你跟之前好不一样,我都没发现你身材这么好,我感觉你都能去做超模了。”
这裙子款式虽然简单,但质感不错,让她穿上活脱脱有走秀的范了。
张星双眼放光,一个劲的夸赞让李勤有些不知如何招架,很显然,她不习惯别人将注意力落在她的外貌身材上,从小到大,也没有人会夸她漂亮。
李勤不自然地往后退了点,干笑道:“张设计,我刚才听你和秦师傅聊瓷砖铺贴好像出了点问题。”
“对对。”说起这件事,张星头大地解释:“之前我们设计的800*800的全屋瓷砖通铺的方案李小姐也看过,从走廊为起点开始铺,但是现在发现主卫的墙不太规整,铺到墙根的地方可能会多出来一小块需要细条瓷砖补一下。”
“这样铺主卫地面就乱了。”李勤拧眉,这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虽然只是补了一块,但视觉上很糟糕地破坏了整体设计。
“我正想给你打电话沟通一下,看是就这样子铺了,还是说我们再换个方案,但主卫墙的问题就在这摆着,就算是换方案可能也不会很好的……”
“换方案。”李勤强迫症不算严重,但也不能容忍这种问题。
“好,那我们再讨论讨论其他解决方案吧。”张星交代师傅先铺其他地方,“李小姐,那我们回公司再聊聊?”
“可以。”李勤坐她的车去了装修公司,两人说了一下午,再出来时夕阳通红,晚霞映衬下大地陷在一片熔金的橙黄里。
坐上公交她才露出疲态,头微微靠着车窗,目光落向腿上的蓝色裙摆。
透风、舒爽,双臂没了燥热的袖子,夏日晚风拂过,好似浸润过清爽的柠檬,喉咙都不再干燥。
她局促地摸了摸裙子,神情恍惚,手机忽然响动。
独特的铃声让她警铃大作,坐直往四周看了圈,黄昏中大家都昏昏欲睡,没有人注意到她这里的动静。
她掏出手机先按了静音,小心藏着些手机,点开粉色软件。
除了赵客,从没有人会给她发消息,那天看了
后她忘记把它关掉后台拖进隐藏应用。
消息+1。
她愣了下,账号里的内容她都删了,只留着不讨喜的名字和那张老气拍花的动态,怎么还会有人给她发消息。
她点开,原来是花的照片下面有一条评论,看见内容,炎炎夏日里李勤后背泛起层层冷意。
【孤独花园】:安大老师?
李勤不自觉发慌,这是第一次在网络上有人明晃晃地猜出了她的工作,怎么会?她什么信息都没有填,唯一称得上真实的就是那张阳台的绣球花。
阳台?对!
李勤猛地反应过来,放大绣球花背景虚焦的灰色阳台,有一块墙皮脱落,裸露出里面的红色砖块。
这样的阳台并不少见,除非对面也是安大老师,对教师公寓非常熟悉。
谁?
会是谁?
一瞬间李勤的脑海里闪过上百个人,甚至楼上从不玩智能手机的吴大爷都怀疑了一下,但对面是个女号。
她点开对方的账号,失望地发现对面比她还神秘,信息寥寥,头像是张半身的背影照,背景是片海。她放大看了半天,只能识别对方是个年轻女人,除此之外,她没有可以对上号的人。
就在她抓耳挠腮地想要从账号里找出蛛丝马迹时,收到对面发来的一条私信:你的名字挺有意思。
李勤手心发热,盯着手机页面没有回复,看向女人的网络名。
【孤独花园】
这个名字让她想起了阿多尼斯,如果对叙利亚文学感兴趣,应该对他都不会陌生,李勤想起了他的诗集《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在这本书的短章集锦里,有两句话她印象很深刻。
——孤独是一座花园,但其中只有一棵树。
——我往昔的日子是座坟,但其中没有尸体。
她放大看女人的背影照,飘扬卷发落在海边的温柔光影里,这应该是个幸福的女人,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样的灿烂明媚里因为对方的网名想到那两句话,踯躅地盯着私信,不知是否该回复。
如果回了消息,双方便能成为好友开始聊天,在此之前,对面只能给她一条私信。
李勤想要忽略掉,或者彻底删除掉自己的账号,不管是谁,对方都不可能再发现她的真实身份,可是手指停留在私信的界面,心忍不住跳动。
此时此刻,对面那女人或许在等着她的回复。
为什么?
她想知道自己是谁?她也是安大老师?为什么她也来用这个软件?
公交车到站提醒打断了李勤的纷乱思绪,身后的人陆续起来下车,她掩盖手机放回腿上,目光望着窗外形形色色的人离开,车再次启动,窗外的风拂过面颊,碎发扫过唇边。
她划走嘴边的头发,手指回复:
【一女三吃】:你是谁?
她心跳怦怦加速,快速退出界面。
手机跟着就亮了下弹出信息提示,对面果然是在等着她,很快回了消息。
李勤迟疑着点开:
【孤独花园】:都在社交软件披皮了还要报真实姓名吗?难道你想让我知道你是谁?[愉快jpg.]
【一女三吃】:你是安大的。
她确定道。
【孤独花园】:是。
算作相互公平,对方回答得毫不犹豫。
李勤点着屏幕沉默了,安大的老师有上千个,她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特意加她。
【孤独花园】:你用这个软件是想找个对象?
李勤蹙眉,感到一些冒犯,对方的提问并不奇怪,毕竟这名义上是个交友软件,但名声实在算不上好,说是约p软件可能更适合。
她的问题似乎点出了李勤心底那点当初不敢直视自己欲望的难堪。
她只问:“那你呢?”
【孤独花园】:我不找对象,我结婚了。
哦。
李勤又失语,也是,找对象为什么还要加个女同事在这里浪费时间。
她不知道再和这个人聊什么,即便在茫茫互联网上她们算得上有某种熟稔,不善社交的李勤也不知道她该和对方说些什么,况且,她也不想透露出太多自己的信息。
很快,公交到站,她退出软件下车。
回到家,整栋房黑漆漆的,赵客大概还没下班,他忙起来一向没个准点,李勤按了楼梯上的壁灯,换拖鞋上楼,发现她的门上又贴着张黄色便利贴。
【突然要出差几天,不用等我,你早点休息。
——本就帅气优秀忙于挣钱便更有魅力了的赵先生\(^o^)/】
自恋,她什么时候等过他。
这人还迷上往她门上便利贴了,李勤有些怀疑他就是想秀一把自己的行书。
好在她的字也不丑,一把扯掉便利贴推门进了屋。
刚结束一场临时会议回到酒店的赵客,洗漱完躺到床上,收到了一张照片。
他点开:
一张黄色便利贴上,女人字迹清秀漂亮,用规范楷书写着十二个大字:
没有等你,晚安,赵先生。
李一一。
第29章 仲夏烛影(1)
29.
连着几天李勤都在往工地跑,盯着秦师傅贴瓷砖,确定地面铺贴没问题后才算松了口气。
另一边,她和【孤独花园】断断续续地聊天,或者说是对方单方面的迫切想要找个人表达自己的烦恼,极大的精神压力几乎快将这个女人压垮。李勤没想到自己成了她情绪释放的主要出口,毕竟自己真不擅长宽慰人,当初她能跟关清怡熟稔,也是因为对方社牛。
这天九点多李勤来了市图书馆,天气炎热,最近这段时间图书馆人比以前少了许多,她照常去五楼看文学书籍,长长一排桌子只有她一个人。
李勤阅读的时候,习惯手机静音放到一边,一天可能都想不起来看手机。
她坐下刚想要静音,对方又弹了条消息出来。
【孤独花园】:我出轨了。
李勤定住,近些日子来女人絮絮的痛苦、不安、自责都找到了源头。
她感到惊讶,不是因为对方的身份,高校里老师行为不端、私德败坏不算个新鲜事,对面的女人说起过她和丈夫感情很好,称得上青梅竹马,两家也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他们两个走到一起所有人乐见其成,也是一段美好佳话。
她说过她幸福的婚姻生活,说过她丈夫对她有多好,也说过别人有多羡慕他们,她铺垫了那么多,李勤没想到她痛苦的根源是出轨,而且是她出轨。
字里行间的聊天里她判断得出,这不是个行事洒脱,像关清怡那样完全不在乎外人评价的女人。
李勤想问为什么,既然这么痛苦为什么还要那样做。
手指落到屏幕上,最后只是回复:你能为你自己做的事情负责就行。
对面快要被铺天盖地的内疚淹没了,但痛苦解决不了问题,隔着互联网李勤无法分辨谁对谁错,也不需要这么做,她能做的就是告诉她,成年人做任何事,错与对,负责到底。
【孤独花园】:一个月前,我跟他提出离婚了,他不同意。
【孤独花园】:昨天,他又到我的楼下哭,抱着我问为什么,我没有办法回答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某天醒来,看到睡在我旁边的男人,我会忽然清醒地意识到,我不爱他。
【一女三吃】:你爱那个男人吗?
顿了下,她又补充:出轨对象。
【孤独花园】:不爱。
她回答得很确定。
【孤独花园】:我是个自私的女人,我好像只爱我自己。和我丈夫的婚姻是家里促成的,我们又相处这么多年,水到渠成,我以为结完婚我会很幸福,但不是这样。
【孤独花园】:他还是很好,但是我们就是不合适,我们不是一路人,你懂那种忽然想通后的痛苦吗?你想要离场,但你的做法会给周围在乎的人带来深深的伤害。
【孤独花园】:一,从小到大,我都是所有人夸赞的对象,我真的不知道,现在的我为什么会成为这样的女人。
李勤目光沉沉地看着最后五个字,心情渐渐下坠。
“这样的女人。”
“你这样的女人懂什么是情。欲吗?”
匿名信里的质问又在脑海中闪过,她的脸上有些征然和惶惑。
原来离她并不遥远的地方,还有女人因为世俗的既定标准,因为自己的不符合而对成为“这样的女人”感到煎熬和自责。
这样,到底指的什么样……
她不知如何回答对方,有太
多关于女性困境的书籍或许可以官方而又系统地解释,但现实痛苦从来不受理论控制,情绪不是生病,药剂服下疼痛就会消失。沉默片刻,才编辑了回复给她。
【一女三吃】:今天的天气很好,想不出答案的时候傍晚去花园里坐一坐,喝些酸酸凉凉的气泡水,吹吹夏日的风,不思考任何东西,彻底放空一下自己。
【一女三吃】:或许某个时刻,你会觉得不那么孤单。
她偏头看向窗外,安市图书馆的后花园很美,树叶茂密,小道曲径通幽,洒水喷头正淋着雾雾水汽,阳光透过水花落在绿油油的叶子上,折射出漂亮幻彩的光。
她的眼睛望着一片片绿意得到缓解,合上手机静静发了会呆,低头看回书。
从图书馆再出来,天已经擦黑,空气里还漂浮着白日的燥热,路灯顺着街道次第亮起,电线在深蓝天幕上绷出几道淡灰线条,偶尔有蛾虫撞上昏黄路灯,旋转着掉了下来。远处夜市飘来热闹笑声,在暖黄灯光里晃动的人群慢慢将夏夜发酵成老板额头黏稠的汗水。
李勤推开公交车的窗户,吹着风给关清怡打电话。
那边嘀嘀嘀响了很久都没人接,和【孤独花园】聊天,她才想起来这次关清怡出去玩得有点久,电话在刚落地马达加斯加的时候打过一次,之后聊过几次就没了音信。
关清怡追求无拘无束的生活,去很多地方通信都不便,她习惯了她忽然出现忽然消失,只这次离开的确实是有段时间了。
李勤担心,给她发消息:“清怡,你现在到哪个国家了?不忙的时候给我回个电话。”
回到家,那边也没有回复。
消息石沉大海,李勤洗澡时都还在想有没有其他能联系她的方法,心不在焉的,头顶的灯忽然灭了,整个房间都陷入一片漆黑。
李勤满头泡沫正在冲水,才洗了一半,随之淋浴头也变成了凉水。一片漆黑里,耳边只有水流哗啦啦的声音在黑暗中发出声音,四周都变得遥远模糊,她如置身无人荒岛,看不见的周遭像危机四伏的原始丛林。
李勤:“!”
停电了?!是跳闸还是整个小区都停电?
冷水简单冲了下头上泡沫,裹上浴巾走出房间,还残留着空调冷气的卧室在她肩膀落下丝丝凉气,她忍不住打了个颤,摸着墙壁想去一楼找找电闸。
好在手机就在床上丢着,她刚拿起来,手机显示只有2%的电量,手电筒都打不开。
李勤眼前一黑,刚才回来就不该偷懒。
她的手机用了三年,电池本来就不好了,图书馆待了一天又回了不少消息,到家时电量就显示不到20%,但是她当时拎着草莓着急去洗,垫吧垫吧就当晚饭吃了,慢悠悠坐在阳台上吹着空调看论文,谁知道忙了一圈下来,手机没电了。
没办法,她只能摸黑下楼,手刚按上把手,就听见楼下有动静。
李勤一震,胆子不算小的她也迟疑了。
不会是小偷把家里电闸给关了吧,这可是高端小区,逼急了绕开安保进来偷点东西也不是没可能。她不合时宜的冒出点穷人的窃喜,自己那刚需小区应该不至于发生这种事。还是说赵客回来了,但昨天他发消息说还得两天才能回来。
无数条猜测在她脑海里闪过,刚洗完澡后背又冒了热汗,藏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真是小偷难保一会儿不上来这屋偷东西。黑灯瞎火的她换了睡衣,摸了一圈只找了个防身的衣架,拿着小心翼翼去开了门。
踮着脚尖小心下楼,黑暗里他看到客厅有道黑影,没有眼镜黑夜里她也看不清楚,小声试探道:“赵先生……”
那道走在沙发边的影子顿了下,像是没想到会有人出现,脚步立刻定在了茶几旁,客厅陷入诡异的安静。
李勤心头瞬间发冷,是小偷!
要是赵客,哪里需要在自己家还偷偷摸摸,连个手电筒也不开。
对方已经发现她,跑也不是个办法,来不及想那么多李勤不管三七二十一,冲上去拎起衣架就朝那人狠狠挥了过去。
“啪”的一声随着不知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衣架重重打在那人身上。
“李一一!”赵客愤怒声音响起,“嘶”了一声疼痛喊她。
李勤动作僵在原地。
五分钟后,长长的中古餐桌上摆着两个黄铜烛台,在酒红色桌旗投下细长影子,细长的白色蜡烛在黑暗里跳动着橘红火焰。
桌子两边,氛围尴尬而紧绷,赵客右脸上衣架打的一道斜斜红印在昏暗里也分外清晰,眼眸黑沉沉的,压得李勤脑袋更低了。
“说吧。”赵客抱臂望着她:“你是不是有暴力因子?”
李勤飞快掠了他一眼,又心虚地把脑袋撇到一边,“你为什么不开手电筒?”
赵客下巴点了点烛台中间的蛋糕盒子,咬着后槽牙:“你说呢?”
她早就看到了那个被她打翻在地上的蛋糕盒,不好意思地问:“今天是你生日吗?”
她记得结婚证上的身份号写的不是今天啊。
“……今天不是你生日?”赵客眉心一跳,手忍不住又按了按脸颊的红痕。
他提前一天回来不就是因为身份证上显示今天是李勤生日,不管怎么样,两人第一年结婚他不该缺席这样的日子。
进了小区发现刚好停电,想起来白天物业说过这两天电路维修,电压不稳可能会发生跳闸停电的情况,不要慌张,最多一小时就来电。他顺水推舟,想要放下行李在一楼布置一下,给李勤一个惊喜,结果都还没来得及动作,就因为偷偷摸摸先被打了一顿。
李勤心口一跳,他是要给她过生日?
“今天不是我生日,身份证上写错了。”
她出生四个多月后刘菡梅才去给她上的户口,所以她真实的生日应该是三月份。
听完她的解释,赵客脸色并没好到哪里去。
“所以这就是你发现家里有小偷,拎着衣架就冲上去的理由?李一一,我怎么不知道你动手能力这么强呢。”
李勤抿唇,她从不跟人起冲突,但这不代表她遇事只会躲。
“都已经发现了,我再藏起来也不现实吧。”可能是看赵客面色不善,她解释说:“你放心,普通小偷不能拿我怎么样,小时候被刘菡梅打的次数太多,练得我反应很快,一般人其实抓不到我。”
只是后来刘菡梅身体不好,她渐渐比对方高,她也不会再打她,而她做了老师,也越来越规范自己的行为,只是没想到,遇到危险下意识的还会有那点她早以为消失的蛮劲。
手指捻了捻,身体里那点蓬勃沸腾的热血被她压下。
闻言,赵客失语:“……”
脸更黑了,晦暗不明的烛光都无法掩藏他糟糕的情绪,“李一一,这好笑吗?”
李勤强牵嘴角,点了点蛋糕,“你不要解开看看吗?好像摔得有点惨。”
“刘菡梅那样对你,你为什么不早点离开她?”
这是赵客早就想问的话,他不该说的,今日氛围还算不错,降标的烛光晚餐里女人湿着头发,面颊沾着水珠泛着红,脖颈有湿热汗液,虽然穿着大码睡衣,但纤细的长腿依旧那样打眼,窗外静悄悄的似乎整个世界都消失了,只有他们是浩渺苍穹下同一艘船上求生的两个流浪客,那是他们的默契,不问过往。
李勤的表情倒是很从容,没有丝毫的变化,只说道:“或许是因为……是我求着她别死的,一次次,我让她活在痛苦和绝望里,看她被巨大的精神痛苦折磨到自残,看她被病痛蹂。躏得形销骨立,也自私地求她陪我活下去,我很害怕只有我一个人。我总是跟你说她的很多坏,但她……也有一点点好。”
“我不让自己主动想起她的那些好,因为我怕我会想她。”
“是不是很病态?”
她苦笑,问道:“赵先生,我们要拆开蛋糕了吗?”
话语转得太快,赵客看着她半晌才回过神来,舌尖发涩,“好,拆吧,这是你的。”
蛋糕被她有些迫切喜悦地打开,奶油倒塌,已经看不出原本造型,只有翻糖歪歪斜斜看得出来是个小人,黑头发大眼镜土黄衣服大长腿,那腿长的都有点畸形了,比例严重不对。
李勤:“……”
再迟钝她也猜出他的品味,恶俗!
对面冷哼了一声。
李勤摸摸鼻子,“谢谢你啊赵先生。”
“不客气,我的脸不疼。”
李勤:“……”
她切了块蛋糕双手递给他,“赵先生,你先吃。”
赵客骄矜地瞪了她几秒,才终于施施然抬手,勉为其难地尝了口。
他其实不爱吃甜。
而她对面,李勤甜品也吃得少,但眼前这个垮塌的水果蛋糕,她还是一勺一勺认真吃完了。
安静夏夜,黑暗的餐厅燥热氤氲,落地窗携来的凉风让房间透了些空气,烛光跳动,墙壁上两人的影子随着风的吹拂偶尔融在一起又分开,他们沉默用餐,偶尔闲聊。
李勤询问:“赵先生,你做离婚官司,应该接触过不少出轨的案子吧。”
“十个里八个就是这原因,怎么了?你还好奇这个?”他早就麻了。
“那……女人出轨的多吗?她们一般因为什么原因出轨?”
赵客放下碟子,抱臂瞧她,“多啊,你以为都像你啊,老老实实,道德标准高得跟圣人似的。”
李勤:“……”
她忍不住白他一眼,说话就说话,为什么还影射她,没礼貌又刻薄的律师。
“我不瞎,你做什么小动作我可看到了。”
“哦。”李勤不自觉间似也模仿了某人的混不吝。
“李一一,别告诉我就出差这么两天,你就空闺人寂寞琢磨起出轨来了?”他手指点了点她,调侃道:“步子跨这么大你也不怕扯到蛋,才让你热血两天,你就这方面找沸腾啊。”
“?!”
“赵客!”李勤指他:“粗俗!下流!龌龊不堪!”
赵客笑嘻嘻地耸肩,没脸没皮道:“女人追求她的幸福有什么下流的,我最近有个女客户也是出轨,不过她勉强算作一点点精神出轨,我倒不觉得是什么大事。我看她就是读书读多了,纯给自己找精神枷锁,那些包养小奶狗的富婆,丈夫性。无能出去找乐子的,哪个不是引以为傲,骂自己男人能力不行满足不了自己才不得已摘摘野草,找找新鲜感。”
“一一,时代变了,大清那套只准男人摘野花的戏码早唱不下去了,要我说,选择出轨了就别再挂记道德的事,能离离,多给自己争点财产,早分早解脱。”
“……要是哪天,你发现了我们的婚姻是场错误结合。”赵客漆黑的目光擦过黑夜有些深的落在她脸上,吊儿郎当的脸上露出某种认真,“你有了精神上更契合……换句话说,爱的人。”
“不用痛苦、不安、苛责自己。”
“李勤,我不怪你。”
第30章 仲夏烛影(2)
30.
李勤看着他,略显讶异地眨了眨眼,已经没有以前听到这些话会有的石破天惊了。
赵客总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满不在乎地说着些在她看来非常离经叛道的话,但他又活得那么潇洒自我,好像无论什么世俗观念的枷锁对他来说都不过是个笑话。
轻描淡写的语言在她心里破开一个洞,握着蛋糕叉的手指攥得越来越紧,客厅再次陷入微妙的安静。
阳台纱帘摇晃,墙壁上二人落在暖黄光线里的影子也在晃动。
李勤笑了:“赵先生,你是认真的吗?”
他耸肩:“Ofcourse。”
她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说:“好,我会把赵先生这番话记到心里的。”
“……”赵客咳了咳,不自然地找补道:“当然,你也没必要为了出轨而出轨,毕竟咱俩性。生活挺和谐,别吃饱了没事干追求狗屁的精神合拍。”
“那些都虚头巴脑哄年轻女孩玩的,到咱们这个年纪,没什么比吃肉更实在的。”
李勤:“……?”
她嘴角忍不住抽了抽,确信自己再练三十年心态,也很难面无表情地回应赵客的话。
“赵先生,你说话好糙。”
“你就说我技术好不好,你快不快乐就完事了。”
李勤:“……”
呃……
她想要佯装身经百战老司机会有的无所谓,又在赵客盯着她得意坏笑的视线里喉咙发痒。
静谧的夏夜黑暗里,两人身前的烛光跳跃,长时间没来电空调凉气散尽的餐桌边越来越热,古怪停下来的安静让凝滞的空气逐渐蒸腾出一种模糊的躁动。李勤后背汗液渗透睡衣,热浪吹过她的脖颈,滚烫温度让她的脸变得潮红。
赵客喉咙也发干,掌心泅出热汗,不自然地想擦下颌的汗,又担心微妙的安静里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放大,倒映着烛光的黑眸穿过昏暗落在李勤的脸上。
融融火光被夏风揉得歪歪扭扭,在她清秀干净的脸上跃动,她避开他大剌剌打量视线,后腰撞上藤椅的竹篾,他探看得更有恃无恐,手朝她慢慢伸过来。
李勤的脸往侧偏,避开了他想要触碰脸颊的手指。
“一一,我……”
“叮。”
房间的灯忽然都亮了,电器运作的声音响起,光亮赶走了滚烫燥热的黑暗,一切情绪都变得赤|裸裸。李勤起身,脸颊泛着热意,“电、电来了,赵先生,我再去冲个澡。”
“李、李勤……”赵客的手悬在空中,眼看着人哒哒哒趿拉着拖鞋上楼了。
掌心摊开,露出了原本要递到她眼下的手表。
啧。
赵客黑脸,果然是时机不对。
*
昨天,紧赶慢赶把所有工作都完成的赵客让小康改了机票,提前两天回安市。
被他超强工作效率折磨的不轻的小康苦哈哈跟在他身后,看赵客悠闲惬意地逛起手表店,背后呲牙咧嘴扮鬼脸。
“老大,你是要给嫂子买手表吗?”小康八卦地问。
要不是之前给赵客拟过一份婚前协议,他都要怀疑赵客结婚是他腹诽这个无情酷爱拆散婚姻大魔王赵的一场梦。
赵客拿起看的第17块表,脸上总算有点满意,递给销售,“这个帮我打包一下。”
“嘿嘿,你是想借这块手表向嫂子表达爱意?”小康贼贼地笑。
赵客:“……”
反手给他脑壳来了一下。
“表达你个头。”赵客嫌弃地说:“成年人的世界不谈爱情。”
小康捂着脑袋无辜地说:“赵律,那你也太无趣了吧,这么昂贵的手表就买回去丢到嫂子脸前说点‘女人,给你,这是我送你的礼物’这类话啊。”
“相信我,你这么草率给她,她收到礼物的激动心情会大打折扣。”
“……”赵客挑眉,眼尾瞥他:“我听潇潇她们说,你谈过20多个女朋友。”
小康害羞,“夸张夸张,十几个而已。”
赵客哼哼,接过包装精美的礼盒,瞧他:“不能直接给?”
“肯定不能啊!”小康拍手,“时机,老大,找准时机很重要!”
回忆收拢,赵客摸了摸脸颊的红痕,又嘶了声。
半小时前黑灯瞎火的,他是想摸黑把手表藏在蛋糕后面的,蜡烛点燃那一瞬间,可不就是时机。
“啧。”
隔日一大早,赵客神清气爽地起了个大早,洗头吹头抓头喷发胶,一系列流程做完,出房门前又精心挑选了个领带,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来一楼做了个双人早餐。
餐桌边晃悠半天,掏出身上的手表,很漫不经心地整齐摆到了对面餐盘旁。
夏日早晨,明媚阳光,绝美早餐,漂亮手表。
“Bingo。”
赵客打了个响指,完美时机。
下一秒,楼梯间传来快速的脚步声。
李勤穿着白衬衫黑西装裙下来,见到在厨房的赵客愣了下,“赵先生,今天怎么有时间做饭?”
“今天休息。”他有点得意地指了指餐桌,“过来吃早餐吧。”
“不了。”李勤没往那看,快步走到门口,拿出一双米色细高跟,“今天市图书馆举办文学讲座 ,我想去听一下,人估计会很多,我得早点去。”
“赵先生,我先走了。”
“欸……”赵客话还没说,门啪地关上。
一室安静,赵客视线落在鸡蛋饼旁边的孤零零手表上:“……靠。”
过了两天,赵客请李勤看暑期档电影,“文学改编的影视作品,你应该感兴趣。”
“好。”李勤有些意外,她很少去电影院,但赵客忽然邀约,她只当他也真的很想看。
昏暗的影院里,荧幕灰淡的光落在观众脸上,前排情侣脑袋凑在一块窃窃私语,赵客动来动去,口袋里的手表有些烫人,旁边李勤看得专心致志,目光一丝不苟地盯着荧幕。
她好像做什么事都会很投入,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有生动的认真,一本正经,叫她老学究真是一点没说错。
旁边躁动终于引起李勤注意。
她靠过来小声问:“你不喜欢看?”
这电影节奏慢,改编得不是很成功。
狭窄空间里,她喷出的热气像柔软棉花拂过他的耳廓,赵客:“还行吧……一一,我想送……”
他刚要去掏手表,李勤把扶手上的可乐放进他手里,“赵先生你喝点水吧,我听你嗓子好像有点干。”
“……好,好。”手从裤袋里拿出来,僵硬地接过饮料。
“嗯。”李勤点点头,又专注地看回电影。
赵客:“……”
一口气咬扁了吸管。
电影院太挤了说话不方便,一会出去吃饭再说,他找了家很讨女人喜欢的网红店,到时候他自然地把手表放到桌子上推到她面前,“李一一,出差看到这手表不错,捎给你了。”
电影院出来,李勤和赵客聊着原著与电影改编的对比,“编剧应该是没有好好看那本书,女主人公的设定完全偏差了,她才不是一个……”
“一一,你饿不饿?”
“嗯?”李勤眨眨眼,怪不得从刚才起赵客就魂不守舍的,原来是饿了。“有点,那我们去吃饭?”
小吃街用餐的人不少,两人逛着,赵客吃个饭都还很挑剔。
“再往前看看,这些菜都一般。”赵客说着,引她往尽头走,那家装潢漂亮,环境浪漫的网红店就快到了。
“就这个吧,排队的人不多,你能快点吃上。”李勤怕他饿坏肚子,径直拉他进了川菜馆。
“欸……”
赵客眼看着那家排了老长队的融合餐厅离他越来越远。
川菜馆里,赵客面色不善地抱臂靠着板凳。
李勤奇怪地看他,“你不是饿了?快点吃啊。”
她用公筷给他夹了几筷子菜,“赵先生,谢谢你陪我出来看电影,其实我在家真不无聊,我早就习惯了假期一个人在家看书发呆的生活,你不用特意抽时间出来陪我解闷。”
她知道赵客对看电影没什么兴趣。
“我,我是想……”赵客的手又在口袋里磨蹭了。
“嗯?”李勤黑汪汪的眼睛望着他。
小康又在耳边大喊:“老大,时机,时机很重要!”
川菜馆里辣气四溢,周围人热汗淋漓地大快朵颐,啤酒瓶碰撞声响作一团。
赵客:“……我不爱吃香菜,你别给我夹。”
“哦哦。”李勤筷子一顿,默默把香菜炒牛肉又夹了回来。
赵客:“……”
他一定要宰了牛小康!
出差回来的短暂休息后,赵客又忙碌起来,手表还放在床头柜上,隔壁书房看资料的李勤一无所知。
傍晚,赵客给李勤打电话,“大姨邀请我们去家里吃饭,今晚你有时间吗?”
李勤做标记的手顿了下,书页印下黑点,“可以,一起去吧。”
“好,我手头还有点活,赶不及回去接你了,快八点了我给你叫辆车,咱俩在她家巷子口碰面了一起过去,你要是饿,就先吃点东西垫垫。”
王建是屠夫,在小区旁边的明福菜市场卖肉,李春凤平日里会给他打打下手帮忙收摊,夫妻俩结束得晚,吃饭的点也都比正常人晚两三个小时。
“没事。”李勤还记得上次那个地方,“我坐公交去吧,你不用管我,先忙你的事吧。”
“好。”都是成年人,赵客不再絮叨,挂了电话工作。
李勤发愁地看着手上的课题,又查了会资料,快到点起身去换衣服,走到衣柜前,她更发愁起来,这几日她主要在家里,都穿着宽松的长袖睡衣,出门也比较简单,可是这次是去赵客大姨家做客。
她望着被挤到墙角的黑条纹短袖,片刻,手指慢慢移开。
天黑,办公桌后霓虹闪烁,川流不息。
赵客合上电脑疲倦地捏了捏眉心,拽起衣架西装往外走。
“老大,你需要的礼品我都买好放你后备箱了。”小康喜道,朝他眉飞色舞地问:“是去老丈人家吗?”
赵客无视他大步往外走。
忙活半天什么瓜也没吃到的小康瘪瘪嘴。
天已黑透,赵客一路急速往老城区去,堵了十几分钟,到的时间比约定晚了些。找了半天车位,才把车在老街区的路边停好。
下车往胡同口走,沥青色的夜把巷子揉成一团墨,昏沉沉的月亮藏在了青灰瓦檐后,逼仄狭窄的巷子里黑洞洞的,往里看不到人的影子。
“一一?”他轻喊,往那走去,没有听见回应。
“李一一?”
他四处张望,身后一辆车从他身边驶过,明亮车灯劈开远处浓浓的黑暗,浮动的暖黄光影里,照亮了电线杆后走出来的女人,李勤一袭白裙静静朝他看来。
光晕勾勒她的裙摆,黑夜彻底划破,赵客视线定在女人高挑纤细的身影上。
及腰的黑发终于不再被捆绑,发尾在夏风里飘着,那双总藏在镜框里的明亮眼睛擦过夜色落向他,她就站在那里,高挑、美好,像一棵自由青春的树,不笑也不招摇,白色裙摆在暗巷里泅出一片朦胧暖光。
赵客停顿的脚步再次靠近,下一秒车灯驶离,巷子口又陷入一片黑漆漆,他的心跳漏了半拍,后颈微微发热,一定是夏风卷着热浪他才呼吸不那么畅快。刚才那眼在脑子里反复晃悠,像一块白色棉花糖融进心口。巷子重归漆黑,可总觉得那片白还在那里,和着心跳声在浓稠夜色里暗流涌动。
“赵先生?”李勤不那么自然地踩着高跟鞋走过来,尴尬地解释:“刚才有条大黑狗过来,我怕他咬人就躲了下。”
明黄的灯光在两人身间亮起,赵客举起手机手电筒看向面前的女人,四周被一片黑暗淹没,他们是寂寂森林里发着微弱光茫的两只萤火虫。
“一一,你穿裙子时手腕太空了。”
“嗯?”李勤愣了下,下意识摸了摸总是空荡荡的手腕,“我很少带配饰,就这样……”
“可以带一个。”
月下灯影里,赵客伸出掌心,一块漂亮的女士手表静静躺在那里。
望着眼前明艳、落落大方,不再掩饰自己美丽的李勤,他认真道:“一一,这块表以后走的每一秒钟,都是记录你勇气的勋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