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入秋后,赵客连着一周都嗓子沙哑上火,每天醒来下楼,必会碰见李勤送上的一杯凉茶。
他捧着杯,一副很是感动的样子,“一一,你这么贴心,我好怕爱上你啊。”
李勤闻言,很严肃地说:“那我明天不泡了。”
赵客:“……”
他乖乖拉上嘴巴拉链,临闭上前还要补充一句,“你当我没说。”
李勤好笑,也没把他的玩笑话放在心上。
开学后,她比之前更忙碌了,除了上课,还要盯小区那边的后续软装,新的一学期,学生又换了一批,对她的变化并无多大的感觉,办公室里同事时不时会对她的外在变化发出惊讶赞叹的声音,但相较于之前,她已经能更加从容的回应别人的夸奖和关注了。
另一边,秦钰戈离职去开武馆的事也在教研室引起了不小的讨论,或震惊、或可惜、或支持,什么样的态度都有,但随着时间推移,大家最终还是回归关注自身,即便秦钰戈曾是教研室红人,也渐渐被淡忘。
倒是有人暗戳戳跟李勤说:“李老师,这下你的压力可小不少吧。”
对方只是打趣,并无恶意,李勤太理解别人会产生这种想法了,去武馆和秦钰戈见面时还聊起这事,只不过心态再不似从前。
秦钰戈刚忙完,额头都是汗,听完满不在乎地笑笑,“我可从来没把你当过竞争对手,你不知道,那时候正是我最羡慕你的时候。你整天冷淡着脸,浑身上下透着‘老娘谁也不在乎’的劲,才是嫉妒得我牙痒痒好吧。”
李勤好笑又感慨,“你能说会道,长袖善舞的样子,我也很嫉妒。”
“有什么用。”她摊手,“还不是过个几天就都忘了。”
“一一,没人会那么关注你生活的,我们过得好不好自己最清楚。”她意味深长地说。
李勤点点头,深以为然。
顾不上体悟心绪的微妙变迁,李勤接到学校后勤处通知,新一学期要递交公寓延期租住的材料。原本她作为异地教职工,又是单身,享受公寓福利是应当的,但是现在她身份转变,又在安城买了房,虽然还能继续租住,但手续要麻烦许多,得递交续租原因。
晚上回去她犹豫过后,吃饭时和赵客提起这件事。
“那还续什么,你东西直接都搬过来吧。”赵客毫不犹豫道,“就这周六吧,那天我有时间帮你搬搬,刚好4S店通知我车修好了,明天就去开回来。”
他商量的语气,却也一锤定音了搬家的事,李勤心情有些复杂,当初搬过来是因着二人结婚了,想着就暂住吧,但从没想过长久
留下,毕竟她早先买了房子,都快装修好了。
不过无论如何,再住学校的房子是不太合适。
“好,那就先都搬过来吧。”她应道。
赵客拧起的眉松开,笑着给她夹自己炒的秋葵,“别挑食。”
李勤没想到有朝一日也会被人盯着吃饭,瞧着碗里黏糊糊的秋葵,半晌趁赵客去洗碗,飞快丢进了垃圾桶。
她抽了个周五,回学校整理东西,把重要书籍、资料、个人文件等东西搬了。收拾差不多时,赵客打电话,“我在校门口等你了,真不要我进去帮你拿?”
“没事,东西不多,我拿过去吧。”碰上其他老师,仓促解释赵客身份也不合适。
“嗯。”赵客不为难她,车往校门口停得很近,老远看她出来就去接东西,真当只是一些文件,结果接东西时纸箱子直接把他手臂往下压了几公分,他惊愕看她:“这还不沉?”
初秋薄风里她额头还洇出了一片汗。
“书有点重。”她语气也有点心虚。
“行了,你要不让我进去,明天必须找个搬家公司。”一边走着他一边说,李勤给他开门,他把箱子放回后排,接着抽了张纸给她,“看你脸上热的汗。”
李勤无奈,只得老实应好。
赵客却没完了,坐上车后乜了她一眼,语气颇有点阴阳怪气,“一一老师这么严防死守的,是想再做两三年的未婚女性啊,还是我这丈夫拿不出手呢。”
李勤倒是有点习惯了赵客的不正经,没把他的调侃太严肃对待,想了想看他侧脸,“得找个合适的机会说吧,我不想在楼道里就那么随随便便跟别人介绍你是我先生。”
赵客随口一说,她这态度倒是让他心口一跳,痒痒的,脸上的笑绷不住要浮出来又被他压下,眨眼朝她笑:“那你想在哪介绍我?婚礼现场?一一,你这是在暗示我吗?”
李勤:“婚都结这么久了,还办什么婚礼啊。”
赵客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李勤放在膝盖的手一紧,只希望他是随口一说。
回到家,赵客把东西搬去书房,给她腾出了一面墙的书柜,“以后你的书就放这里,要是不够,我再给你买柜子。”
“够够。”之前在公寓地方小,李勤不敢买太多书,大多去图书馆,有的书看完确定不会再看后就捐了,所以她真正要搬的书也没那么多。
“行,那你先收拾,我下楼做饭。”自从上次赵客感冒后,忽然就沉迷上了做饭,每次结束还得拉着她一起坐沙发上看爱情电影,逐渐地,李勤也就习惯了。
“嗯。”
他下去后,李勤把箱子打开,分门别类整理书籍,她做事细致,整理起来也慢,不知不觉一个多小时就过去了。
书柜上面的格子摆得差不多了,她刚要松口气,忽然看到箱底的一个黄色信封,意识到那是什么,迅速拿出来下意识想藏。
信封里是那张她和赵客被人偷拍威胁的照片。
之前压在柜子里不放心,被她藏到了厚厚的书本下面。
鬼使神差的,她垂头又看回烫手的信,心跳不自觉的加速,脸颊发热,不知是羞耻还是其他,时隔两个多月,她手指依旧会抖地拉出那张照片。
朦胧画面里,热气氤氲,她那张潮红的脸再次出现在眼底,淋浴下,那双迷离的眼眸燃烧着浓烈欲望,陌生而清晰,湿润的红唇微启,把情。欲都从滚烫的舌尖吐了出来。
她指尖一烫,喉咙发干。
曾经,她把这张照片看作她堕落、下贱的罪证,尘封在了箱底,此时被带到这里,在赵客的地盘里不烧毁她怕哪天被发现。
逡巡过房间,并没有打火机。
忽然,门被敲响。
“一一,出来吃饭吧。”赵客在外面叫她。
精神紧绷的李勤被突然的敲门声吓得手一抖,照片跌落掉进了书柜底下,她赶紧趴到地板去捡,照片太靠里面指尖根本碰不到。
“一一?”赵客又敲门催促。
她慌得呼吸都乱了,六神无主的,又不能不说话,只得赶紧合上箱子,装作从容地起身,“嗯,进来吧。”
赵客推门,看她脸颊都累红了,“还没收拾完?先别弄了,吃完饭我帮你一起整。”
“不用,都、都收拾完了。”李勤咳了声,快步上前拉着他袖子出去,“不是说饭做好了,下楼吃饭吧。”
赵客挑眉,在她没注意到时往箱子那处瞥了眼。
吃完饭,李勤又陪他看了部爱情片,经过这一段时间,她已经能面不改色地看荧幕中的人热吻了,甚至在赵客总爱在看吻戏时,笑着把眼神落在她身上后,也能装作若无其事,心不在焉地想一会得拿扫帚把照片弄出来。
关掉电视机,李勤想上楼。
“一一?”赵客在后面叫住她。
“嗯?”她故作从容回身,赵客狐疑地朝她走去,一级一级台阶,最后慢悠悠地停在低一级的台阶上,两人视线平齐,他坏笑着靠近,故意在她身边嗅了嗅,温热的气息落在她脖颈,“你做坏事了?”
李勤右眼皮一跳,“什、什么?”
说完,她又补了句,“咱俩回到家都没怎么分开,我能做什么?”
感冒好了后,赵客的黏人似乎也没减少。李勤不知原因,只当他被人看穿脆弱后需要陪伴。
“哦。”赵客黑眸含着温柔的笑盯了她片刻,在李勤神经极度紧绷都开始考虑撒点什么谎话时,他勾了勾她鼻子,“我有份资料得去书房修改,你去喂下大金小余吧。”
李勤手心都出了层汗,闻言立马点头,“行,你快去吧。”
赵客笑悠悠地上楼,李勤猛松了口气,魂有些飘地去给两条金鱼投喂。一想到柜底那张照片,心口就发烫,脸热腾腾的,忍不住点着鱼缸,对那条耀武扬威地在水里欢游的红金鱼发脾气:“你、鬼精鬼精的。”
大金一个转身,游弋到小余身后,蹭来蹭去地躲藏了。
李勤没敢再行动,只想着明天再找机会把那张照片拿出来销毁。
结果第二天,接到消失已久的关清怡电话,她把这事彻底忘在了九霄云外。
“勤勤。”那边传来哽咽的声音,“你的家里是被打劫了吗?”
彼时,李勤正和赵客收拾着他的衣帽间,毕竟一会她的衣服也要挪进来,尽管赵客说那些丑东西都该丢了,李勤奉行节俭,打算先都拿过来。
闻言,她猛地抬头看赵客,见她反应剧烈,赵客停下动作看她,使了个疑惑眼神。
“清怡,你现在在哪?”她忙问。
“我在你公寓的客厅啊,这里为什么一片狼藉。”
李勤:“……”
她眼前一黑。
20分钟后,李勤回到公寓,一路上心跳上上下下,也没想好从何说起自己结婚的事。门打开,看见关清怡坐在沙发边,脑袋顶着后面的墙,视线盯着天花板的灯,呆呆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到门响动,她动作迟缓地跟故障的机器一般,两人对视,她嘴角瘪出两道细小的涡,跟着眼眶就红了。
委屈、可怜。
李勤大惊,关清怡性格大胆,爽利果敢,以前有男同学在她走过时跟旁边人吐槽,“看见没,那是我们班最无聊老土的女的”,被关清怡听见,二话不说捡起地上石头就往那人头上砸,干脆勇敢。
她从没见过她现在这样子,立马坐过去,紧紧抓住她的手,“清怡,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会消失这么久?”
“你呢,这家里怎么回事?”她不忘关心她。
“我、我在搬家……”
“搬家?”
“嗯……”李勤底气不足,看着她湿红的眼眶,心虚道:“你不在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
“看出来了。”关清怡看着她身上穿的秋香绿薄款针织毛衣,修身的设计很好地体现了她胸部轮廓,下身棕褐色长裙,腰间皮带很有设计感,整个人透出一种简单、慵懒的高级感,这是从前的李勤绝对不会穿的
风格。
“不方便说?”关清怡体贴地问。
李勤嘴边“我结婚了”四个字转来转去,望着她目光,想说又觉分外烫嘴。
关清怡笑了,手随意地擦了下湿润眼尾,“看把你着急的,不好意思说就先听我说吧。勤勤,我……我恋爱了。”
李勤眨眨眼,不是很惊讶。
几乎每次旅游回来,她就要说自己爱上一个人了,只是下一次旅游,她又会很快把上个人忘掉,从不被束缚、自由潇洒是关清怡的风格。
爱情对她来说,大概只是一个便宜可口的水果,尝完虽觉不错,但绝不会把果核一直留着,指尖的甜腻也会随着水流的清洗而离去。
“哦,然后呢?又不爱了?”她可能永远做不到像关清怡这样,随心所欲地看待爱情。那对她来说,依旧是会痛的禁忌。
关清怡抓住她肩膀,“不不不,这次是真的爱了,勤勤,再也没有人能带给我他曾经给我的感觉了,勤勤,我、我……”
在李勤习以为常的表情里,关清怡急着证明自己这次真的不是在玩游戏。
李勤好笑,心里的紧张也泄了几分。
算了,总该有对别人坦诚的那天,那关清怡该是第一个知道的。
“清怡,实话告诉你,其实我结……”
“勤勤,就昨天,我结婚了!”关清怡一把按住她,激动地打断了她的话,嗓音回荡在整个房间里,“我跟他领证了!”
李勤愣了许久,终于回神。
“什么?!”
“关清怡!你疯了!!!”
第52章 潇潇秋雨(3)
52.
李勤震惊地站起,不可思议地看着关清怡,刚才激动的声音消失,混乱的客厅显得异常安静。
关清怡抬头看着少见失态的李勤,心底一丝暖流淌过,鼻尖酸酸的,眼尾又发红了。
“勤勤,和他结婚我一点都不后悔,真的。”她很认真地看着李勤,“就连现在坐到这里,从危险中完全脱离,从吊桥效应中走出,我也没有丝毫的后悔。”
关清怡的脑海再次闪过陈铮总爱对她说的话,“你知道战地医院里伤兵为什么总会爱上护士吗?”他扯开止血带,笑了笑,“关清怡,等你回国,回到你的安全地带,你会清醒地发现,陈铮只不过是一根救命稻草,曾经他有用,现在他没用了。”
“不,不是这样的。”关清怡急切打断,却没勇气看他腰上出血的刀口。
陈铮嘴唇发白,好笑地瞟了眼她还没舍得丢掉的拍摄包。
“关清怡,你是个旅游博主,尼罗河之旅对你来说,不过是段丰富精彩的素材,是让你肾上腺素飙升的体验,是你视频上传后的超高流量,你原来的世界本就安全、自由、潇洒,我们不过是阴差阳错的在开罗短暂交汇,为了求生捆绑在了一起,叙利亚、伊拉克……我去的地方很多,都很危险。”他顿了下,接着说:“你眼中的死亡威胁对我来说,是家常便饭。”
“这个月底,我会想办法送你安全回国,但也到此为止,不要再问关于我的任何信息,没有意义。”
“陈铮!”关清怡气得太阳穴突突跳,她想说这段时间的生死相依对她来说绝对不只是一段非比寻常的体验,又在看到他憔悴的脸色后止住了所有的话,蹲下抓住纱布,“闭嘴,不想失血而亡就别天天说些我不想听的。”
陈铮无奈,看她胡乱地包扎,伤口的血又流出来,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慢慢地眼底笑意消失,定定地看着她。
关清怡只当没察觉沉重落在头顶的视线,动作小心而谨慎,“我包扎技术没你好,是我没经验,你说,我可以学。我求生技能不如你,但是我绝不叫苦叫累拖累你。”
“陈铮,我们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别总在紧要关头说些之后送我走的屁话,不想我死,你先给我活下来!”
陈铮垂睫,望着腰上重新包扎的纱布,半晌道:“好。”
记忆回笼,关清怡抿唇看着李勤,眼眶又红了,满打满算也就三个月的分别,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已经是数次从死神身边走开,才再次站到李勤面前。
李勤看着动辄要哭的关清怡,终于发觉她情绪的不对劲,这绝不仅仅是因为重逢的激动,关清怡勇敢坚毅,鲜少有这脆弱一面。
她坐下,递纸巾给她,紧张担心地问:“清怡,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话说清楚,从危险中脱离是什么意思?”
关清怡喘了几口气,情绪定下来才道:“我去埃及,原本想在开罗待上一周,看看胡夫金字塔、圣乔治教堂,在尼罗河边游游船,为了安全还找了个保镖,结果第三天我脖子那条项链就掉了,你也知道那项链对我意味着什么。”
“嗯。”李勤心往下沉,那条项链是关清怡毕业那年买的,刚好同时间段她的一条旅游视频爆了,从此之后不管去哪她都带着那条项链,算是一个护身符。
想到这,李勤发现,关清怡脖子挂着一条新的项链。
她的视线让关清怡笑了声,低头拉出脖颈的项链,牛皮绳编织的线挂着一枚小指长短的水草玛瑙。
“他送给我的,不到400埃镑,很便宜。”她手指摩挲着那枚玛瑙,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可是对我来说,它比那个遗落在开罗的项链重要得多。”
关清怡回忆起来,那是前一天,她和陈铮发生了剧烈的争吵后,两人分头行动各遇危机,一路返回酒店在混乱的后厨遇见,陈铮拽着她一路逃亡,最后在一个不知名的小村里停歇。
她坐在飞满苍蝇的垃圾堆旁边,头痛地想自己怎么会落到这种境地。
陈铮站到她身前,挡住了头顶巨大的太阳。
她看过去,一条项链出现在眼前。
男人深褐色的额头尽是热汗,却笑得野性,压根看不出是刚从死亡边缘逃离出来。
“行了,消消火。”
关清怡哼了声,偏开脑袋,手却拽走了他递来的项链。
她知道,没有陈铮,她早就被本地不法分子悄无声息地解决了。
李勤听得胆战心惊,“关清怡,你怎么会逃亡?!”
关清怡抿唇,说起缘由自己都想打自己,“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回去找那条项链,不……”
想到陈铮,她又立马摇头,“我还会找。”
“那条项链不算很昂贵,但刚丢的时候我想着试试能不能找回来,保镖帮我打听说被盗窃的东西一般都在黑市交易,我就打算真碰见了去把买回来,结果……”关清怡紧咬着唇,直到已经回到国内,坐在她熟悉的李勤家里,依旧会在想起那件事时忍不住身体发抖。
“我、我不小心闯入了本地黑。帮的非法交易,被一帮不法分子盯上了。”
“清怡!”李勤脸唰一下白了,喉咙都发干,简直不敢往后想。
关清怡安抚地拍了拍她发抖的手,“就在我被他们绑架的路上,我遇见了陈铮……他、他救了我。”
她并未露出轻松笑容,苦笑道:“但他也自身难保,当时陈铮身上携带着他拍摄的奈西组织大规模屠杀无辜平民的视频,正在被跨国追杀,原本是要从开罗躲避两天接着往**堡方向去巴基斯坦,卷入我的事情后,我们被两帮人同时追赶,一路沿着尼罗河往南逃亡了三个月。”
“……在努比亚村庄,我甚至编辑好了留给你的遗言,却没机会发出去。”
李勤的呼吸几乎要停摆了,她坐在这里,脑海却一片混乱,后背发凉,恐惧顺着她的血液流遍全身,四肢百骸僵硬,她无法想象就在她安稳度过不一样的暑假时,关清怡在非洲都经历了什么样的恐怖事件。
“幸好,幸好现在你回来了。”她揉搓着关清怡还在哆嗦的手,“清怡,你安全了,以后那种危险的地方绝对不要再去。”
“不,不行。”关清怡坚定地摇头,“勤勤,我想去**堡等他。”
李勤蹙眉,“什么意思?”
关清怡:“我们的事情结束后,一周前他送我回国,紧接着要去巴基斯坦继续工作,你知道那边现在很危险,我想去离他最近的地方等他。”
李勤倒吸了一口冷气,她不是不知道战地记者的工作有多危险,只是那些勇敢坚毅、奉献牺牲都离她太远太远了,地球很小,即使隔着最远的距离也可以坐飞机到达,但地球又很大 ,大到有些人的世界根本无法跨入。
“关清怡,你还要去找他?这种情况下你怎么还会和他结婚?”沉稳如李勤都急得用嗓子喊了,“他、他也不该和你结婚!”
在她看来,关清怡是那样的聪明睿智,怎么会有一天笨到把自己放置在一个危险的处境里,随时等待面临另一半的死亡和离别。
李勤又急又担心,心如乱麻,在刘菡梅一次次咒骂、指责、怨怼她时,是关清怡始终陪伴在她身边,告诉她:“你不糟糕,你只是还没学会怎么让自己做自己。”
关清怡笑了笑,李勤急火攻心,“你还能笑得出来?”
“是啊,我威胁他的,不跟我结婚,他要去哪我就去哪,坚决不回国。”
差点死在努比亚沙漠时,她对着满天繁星祈祷,要死也别让她死在这里,白蚁会把她的尸体吃得只剩下丑陋骨头,她想死在国内。
关清怡也不敢相信,危机真正解除了,她却没有马不停蹄回国。
陈铮已经气得三天没有搭理她了,身上的烟味倒是越来越浓,机场里,他的烦躁无奈根本压不住,那张晒黑的脸上满是着急。
“滚,拿上你的护照给我立马滚回去。”他凶神恶煞地威胁,递来飞机票,海关给的通行证件,他已经办好了所有的手续,“关清怡,你不会想要我在众目睽睽下扛你上飞机。”
“好啊,能给我扛上去,我就不可能再让你下来。”她顽劣笑着,眼眶湿润。
陈铮把东西丢她身上,转身就走。
“嚓……”
撕裂的声音让陈铮瞳孔一缩,猛地转身快步回去,制止她撕毁飞机票的动作。
“陈铮,你又不喜欢我管我干什么?你走你的阳关道,我继续拍摄我的埃及游,咱俩互不干扰。”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喉咙深处滚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像一头困在铁笼中的雄狮,急躁愤怒,指节捏得发白,额角青筋暴起。
“陈铮,你喜欢我吗?”
“滚蛋!就三个月的闹着玩,少他妈跟我扯爱不爱那套。”
“大记者逼急了也是会爆粗口的哦。”关清怡混不吝地笑,擦了下脸上的泪,“我可以答应你回国,你去做你的战地记者继续你的采访,但是在此之前,我要你先陪我做一件事。”
“什么?”陈铮叹气,无奈妥协。
关清怡笑着对视他着急的目光,缓缓道:“陈铮,我们结婚吧。”
“关清怡!我想咬死你这个疯女人!”
“你先亲死我吧。”
“……”
“死之前,跟我回去领证。”
“操!”陈铮想说他不配,半条命挂在悬崖外面的人结他妈什么婚,可是看着眼前女人哭着笑的脸,装了三个月想要划清关系的无所谓,在这一刻彻底被摧毁。
“神经病,不怕守寡啊。”他说着,被人拿枪顶着脑袋也还能笑着的人偏头躲开了发红的眼。
“你知道的,我以前玩很花的,你死了我就去玩下一个男人喽。”
“关清怡!”
“那你就别死。”关清怡从来不知道,原来只是看着一个人,心脏就会痛成这个样子,抽搐得她无法呼吸,“陈铮,我放你去,你答应我要回来。”
陈铮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排除万难,回国和她领了结婚证,接着下午又坐飞机离开,他以为他绝不会和她结婚,她可以疯,但是他不能。
看着旁边若无其事的女人,陈铮望着手里结婚证上二人第一张留下的合照,低低喊她的名字。
“你该叫我老婆了陈铮。”
陈铮曾经无数次出发去正发生军事冲突的危险地区,只有这一次,飞机已经冲上云霄,他的心还留在候机室的回忆里。
他说:“留着回来叫。”
关清怡湿红着眼睛看他,“可我现在想听。”
“关清怡……”
“嗯。”
“说不爱你是假的。”
关清怡当场就哭得稀里哗啦,疯狂擦脸,拿眼睛白他:“我早就知道,我关清怡啊,网上一堆粉丝夸我可以做颜值主播,怎么可能拿不下你小子,说,你当初是不是见色起意才救的我。”
陈铮冷硬黝黑的脸上浮现一抹红,“你说得都对。”
“哼。”
“最后一次了,这个工作完成,我不会再让你天天牵挂不安。”
“好,我等你回来。”
陈铮沉默许久,“要是我没有回来,你尽快去办理丧偶手续,这样以后你再……”
“啪!”
安静的候机厅角落,关清怡狠狠给了他一巴掌,起身哭着离开。
陈铮看着女人消失的背影,半晌,转身去登机。
落地窗前,关清怡看着远去的飞机泣不成声。
“陈铮,你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曾经的关清怡有多痛恨婚姻,不知道在她看来一文不值的爱情因为他变得有多不一样。
“勤勤,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懂我,真的会有这种时候,因为太爱一个人,蠢到觉得婚姻是条很好的枷锁,能把我和他继续捆在一起,就是一种幸福。”
李勤看着泪流满面的关清怡,偏头擦掉自己眼尾的湿润。
“做以前的你不好吗?自由潇洒,无拘无束。”
关清怡摇头,“以前也很好,不谈恋爱就什么都不怕,但是喜欢上一个人就彻底回不去了。即便是恐惧、不安、牵挂,也会想要一往无前地陪在他身边。”
“勤勤,我这次回来是怕你担心,但是……”她沉默了两秒,“我买了后天的机票,我要去距离他最近的地方等他。”
李勤叹气,“……我劝不了你的是不是?”
“勤勤,我希望你永远不要懂我现在的心情,真的会痛、会害怕、会不安,但是想到陪在他身边,又会觉得就这样吧,很好了,死就死吧。”
“之前三个月,我们死死地捆在一起时就是这样想的,现在,以后,我还是会觉得无论多么危险,两个人在一处就都够了。”
李勤失声,不知道该说什么。
许久后她才问:“这就是喜欢一个人吗?”
刘菡梅那么矮小、羸弱的身体,不惧鬼神,不怕坟头阴冷,一次次穿过黑夜树林蜷缩在李恒的墓碑边入睡。
她不止一次胆寒到身体发冷,恐惧、怯懦喜欢一个人竟是如此可怖的感情。
她万万想不到,关清怡也会这样。
窗外夜色渐黑,公寓里床上的铺盖幸好还未搬走。许久不见的李勤和关清怡睡在同一张床上夜聊,从白天到黑夜再到白天,她听着关清怡又哭又笑地给她讲那三个月。
她回来的短暂两天两人都没分开。
她给赵客发消息说了下,他回她好。
第三天,李勤不得不送关清怡上飞机,远处起飞的声音轰隆作响,安城又下起了一场秋雨,萧瑟清冷,满地落叶。
关清怡不想麻烦她进去,二人就在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分别。
“勤勤,听我说了两天的话,你还没说你发生了什么事呢?”她笑着猜测道:“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才会让你那么难以启齿。”
李勤无奈,原本她是打算告诉关清怡的,可是知道她发生那么多事后打消了心思。
就像她很担心关清怡仓促结婚是个错误决定一样,如果关清怡知道她结婚了,只怕会更加心急如焚,怕她是为了结婚而结婚,嫁错人耽误一生。
为了不让她担心,她笑着摇了摇头:“不算是个糟糕的事情。”
“哦?”她眼里浮出期待,坏笑着瞧她:“勤勤,我怎么感觉,你的变化也好大呢。”
“嗯?”
“你……是不是恋爱了?”
“嗯?”李勤愣了下,好笑地问:“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你还不了解吗?我不想要恋爱,只渴望一段健康安稳的婚姻关系,组建一个正常家庭来度过我的……”
“打住打住。”关清怡头疼地打断她的老生常谈,叹了口气,“唉,不谈恋爱也好,自己过自己的多爽啊,省得喜欢
了人,真就半点不由自己了。”
李勤看她脸上只有去找爱人的幸福,打趣道:“不然你留下……我们想办法忘记他。”
“勤勤,不行的。”关清怡灿烂的笑消失,变得格外认真。
“忘不掉,会想他,很想。”
“跟你聊天说起那些危险的事,会插缝想他。”
“和你吃饭看着手里的筷子,也会想他是不是连饭都吃不上。”
“睡在床上又会想,明天不要有他的坏消息。”
“勤勤,喜欢上一个人,脑海里就总会记挂着他。”
“丧失自我,很糟糕。”李勤说。
关清怡笑了:“好啊,希望我的勤勤,永远不用吃谈恋爱的苦。”
李勤叹了口气,头顶钢骨与玻璃构筑的波浪形顶盖如展翅的机翼向两侧延伸,倾泻而下的水珠沿着玻璃边缘如珠帘垂落。
乌云阴沉沉的往下压,来往离开的人不见少,暑气被钉死在了远处的泥土里,秋天的雨阴冷拉低着安城的温度。
她打了很久的车,终于拦到一辆出租。
周一下午还要上课,结束后她又去公寓收拾了一会儿东西,才往家里回。
淅淅沥沥下了一天的雨还没停,走出电梯她浑身染着冰凉,长袖都掩不住秋日的冷气。一边收伞一边开门,发现家里门没锁,微微露着一个小缝。
“赵客?”她奇怪地推门进去,纳罕他不该这么不小心,门都没关上,目光忽然瞥见鞋柜上的血滴。
她愣了下,立马走上前,敏锐的鼻子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她心跳漏了一拍,慌张地往二楼看去。
三日没回的家莫名变得空旷而陌生,似乎暗藏着她不曾察觉的危险。
她立马丢下伞往楼上跑。
砰地推开赵客的卧室门,房内空荡荡的没有人,她拧眉刚要出去,赵客从浴室走了出来。
“一一?今天怎么回来这么快,我当你得九点多了。”
他语气轻松,李勤松了口气看过去,下一秒看清他的样子后脸色唰的变得很难看。
“赵客!你受伤了!”
赵客头上,还没来得及包扎的血正沿着侧脸往下流,嘴角青肿,手上挂伤,很显然是跟人发生了剧烈冲突。
她快步过去,看到他额边的伤,手抖的根本不敢碰他,一贯温柔好脾气的女人也会愤怒到脸色发青。
“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第53章 潇潇秋雨(4)
53.
赵客脸色发白,握住李勤的手,在她紧张担心地看他伤口时,指腹偷偷眷恋地摩挲过她的手背,好似缓解了额边的疼痛和焦躁情绪,“放轻松,问题不大。”
李勤眉心拧得老高,看着他右半边脸触目惊心的血,后腿根直打颤,“这还不严重?走,你先跟我去医院包扎。”
她拉着赵客要出门。
“一一。”他温和地笑着叫住她,掀起侧边的碎发,“你看,伤口不大,别担心,就是看起来比较吓人而已。”
“那也不行,要是处理不好伤口感染了怎么办?别废话,赵客你赶紧跟我走。”李勤严肃起来,就连赵客都招架不住,原本碘伏纱布等都拿出来准备自己处理,没想到她回来得早,先被发现了。
赵客无奈,只得跟她乖乖去医院。
一路上,李勤下颌线绷得发硬,嘴角像被无形的铅块拽着下坠,整个人透出一种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就连车里温度似乎都降低了。
赵客讨饶地喊她:“一一老师?”
李勤偏头看过来,昏暗的车厢里她的目光很沉,赵客只觉心口柔软,白日里那些混乱糟糕歇斯底里似乎都在她漆黑的眸里,变得无足轻重。
“一一,你还记得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吗,那天我也被打了,脸上还挂着一个巴掌印,你看见后眼里只有嫌弃。”他调侃着缓解氛围。
适得其反,李勤蹙眉:“赵客,受了伤为什么不先去医院?”
赵客嘴角的笑浅了些,“不喜欢医院浓浓消毒水的味道算不算理由。”
上一次还是骨折不得不去。
目光落在他手背的擦伤上,李勤问:“是谁干的?”
出门时赵客简单处理过伤口,封闭的空间里还是飘着淡淡的血腥味,让李勤心神不宁。
赵客很无所谓的样子,耸了耸肩,“我得罪的人可多了,从同行到对方客户得有上百人吧。”
“你没看到人?有没有怀疑对象?”
赵客瞧着她认真样子,笑了笑:“怎么?想报警啊。”
他吐了口气,施展了一下身体,“暂时还真没有,找我麻烦的地方偏,一看就有备而来,这事还真不好处理。”
他说得含糊,很快绕到其他话题,李勤看出他不想说便没有继续追问。
到医院后没耽搁多长时间,护士很快处理好伤口,李勤担心他会头晕,没有让他开车,两人又打车回去。
到家后,李勤让他赶快去休息,她打算抹布擦完鞋柜的血后再去睡觉。
赵客:“还早,我不困。”
他右脑门顶着纱布坐到沙发上,拍拍旁边的位置,“别忙活了,过来陪我看会电视吧。”
李勤:“快上楼睡觉。”
“不要,脑袋有点晕,躺下更难受。”
闻言,她赶紧丢了抹布过去,“会想吐吗?”
要是脑震荡了问题更严重,“你在医院怎么不早说?”她急道。
赵客好笑地拉着她的手把人拽到身边,“有点有点,是一点点的意思你懂吗?真没事。”
李勤瞪他,赵客玩世不恭地笑:“一一,你好紧张我哦。”
“你会不在乎你二姨的健康?”
“我是你二姨?”
“你是我家人。”
“……”赵客一噎,阴阳怪气起来,“跟朋友在一起两天可玩开心了吧,有没有想我?”
李勤还没说话,他又撇撇嘴,“算了,你还是别说了。”
再听一句想了,想家人那种想,他真会吐血。
“哦。”李勤应声。
赵客偏头白她:“李一一,你是听不出好赖话吗?你知道此时此刻,这种场景你该说点什么吗?”
秋夜晚风,受伤男人,多么需要来点甜言蜜语的一幕啊。
“你要说想,非常想,没有我在的日子你简直……”
“赵客。”李勤很认真地叫他名字,打断了他的信马由缰,眉间蹙起的阴影浮着忧虑,“不要再这样轻易受伤了,好不好?”
“嗯……”
“如果对方冲动强硬不好惹,你可不可以忍忍你的脾气,就算是为了让我放心。如果真的很生气,下班回来我可以陪你打游戏,或者陪你连看两部爱情电影,又或者我们一起喝酒发泄。”她局促地提着方案,“你看这样可不可以?”
赵客吊儿郎当地笑僵住,怔怔地看着她不说话了。
李勤微慌,“要是这样也不好的话,你觉得做点什么能让你缓解缓解心情,买衣服?骂人?还是你更喜欢一个人待着……”
“现在这样就行。”赵客脑袋昏昏的,他已经不太确定是被砸的头昏还是眼前女人的担忧关切让他心软软到头昏。
“嗯?”李勤没明白。
赵客靠过来,脑袋又枕在她肩膀,“这样。”
李勤:“那你的坏脾气还是很好压的。”
“是吗?”他偷笑了,关掉客厅的灯,只有荧幕的光影落在两人身上,在她不注意时脸颊轻蹭,她的体温隔着睡衣安抚了他的躁动。
“嗯。”李勤很认真地说:“比我好多了。”
“你还有坏脾气?”
“有啊,怎么可能没有。我会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撕纸,把那些不要的文件一张一张全部撕掉,又或者给家里来个大扫除,把自己累到没有力气胡思乱想。”
“好文明的坏脾气。”
“骂人打架不好。”
“好的呢遵纪守法的一一老师。”
“会让自己受伤。”李勤偏头看他,“别人的话,再不重要,也会戳伤你。”
赵客哼哼,“那你是小瞧我了,我不在乎的人,放的屁在我这啥也不是。”
“那也很臭,会熏人。”
“……李一一。”
“嗯?”
“你该闭嘴了。”
李勤笑:“不然你就要发泄你的坏脾气了?”
“是啊。”
“那你发吧,我陪着你。”
“……”
一室安静,电视光影缭乱,秋风卷着白纱帘拍打墙根。
“一一,我的坏脾气,可不只是想你陪我看电视。”
“那还有什么?”她微侧下巴,垂睫看向他,黑眸静静的,对于受伤的赵客她好似格外有耐心。
赵客微仰脑袋,隔着半指的距离,温暖的呼吸喷洒在她的下颌。
他试探:“做电视里的人爱做的事。”
李勤挑眉看向了电视机,此时正放映着一对情侣在玩换装,男女互相穿着对方的衣服在街上走来走去。
“……只在家里这样好吗?”她弱弱地问。
赵客蹭地脸红着坐起,“是爱做!爱做!爱做的事,不是正在做的事!”
“扑哧。”瞧着着急的赵客,李勤忍不住笑出了声,“我知道,你不用一遍遍强调。”
“李一一你逗我呢?”他笑。
“嗯。”她得意地挑挑眉,“现在有没有心情好一些?”
回家她就察觉出,赵客今天的情绪格外低沉。
赵客瞪着她,心潮起伏,喉咙发干,女人一无所知,还在满眼真切关怀地笑着看他。
“哼。”他偏头,真怕自己下一秒吻上去,“马马虎虎吧。”
“哦。”李勤轻轻点了下他嘴角的青肿,“那心情马马虎虎的赵客同意下次被打时,不要只想着冲上去,先想想能往哪逃了吗?”
“不嫌丢人啊。”赵客颇得意地说:“小学跟人打架我都没跑过。”
“不知道你挨了多少的揍。”
“嘿?”他扭头刚想训斥,李勤垂着的视线又落在他手上的擦伤,语气苦涩:“有没有疼得想哭,刘菡梅每次打我,就总是很疼。”
“哭过多少次?”他心一抖。
“不知道,小时候总会哭,慢慢就习惯了。”她抬头看他,“你也习惯了吗?”
赵客忽然有点不敢对视她灼灼的目光。
“一一。”
“嗯。”
“下次……我答应你先学着跑。”
“好。”她总算笑了,“赵客,你就算落荒而逃,背影肯定也很帅气。”
“……哦,谢谢赞美。”
“真心话。”
“谢谢爱说真心话的一一的赞美。”
李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赵客强迫自己扭开了脑袋。
想亲。
忍住。
看电视。
偶尔蹭蹭他的家人,幸好没被发现。
隔日,李勤去上班,饭桌上赵客犹豫着问:“一一,你……公寓那边收拾得怎么样了?”
“还有很多。”关清怡回来后她没再弄那些,私人用品比较多也不想找搬家公司,“估计得到下周了。”
“嗯,刚才律所那边通知我,有个紧急的事情要我处理,得出差20多天,这段时间我都不在家,你要是嫌麻烦先在公寓住也行,顺便把要搬的东西好好整理了。”
“半个多月?”李勤意外,“什么时候走?”
“十点多的飞机。”
“哦。”李勤放慢了咀嚼,思考着他的建议。
赵客不在,她回教师公寓住肯定是更方便一些,笑了笑,干巴巴道:“好突然……”
“嗯。”赵客表情不太自然,“是有点,幸好公寓那边你还没退,先续到月底吧,我不在,怕你一个人住在二楼也会害怕。”
“还好……”这家里的每个角落,都有她和赵客聊天、斗嘴,甚至是做。爱的痕迹,“不会怕。”
“我会担心你,一个人不方便,这段时间还是去那边住吧,把大金小余也带过去。”
“知道。”
再次回到公寓,站在安静的客厅,李勤看着狭窄却显得空旷的房子,竟觉出一丝陌生。
阳台上她种的绣球花也都死了,刚搬走的时候,只想着短暂住一段时间,每天还会回来,就没有带走,只是真的搬过去后,回这边越来越少,不知什么时候花死了都没注意到。
晚上睡在她狭窄的小床上,窗外静悄悄的,白兰树摇曳着昏暗的路灯,楼下张教授久违的戏曲还在寂静的黑夜里飘着,只是三个月的时间,她看着斑驳的墙皮像干涸的皮肤般蜷曲剥落,思绪微妙。
她不想过多探究这种变化,翻了本书,看着很快入睡了。
不再回赵客那边后,李勤的生活又恢复了往常的两点一线,学校、公寓,周末抽空收拾收拾东西,下午去市图书馆看书,晚上约着秦钰戈吃饭、看她的武馆,生活倒也忙碌充实。
她和赵客手机联系的不多,两人都不是爱捧着手机聊天的人,之前网聊也是简单的晚安早安,现在也差不多,区别是多了打电话的次数。
大多是李勤打给赵客,她担心那天跟他起冲突的人还在找他麻烦。
赵客这趟出差好像很忙,接电话次数不多,不过接起时语气一如既往轻松,“别担心,找麻烦的人差不多摆平了,不是什么大事。”
李勤对他的工作不太了解,帮不上什么忙,便也只能信他。
只不过,李勤还是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一些不对劲,而且他接电话的时间越来越短,有时候一天都联系不上人。她在办公室里心神不宁,只觉得他电话里含糊不清的安抚不是那么让人放心。
这日,李勤从装修新家出来后,买完菜回家做饭,看书洗澡,躺下时已经是十点多,只是却一直睡不着,早上给赵客发的“是不是快回来了”,现在都还没有回音。
李勤拧眉,心脏跳得愈发重,忽然坐起来想回家看看。
她不是个做事冲动的人,却在燃起这个念头后怎么都压不下去,十分钟后已经在出租车上了。
小半月没回来,门口熟悉的保安吴叔见到她快步迎上来打招呼,“李、李小姐,你怎么这个点回来了?”
“嗯,回来拿点东西。”
她装作若无其事打招呼,心里已经尴尬,她这是怎么了,赵客好好地在外面出差,她一个人大晚上跑来这干什么。
吴叔表情奇怪,“李小姐今晚要留在这住吗?”
“嗯?”平日里她和这位吴叔也只是照面点个头的关系,并不算熟悉,“有什么问题吗?”
吴叔纳罕:“李小姐不知道吗?你家现在可不适合住人。”
“什么意思?”
“这、这赵先生没跟你说?”
“怎么回事?家里怎么会不合适住人?”
“……李小姐要是不知道,还是让赵先生告诉您吧,我们这边也不方便多说什么,产生误会就更不好了。”
闻言,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对方言辞闪烁,李勤一路快步往家里去,吴叔想跟过去看看,只见对方已经跑老远了。
他心里奇怪,那事都发生五天了,李小姐怎么会不知道。
李勤穿过花园远远地看见赵客黑洞洞的客厅,气喘吁吁地慢下了步伐,在一幢幢黑着灯的楼里那屋子并不显得异样,她的心跳却没完全恢复,按了电梯进去,银色镜面倒映着她紧张的面孔。
叮一声,她快步走出,下一秒脚步定在楼梯口,看着眼前恐怖惊人的画面如坠冰窟,浑身发冷。
只见往日熟悉的家门口被泼满了红色油漆,门板上
字迹触目惊心。
“无良律师!”
“丧尽天良!”
“毁人家庭!”
“断子绝孙!”
“去死!去死!”
……
第54章 山止川行(1)“一一。”
54.
歪斜的“死”字在李勤的视野里不断扭曲放大,她的瞳孔猛缩,呼吸急促。
楼道里刺鼻的油漆味直冲大脑,她几乎无法呼吸,双腿失重般发软,身体发冷哆嗦,像是被猛推进了寒冬的深湖,水草般的恐惧缠住她的脚踝往下拽。
她转身快速下楼,保安吴叔刚走到单元楼口,就被她紧紧抓住了袖子,“那油漆是谁泼的?什么时候泼的?人抓到了吗?”
“李小姐李小姐。”吴叔看她着急模样,连忙解释:“好几天前泼的了,人没逮到,但是监控录像拍到了,是两个伪装成保洁的人进来泼的,这方面,是我们物业安保工作做得不到位,一早跟赵先生道过歉了,后续我们一定会处理争取早日抓到那个人。”
吴叔是退伍老兵,有一定经验才能进这个小区做保安,毕竟当初宣传时可是说本小区安保等级非常高,现在出了这种问题,处理不好影响了高端小区的口碑,可是会直接掉房价的。
“门上泼成那个样子,你们怎么不处理,这可不仅仅是失职。”李勤表情严厉,她不敢想赵客看到那些字是什么心情。
“诶呦李小姐可不是这样,您误会了。”吴叔哪见过和和气气的李勤发脾气,赶紧说:“事发当天我们主管就提出建议,会负责您家全部油漆的清理工作,包括换门,但是赵先生说就先这么放着别管,要是过两天人又来了,换个新门也浪费。”
“赵客说?”李勤眼神黑沉,“你们和他电话里说过了?”
“哪敢只是电话里聊啊,事情发生后没俩小时,主管跟赵先生汇报完,赵先生就过来看了,还拷了份监控视频才走,这些事,李小姐您不知道?”
这也是为什么吴叔老远看见李勤奇怪地迎过去了。
按理说,这家现在都没法进去。
李勤猛地抬头,“赵客来过?”
“是啊,那天待了两个多小时才走。”
李勤脸色彻底沉了下去,往小区外面走,手机不停拨打赵客的号码。往日他即便接得慢也总是会接的电话,此时变得悄无声息。
她思绪凌乱,不知道能去哪里,又无法安心回公寓。
按照保安的话,赵客分明回来过,是已经出差结束了?还是出差根本就是个幌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为什么什么也不说!
李勤气恼着急,极少有的愤怒不安情绪让她心口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爬来爬去,抓心抓肺的难受,时间已经不早,融安律所可能早已关门,可是赵客一旦联系不上,她竟然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他。
按照他的性格,如果真的出事,肯定不会回三个姨家让她们担心,大概也不会联系关洪福。想来想去,她也就只能去律所看看。
果然,她到律所门前,里面漆黑一片根本没人,心沉沉往下坠。
上一次路过,似乎还是坐公交车路过这里,被赵客喊下车进了酒店后发生了那样的事,后来李勤总想避着这里走,这次却再顾不上其他,站在玻璃门外往里看。
黑乎乎的,什么也没有。
她泄气,转身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人来人往,心里突然飘起一片浮萍般的茫然,安城这么大,一旦一方断了联系,她还能去哪里找赵客。
“……李小姐?”身后传来一道年轻的声音。
她猛然转身,发现是上次秦钰戈请吃饭遇见的赵客助理,小康看到她奇怪,“真的是你,李小姐,你怎么这个点在这里?”
自家老大出事,小康心绪不安来律所加班,没想到会在门口碰见上次老大思想不端正,差点婚内出轨的对象李勤。
“小康!”李勤眼前一亮,“我、我找你们赵律师,他在吗?”
“……找我们老大?”小康狐疑地看她,想到最近一段时间赵客身上的祸事,又想到之前他俩饭局上的不对劲,良知让他开始打马虎眼,“他不在这里啊,这个点律所都下班了。”
“那你知道他在哪里吗?我找他有急事。”
小康委婉劝说:“李小姐,你要是有法律上的事情想要咨询他,改天再来吧,我们赵律师现在暂时没时间处理公务,不过你要是有婚姻问题,我介绍个其他律师给你……”
“赵客是不是出事了?”她厉目道。
“啊?”小康狐疑地瞧她,难不成上次饭局后两人就一直藕断丝连?这声赵客喊得怎么听都很熟络的样子。
老大啊老大!
高道德感让小康只能干笑:“李小姐,有什么问题你还是亲自跟赵律师沟通……”
“即便我是他妻子也不能说吗?”
小康的话被戛然打断,三秒钟后,宽阔的街上响起小康不可思议到拐音的尖叫声:“妻子?!李小姐,你、你说这话也太荒唐……”
“婚前协议是你帮忙拟的吗?谢谢了,十几页的内容说得很细致,要我背几条给你吗?还是明天我拿来结婚证你看过了才愿意说。”
“李小姐……不不,嫂、嫂子,你……真是我们老大媳妇?”小康语气半信半疑,心里已经相信,怪不得上次饭局老大表现得那么奇怪,他就知道他们老大不是那种见色起意的狗男人!这俩人,原来他和秦小姐只是他们夫妻俩play中的一环!
“是,这点你也可以现在就给赵客打电话证实。”
“啊……”小康眼神飘忽,“现在就算了吧,老大现在估计没心情接我电话。”
“小康,他是不是没去出差?”
“出差?没有啊。”
李勤抿唇,怒火熊熊燃起来了。
半个小时后,她站在安城的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套房门口,看着手里的门卡,沉默而踟蹰,怒火已经尽数消散,只有疼痛绵密而细腻的刺着她心脏,耳边,小康的话反反复复回荡。
“老大前段时间有个官司,漂漂亮亮打赢了,结果对方当事人第二天跳河自杀了,家里人来律所闹了好几次了,说都怪我们老大搞得他儿子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说他草菅人命,让我们老大必须杀人偿命。这件事闹得特别大,影响不太好,律所为了息事宁人,只能让我们老大休假避风头。”
“嫂子,我们老大真就是哑巴吃黄连啊,这个案子本来是个公益案件,女方申诉丈夫家暴恳求离婚,律所大部分律师都不愿意接,因为女性被家暴离婚的案子本来就难打,举证门槛畸高,需要同时满足‘连续性’与‘伤害程度’,医疗机构还可能拒绝提供完整病历,更别说这案子还没钱拿,也就我们老大年年公益法律服务时长超过70个小时,主动接手了这案子。”
“结果你看看,这都得到了什么?一群无法无天、只知道聚众闹事的法盲!这种流氓行径,就该把他们都关起来!”小康越说越气,脸都气成了猪肝红。
“……公益的案件?”李勤呐呐。
小康听她这语气,忙道:“嫂子,你是不是对我们老大有什么误解,他可不是别人口中的无良吞金兽律师。我们赵大律师向来只接两种案子,一种是律师费业内顶尖的,一种是完全不给钱的。最有钱的人的钱他绝对得挣,最穷的人的案子他也不全部拒绝。”
“嫂子……我认赵客做老大,对他心服口服,绝不仅仅只是因为他诉讼能力强,我在他身上,能看到律师的良心。”
小康近日在律所遇到的委屈、气恼,对同事不敢表达,在李勤这再忍不住。
他眼眶微红,“嫂子,好多人觉得我们做律师的就是拿着法律武器敛财的屠夫,认为我们只会按分钟计时收费,将胜诉率明码标价,把正义变成了一种高高在上的奢侈品。他们叫骂着拿棍子砸我们老大
的头,对他脸上流下的血冷漠嘲讽,讥嘲他是有钱人的走狗,狼心狗肺的东西怎么还会流血。他们根本什么也不知道,他们伤害的人根本不是这样!”
“赵客,赵客,他真的一直在为看不见的女人发声。”
震耳欲聋的声音落在寂静的长廊里,李勤的心脏还在狂热跳动。她长吁了三口气,压下积郁闷燥的酸楚,四肢百骸沸腾火热的鲜血,轻敲了三下门,指节扣在门板发出闷闷响动。
门的隔音很好,她听不见里面的任何动静,门也没有要开的迹象,旁边电子显示屏上写着“请勿打扰”,电子铃声也没有唤起任何的回应。
她抬手,又咚咚咚敲了三下。
“嫂子,我们老大什么也没做错,你找到他……不要怪他。”
“你觉得我会去指责他?”李勤怔愣。
“不是不是。”小康连连摇头,“我只是怕……老大嘴毒,说话总吊儿郎当贱嗖嗖的,要是他装作若无其事地不跟你交底惹得你心烦,你多体谅体谅他。”
“我看得出来,人死了,即便老大没做错什么,但是一条命说没就没了……”
“他……很难受。”
李勤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碎成了冰碴,以至于每次呼吸嗓子都干疼得厉害。
“叮。”
她抬手把小康给的房卡按在门把,门开了。
扑面而来的酒气混杂着烟味飘过来,黑暗密不透风的房间里,她穿过漆黑,一眼看到了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坐着的黑暗影子,面对着窗外五光十色的灯光,指间夹着一簇猩红火光。
“现在过来干什么?”男人出声,喑哑低沉的嗓音刺痛李勤的耳膜。
“你不接我的电话,我只能来这里找你。”
“砰!”
从椅子上忽然站起的动作让赵客眼前一黑,跟着旁边的茶几碰倒,噼里啪啦的尖锐刺耳声音过后,房间只余一片死气沉沉的寂寥。
逆光的暗影里,李勤只听得到他沉重慌张的语气,“一一?你怎么会在这里?”
“赵客,我们写在同一张户口本上,我连你在哪都不该知道吗?”
“不是。”他很快答。
李勤的呼吸不自觉地屏住了,只目光牢牢地望着他憔悴的身影,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有他一米八八的高大身形,在此刻显得分外佝偻和狼狈。
只是半月不见,他似乎瘦了很多。
手指把身后的门关掉,很轻的“嗒”声,两人落入安静黑暗的空间里,空气在此凝滞,看不见的眼神如有实质地穿过漆黑落在彼此的身上。
赵客的脑袋昏沉,站起的步伐都不稳,落在门口的目光却那样炙热。
“一一。”
“过来。”
“让我抱一下。”
第55章 山止川行(2)
55.
话音落,昏暗的玄关处人影未动。
赵客苦笑一声,知道李勤生气了,绕过倒地的茶几朝她走,步伐稍显趔趄,“是我的错,想要抱的人是我,自然也是我走去……”
下一秒,在门口久久未动的黑影忽然冲了过来,直直撞进了他的怀里,赵客受不住冲击,带着她往后撞到了落地窗上,后脊骨头硌着肉疼,垂头看着怀里的脑袋,嘴上还在逗她笑,“上次咱俩果园被狗追,你要是能跑这么快,咱俩还能多摘两个苹果再溜。”
“酸吗?”她问。
“嗯?”
“上次的苹果酸,还是现在更酸?”
赵客沉默,她低哑的声音更像是吃了酸苹果后的涩然,他没吃却也觉得喉咙发涩,手臂穿过她的腰肢,将她紧紧抱住,攫取她给的体温来赶走秋日的冷意。
“都不酸。”因为她在。
“赵客,我在听你的心跳声,所以你要说真话。”
他温柔地笑笑,下巴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发,柔顺的触感让他的怀里更像是抱着一只会挠得他心口发痒的小猫,“怎么,说假话会被你发现啊。”
“不是,是你难受了,我会发现,因为我也会跟着难受。”
赵客嘴角懒洋洋地笑慢慢僵硬了。
李勤有时的直白、坦诚,会让自以为随随便便、顽劣发笑就能应付过去的赵客无法招架,不是不会敷衍了,而是一贯吊儿郎当的人,在真诚面前开始不舍、心软。
譬如现在,李勤抬头静谧地看着他,窗外霓虹闪烁的灯光在她眼底落为碎影,朦胧的光线里他目光想要躲闪,细长的黑睫在眼边落下浓浓暗影。
他不知如何用言语回应真诚,只能一如既往地诉说自己不在乎,“死了一个家暴男,我有什么可难受的。”
“为什么不跟我说你的脸是被他们打的?”
“我们一一老师是知识分子,少听些舞枪弄棒的事,离社会的阴暗面远一点。”
“所以你觉得,等我一无所知地回到家,发现门上写满了触目惊心的恐吓大字后,脑袋当头一棒的感觉会更好些?”
“一一。”赵客紧张,“你回去了?没有碰到什么人吧。”
对方当事人的家属还在闹事,扯着白色长条横幅四处申冤,就连赵客这种不怕事的性子遇见那些人,也不得不躲起来。
李勤对视着赵客着急担忧的目光,再大的怒火也发不出来了,她太明白赵客为什么不告诉她,就像小时候她不止一次被同学欺负,也不会告诉刘菡梅,让羸弱孤苦的女人担心。
她偏头,躲开他炽热目光。
“你说话啊?遇见了吗?他们打你了?”赵客“啪”地按亮旁边的落地灯,顾不上眼睛长久陷在黑暗里带来的刺痛感,仔细检查她身上有没有起冲突的痕迹。
李勤的目光却是随着亮起的灯,怔怔的落在了地面的烟灰缸上,满满的烟头洒了一地,灰色烟蒂燃烧过,香烟在他的肺里燎原,不知能否烧毁他的焦灼自责。
赵客看她没事刚要松口气,又在看见她的目光落点时,连忙转身把身后窗户都打开,“你、你先出去,这屋太呛人了。”
他知道李勤对气味格外敏感。
“这段时间你都住在这里。”不是疑问,是肯定地说。
“嗯……”赵客心虚,底气不足地说:“先避一段时间,那些人闹闹发发火就好了,你不用担心,我出不了……”
话没说完,就见李勤转身就往外走,毫不犹豫。
“一一。”他慌了,“你去哪?”
李勤:“你不是要住在这里避风头吗?我先回去了,太难闻了。”
“啊……”赵客没想到她就这么走了,又觉得她回去理所应当,“那、那你回去休息吧,过段时间风平浪静了我就回去。”
“嗯。”她冷淡应。
赵客看着她清冷沉沉的背影,心拧了下,踟蹰想说点什么,又只是嘴唇动了下。
走到门边时,走廊明亮灯影落在肩头,她忽然转身,狠狠将手里的房卡朝此处扔了过来,没有击中他,掠过手臂落在了他的脚边。
赵客惊愕看去,门梁灯影下,李勤呼气剧烈,急剧起伏的胸口暴露着她的愤怒。
看得见愤怒,更看得见心疼。
他心脏快要被揉碎,快步跑到她跟前,抓着她垂在裤边气到颤抖的手捧在胸口,来回揉搓,“不住了不住了,我们回家好不好?一一,我们回家。”
李勤漆黑双眸死死瞪着他,紧咬的嘴唇似乎都快被牙齿刺烂。
赵客心惊肉跳,心疼地赶紧把她拉出一片狼藉的房间,“一一?一一老师?理理我,真的怪我,我没想那么多,就计划着出来住段时间,等事情过去了就回去,你只当我出差了什么事也没发生就挺好。”
“你烦心的事已经够多了,我真是不想让你为我这点屁事糟心,真的真的,我错了。”
“也是我大男子主义,出了事嫌丢人,没脸在你面前说。”
“赵客,我不是生你的气。”李勤打断他的喋喋道歉。
“那你气自己就更不行了,这我的错怎么能让你……”
“我是气我明明发现了你不太对劲,却迟迟不去探究,赵客,你会怪
我这个家人做得很不称职吗?”
赵客望着李勤的自责几乎失语,长久的沉默后,他很浅地叹了一口气,又笑了:“一一,你根本不知道,此时此刻,我会感觉多幸福。”
曾经的赵客,是居无定所、寄人篱下,五六岁就学着看人眼色的小累赘,只有在李勤湿润内疚的眸子里,他的存在才是那么的独一无二且重要。
户口本两页,他和她。
缺一不可。
“赵客,你还要在这里住吗?”她认真问。
疯了也不会回答住!
“家里暂时还不方便回去住……”赵客打蛇随棍上,小心翼翼可怜又不好意思的语气:“一一,我方便去你的公寓里住吗?”
40分钟后,赵客趁着夜色来到了李勤的教师公寓,在结婚三个月后,他终于有机会站在妻子的客厅,颇有一种畅快的混出头的喜悦。
李勤拿了一套睡衣给他,“你的衣服沾着烟味酒气,我都丢洗衣机了,这套睡衣是我之前买的,码大一直没穿,你洗完澡凑合穿吧。”
“好。”赵客才觉出自己身上的烟味有多重,都不好意思跟她多说,接过灰色睡衣就进了浴室。
倒是李勤,看着卧室的小床发起了愁,沙发太短赵客根本睡不下,面积太小打地铺也没很合适的地方,况且……他们是夫妻,打地铺似乎也不合适。
赵客洗得比往常慢了些,出来看李勤坐在沙发上发呆,只当不知道她在纠结什么,眼里坏笑闪过,一本正经问:“一一,今晚我睡哪里?我看家里好像……”
“你睡我的床。”李勤回答正中赵客猜想,笑还没来得及挂嘴上,她又说:“我睡沙发吧,明早我上课不耽误你休息。”
“那怎么行?”赵客严词拒绝,“你还要工作,我不上班,怎么看该睡沙发的也得是我。”
“不行。”李勤看着他眼下的青黑,“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
“那怎么办?你睡沙发我也不能同意。”赵客忍住笑,把问题又抛给了李勤。
李勤:“……”
后半夜,教师公寓格外安静,就连往日沙沙的树影摇曳声都消失了,静谧逼仄的卧室里,小床上燥热又安静,闭着眼的俩人谁也没睡着。
李勤手指忍不住紧攥,感觉身下的床像是一个大大的棉花糖,她陷在柔软里,思绪缥缈而又黏腻。这是她和赵客第一次同床共枕,即便两人早已经什么都做了,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只是安静的、清醒的睡在一处,挨着相伴,等待中听着对方的呼吸慢慢入眠。
平日里和关清怡睡着并不狭窄的床,在此时变得格外小,她的身子已经完全贴着床的边缘了。
“一一,你要是掉下去,我可得过去把你抱上来了……”
黑暗里响起赵客玩味的笑声。
李勤抿唇,默默往他那处又移了半指,动作戛然而止,肩头触碰到了他的肩头,呼吸一顿,整个房间似乎都变得灼热而气流不畅。
原来过去这么久,谁也没睡着。
“你怎么还没睡?”她难得先发制人,“是还在难受吗?”
喜欢的女人就睡在他身边,这种情况下赵客哪还能想起别的什么人。
“嗯。”他低沉地说:“一一,他们打我我无话可说,因为一条人命落在了我的肩头。”
李勤转身,借着窗边落在床上的月光,她睁开眼很认真地看他:“赵客,这不是你的错,你做了所有你该做的事,每一步都很正确。那个男人经历过什么,你根本不知道,即便是知道也无法体会,所以他的生命是如何被他舍弃的,答案绝不该只落在你的身上。”
赵客听着她紧张认真的语气,原本那卖惨又或许真的有点难受的心情,在这一瞬间全都烟消云散了。
不忍或是心疼,至少在这个美好的秋夜里,他更想要的,是和身边喜欢的女人一起好好入睡。
昨日烦忧,明日苦痛,都远不及此刻珍贵。
他点点头,脸颊在带着她清香的枕头上来回摩挲,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心口发软。
“一一,我开玩笑的,那个渣男不仅家暴还网贷,投资失败后,破产才跳的河,所以怎么算都是他咎由自取,我不会蠢到完全怪罪在自己头上。”
“嗯……”李勤放下心来,“赵客,你是个好律师。”
他轻笑,“这就是好律师了?我们一一对我未免也太宽容了。”
“小康说,你让他看到了律师的良心。”
“啧,小康这家伙,怪会借人的嘴拍马屁啊。”
“不是这样,赵客,我还记得你做律师的初心……”
“哈。”他自嘲地应。
“你说你想帮助你大姨她们逃离婚姻,你嘲笑自己到头来什么也没做到,但不是这样……”
“小康说,你只接女客户的案子,你帮助了很多女人从糟糕的婚姻里脱身,仅仅这一点,如果大姨她们知道,一定会很开心。”
“赵客,她们没有只养一个小累赘。”
“她们养了一个很好很好的律师,即便这个人总喜欢把爱钱挂在嘴边,可是爱钱不是他的缺点,他为钱低过头,因为没钱连追求梦想都很困难,长到现在不知为了钱吃过多少苦头,如果我要是有天像这个人一样变得富裕了,也会恨不得天天招摇过市的显摆自己很有钱。”
“是吗,我们一一老师可不是能干出这种事的人。”赵客调侃,眼眶发酸。
“这个总说自己视财如命的人,在挣钱之余,尽自己的绵薄之力,为少数被忽视的女人发声。赵客,我该为第一次见你时的想法跟你道歉。”
“什么啊?”
“不是所有的律师都是讼棍,你也不是个冷漠刻薄、金钱至上的律师。”
“李一一,敢情你当初就是这么看我的啊。”
“我为我的偏见跟你道歉,赵客,即便孤身一人,你真的把自己培养得很好。”
“李勤。”他忽然叫她的名字。
“嗯?”
“你说这么多,是想我爱上你吗?”
“嗯?”李勤瞪大眼,忽然就不敢说话了,两人的目光只隔着半臂的距离,黑夜里她清楚地感觉到落在身上的视线格外的炙热。
“你这么夸我,我当你是爱上我了呢。”黑夜掩盖了他干笑眼底的晦暗。
李勤心里发慌,“我、我厌恶那种感情,你知道的……”
“是厌恶还是恐惧。”
“……答案对于结果来说并不重要。”
“一一。”
“……嗯?”
“算了。”他转身,把后背留给了她,“睡觉吧。”
“好。”
“晚安。”
“晚安。”
一个小时后,赵客转身,只躺一侧躺得他肩膀都发酸了,直直瞪着天花板,连日来没好好休息的人眼里还是一点睡意都没有。
忍了忍,目光又溜向李勤。
她的呼吸匀速、平稳,赵客勾唇,“一一,你在装睡吗?”
过了十几秒,房间里响起李勤很低又羞恼的声音,“你怎么知道?”
“哦,这下知道了。”他挑眉笑了笑,为不只是自己失眠这一点沾沾自喜,至于原因,他大概率猜得出来,却还要问:“为什么失眠?”
李勤尴尬解释:“可能是床太窄太挤的缘故吧。”
“是吗?我们两个平躺着刚好手臂挨在一起,也不算挤啊。”
“你怎么还没睡?”她反问,“你的黑眼圈已经很浓了。”
即便是他杵着很久没动,李勤还是察觉了他的躁动。
“……赵客,你是想做了吗?”
赵客红脸,歘地从床上一跃坐起,“做做、做什么做,李一一,你现在怎么变得能把这种话都轻而易举说出来了。”
“所以你想不想做?”如果做了,像之前那样,疲倦餍足地入睡,除了没分开睡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不做,肯定不做!”赵客面红耳赤,在李勤说喜欢他之前,没有爱的做他再也不要。
“哦。”李勤松了口气,“家里没有计生用品,而且我经期快来了,你要是想,我们大概得下周四了。”
“???”这怎么还定下日子了。
赵客:“我不做,你别乱说。”
“那躺下睡?”
“睡睡睡。”这下再不困他也得睡了。
“嗯嗯。”她羞燥地应。
其实李勤也紧张,赵客那属于异性的气息强势而猛烈,即便她不断催眠自己,也总是忽略不了身旁极强的存在感。他的身上,飘着她常用的那瓶沐浴液的清香,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明天可以问问,还要买一些他的生活用品,早八起床不要吵醒他,让他好好睡……
李勤迷迷糊糊的发散着思维,不知道什么时候终于睡着了,朦朦胧胧间感觉腰上有手臂穿过,温柔、小心地把她拉进了怀里抱住。
眉心温热,落下唇吻过一般的湿润触感。
这个梦,真实、细腻。
她信马由缰地想,自己果然还是刘菡梅不喜欢的那种坏女人。
杂乱欲望太多,只是赵客睡在身边,她就做了春梦。
第56章 山止川行(3)
56.
赵客睡觉的姿势,像他混不吝的性子一般,不那么规矩。
李勤脸颊贴着他的胸膛,感受着腰上极有存在感的手臂,尴尬地想着,刚想要动一动,就听头顶传来柔软的呢喃:“一一……”
她一怔,脑袋有些僵硬地慢慢移开他的怀抱,抬头看他,只见赵客还闭着眼,圈着她说:“你身上好香。”
她默默捏起衣领闻了下,又蹭到他身边闻了闻,确认两人的身上飘着同一个沐浴露的味道,又想起他身上之前总飘着的她送的那款劳丹脂的香水味,好像很长一段时间,他身上的气味都是她给的。
她打住莫名其妙的想法,确定他只是在说梦话后,悄悄往后退起身。
今日上早八,她六点半就起床了。
窗帘的遮光效果不太好,早晨明媚的阳光落在了他的眉眼间,使他轻轻蹙着眉,片刻手肘搭在了脑袋上。
李勤不知自己为何,借着一室光亮偷偷打量起了赵客,上次这么认真看他的眉眼,似乎还是社交软件他发的照片,先是因为误认他的职业而留意,后又注意到他长着一副出挑的样貌。
他的眉骨有些高,但不是剑眉星目那种锋利,虽然严肃的时候会透出凛然气场,但他总爱吊儿郎当地笑,那双眼睛便常常浮着一层莞尔,像一只狡黠的小狐狸,加上他的眼尾天生自带一道上扬的弧度,配合着他顽劣的笑,使他即便做坏事,也是刀不见血的温柔从容。
但此刻赵客睡着了,那些不正经、掩饰、随意的笑通通消失,柔软早晨的光影里,那张脸干干净净的,透出一种人畜无害的少年感。
李勤呆呆的,想到昨夜曾梦到他亲吻自己的眉心,便羞燥的不敢再看他。
恰在这时,赵客转身,懒洋洋地侧身朝向了里面。
她偷偷松了口气,踮着脚尖带上门出去。
静谧的卧室里,米黄色窗帘被风悄悄吹动,床上侧睡的人转身,露出了热热的粉红耳朵。
家里有人,李勤上完课后没去办公室,直接就回了公寓,大槐树下坐着吹风听戏的张教授,打了招呼要走,张教授喊住她:“李老师,你家住着其他人?”
她心跳了下,慢吞吞转身,“嗯,有朋友过来借住。”
“哦,我说呢,刚才瞧你家阳台好像有人影闪过,但你这刚下课回来,还当我老眼昏花了。”
李勤笑笑,寒暄了几句,心乱跳着上楼。
打开门,扑面而来的菜香味、轰隆隆的抽油烟机噪音、锅铲翻滚的热闹声,让她定在门外愣了几秒。
“我们一一老师下课了,怎么还不进来?”赵客穿着厨房罩衣,手上拿着锅铲,走过来帮她接过手上的包,娴熟地挂到旁边衣架上,看她进门后顺手带上门。
“饿不饿,我炒了三个菜,还有一个汤在煮着,你先洗手,我们准备准备就吃饭了。”
李勤呐呐:“好、好,我不饿……”
“不饿也饭点了,你先把餐桌擦一下,我去盛饭。”说着,他就又回了厨房,门拉开的一瞬间,抽油烟机巨大响动卷着氤氲热气飘来,他脖颈裹着热汗,带上门又忙乎起来。
李勤一时不知是不习惯于公寓的热闹生活气息,还是赵客自然的笑脸上已找不到昨日悲伤,她定了几秒才走进卫生间。
出来后赵客已经在摆餐盘,她帮忙,赵客摘下罩衣,“好了,你不用弄,坐下吃饭吧。”
“嗯。”
“牛柳炒得不错,你尝尝。”赵客给她夹菜。
“好。”李勤不太习惯地把碗递过去。
赵客瞧她笑了声,“上午我看卫生间还留着些脏衣服没洗,都洗了挂阳台了,还有你的那些书,我看还有好多扔在地上没打包,也给你整理了一下,不过我不知道你收拾书的习惯是什么,一会你看看有没有问题。”
“你怎么不多睡一会?”进门时她就看到,阳台上挂满了长短、深浅不一的衣服,他二人的都有,交错在一起,她看了一眼莫名脸发热,很快离开。
“哪有那么困,生物钟早就形成了,在床上硬挨到十点也是折磨。”
“哦。”
餐桌很小,两人手臂稍动一动就可能碰到,好似又回到昨夜床上的逼仄灼热,她对上他温柔含笑的目光,总不自觉逃开。
中午两人躺到小床午休了一会,即便有了晚上的经验,李勤也没能很快让自己睡着。
秋日午后的蝉鸣声已经很浅很低,阳光也不再那么灼热,房间里只开了一个立着的小黑扇,两人睡在一处,吹着凉爽的风不知何时睡着了。
下午李勤看书,赵客便在客厅大扫除,拖地擦桌,李勤喊他歇一歇,他端了青提放她手边,“闲着也没事,找点事干干,不用管我,你看书吧。”
他动作很轻,忙忙碌碌的,李勤垂睫,望着他后背汗水泅湿的衣服,许久后移目到书上。
连着几天,李勤下班进门,都会有赵客迎上来,家里已经飘着做好饭的菜香味,客厅干净整洁,大金小余已喂饱,看书时她偶尔会乱放的笔总在下次用时乖乖立在笔筒里。
这天,李勤再忍不住,在他百无聊赖地拿遥控器换了十几个台后问,“赵客,那件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再等个十天半个月吧,那些人闹不起来,我就该回去上班了。”他浑不在意地说。
实际上,上午赵客刚看完本地新闻,刷到自己那条后,怒骂了半小时,并泄愤的注册了一个小号,跟骂他的键盘侠对喷到预估李勤快回来,才停下去做饭。
“哦。”李勤并没有露出放松的表情。
“赵客,你要不要下楼转转,或者出去……散散心?”她又问。
自从那晚她把赵客接过来后,他就没有出去过,每天都围着她的生活服务,她虽心里觉得熨帖,却也担忧不安。
“嗯?”赵客眼睛猛地从电视机移开落向她,小心翼翼的,语气透着可怜乖巧的意味:“一一,我能出去吗?你不是担心别人发现我的存在吗?”
李勤右眼皮一跳,“你不出去就是怕我困扰?”
上午刚刚溜下楼,并且还在楼道里碰见了一个老大爷,主动上前打招呼说“我是李老师家的人”的赵客,可怜兮兮地说:“一一,我不想给你的生活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闻言,李勤顿感自责,她藏头缩角那么久,竟还连累着赵客都要配合她。
她忽地站起,一股凛然不可阻挡的气势燃起,“赵客,跟我下楼。”
“现在?”他诧异问着,眼里的笑是藏都藏不住,
嘴上还在替她担忧:“你要带我出去吗?现在这个点,老教授们刚刚睡醒可都坐在树下乘凉呢,要不,我们晚点再出门吧。”
“不行,家里没菜了,你陪我出去。”
“哦哦。”赵客一副不得不听话的妥协,转身换衣服,嘴角的笑怎么都压不下去。
眼看着就要到一楼出去了,李勤的步伐越来越慢,脚步迟疑。
玩乐的赵客收敛心思,抓住她手腕认真道:“一一,先回去吧,我想起来有份资料今天还没看,我们改天再……”
“赵客,你想听我介绍‘爱人’还是‘先生’?”
“你刚才就在想这个?”赵客惊讶。
昏暗的楼道里李勤的脸颊热腾腾的,“我听其他老师们一般都是介绍先生,但你好像喜欢介绍时说爱人……”
“爱人。”赵客毫不犹豫选择。
李勤心口烫了下,在他炙热专注的目光里没敢问有什么区别,快步出去。
踏出单元楼,傍晚松软昏黄的光影刚刚落在肩头,就听见田舒兰跟她打招呼,“小勤?这是打算出门。”
“嗯。”她心里一紧,面上自然地转身,“田院长好。”
“好好。”她笑着应,视线往她身后落去,瞧着她身后高大帅气的男人。
李勤手心出汗,却还是侧身,露出她身后的赵客,“田院长,这是我爱人,前一段时间我们刚结婚,抱歉还没来得及给您送喜糖。”
“诶呦!我的天!小勤你结婚了?这这、真是太好了!”
田舒兰一听,激动惊喜溢于言表。
仔仔细细地看了赵客好一阵,赵客倒是很习惯别人这样的审视,不动声色地微偏了下脸,找了个最能够展示他帅气脸庞的角度,嘴上甜甜地跟着自己的爱人喊:“田院长好。”
那边,田舒兰和李勤激动寒暄着,高嗓门很快引来了大槐树下不少老师的注意。
不一会,整个院里都知道那位安静本分却有点孤僻的李老师结婚了,对象还是个嘴甜、人帅、很会来事的律师。
这种反差在院里引起了不小讨论,很长时间都津津乐道着这趣事,纳罕那位不善言辞、稍显木讷的李老师是怎么找了个跟她性子截然相反的男人,不过这已经不关李勤和她爱人的事了。
李勤望着众人的惊讶表情,各种各样的言语、情感,心却愈发的平静。
原来,向身边人介绍赵客,跟他人说自己结婚了,根本不需要一个刻意的时间节点,也不必一直想着要积蓄勇气再铺垫铺垫。
只是一个偶然,或是心疼,就够了。
又或者是旁边站着的游刃有余、松弛自然的赵客感染了她,迎上李勤的目光,赵客挑了挑眉,遮不住眼底那点得意,嘴上却还要无辜可怜、装傻担心:“怎么了?一一是后悔了吗?这么突然给大家说结婚的事,是不是会给你引起麻烦?”
他把自己放在一个很低的位置上,只时刻关注着她的情绪,好像她一个后悔二字,他就能转身厚着脸皮跟大家说刚才只是一个乌龙,那都是他的问题。
李勤看着他漆黑眼眸里只倒映着她的身影,再无法多想,不管之后可能会引起什么议论,此时此刻,她确信她想冲动一下。
暴露一个木讷、保守、无趣之人的激进,向周围的人说:身边站着的他,是我爱人。
赵客足够优秀,不该被她的怯懦遮掩。
优秀且足够厚脸皮的赵客哼了一路的小曲,到达超市时,两人都有点尴尬。
李勤:“买点茄子?”
“冰箱里还有很多菜,不能再买了,中午炒的菜也没吃完。”
“买点面食?”
“昨天剩的米都还没吃完。”
“洗衣液之类的还有吗?买点生活用品吧。”她提议。
“那就更不需要了。”赵客朝她使了个眉飞色舞地笑,“前天我用外卖囤了很多物品。”
“……”发现家里什么也不缺的李勤脸又热腾腾的。
半小时后,超市逛了一圈的两人,各自提溜着一瓶能放的醋和一包盐回去了。
晚上吃完饭后,李勤在客厅看书,赵客在阳台玩小金鱼。
“赵客……”李勤喊他。
“嗯?”他的目光还落在小鱼缸里两条金鱼身上,手指点着鱼缸壁逗弄,漆黑静谧的夜色里,两条鱼都变得静悄悄的。
“明天……我们出去玩吧。”李勤知道,赵客一定不像表面上那样满不在乎,她想让他出去放松放松。
“你想去哪?”闻言,赵客来了点精神,这可是李勤少见的邀约。
他的眸子穿过晃动的水影,朦胧的光线,落在沙发那道纤细的背影上。
“算约会吗?”他调侃道。
李勤愣了下,“算吧……”
“行啊。”本来没什么兴致出门,只觉日日和李勤懒洋洋地待在一处挺好的赵客立马起身,丢掉鱼粮,擦着手坐到她对面,隔着一本书的距离,热切又眼巴巴地看她:“你想带我去哪里玩啊?”
李勤不好意思,她对安排这些很不擅长。
“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她不耻下问。
“那我怎么知道。”赵客耍起无赖,“一一,是你主动说想和我出去约会的,那肯定得你来安排了。”
李勤总觉得赵客的约会和她的可能有点出入。
“那……你有什么特别喜欢的点吗?”
“嗯……我喜欢的啊……”赵客摸着下颌,老神在在地瞧着李勤,仿佛很认真在思考,实则心里已经乐开了花,准备Call小康连夜买几件帅气衣服送过来。
“安静点的吧。”最好是像私人影院、封闭摩天轮、滚烫桑拿房这种的,把他和李勤长长久久地关到一处。
“哦。”李勤若有所思地点头,“还有吗?”
“能让人心情愉悦的吧。”
私人影院的光影缭乱中,荧幕上的人在热吻,而一一羞涩躲进他怀里。
摩天轮的最顶端,俯瞰大地的浪漫中,一一目光灼热而真挚地牢牢望他。
桑拿房的热汗淋漓里,氤氲的灼热彻底逼出了她心底的躁动羞赧,一一脸色潮红,嘴唇湿热,额边湿发凌乱,慢慢握住了他的手……
只是这么潦草地畅想一下,赵客已经心情愉悦到不想睡觉干脆直接出门得了。
“好。”李勤认真地点点头,这一点很重要。
“还有吗?”
“还有啊……”赵客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那双幽深漆黑的眸子荡出很温柔的一抹笑,“最最重要的一点,明天的约会是你在我身边,就足够完美了。”
在他炽热的眼神里,李勤心跳漏了一拍,不知为何,总觉得赵客最近变得不太一样。
她发躁地躲开,心里想他对自己太宽容了。
那句话的意思不就是说,无论她怎么安排,明天的约会都会很完美?
李勤颇感羞赧和压力。
第二天,盛装出席和李勤约会的赵客,维持了一路的灿烂笑容在目的地崩掉了。
他惊愕地瞪大眼,再爱演会演的人也要惊掉下巴,变得结结巴巴:“这、这,李一一,这就是你说的约会地点?!”
李勤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你不喜欢吗?”
“哈哈……”赵客干笑,头顶乌鸦从树林间飞过,回头死死瞪着跟前的“刘菡梅之墓”五个大字,半晌才咬牙切齿的从嘴缝里泄出一句:“喜欢!”
李勤已经察觉到了这次安排的不妥,垂睫抱歉道:“对不起,我以为这里能安慰你……”
曾经很多次,她不开心想要逃离的时候,都会拿上一本书,来这里坐上几个小时。
一排排坟墓整整齐齐,后山清风透着一股阴冷,很少见到人影。
她静静坐着,却不会觉得恐惧。
再浮躁喧嚣的心,在一片承载着死亡的墓园里,也会慢慢沉寂。
她偷偷瞧赵客,头发又是打理得很精神帅气,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变出的发胶,一身黑色西装踩着锃亮的皮鞋,打扮得格外精致出挑。
来这种地方,大家一般也会穿的正式点,只是对方的西装一看便知是参加肃穆葬礼,而赵客打扮得花枝招展、光彩夺目,更像是去参加隆重盛大的婚礼的。
李勤犹豫着问:“赵客,你……是不是误会成了情侣之间的那种约会啊?”
第57章 一根银针(1)
57.
“哈哈!”赵客干笑,朗声道:“误会?我没误会啊,你怎么这么问,我能误会什么?情侣?”
“咱俩哪里像情侣了。”他扫了眼自己的穿着,“就因为我穿得太正式?”
他拍拍她,一副你怎么还没习
惯的无奈,“这不过是我……”
“衣帽间里最平平无奇的一件衣服。”李勤接了他的后半句,“可是你的衣帽间不是没搬过来吗?”
“那我这见丈母娘不得准备准备啊,你说是吧,妈。”赵客笑得热情地看向刘菡梅墓碑,亲切自然地说。
李勤没再纠结这个话题,只在心里偷偷松了口气。
幸好,是她多想了。
她拿出两本书,点了点上边的台阶,“那我们去坐上面?”
“……”赵客看着她准备充分的书,嘴角抽了抽,“哈……行,行,我就爱没事看点书。”
坐下时,他心里的眼泪已经流成了汪洋大海。
他为什么不直接说要跟她去游乐场甜蜜!去河边兜风蹬自行车也好啊!而不是坐在丈母娘旁边,挨着不知道哪位大爷的墓碑,跟李勤在火葬场的一片死亡凝视中看《摹仿论》!
他恨奥尔巴赫!
“赵客,你有没有心情好一些?”李勤偏头问他。
“有……”赵客咬牙道,“在死亡面前,我那点事算什么。”
“不是这样说的。”她望着一层层台阶下的排排墓碑,纵目远去,火化区的烟囱有袅袅白雾正飘向蓝天,不知是谁的尸体在被焚烧,又有多少家属在经历死别的痛苦。“死亡纵然可怕,但对于活着的人来说,正在经历的痛苦也是实实在在的。”
“李恒火化那天,村里人说因为刘菡梅一直不去领他的尸体,导致他都开始发臭了。那个时候,她一心想要找出害死爸爸的人,又决绝地想跟着他去死,村里人议论纷纷,终于,我们一家被一辆灰色的车拉去了火葬场,我站在火葬场大门口不敢进去。”
“……那是我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李勤的目光虚空地落在某个地方,久远的记忆没有随着时间而褪色。
“那个时候,我觉得这个地方非常可怕,里面放着一个巨大的火炉,会把爸爸先烧死,再把妈妈烧死,最后……把我烧死。”
“一一……”
赵客心一刺,目光落在她身后刘菡梅的墓上,那墓碑上的字那么简单,他无法想象当初李勤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给她下葬的,视线移开落在她清冷侧脸,那双漆黑的眸淡淡的,她总是这样,看不出浓烈的悲伤,似乎永远只是在平静叙述一件童年很小的事情。
“我拽着火葬场的大铁门,等啊等,来往殡仪车拉着水晶棺来来去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刘菡梅抱着一个骨灰盒出来了。她没有看见我,失魂落魄地搂着爸爸从我身边走开了。”
“我跟在她身后,喊她、追她、叫她,鞋都跑掉了,她没有回过头。”李勤不合时宜地笑了声,“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叫李勤的小女孩已经被丢在了火葬场里,又或者,她们一家三口都留在了那里。”
“我对这个地方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恐惧,刘菡梅想要去死的每个时刻,我最害怕的竟然是,我没办法一个人送她来这里,再抱着她的骨灰盒离开,那太恐怖了。”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身边的墓碑上,“直到一年前,她真的去世了……”
“刘菡梅在我的生命里扮演着太重要的角色,责怪她也好、想念她也好,她离世的这一年多里,我常常不知道该去哪里,上班、下班,生活顺遂,却又像一个没了灯塔的小船,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茫茫漂泊着。”
“后来,我就常常来这里看她,来得多了,竟然也会觉得这里亲切,因为有在意的人在这里,倒像是另一个家在这了。”
“我忽然就能理解,为什么她从不害怕一个人夜晚穿过村子坟头,睡在李恒的墓边。”
“对她来说,那也是她的另一个家。”
她看得出赵客的失望,所以说:“我的小家怪异、无趣,甚至可怖,但你是我的家人,我就也想把你带过来,坐一坐,发发呆,希望正处在人生低谷的你,因为有我们在你身边陪伴着,便不觉得被人欺负的这段时间难熬、委屈。”
赵客一瞬间五味杂陈,在她真诚的眸光里,所有的话语都失去了份量,他根本不知道如何表述他此刻的心情,舌尖发苦,鼻头酸涩。
“一一,这个地方很好。”他嗓子有些干哑,“你的小家,一点也不怪。”
他看得出来,她很笨拙、用心地想要找个她觉得眷恋的地方,让他舒心。
李勤羞赧地笑了笑,“带你来墓地约会,你不会觉得我很奇怪就行。”
她不好意思地低头,“刘菡梅病了好多年,我忙着学习和挣钱,性子孤僻不讨喜,社交圈子很小很小,所以,我不太知道能带你去哪里,下次有时间,你可以说,我陪你……”
赵客摇头,他只看到了一个曾经没被好好的、认真疼爱过的人,如何稚嫩地想要去心疼另一个人。
“一一……”他喊住她。
“嗯?”她的手轻轻划拉着石阶,局促不自然。
他拉住她的手,放到他的掌心轻轻划拉。
“湿吗?”
“嗯……”指腹擦过他掌心湿热的汗液,她抬睫看他,“你出了好多汗。”
“知道我有多开心了?”赵客温柔含笑,“因为你把我带到了这里,你的小家。”
李勤脸热热的,指腹轻捻,不自然收回:“你、你快看书吧。”
赵客笑:“好。”
“我带了些水果、饮料,你要渴了问我要。”
“一一好贴心。”
她无奈地看他,“赵客。”
拉长了声音喊他名字,他也懒洋洋地拉长了腔调应,“怎么了,贴心的一一?”
“你好好说话。”
“我实话实说不带一点虚假成分。”
李勤瞥了眼旁边墓碑,“刘菡梅还在这。”
“我没说什么她不能听的话啊。”他又跟刘菡梅聊天:“你说是不是啊妈。”
李勤:“……你叫她名字就行。”
“那可不行,女婿这么没礼貌,妈晚上来找我怎么办。”
“妈,今天疏忽了,我下次给你带三个亿过来,你看够花吗?不过,我瞧你们天地银行的钱贬值太快,估计得烧100亿。”
他很认真地商量着,往日总是寂静的墓碑前,絮絮叨叨地飘着聊天声,羡煞了其他邻居。
“你要别墅吗?给你烧5套?”
“一一不爱财,我看她肯定想不起来烧点跑车,下次给你再带点护肤品吧,美容仪要不要?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做热玛吉的纸扎……”
“赵客。”李勤哭笑不得打断他。
“别打扰我跟丈母娘聊天。”
“……”
李勤定定地望着他信马由缰地跟墓碑聊天,视线过了许久,落回了那块灰色墓碑。
刘菡梅,我没有找个你说的像爸爸那样救死扶伤的好医生。
但是赵客也很好,是帮助了很多很多女人的律师。
你和爸爸要保佑保佑他,不再遭受苦痛、嫉恨。
赵客和李勤,像春游一般在墓地看了一上午的书,吃了许多瓜果零食,天色越来越不好,乌云遍布像是要下雨,两人收拾垃圾终于离开。
回去的路上,车行驶二十多分钟后,渐渐下起了小雨。
窗玻璃上落着小水滴,安静的郊区马路上秋风的吹拂,卷起地上的银杏叶打着旋地飘起又落下。
李勤打开窗户,手探出去一点,感受雨水落在掌心的清凉。
“你要不要把窗户降下?”李勤问他,“你不是喜欢雨水包裹好似回到游泳池的感觉吗?”
赵客看了她一眼,随即降下左手边的车窗,“你还记得呢。”
他笑道:“现在敢下水池,倒不用非得淋雨了。”
“雨水不大,吹一会吧,挺舒服的。”
她靠着车窗,享受着沁凉的秋风和湿润的雨水轻轻落在脸颊的柔软,“赵客,我们有段时间没游泳了。”
赵客握着方向盘的
手紧了下,脑海瞬间涌入夏夜幽蓝水池中的那个亲吻,喉结上下滚了滚,心口发热嘴上道:“秋天有点凉了,你要想游,我们找个好天气再去。”
“嗯,我的换气都还没学会。”
赵客笑:“不着急,教练都成你老公了,还能学不会游泳?”
李勤掠了他一眼,想反驳点什么,嘴动了动,又无话可说。
“怎么,想说什么啊?”赵客调侃着,随意的目光瞥过后视镜,脸上慵懒的笑逐渐消失。
“一一,你看一下后座有伞吗?”他的声音藏着紧绷。
“怎么了?”李勤不解其意,往后看了下,“在。”
伞和一些吃的东西刚才都放在后排。
赵客降速把车停在路边,“我忽然想起来,有东西掉在墓地了,得拐回去一趟,雨下大了你先打辆车回去吧。”
他语速很快,李勤措手不及,“啊?什么东西落了?”
走的时候她检查过,“这里不好打车,我陪你回去一起拿啊。”
“不行,一会雨太大了不好开车,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家,你陪我折腾一趟不如先回去。”他已经去够后排的伞,递给她,“先下车,我赶紧回去拿。”
“赵客!”李勤拧眉,已经发觉了不对劲,往后看见远处有辆车正开过来,心里悚然一惊,“是来找你麻烦的吗?!”
赵客见状,知她不会再下车,只得立马发动车,油门踩到底,车一瞬间在轰鸣中疾驰,刚才还细腻柔软的雨滴变得尖锐,噼里啪啦打在升起的窗玻璃上,有雨水落在脸上凉得刺骨,两边庄稼地的玉米秆在风雨中飘摇。
强烈的推背感如同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将人按进座椅,脊椎被压得咯吱作响,五脏六腑在惯性中错位,眩晕伴着反胃感从喉头直冲。
她紧紧抓着安全带什么也没说,只关心问:“是那个跳河男人的家属吗?他们来寻仇?”
“嗯,大概率是。”赵客下颌线紧绷,声音恼怒,“看样子是跟了一段时间了。”
李勤抿唇,飞快拿出手机报警,在风驰电掣的快速中强自镇定,冷静地跟对面说俩人的方位和遇到的危险。
果不其然,那辆车也提速开始追赶,进入乡道后路面石子多,车身不断抖动,限速30的小道车飙到了140多码,指甲大的石头都可能让车侧翻。
雨水拍打着车窗,前路雾气朦胧、模糊,后视镜里那对刺眼的车灯如猛兽瞳孔般忽远忽近,赵客顾忌着李勤,不敢跟人飙车,后面那辆车却像是不要命了,很快超过两人的车,跟着猛地调转方向拦在了两人车前。
尖锐的刹车声撕裂茫茫雨幕,轮胎在湿滑泥泞的路面拖出两道长长的焦黑印记。
车停下的刹那,世界仿佛被抽干了声音,只剩她剧烈的心跳声在胸膛猛烈跳动,呼吸声震得耳膜发疼,李勤几乎以为她要跟着赵客一起撞上去迎接死亡了。
远处,一只灰鸟从杨树惊飞,翅膀拍打的扑簌声在凝固的空气中清晰刺耳。
跟着,眼前面包车门拉开,很快下来5个人。
李勤顾不上害怕刚才的危险,抓住赵客的手,“别……”
“别下车。”他快速交代,手上弹开安全带,锁门出去迎上了那些人。
雨势越发的大,翻滚的乌云被撕开一道裂口,雷电闪过,照清那五个凶神恶煞的男人,神情阴冷、愤恨,她只看得到赵客的背影,在茫茫大雨中挡在车前,不知和那些人说了什么,下一秒,对方拎着手里的棍朝他冲了过来。
李勤再次抓过手机报警,又叫了救护车。
“快点,快点,求你们快点。”
她的声音哽咽慌乱,那边的安抚在她眼睁睁地看着赵客单打独斗,逐渐显出劣势后不再起到作用。
手机从掌心掉落,她抓着把手,车门丝毫没有反映。
赵客把她锁在了车里。
“赵客!!!”她害怕慌张,只能一遍遍拍打车窗,封闭压抑的车厢里,她的嗓音愤怒压抑却又那么无力。
车窗外的雨雾像融化的毛玻璃,将打斗的身影扭曲成断续的剪影,雾气蒸腾,两边树影在乌云底下摇曳着不安、危险的氛围,
李勤紧攥着门把手的指节发白,车厢却像是一口紧闭的棺材,把她牢牢困在其中。
忽然,一个高大男人朝赵客肩膀狠狠砸了下去,他的身影晃了晃,在雨雾中再无法支撑地倒地。
“赵客!”她的瞳孔骤然收缩,指甲掐进了掌心,嘴里泛起浓烈铁锈味。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咬破了嘴唇,太阳穴突突地跳,仿佛下一秒血管就会爆开,心尖像被一把钝刀缓慢地旋拧,疼得发不出声,只剩胸腔里那团皱缩的窒息感。
“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了!”
她愤怒的吼声被大雨淹没。
她眼看着那些人一次次重重砸在赵客的肩膀上,她只能捶打着车窗,愤怒、懊恼、后悔,她发现自己如此的无能,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人把赵客打倒在地。
“不要再打了!”
李勤痛苦哽咽地喊。
“砰!”
一个男人忽然拎着棍子走来,狠狠朝前挡风玻璃砸了过去,玻璃碎裂飞溅,锋利边缘划过李勤的脸留下一道血痕,男人阴冷地笑着瞧她:“呦,这种没人性的律师还有人为他哭呢,你是不是被他骗了啊。”
李勤感觉不到任何的疼意,透过蜘蛛网一般密密麻麻碎裂的玻璃,隔着雨雾和那些寻仇的男人对视,愤怒在她眼里熊熊燃烧,紧绷的脸上看不见丝毫的惧意。
“你们打错人了,他是个好律师!”她眼眶发红,嘴里腥苦,愤怒地喊。
“好律师?”砸玻璃的男人嘲讽地笑了声,“害我大哥离婚跳河,装腔作势地拿法律武器给自己谋财,这种人早就该死了!”
“这种草菅人命的律师身边能有什么好女人,估计也就是看他钱多才跟他在一起。”另外过来一个男人,不屑地说道,“走吧,跟这种贱女人废什么话,警察估计一会儿就来了。”
一伙人飞速上车。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整个世界又恢复一片安静,好像伤害、痛苦、无望从未来过。
李勤木木地探身,往车前面爬,玻璃碎渣划烂膝盖一无所觉,赤手扒拉开前挡风玻璃,从车盖跳下,目光落在地上躺着的男人,腿脚忽然软的无法走动。
大雨滂沱中,赵客肩膀染满了鲜血,冰冷刺骨的雨水冲刷,那些血液混着泥土流了满地。
李勤灵魂似乎被钉在了十字架,她的肩膀也有看不见的钉子,穿透她的**留下深深的伤口。
目光落在赵客没有起伏的胸膛,她也快没了呼吸。
“一一……”
很浅的声音,喑哑破碎,伴随着不断地咳嗽,赵客睁开青肿的眼,肿胀的眼皮挡住了他一半的视线,细密的雨水打在眼上,模模糊糊看到李勤面无血色,脸颊一道长长的红色血痕,她一无所觉,愣愣地看着他,像是也快要死了。
他强挤出笑,肺部如同灌进了滚烫砂砾,每一次呼吸都在撕裂胸腔,疼得他连牙关都在打颤。
“我、咳咳咳……”他的指尖摇摇欲坠地朝她招手,“过、过来,没,我没事……”
“赵客!”
滂沱雨雾里,征住的人忽然发出了刺耳的痛哭声,仓皇、无助,害怕。
赵客一想到他从未见李勤这样哭过,四肢百骸就疼得更厉害了。
那疼是横亘在胸口的一根银针,在伤好后的很多个阴雨连绵的日子里,都还会隐隐作痛。
李勤飞快地跪倒他身边,慌张地看他又不敢乱动他,“赵客,你、你哪里疼,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赵客勉强说话:“别、别怕,就是看着吓人……”
每出一口气,肺都火烧火燎地疼。
李勤迅速去车里拿来了伞,撑开打在他身上挡住细密雨水,“我、我扶你去车里好吗?你能动吗?”
“可、可以,
我就是浑身疼,胳膊最疼,应该是又骨折了,不躺地上装死,那些人没完了。”
他断断续续地说,看她脸上毫无血色,还要笑着宽慰,“做我这行的,得罪人了后不是左胳膊骨折,就是右胳膊骨折,我都习惯了。”
“你别说话!”李勤飞快脱掉外套,顾不上里面只穿了吊带,用衬衣擦他脸上的血水,知道他能动说:“我先扶你起来,我们去车里。”
“嗯,一一,你别哭。”她哭得他不知道身体哪里痛了。
李勤用尽力气撑他起来,几乎是背着他步履蹒跚的将他放在了后排,靠坐在车上,李勤站在门外拧着外套,看他垂落的左臂,“我先帮你应急固定,这样一直垂着可能会伤的更重,但会很疼,你忍一忍。”
赵客看着门边站着,浑身湿透的她,忍痛道:“一一,你先上车,上来包。”
李勤却根本顾不上,回忆以前看过的救援操作,小心翼翼地用衣服穿过他的肘部,瞧着他憔悴的神色,湿红着眼眶说:“赵客,小的时候,我和刘菡梅也常常被人追着打。”
“她觉得爸爸是被那些小混混推下水的,就总是去找那些人的麻烦,可是她一个女人能干什么,好几次被打得鼻青脸肿回来,还有一次我和她被堵在路上,那些人打他,她就把我按在地上,压在我身上,等那些人打完后才把我放出去。”
赵客脸色发白,望着垂睫很认真小心帮他包扎,嘴上还在说话的李勤,知道她是想转移他的注意力,只是听着那些话,他的疼痛感好似并没有缓解。
“赵客,我好像过了这么多年都没长进,总是被保护,总是什么也做不了。”她抬头,结束包扎的她失魂落魄地看着他,雨水无法冲刷掉她脸上的泪水。
自责、愧疚、后悔,痛苦的自厌几乎把她吞噬。
赵客想要去擦她脸上的泪,肩膀疼得他什么也做不了。
“一一,长进不是你那样定义的。”他温柔地笑了笑,垂睫望向脖子上吊着的血染过的衣服,另一端很好地挂起了他骨折的胳膊,“你的包扎技术这么好,肯定是刻意学过,为什么?”
“帮助刘菡梅?”他疑问,言语里早有答案。
李勤沉默,身后雨水冲刷着她的后背,陷在漫天大雨中她无法自救。
“一一,长进不是你冲上去,一打五把我救下来,这不现实。在你能力范围内,你已经在让自己做得很好了,这还不算有长进吗?”
“而且,一一……”他笑了,脸上的伤让他看起来那么狼狈,这个笑容却在李勤发涩的心口荡开了一圈圈涟漪。
“以前有刘菡梅愿意把你保护在身下,现在有我愿意挡在你身前,不同的时间段,总有人愿意保护你……”
“这就说明,我们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想看到你受伤害。”
“一一,如果我们爱你都胜过了我们自己。”
“你怎么能还觉得自己没有长进呢。”
“你明明,那么让人喜欢。”
让他控制不住地想要靠近,捧起她的脸,吻掉那些泪。
第58章 一根银针(2)
58.
九月底的秋雨来得又凶又猛,医院小花园的银杏叶落了一地,鹅卵石小道上坑坑洼洼蓄满了水,绿草莹润,细雨渐小。
私人病房内,已经重新包扎救治的赵客睡着了,好在外伤多,身体没出什么问题,斜侧的小沙发边,刚跟警察沟通完的李勤望着窗户外的银杏树发呆。
静谧的病房里,突兀的手机铃响起。
刚才怔怔着好似游魂的人,此时反应很快,看了眼还在睡的赵客,拿起他吵闹的手机出门。
来电显示“风流鬼”。
对方打了好几通电话,怕有急事,李勤接起。
还未来得及说话,那边愤怒大骂:“赵客你他妈还拿不拿我当兄弟,出了那么大的事都不吱一声,你最近是怎么了,不见面电话都懒得接了是吧。”
“……你好。”李勤解释,“赵客正在休息,请问有什么事?”
“啊?”那边戛然而止,“你谁?”
邵阳煦看了眼手机,没错,打的是赵客电话啊,这家伙的私人手机怎么会让别人接?
李勤抿唇,额边还有雨水顺着发丝往脖颈流,“我是他……爱人。”
话音落,只听那边长吸了口气,“什么?!”
邵阳煦稳了稳心神,“赵客是不是在你旁边?你俩合起伙来骗我呢?这赌金早都给了啊他图什么啊?”
那边又喋喋不休,李勤只好道:“我们现在在医院,如果你有什么紧急的事,可以等他过来当面说。”
“医院?那家伙又进医院了?”
李勤:“……”
病房外的长廊,李勤坐在门口的凳子上等那人来,怕他急冲冲进去吵醒赵客。
衣服还没来得及回去换,啪嗒啪嗒往地上落水,脸上的伤刚才被护士拽着处理了一下,好在不深,贴了块无菌纱布。
李勤靠着墙望着头顶白灯,脑袋眩晕昏沉,迷迷糊糊的总想起大雨中赵客说的话,“你明明,那么让人喜欢。”
他的眼皮青肿,漆黑的眸润着水珠,雨雾朦胧,他喑哑的声音低沉又浅,她却听得那么清楚。
喜欢……
喜欢可以有很多种,喜欢大金小余的那种喜欢,喜欢挣钱的那种喜欢……
他的喜欢是哪种……
雨水包裹,她浑身湿透,冰冰凉的感觉好似把她拉入了幽蓝的泳池中,光影晦暗,她站在水池里,隔着一指的距离,借着昏沉的月光,她隐约看见赵客站在她的面前,按着她的腰挤走了身后的水,携着水压朝她靠近……
下一段记忆模糊不清,她努力回想,只觉出身上湿漉凉意。
那应该是她喝醉酒后的事,她望着赵客发白憔悴的脸,想再回忆回忆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连绵雨雾,他疼得连连抽气。
她坐在他旁边,将他小心翼翼靠到她肩头,封闭昏暗的后排,两人身上都落着雨水,混着浓烈泥土的气味。
他耷拉着眼,还要笑着跟她聊天,“像不像回到了刚认识那个天桥下,外面也是大雨倾城,冰雹噼里啪啦砸我的车,给我心疼坏了。”
她抽了纸巾小心擦他脸边的血,“赵客,疼就不要说话了。”
“一一,我想起来你为什么送我劳丹脂的香水了。”
她顿了下,垂睫看着揉皱在掌心的血纸,“为什么……”
“天桥后座,我跳过来吻你锁骨时,那天用的有那个香水味,对不对?”他缓了缓,又强笑着说:“要不是刚才擦过你湿润的肩膀,似曾相识的感觉闪过,我可能还要被你骗好一阵呢。”
她以为她被拆穿后会羞赧,因为那荒唐、潦草的后座纠缠,就记住了他的气味。
望着赵客怕她孤单、害怕,一直不睡,絮叨的要同她说话的苍白笑容,李勤心口隐隐作痛,很浅,又无法忽略。
窗外的斜风细雨似乎都落进了心底,直到她已经坐在走廊,风吹不着,雨淋不着,那细密的疼痛还粘连着心脏。
远处仓皇混乱的步伐打断她的回忆,李勤回头,只见一高大,长相斯文的男人走了过来。
停到她跟前,还一脸不可思议,“你、你就是赵客他爱人?!赵客呢?我真得跟他好好聊聊!这才多久没见面爱人都有了!”
李勤觉得“斯文”二字有些误判,来人的相貌和他的言谈画风有些偏差。
她站起来,“你好,我叫李勤,和赵客才结婚三个月,他没来得及告诉你可能是想……”
“结婚?三个月!!!”
邵阳煦惊讶到尖叫,下一秒被人拉去了一边。
李勤厉目:“赵客还在休息,他受了很多伤,希望你不要吵醒他。”
“你和他都结婚三个月了?怎么结的?为什么结婚?怎么认识的?难不成是真爱?不可能不可能,你们俩搞什么鬼……不不不,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邵阳煦来不及纠结赵客结婚的事,往病房那看了眼,“怎么回事?他又被寻仇了?是不是打官司有人跳河自杀那事?操!真是没拿我当兄弟,这种事都不说……”
李勤无奈地看着他,心里却有一丝感动。
看得出来,对方是真正担心赵客。
赵客从沉沉睡意中醒来,口干舌燥的,肩膀疼得厉害,温热安逸的房间漆黑,窗外高大的银杏叶摇晃,月光高照,时间看来是不早了。
没想到他睡了这么久。
视线从窗边离开,落到了小沙发上坐着的人,漆黑中他只看得到那道身影定着一动不动,眼神落在地面,不知是睡着还是清醒。
他微抬了下手,下一秒那人猛地抬头,灼热的视线穿过黑暗落在他脸上,“赵客?”
“人醒了?”房间另一处响起激动的声音,“我开下灯。”
“别……”李勤顾不上拦,只见邵阳煦已经按上开关,下意识快速起身,掌心压在赵客的眼睛上。
湿润冰凉的掌心贴着温热眼皮,李勤后背像窜过一道电流,猛地起身眼前一黑的眩晕感尚未缓过来,手掌被拉开,赵客迎着刺目灯光看向床边衣服褶皱凌乱,穿着吊带,外面披着一个宽大外套,神情憔悴的李勤,严斥道:“你怎么还没换衣服,冻一天肯定得感冒了!”
李勤愣了下,低头扫了眼自己,湿透的裤子已经被暖干,整个人很狼狈。
“我、我想着等你醒了再回去换……”
邵阳煦晃悠着走过来,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瞧着鼻青脸肿的兄弟坏笑:“我可跟弟妹说了好几次,让她先回去换衣服,我在这照看着你,人家非得等你醒来不可。”
李勤脸微红,“邵先生,我是担心你不知道怎么照顾赵客才想着留一会。”
“听听,我做医生的待着弟妹都不放心。”邵阳煦挤眉弄眼调侃。
赵客根本没心情管邵阳煦怎么在这,握住她刚才挡光的手,冰冰凉的,雨气都还没从她身体里散出,“一一,你赶紧回去换衣服,吃饭了没?邵阳煦,你快现在下楼去买饭。”
“这还用你交代,饭我早买过了,你睡着,我也得把弟妹照顾好了啊。”
他说一句话带一句弟妹,阴阳怪气的,李勤听得燥热,赵客白他一眼,没工夫跟他算账,“一一,我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晚点再来就行。”
李勤看着床上的他,虽然面色依旧憔悴,但精神状态已经比白日好了许多。
“好,那我先回去了,邵先生在这我晚上就不来了,明天再来看你吧。”
赵客愣了下,“好,你明天来也行……回去泡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脸上的伤重不重,靠过来我看一下。”
李勤捏了捏手指,“没什么事,你不用担心。”
“靠近我看看。”
李勤心紧了下,低下身子让他看,灼灼目光落在侧脸,还有一个人抱臂目光明晃晃地落在他俩身上,心口发热地不敢抬头。
赵客看着近在眼前的李勤,想要抱住她将她拉进怀里,却在她目光躲闪,始终不与他对视时笑了笑,好似松了口气,“嗯,看起来伤口不深,明天来了再让护士看看。”
“嗯,我知道。”
不知是第三人在的缘故或是其他,两人说话客气礼貌起来,简单寒暄完,李勤朝邵阳煦点点头:“邵先生,你的外套我明天捎给你。”
他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没事,先丢家里别管了,改天赵客捎给我就行。”
“好,谢谢。”
她简单说完,又交代了一些事情就离开了。
病房回归安静,邵阳煦和风细雨的笑立马没了,指着赵客骂起来,“操!你他妈婚都结三个月了不跟我说就算了,工作上出那么大事也不说?要不是我听别人说起你律所的新闻,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啊?还拿不拿我当兄弟?!”
赵客没脸没皮地给自己盖好被子,“关灯,困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
刚才李勤在,这人精神抖擞,嘘寒问暖,他一发声怎么就困得眼都睁不开了。
“行。”邵阳煦知道他现在需要休息,也不跟他多说,啪地关灯,“明天再跟你算账。”
黑暗里,赵客不忘提醒,“是嫂子,不是弟妹。”
“?”邵阳煦蹭得又从沙发起来,“赵客,你要不要脸,我可比你大。”
“嗯,钱没我挣得多。”
“操……”
果然还是贱人赵,两人一向比能力,他这么算邵阳煦又无话可说了,心里倒是松了口气,看来工作的事虽然严重,但不至于打倒赵客。
他笑骂了一句,“滚蛋,睡你的觉吧。”
“你今天来……没看到她哭吧。”赵客没忍住问。
“谁?”邵阳煦说完,长哦了一声,“没啊,一个人坐走廊长凳上发呆呢。”
“哦。”
赵客松了口气,救护车来他很快晕睡过去了,没再哭就好。
他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昏昏沉沉的又要坠入梦乡,却不知为何,一颗心却始终放不下来。
第二天,李勤上午没课来得很早,带着在家做的早餐。
“嫂子,还有我的份呢。”邵阳煦笑着,旁敲侧击八卦:“你说你这么优秀,咋跟赵客这种没脸没皮的人结婚了。”
赵客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一你别管他,咱俩吃饭。”
“嘿,赵客,你不是说今天给我交底呢。”
邵阳煦的八卦之魂已经熊熊燃烧了,赵客白他:“还不上班?回你的医院去。”
“还有没有良心,陪你一夜,老婆刚来就赶我走啊。”
李勤筷子顿了下,不好意思地看向叫惨的人,赵客瞧她脸红,眯眼给邵阳煦一危险眼神。
他乖乖转而问起他的工作。
吃完饭没多久,赵客的三个姨前后脚来了,还有他四五个表弟表妹,一瞬间狭小病房挤满了人。
“赵客!你出事怎么能不跟二姨说?”李春英满脸担忧心疼。
“二姨,就是个小伤,你也知道我这工作结仇很常见的。”
他说着,锐利的目光瞥向邵阳煦。
他无辜地耸耸肩,赵客住院这么大的事他可没胆子瞒着李春英。
相反,他先抱怨起了李春英,“二姨,赵客结婚这么大的事你都没跟我说,亏我当初还想着帮你保媒拉纤呢。”
邵阳煦跟赵客认识十多年了,跟李春英也混得熟,跟着赵客喊二姨。
说起这个,李春英不好意思:“这这,小可特意交代,说刚结婚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尤其不能跟你说我才……”
“赵客!”邵阳煦气恼地要找他算账。
一边,表妹陈馨雨还在愤愤鸣不平:“哥,你的事我和妈刷到本地新闻了,你凭什么被他们打,是那个男人自己创业失败跳河自杀的,跟离婚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要把账算在你头上啊!”
“是啊小可。”李春凤也气愤:“他家人把你打成这样,我们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必须得找他要个说法。”
“对!”孙嘉瑞也喊,“哥,我们告他们,让他们也尝尝被污蔑的滋味。”
一时间,七嘴八舌都义愤填膺。
李勤站在人群后面,赵客被探看的亲戚围了一圈,她无意上前打扰,只听赵客说:“你们放心,这账我肯定会算的。”
之前,赵客因为有人因他自杀愧疚,所以即便对方来律所找他麻烦,往家里泼油漆,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打算避避风头,就这么过去了。只是昨天,想到李勤的眼泪,那横亘在胸口的一根针又在隐隐作痛。
无论如何,他要那些人付出代价。
床尾人影晃动,三姨也在生气地跟他说着什么,比手画脚,动作间他看见李勤垂下头,安静地往外走了。
他嘴唇微张,想要喊住她,又在想起她昨日躲闪的目光后顿住。
李勤走出热闹的房间,长廊静悄悄的,她也
没离开,坐在门口望着对面的白墙,似又在发呆。
过了会儿,二姨李春英出来跟她聊天。
疼爱地看着她脸上的伤,“勤勤,跟着赵客,让你也受苦了。”
“二姨,这都是意外,不是赵客的错。”
李春英慈祥地笑了笑:“小可这个人,嘴硬心软,别看他张牙舞爪的好像很心狠,有时候性子软起来吃了哑巴亏也不说。你常在他身边,他有什么做得不好的,你也可以说说他,就像昨天的事,他要是早点反击,本可以不发生的。”
“二姨,不怪他,他也是没想到,我也不该……喊他去那么偏僻的地方。”被人围追堵截,跑也不好跑。
“傻孩子,怎么还怪起自己来了。刚才小可在房间也是交代我,千万不要觉得是你的错,昨天他受伤,你做了好多呢,要怪也是他考虑不周。”李春英眉眼里都是笑,拍拍她的手心,“看你俩这样子,我倒觉得,偶尔摔个跟头也挺好。”
李勤笑笑,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
连着好几天,都有人来医院探看赵客,李勤以感冒为由,很少往前靠。
小康来了后,赵客敛眉肃目,交代他去处理那一家的事。
小康听着他的雷霆手段,心里好一阵打鼓,看来老大这次是真生气了,但又忍不住喜悦,只要老大不再有愧疚感,解决那一家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小康喜气洋洋离开,没多久同事也都纷至沓来,热闹不已。
李勤没课的时候,大都在医院陪着赵客,那些人同他说话,她就去走廊看书。
半个多月,两人常在一块,话却没那么多了。
出院这天,赵客对李勤说:“那伙人现在已经被拘留了,后续还要走法律程序,时间可能久一些,但是你放心,我绝不会让那些欺负你的人有好果子吃。”
“嗯。”李勤点点头,没有特别意外。
赵客犹豫着:“……那我们搬回家住?已经不会再有人去找我麻烦了。”
李勤怔了下,他看她低头收拾行李的身影僵了好几秒,才缓缓转过身,幽深视线落在他脸上,“赵客,你……先搬回去住吧,我就不跟你回去了。”
“为什么?”他蹙眉道。
李勤解释:“之前不知道风波什么时候过去,我索性把公寓的房子续到了十月,要是现在就搬走,又把房子空下来,让别人知道不太好。”
赵客沉默,“那我先不回去,陪你住到十月底咱俩再一起回去。”
李勤摇头:“公寓毕竟太小了,两个人住着还是显得拥挤了,你要不先回家住吧。”
她分明商量的语气,赵客却听出了她的不容拒绝。
他不作声,病房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静,李勤低头忙手上的事,并不与他对视。
“好。”赵客叹了口气,“我先搬回去,十月底……我在家等你回来。”
“嗯。”她终于抬头,浅笑了一下,“好。”
赵客看着她,也笑了笑,只可惜笑意未入眼底,此时此刻,隔着一张病床的距离,望着忽然有些遥远的李勤,他无比确认:李勤,在躲他。
隔日,赵客约邵阳煦见面,来人依旧阴阳怪气。
“呦,今日刮得什么风,让赵大律师终于想起他那寒窑里的好兄弟了。”
赵客白了他一眼,“还能不能正常说话?”
邵阳煦举手投降,乖巧笑问:“您老有什么指示,请说请说。”
赵客没说话,桌上的热茶冒着一缕白色烟雾,润过他紧绷的下颌,浮在迟疑的眼前。
“说不说啊你。”邵阳煦等着急了。
“怎么办?李勤在躲我。”
“啊,为什么?你嘴贱说话不中听惹人生气了?”他没想到,他骄矜傲慢的好兄弟真是求救来了。
“不是。”
“那为什么?”邵阳煦问。
“她……”赵客的脸温热害羞,跟邵阳煦聊这个,真是让他耳朵都有点红了,“大概是看出来,我喜欢她。”
第59章 一根银针(3)
59.
赵客一向傲慢自恋,谁也瞧不上,总是调侃邵阳煦风流多情,狗都不谈的恋爱谈了一个又一个,事到如今,对方挥一挥衣袖没动过真感情,他倒是栽的彻底爬不起来,也不想爬。
厚脸皮如他也不免在邵阳煦这脸热,为了讨经验还得继续说。
“咳,你帮我,追追她。”赵客说。
“???”
邵阳煦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追她?你俩都结婚了,这算哪门子的追啊。她不喜欢你她跟你结什么婚?”
赵客咳了咳,“跟你这下半身动物一句两句的说不清楚,你就告诉我,咳,怎么追人就行。”
“什么?”邵阳煦故意笑着又问。
“追人,追人!”赵客脸红,“帮我追你嫂子。”
“……”
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他这对恋爱鄙夷不齿的好兄弟这么会玩呢?
邵阳煦狐疑地打量他,“赵客你可以啊,不是为爱结婚,难不成你俩是奉子成婚?不对,按着时间真怀了也该显怀了啊。”
“你瞎琢磨什么呢。”赵客朝他脸上砸了包纸巾,“把你那龌龊的脑袋给我空空。”
“我龌龊?”邵阳煦点着自己,施施然靠回身后沙发,坏笑起来,“有的人,不还得靠着我这龌龊的恋爱大师指点吗?”
赵客咬牙,上次小康不靠谱,这次只能来寻邵阳煦,李勤一直在躲他,他绝不能允许这种情况继续发展下去。
看在这家伙从小到大恋爱没少谈的份上,赵客暂且忍他。
“快说,举办婚礼的时候份子钱给你免了。”他说。
“诶呦。”邵阳煦受宠若惊地说:“一毛不拔的铁公鸡现在可是下血本了啊,赵客,看样子,你是真喜欢她啊。”
他回忆了一下李勤的样貌性格,“你的口味怎么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呢。”
“闭嘴!”赵客茶杯都端起来要往他身上泼了,“她怎么样,用不着你来点评。”
“错了错了。”邵阳煦笑着打自己的嘴,“赵客,烈女怕缠郎你知道吧,想追女人啊,我就勉为其难给你支三招吧。”
“三招?”
邵阳煦挑眉。
另一边,自赵客出院后,李勤就回到了自己的公寓,平日里两人都要工作,联系不多,又或者说她避开了赵客的许多联系。
那日雨中的话还在脑海里反复闪过,困扰着她。
同事看她总发呆,都忍不住问她缘由,李勤在家吃着饭,呆呆地想,缘由,缘由是什么……
如果赵客真的喜欢她,缘由呢?
她,有什么好喜欢的。
关清怡报平安的电话打来,两人聊了一会,她忍不住问:“清怡,你……喜欢陈铮的理由是什么?”
那边笑了声,答得不是很困难,“一开始应该是吊桥效应,后来两个人经历了太多的事,就慢慢放不下他了。”
关清怡恋爱谈得多,但正儿八经的也就陈铮这一个,真要让她说出点什么也困难。
“勤勤,你怎么会好奇这个问题?你有喜欢的人了?”
“不是。”她下意识否认。
“哦。”那边传来失落的声音,“勤勤,要是哪天你真的有喜欢的人了,不要先觉得恐惧,可以考虑考虑,试着……接受?”
李勤模棱两可地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挂了电话,她还是有些魂不守舍,秦钰戈约她出来吃饭,看她心事重重的样子,“勤勤,你想什么呢?”
李勤瞧着大马金刀坐着,吃饭飞快的秦钰戈,含笑道:“开了武馆后,你跟以前真是愈发的不一样了。”
“哼,那当然,以前都是装的,现在才是我自己。”她舒爽地喝了口酒,感慨道:“真恣意啊。”
“……钰戈,冒昧问你个问题。”
“咱俩啥关系啊,有话你直说就行。”
“你和……你前夫还有联系吗?”
“有啊。”秦钰戈表情自然,“我俩这都认识二十多年了,基本上整个过往人生都有对方的影子,做不了夫妻,也跟家人差不多了。”
“你……真的一点不喜欢他?”
“不喜欢。”她答得毫不犹豫,“喜不喜欢一个人,以前我稀里糊涂的,现在总算是看明白了,我对他,就没有那种动心的感觉。”
话题总算绕到李勤想问的地方,她小心翼翼看着秦钰戈:“……怎么判断,一个人是不是喜欢你啊?”
秦钰戈咂摸出味来,打趣道:“你先给我说说,为什么好奇这个。”
李勤攥着身前的酒杯,灌了一口才说:“我想要知道,有个人是不是喜欢我。”
秦钰戈眯着眼瞧她,见她欲言又止的,也不再为难,“判断一个人喜不喜欢你,倒也简单。”
“嗯?”
“我给你出三个招,你去判断判断。”
“好……”
李勤和秦钰戈分开,坐到公交车上时还有点迷迷糊糊,她只喝了一小杯酒倒也没醉,只是脑袋没往日那么清醒,夜风穿过窗户缝隙拂在脸上,清清凉的很舒服。
电话在这时响起,看到是赵客,她犹豫几秒后接通,总逃避也不是个办法。
“喂,赵客。”
她柔软的嗓音还含着一丝酒气,公交车上没几个人,安安静静的,那边的声音就变得也很清晰。
赵客嗓音沙哑,不知是何缘故,“一一,你在哪呢?”
“我?”她看了眼车站指示,“金茂商厦。”
“出去玩了?”
“嗯,和朋友吃饭。”
“哦。”他应了声,“我还没有吃饭。”
那边喑哑的声音透着可怜,让李勤心跳无端漏了一拍,“……刚下班吗?”
“不是,我正在你的公寓门口。”
闻言,李勤脑袋从倚靠的窗户离开,坐直道;“我还要十几站才到家。”
“那我去买些菜等你?”
“我吃过了,你去外面吃吧,吃完就回家,不早了。”
“一一。”他喊她,很轻的声音,李勤却听出了某种委屈,“我们好几天没见了。”
李勤垂睫,望着小腿上被风吹拂着摇摆的裙边。
“那你等我,还要很久。”
“没事,我不着急,等多久都可以。”
“……等你回来,行不行?”
李勤再无他话。
校门口下车,她一路快步往公寓回,看到楼道里乌漆嘛黑的只当人走了,松了口气的同时步伐也慢了下来,心不在焉地掏着门钥匙,楼道里响着寂寥的钥匙碰撞声。
“一一?”
忽然,楼上探出一个脑袋,跟着灯泡亮起昏黄的灯,赵客喜悦地打招呼:“你回来了。”
李勤一愣,“你没走?”
“你不回来我走什么。”他往下迎,理所应当的语气说着,李勤瞥了眼他,看到台阶旁放着两大袋子菜,“怎么买这么多?”
“我好一阵子没来,这不是怕你冰箱空了。”
门一打开,他自来熟地拎着东西进去,往冰箱里塞蔬菜,李勤拦住他,“你胳膊才好没几天,医生不说了,不要提重物。”
“这不重。”
“放下,你去沙发上坐着。”李勤把他推到一边。
“哦,好吧。”赵客乖乖地坐下,“一一,我还买了些快餐,稍微加热一下就行,你不用麻烦做饭了。”
李勤想问那还何必等她这么久,见他眼巴巴望着自己,忍住了嘴边的话,拿着东西进厨房了。
赵客看李勤不再那么抗拒自己过来,心里一喜,想着邵阳煦果然有用。
“赵客,这男人追女人啊,首先,你要学会示弱。”
“弱?”赵客一脸嫌弃,“什么意思。”
“现在的女人,可不喜欢男人一身爹味,行事大男子主义,相反,你看看那些小奶狗绿茶狗的,多受欢迎啊,所以……”
邵阳煦手指隔空点他:“你也要适当地露出自己柔软、脆弱、真诚的一面,激发她的怜爱之心。”
想到这,赵客起身跟进了厨房,“一一,我记得家里有菊花茶,放在哪了?”
“你上火了?”
“有点,这两天嗓子不太舒服。”
“我头顶这个橱柜,你等下,我一会给你拿。”李勤正在拆快餐袋子。
“没事,我来吧。”赵客走近,“是你左边这个柜子里吧。”
温热强势的气息贴过来,李勤猝不及防,愣了下想推开他,赵客低头笑着跟她说话,面色自然:“你下次别放这么高了,以后天气干燥常喝,拿着不方便。”
他说话间,两人只隔着一指的距离,属于赵客的呼吸浅浅落在她嘴唇。
厨房一瞬间变得狭窄逼仄。
对温度敏感的李勤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赵客温柔地笑了笑,也往后退了,“一一,抱歉,我有点感冒,可能是上火引起的,是不是不该来找你,刚才应该不会那么快传染你吧。”
他觑着她的脸色,不好意思地解释:“以前家里两层也不觉得空旷,现在一个人住总觉得不舒服了,下了班就想往你这里跑,我知道,你可能不太想我来……我吃完饭就走,好不好?”
赵客小心又客气,把刚才极近的距离李勤激出的燥热敏感都压了下去。
“赵客,我没有不想你来,只是这里太小了。”她嘴硬地解释。
“嗯,我能理解你,只是想我住着舒服。”
看他如此谨小慎微,李勤再硬不起心肠,“好了,泡了茶就出去吧,厨房待着也闷。”
“好的。”赵客连连点头,泡了茶乖乖离开,脸上的笑却是压不下来。
他吃饭时,李勤在收拾家务。
“你别打扫了,一会我吃完帮你。”
“不用。”
赵客放慢了咀嚼的速度,看着她忙碌的背影,“一一,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出事之后,你好像都在避着我,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如果我哪里做的,或是哪句话冒犯了你,你提出来,我可以改。”
“一一,逃避没用,我们能不能好好聊聊?”
李勤动作一僵,身后的人言语真诚直白,忽然让她不知如何应对。
“没有。”她躲闪着应,“你没做错什么。”
“那我今天能留下来吗?好晚了,身体还有点不太舒服,我不想再打车回去了。”
“这里没有你换洗的衣服。”
“放心,我来时带了一套。”
李勤:“……”
赵客可怜兮兮看着她,“一一,之前工作积压了好多,忙了一天真的有点累了,你就收留一下我吧……”
李勤放下抹布,无奈地转身,望着坐在餐桌边,仰着脑袋眼巴巴看她的赵客,脑海里回想起秦钰戈的话。
“判断男人喜不喜欢你,第一点,看他是否在你面前装腔。”
“装腔?”李勤不解。
“这你就不懂了吧。”秦钰戈一副过来人的聪明,“男人喜欢女人,就像那开了屏的花孔雀,恨不得天天在你面前表现自己的聪明能干,展示自己的魅力四射。”
李勤瞧着直直望着她,眼含渴求,小心卑微的赵客,想他跟装腔真是一点关系也没有,有点放下心来,便也松了口,“行,那就住下吧。”
“好!一一,我吃完就去铺床。”
邵阳煦,你小子有点东西啊!
“我来吧。”
“我来我来。”赵客飞快吃完,帮着收拾家务,铺了床拿上洗漱用品就去洗澡了。
李勤听着浴室的水声,隔着磨砂玻璃,里面雾气缭绕,隐约看得见赵客身体的轮廓,脸颊微热。
怎么就让他留下了。
两人都躺下时已经十一点多了,李勤睡的板正,依旧是紧紧贴着床边。
“一一,我觉得这个床睡咱俩刚好,一点都不挤啊。”赵客打破黑夜里的安静。
“挤。”李勤道。
“真不挤,你摸摸我这边,还有好大空位。”赵客说着,拉过李勤的手就往里面的床缝摸,“你看是不是,我这人到墙至少还能睡下半个你,是不是。”
他说着忽然抱住李勤的腰,把人往身边拉了拉。
“赵客!”李勤声音紧绷。
“一一,我还没有好好看看你的伤口。”赵客忽然说道,把羞躁要发作的李勤思绪打乱,“什么……”
“你的脸?我能摸摸吗?”
“早、早好了。”李勤慌张,偏头脸压上床单,寂静的黑夜中响起很低
的窸窸窣窣声,他的手指摩挲着覆上她脸颊,李勤局促,耳朵发热:“赵客!”
“疼不疼?”他的指腹轻轻碰着她的脸。
“不疼。”
事实上,李勤压根没有注意到疼痛的问题。
那个时候,她满心满眼都是倒在雨水里的赵客,后来浑浑噩噩的,脑子里又都是他的那句“你明明,那么让人喜欢”,早就忽略了脸上的伤,就连别人好奇地问起来,她也没什么反应地敷衍过去了。
漆黑封闭的卧室里,视觉感官的丧失带来的是触觉和听觉的极其敏感。
她闻得到轻捻她脸颊的指腹染着的清香,是她身上也沾着的淡淡沐浴露的味道。
她感觉得到他轻柔、小心的动作里,他的不忍、心疼。
心跳漏了一拍,想躲又被他按住了腰肢。
“一一……”
“赵客,睡觉吧。”她有些不敢面对此时此刻的赵客。
“让我抱抱你。”他很小心地把她拉到怀里,轻轻拢住,“睡吧。”
李勤想躲,想逃离,思绪混乱如煮沸的粥,扑腾腾的不知如何应对,迷迷糊糊的竟然睡着了。
她的心软,倒是让赵客抓住了时机,好不容易赶回去的男人,第二天又拎着东西来了。
李勤不开门,他就坐在台阶上等。
声控灯熄灭,幽寂的走廊陷入一片浓烈黑暗,他也不言语,只等着她心软。
李勤咬牙切齿,只恨以前怎么没发现赵客如此厚脸皮。
而拎着东西,开心地大摇大摆又进李勤家门的赵客,哪知她的腹诽,只心里乐道:邵阳煦说的第二招死缠烂打真是有用。
而李勤瞪着赵客的后背,脑海里是秦钰戈教的第二招。
“勤勤,他要是喜欢你,看到你绝对会害羞,再厚脸皮的男人,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也会忍不住红了脸的。”
她打量着赵客,已经在反思自己是不是误解了赵客的话。
眼前这男人,哪有半分羞涩!
第60章 今宜绿灯(1)
60.
从医院出来一个多星期,赵客终于又入住了他朝思暮想的小公寓。
李勤哪知请神容易送神难,赵客赖着不走,又可怜又真诚的,她竟也拿他没有办法,想到自己可能是误会了他,便也容许他接着住下去了,却不知怎的,生活和以前一样,又总觉得哪里不一样。
邵阳煦收到赵客大大的红包,发了一长排的问号。
赵客赏脸给了句“你还行。”
邵阳煦拨回电话要打趣八卦,赵客已经扔下手机,端着餐盘笑嘻嘻去厨房洗碗了。
李勤看着他背影,忽觉几日前格外安静的小屋又热闹起来,心里觉得微妙,低头喂大金小余,晃走了那些没头没脑的想法。
赵客赖着在公寓一直住到了十月中旬,“一一,房子确定是这个月底退吧。”
“嗯……”
“行。”赵客心里窃喜,脸上不显,“明天我得去出差,后天就回,你也没多久就回去了,我就不再来这里打搅你了。”
“嗯?”李勤愣了下,他硬是死皮赖脸在这住了快一个月,她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出要走。
“你不是一直嫌两人住着挤吗?”赵客无奈地笑道,“那就让你一个人在这再舒服几天吧。”
他说走就走,把这段时间陆陆续续带过来的东西也都拿走了。
李勤去刷牙,浴室柜上赵客精致摆满的各种护肤品都没了,晚上睡觉,那张以前睡习惯的大床变得空荡荡,迷迷糊糊醒来,也不会总是有一张笑脸在瞧着她,窗外明媚的阳光落在他细长的黑睫上,男人漆黑眸光泛笑:“一一,早啊。”
赵客忽然离开,就像她在阅读一本书读的正投入时,忽然发现后面的书页都被人撕掉了。
不知是怅然还是迷惘,李勤没让自己在这样的情绪里沉浸很久。
想到秦钰戈的话,反倒是有些松了口气。
“勤勤,第三点,也是喜欢一个人最重要的一种表现,就是爱会让人变得黏人。”
“黏人?”李勤顿了下,赵客是个行事干脆利落的男人,她想象不出他黏人的画面。
“嗯。”秦钰戈老神在在点头:“不管什么样的男人,在喜欢的女人面前,一定会忍不住同她黏黏糊糊的。”
赵客能果断搬离,跟黏人是没半毛钱关系了。
至此,看来都是她误会了,赵客的喜欢,或许是欣赏、看好、觉得不错,但……
不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
李勤飘茫了许久的心定下来,像倦鸟归林,浮云归山,笨拙小心的蜗牛一点点缩回了她熟悉、安全的壳里。
出差回来的赵客,看着空了许久的家叹了口气。
“赵客,追人第三招,也是很重要的一招,就是绝对不要感情上头了就天天缠着不放,男女之间,拉扯很重要。”
“拉扯?”赵客白他,他倒是愿意跟李勤拉,也得她愿意跟他扯啊。
“对,当你觉得感情平缓的时候,就要适当的若即若离一下,你一走,她才能觉出你的重要,否则,你要天天赖在她脸前,她光看你都看倦了,自然不喜欢你。”
赵客哼哼,只觉这小子的话不太靠谱,但刚好要出差,便想着既然没多久李勤也会搬回去,那他不如提前离开,看能不能引起她一点点变化。
只是,好几天过去了,李勤连个电话都没有。
赵客心里毛毛的,李勤……
有没有想他啊。
赶着去看装修的李勤没时间想赵客,她一直忙碌到傍晚才出来。
十月底的秋吹落了满地的梧桐叶,通红的夕阳给枯黄的落叶镀了层金边,火红的太阳正温柔地从天际线沉没,灰色砖石地面平铺着灿烂金光。
今日的黄昏耀眼又忧郁,李勤放弃了打车,走在瘦落街道的梧桐树下,望着远处橙红色云彩,心绪缥缈地散步。
四野阒静,偶尔有人开车驶过,又很快重归安静。
她孑然独行在仿若末日的黄昏中,身后瘦长的影子迤逦在地面,被晚霞拖得很长很长。
偶尔有鸟飞过,翅膀震着孤独的声响朝太阳的方向飞远。
李勤忍不住拿出手机拍下这一幕,低头欣赏手机里大自然赠予的美好画面,忽然心思一震。
照片!
那张偷拍的浴室照还在书房!
李勤心思陡然混乱,赵客住院后她把照片的事情忘到了九霄云外,最近他在家住,有没有发现照片?!
一想到这个可能,李勤瞬间慌了,再顾不上美景,很快打了辆车往家里去。
沙发上,赵客仰着脑袋看着头顶水晶吊灯,手机在大腿转了好几圈,“一一”的聊天框亮了又灭。
正放空着,门口突然传来电子锁的声音,他一激灵站起。
转身,李勤红着脸慌慌张张进来,两人对视,隔着玄关的距离都同时愣住。
赵客压住喜悦激动,“一一,你怎么回来了?”
李勤尴尬,想到既然已经确定赵客不喜欢自己,索性说:“房子就快到期了,我想着今天就搬回来住好了。”
巨大的喜悦简直冲昏了赵客的脑袋,他万万没想到,他才刚走几天,李勤真的会主动回来住!
这,这是不是意味着……李勤对自己也是有点意思的!
她……
喜欢他吗?
有吧,有一点的吧!不然不会明知道自己喜欢她还回来住!
邵阳煦!你真是有点用啊!
他快步上前,看她空着双手,只背
了一个薄薄的帆布包,“你、你没带行李过来?”
“嗯……今天时间仓促,周六你再帮我一起搬吧。”李勤心虚地解释,“我过来主要是有本书想看,在家里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可能落这里了。我、我先上楼找找,你不用管我,你忙你的吧。”
说完,她快步就上楼了。
“一一……”
李勤已经顾不上他,飞快进了书房,锁上门,趴到地板往书柜下面看,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难不成是掉在前面?她又往前挪了挪。
“咚咚。”赵客在外面敲门,“一一,什么书啊,我也帮你找一找吧。”
李勤逡巡过书柜下面,没有,干干净净的,连灰尘都没有。
她狼狈站起,瞪着门板脸颊发红,照片……已经被赵客捡走了?
她慢慢吞吞地走去开门,心思斗转几个回合,放缓呼气沉稳道:“没找到,可能还是在公寓。”
“书名是什么,我帮你留意下。”
“赵客……你最近有来书房吗?”
“有,基本每天都要进来处理一些工作,怎么了?”他问。
李勤瞧他面色自然,丝毫不像是捡到照片的样子,心里偷偷松了口气,“家空着这段时间你是不是找人来打扫过。”
“嗯,刚出院的时候家里灰尘很多,找了个保洁阿姨,丢东西了吗?”
李勤摇头,要是保洁当垃圾扫走了也行,现在估计早就被碾碎埋土坑里了。
她嘀咕着这种可能性,不知是遗憾还是松口气,又瞧赵客一无所知的样子,一颗心不上不下的,只笑着说:“出去吧,我突然不想看书了。”
赵客顺从地说:“好啊,一一,我们好久没看电影了,一起去影音室看电影?”
李勤一想到那些爱情影片,昏暗的光影中男女接吻,她和赵客肩并肩坐着,灼热呼吸清晰可闻,立马心跳加快,摇头干笑道:“外、外面挺凉快,我想出去散散步,你还是留家里看电影吧。”
说完,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快速就下楼了。
“一一……”
赵客站在楼上喊人,李勤一溜烟关门走了。
房间重新安静,赵客勾唇笑了笑,已经不复之前的彷徨黯然。
李勤一路快走到公园附近,沿着一堵白色高墙往前走,傍晚时分的繁忙大地已经卸下了粉红黄昏,靛蓝静悄悄地晕染了天幕。
这条小路很窄,两边种着高大的银杏树,连着几天的秋风,地面铺满了枯黄的叶子,相较于刚才的梧桐叶,脚下干黄的银杏碎裂声更加清晰,在雾霭夜色里,染着一丝属于秋天的萧瑟。
她走着,脚下总回荡着沙沙声,和着她不那么平稳的心跳。
直到另一边,也响起了树叶破碎的声音,她偏头看过去,赵客走在对面的小路上,正笑着看她。
四目相对,昏幽月光下,他朝她招了招手。
李勤心紧了紧,张嘴想要喊他又顿住,脑海里回想起了刚进家门的那一幕。
赵客总是挂着吊儿郎当的笑,又或者皮笑肉不笑,总之李勤见多了他笑着的样子,可偏偏刚才他惊讶着快走到门边,漆黑眸底那藏都藏不住的喜悦牢牢印在她了心底。
她回来……
他很开心,非常开心。
意识到这个答案,李勤又有些不安。
她怔怔走着,没有再看他,左侧小路飘过来的炙热视线却是形影相随,黑夜藏不住,月光描摹的很清晰。
她的心沉沉往下坠。
叮。
突然的消息声,是消失很久的独特铃声。
她迟疑着掏出手机,点开很久不看的社交软件,和秦钰戈面基后就没怎么用过,以至于她都忘了自己没关掉它的消息提醒。
唯二的聊天框上,【面会菜】亮着红点。
她顿了下,手指点开。
【面会菜】:一一[微笑jpg]
【一女三吃】:嗯。
她迟疑着回复,飞快往对面看了眼。
幽深小路上,他的手机屏幕泛着微光,在黑暗中划出一小片柔亮,映出他清冷的轮廓,眉骨投下浅影,鼻梁线条如刃,下颌的弧度在昏暗中愈显俊逸。
像初次见到的照片里的他,正脸并不清晰,却从隐约的五官看得出帅气。
他低头,发消息的样子认真。
【面会菜】:我们好久没聊天了。
李勤沉默,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一女三吃】:有吗?
【面会菜】:有,很久,都没来得及告诉你我结婚了。
李勤:“……”
“赵客。”她忍不住朝那边喊,“你在干什么?”
小路那边,赵客笑着把目光从手机页面离开,“跟网友聊天。”
李勤:“……哦。”
她低头回复:“我也结婚了。”
【面会菜】:我和她结婚的原因,原本并不单纯。
【一女三吃】:是吗?
李勤并不是很在意赵客为什么跟她提出结婚,因为那个时候,婚姻对她来说也只是个工具,直到现在,她也很难说自己变了……
【面会菜】:我觉得她是个保守、本分、无趣的女人,和她结婚,既能满足家里的催婚,又不可能喜欢上她,而以她本人的性格,也绝对不会随便闹事,这段婚姻肯定顺顺利利的,被我一箭三雕利用的很完美。
【一女三吃】:这样啊。
她没有惊讶,相反,她和赵客是不谋而合,利用婚姻来雕刻自己那“异类”的棱角,好回归正常的社会规则。
她回应完,那边一直显示着“输入中……”
夜色越来越暗,小路静悄悄的,右侧高大的白墙落着她歪斜的影子,簌簌飘落的叶子被风卷起又落下。
两人沙沙的脚步声交互回荡着。
“叮”的一声,又把她拉回了还未暗下去的手机屏幕。
空旷寂寥的小道,他也该能听见这声音。
她低头看去,目光忽然愣在那里,微弱的光映着她傻掉的脸。
【面会菜】:一一,如果婚姻关系必须得维持一辈子,那让我继续下去的理由变得只有一个了,我喜欢和我结婚的女人,我为当初是和她走进的婚姻而感觉庆幸、幸福。我庸俗的变成了婚姻的拥趸,成为了我以前最鄙夷、不屑、觉得可笑的那种男人,但是我依旧在想到能和她共度余生时,脸上会露出傻子一般的笑容,就像现在,手机屏幕倒映着的一般。这所有的改变,只是因为我喜欢她。
【面会菜】:一一,我喜欢你。
【面会菜】:我想你看出来了。
【面会菜】:[害羞jpg.]
【面会菜】:[脸红jpg.]
【面会菜】:[期待jpg.]
……
叮叮叮,长久没有声响的手机在此时变成了一连串的音符,伴着她焦躁、滚烫跳动的心脏,每一下,都在十足安静的小道上挑起她更剧烈的心跳。
咚咚咚。
心脏几乎要蹦出胸膛。
她仓皇按灭手机,胳膊耷拉回了腿边,把自己溶于静默的黑暗里,不作声响,就连脚下动静都变得极轻、极浅……
赵客喜欢她?
赵客喜欢她!
他说她看出来了?
她没有啊。
他怎么会喜欢她,明明测试是……
“一一。”那边传来笑悠悠地喊声,“别往前走了,你那边红灯。”
怔怔的游魂般走着的人猛地抬头,不知何时她已经离开高墙,高大银杏树的遮挡被落在了身后,十字路口,前方红灯刺眼灼热,她清寂的身影彻底落在他眼底。
失神的视线慢慢移向左侧,涣散的目光逐渐聚焦。
刚经过一整个夏日暴晒,磨损的斑马线像老磁带上的音轨,断断续续,再也播不出清晰的节奏,只有赵客迈步朝她走来时的挺括身影,顽劣面庞此刻的认真,嘹亮说话时的温柔,关于他的一切一切,都是那么的清晰。
赵客站定在她身前,漆黑的目光有暗夜根本压不住的灼热,温柔的笑就像眼前落下的叶子,缓缓飘落,一下子就撞进了她的心底。
“一一,现在,我这边是绿灯。”
“就像我们之间的喜欢,也该是绿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