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河畔许多胭脂被弃于河中, 浑浊的水面映照出路过之人摇晃的鬼影。
“认识你这么多年,我竟不知你还有逛花楼的喜好。”
闻人相生依靠着风月楼二层的围栏,漫不经心地向楼下装饰得富丽堂皇的舞台看去, 只见这里的老鸨王春红在台上大肆宣扬今日要玩的新花样, 台下那些人中居然还有几个让他很眼熟的面孔, 明明晨时还在朝堂上为摄政王“奢侈”的行经与他据理力争,怎么这些人在这一刻又懂得消遣了。
他收回视线,开始打趣与他正相对而坐的友人:“堂堂大理寺少卿出来喝个酒还得乔装打扮一番生怕别人认出来,比我这个微服私访的皇帝还隐蔽。”
“你能不能别挖苦我了。”
孟栖迟皱着张脸, 若不是怕被他那严厉的父亲抓到任何疑似“鬼混”的行为, 他也不必花费大功夫请面前这尊大佛过来帮忙。
“我们这次来可是要办正事的。”
他不动声色的抿了一口摆在身前的酒, 眼神却始终盯着台上那位站在老鸨身后的白衣女子。
“这次的情况很特殊, 苏家的大公子两年前的某一天离奇死亡, 他的尸体被人大半夜抛在苏府门口, 可把苏大老爷吓得那叫一个七魂出窍。后面又因为案件调查难度太大时间拖得太久,这个案子就不了了之成了悬案。那个时候我还只是大理寺一个打杂的小官,没有资格参与这件事的调查。
等我上任之后苏大人来找过我很多次请我再次帮他查清楚这件事, 后来也实在经不住他的苦苦哀求我就接下了这个案子。我翻出关于当年这件事的许多线索,最后看到苏公子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就是风月楼, 虽然当初他们在这没查出什么, 但我的直觉告诉我这里绝对有问题。”
“死就死了,本身就是一个烂人。”
闻人相生无法理解孟栖迟为什么会这么喜欢调查悬案, 特别是越复杂的事情越要参与。
“你有自己的名号吗?”
时榴的嘴唇被涂上一抹胭脂,他看着铜镜尝试着动动嘴巴,镜子中那翠绿的仙子也跟着张开了嘴。
原来真的是自己吗。
身后为他编制发型的女子看着他单纯的行为抿嘴偷笑,时榴抬头好奇地盯着她,又低头想了想:“我叫时榴。”
“石榴……吗?”
“这还是我头一次见楼里的人用果而不是花来给自己取名号呢!”
时榴没有听懂她话中的意思:“何为“名号”?”
“你不知道吗?”
恰巧这是又走进来一位身着白色素衣, 手上还抱着一把琵琶的姑娘,站在他身后的红裙女人一把将她拉过来,随后以她们二人为例向时榴解释道:
“我们这些在风月楼里从事的女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名号”——俗称花名。就是要综合你自身的情况去选择一种花来为自己取个艺名,比如我叫“春樱”,而她叫“山茶”!”
“被卖到这里后从前的名字就失去了意义,王姨这么做也是想让我们放下所有其它的执念,只需要在楼里专心做好应做的事。”
生命如同花期般短暂,如花般的年华也只存在于这一瞬。
山茶抚摸着琵琶弦,面带微笑对时榴颔首招呼。
时榴点点头:“我没有名号,肖老板叫我过来做短工,等王姨收到新人后我就回去了。”
“做短工!”
春樱一脸不可置信:
“他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就让你过来?这可不是什么值得开玩笑的事情,毕竟在这里只要一不小心就会坠入深渊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她指了指山茶的脸:“喏,看这位姐姐就是很好的例子。”
被春樱指到后她转过身来看着时榴,也将一直高高举起的琵琶放下,时榴这才注意到她的脸上有一大块疤痕,就像是被人用刀狠狠划了好几下。
平时她一直用面纱挡住脸,只有私下里才会取下这层面试,但这次因为有时榴在她才下意识地用琵琶来遮住脸上的缺陷。
春樱喋喋不休地向时榴讲述她身上发生的故事:
四年前春樱与山茶先后被卖到了风月楼,那时楼里的生意不好,王春红便冥思苦想首创出一个新花样,她精挑细选出四位貌美如花又聪明伶俐的姑娘,花费大力气将她们培育成“琴棋书画”四个领域的佼佼者,又在京城大肆宣扬准备专门为她们设宴来营造一场独属于风月楼“四大名花”的夺目首秀。
春樱与山茶都有幸位列其中,那场演出果然吸引了许多百姓来观看,其中也包括了不少达官贵人,精彩的表演将风月楼的名声一炮打响,此后客人络绎不绝。
她们两的地位慢慢水涨船高,生活待遇也渐渐变好。
直到有一次的宴会上,苏家的公子对垂眸轻弹木琴的山茶一见钟情,可不巧的是他的未婚妻很快就闯了进来还正好看见这一幕,她一巴掌狠狠甩在了山茶的脸上,那苏浮舟见此也是借着酒劲儿冲冠一怒为红颜,放下狠话说要与她解除婚约。
把未婚妻气走后他心疼地抱住山茶,许诺一定会迎娶她回家,又接下来的几天对山茶展开了轰轰烈烈地追求。
那时刚入职不久心思还有些单纯的山茶被他坚持不懈的行为所打动,信了他的承诺,甚至还在一次欢好之后故意留下了他播撒下的种子。
很快,她怀孕了。
她很快就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苏公子,本以为这会成为他们美好爱情的果实,却没想到在那一天过后苏公子从此人间蒸发,再也没有回来看望过她。
而代替他回来的,是他的母亲苏夫人。
苏夫人恨她毁了自己儿子那桩高攀来的好姻缘,在得知她怀孕后更是让人将她活活打到流产,最后还憎恨这张勾引苏浮舟的脸,用带来的匕首亲自一刀一刀划破山茶的脸,让她从此毁容。
“幸亏春红妈妈还肯将你继续留在这里讨生活,甚至还特地为你一个人将我们整个四花都撤职,从此留在风月楼的幕后工作,不再亲自上场接客。”
“小石榴你可千万要引以为戒,王妈妈可是为这件事一直批斗她到现在呢!”
山茶听着好姐妹将她的故事完整地讲述出来,嘴角勾起一丝丝笑意,她站在时榴面前低下头,就像风吹落叶一般寂静而柔顺:“嗯,千万不要像我一样傻。”
“很疼吧。”
时榴垂着眼帘,目光扫过山茶被衣服遮掩的腹部,他的呼吸变得轻而慢就像是怕惊扰到什么:
“不管是流产,还是被人用刀划破脸。”
“很疼吧。”
原本微笑的表情再也支撑不住,山茶眼眶泛红,点头的动作极轻,像是怕一用力眼泪就会顺势流下来。
“嗯,真的很疼。”
“可是更疼的是等待,没有尽头的等待。”
其实早在苏浮舟失踪的时候山茶就已经失去希望了,苏夫人的行为也只是将她推进了更深的绝望。
“我也在等一个人回来。”
时榴的眼睛看向窗外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像是在躲避现实,那个回答太轻了,轻到他自己都不确定是否说出来口。
“我讨厌等,可我总在等。”
他一直等在在青窃馆就是这个原因。
那个人喜欢喝茶,只要回到京城他就一定会来这里,就一定会发现时榴一直在这里等他。
他和自己一样都喜好青窃馆的茶,他也讨厌喝酒。
对呀,他明明就讨厌喝酒。
时榴的眼眶顿时红得像染上了一层霞,一直被他刻意躲避的事实就如同重锤落在心上,沉重得让他感到窒息。
无晦,你到底在哪里。
许多时候事情的真相就如同剥皮抽筋般残忍,他的痛苦也总是来源于偶尔的清醒。
“哎,爱情就像毒药平等地伤害着每一个人。”
春樱再也看不下去眼前如此悲情的画面,她打断两人的离愁别绪,表情十分慎重地嘱咐时榴:“待会与你对诗的客人就上来了,你可一定要好好表现啊!”
王春红这次所谓的新花样就是如此,只要能在与时榴的对决中胜出便可以随意挑选楼里的任何一位姑娘来伺候自己,甚至还包括那些平时卖艺不卖身的花娘。
条件很诱人,可惜五千两的报名费就让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望而止步了,毕竟在不知这位新人学识底蕴的情况下谁也不想花那冤枉钱去特地试探,免得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求你了闻人兄,就算我不清楚你的赋诗水平难道你还不清楚我的吗?”
孟栖迟压低声音:“钱我替你出了,只要能给我拿下这唯一能够盘问那位先前四大名花之一的春樱姑娘的机会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啊!”
“行。”
闻人相生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轻笑一声:“正巧我也对这位老鸨口中所为“文曲星”下凡的石榴花很感兴趣,这次就算你欠我一个人情。”
大理寺少卿如今于他而言可是很重要的一个官职,尤其是这人还是孟栖迟。
闻人相生略微打量了一番这位初出茅庐的好友。
孟栖迟身后的孟家对他来说可是一个很强大的助力,也是他此番行动所真正想要谋划的报酬。
毕竟如今数量稀少的一流世家地位可比从前要高出许多,虽然孟氏现在只是勉强能称得上是——
作者有话说:这周无榜还有一章营养液加更明天发[让我康康]
春樱对山茶其实很好的,她只是有点偏向于损友,但有事她是真上。
第42章 白山茶
青缎幽帘悬挂在房梁上, 房门被人推来,走进来一位身着月白长袍的年轻公子,他眉宇间透露出一丝贵气, 腰间悬着一条玉佩, 举手投足皆现风度。
“你便是今夜来挑战之人吗?”
乌发青衣的少年在窗边亭亭玉立, 就连那轮悬挂的明月都不如他皎洁,月光洒落成他肩上的雪,气质清冷,面容绝伦。
被打扰后时榴放下手中的书卷, 双手举起舒展因久站而酸涩的腰肢, 掀起有些倦怠的眼皮, 回头看向这位花费重金前来的客人:
“坐吧。”
面对这明显敷衍的态度闻人相生面上山水不显, 心里却提起另一番打量。
“在下此次也是第一次参与风月楼这些独一无二的比试, 敢问石榴公子, 对诗的规则是什么呢?”
“由你来决定。”
被王春红特地叮嘱过不能真赢了这场对决,否则客人花的那几千两银子就会打水漂的时榴兴致缺缺,抬头看了眼这位气质不凡的客人, 最终还是很尊重地将指定权让渡给他。
“既然如今在场就只有你我二人,寻常指定主题作诗的对决也无人来评判胜负, 不如就比一场飞花令吧。”
闻人相生微笑地看着时榴, 他不觉得花楼中这些以色侍人的卑贱之人读过的诗会胜过自己,虽然很不公平, 但既然这位公子主动给自己面子,那就别怪他选择有利于自己速战速决的方式。
时榴打了个哈欠:“好。”
“那这令字,就定为‘花’,如何?”
“嗯。”
……
……
凄清的月光照亮闻人相生凝重的神情,和他眉头渗出的细汗。
坐在他对面的时榴倒是轻松, 甚至还能在闻人相生思索的间隙抽出闲工夫自在地为自己沏了壶茶。
“花燃山色里,柳卧水声中。”“时有落花至,远随流水香。” “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未穷。”……
突然窗外传来阵阵打更的声音,时榴这才注意到天色已经很晚了。
“我认输。”
闻人相生还在绞尽脑汁想下一句的时候时榴突然丢下这么一句话,随即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走之前他顿了一下,看向闻人相声。
“你拿着这个令牌去找王姨就好。”一块木质的令牌被放置于他喝剩的茶杯旁。
正当他起身的时候突然被闻人相生拉住衣袖。
后者认真地盯着他的脸,语气有些急促:“别走,我们还未分出胜负。”
可时榴只是无奈地将自己的衣服从他的手中解放出来,他面带歉意地解释:
“换风月楼其他任何一个人在这里和你比,或许你都会赢。所以……客人就坦然接受这次的结果吧。”
“我真的还有急事需要处理,必须得先走了,若是你现在还需要那些服务的话……可以去一楼找王姨,她会给你更安排的合适。”
说完这句话后他迅速冲出了房门,生怕闻人相生会再次出手阻拦自己,只留下闻人相声一人静坐在房间里,望着他喝剩的热茶出神。
……
风月楼外的温度远远不及楼内温暖,时榴刚踏出门就感受到一股凉风直直的吹进衣领,冷得他一打哆嗦。
巷口里时不时还传来某户人家在院里饲养的看门狗的叫唤,声声犬吠倒衬的此处更为寂静。
夜幕之下,紧闭的柴门前那几层石阶都变得冰凉,李筠欢抱着自己的双腿,蜷坐在石阶上,一会儿数一数天上的星星,一会儿又数一数地上的落叶。
周围的空气冰凉刺骨,但他脸上的表情却是毫无波澜。
在这一刻他仿佛回到了当初的那个院子,无论是从前,在李府,还是现在,他从未在生命中这场持续不停的寒冬中逃出来过。
“筠欢!”
漆黑的巷口亮起一盏温暖的灯火,下一秒时榴就提着手中的灯出现,随后走到了他面前。
他的母亲抱起他这幅冰凉的身体,语气难掩愧疚:“对不起宝宝,我来晚了。”
时榴动作轻柔地吻了吻着李筠欢的额头,将自己带来的灯塞到他的手中,稳稳地将他抱在自己怀中慢慢往回走。
“可以给我讲一讲今天在学堂学到了什么东西吗?”
李筠欢轻轻抓住母亲的衣领:“嗯……”
这并不是一条很长的路,但时榴走的每一步都很慢,一开始李筠欢还很激动的向他讲述着自己一天的经历,时榴也微笑地回应他的每一句话。
但毕竟还是个小孩精力有限,很快他就在这种舒适的环境中渐渐感到困倦。
于是等到时榴推开房门的时候,低头却发现李筠欢就这么静静躺在他的怀中睡着了。
“你这是怎么了?”
孟栖迟跟着闻人相声一起正走向他们找老鸨定好的客房,这一路上好友一直都十分沉默。
虽然闻人相生从前就是这样,可孟栖迟还是觉得奇怪,毕竟好友从前起码不会像现在这样无论自己说什么都一声不吭。
“心情不好?”
“你不是赢了吗?”
谁知这句话刚说出口他就被闻人相声瞥了一眼,并且脸色还变得更差了。
孟栖迟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到底哪一句话说错又招惹到他了。
但现在这番情景已经容不得他再花时间去细想,因为他们此行费尽心思要找的人如今就在面前这间屋子里。
镂空雕花的红漆木门被推开,发出吱呀的声响。
春樱穿着风月楼统一的服饰端坐在屋子里那唯一的一张木桌前,低眉垂眼,面容平静。
“不知二位客人大费周章寻我来所为何事?若是想要寻欢作乐的话,妾身并不是什么好选择。”
琴棋书画,琴棋书画,这四者中最让人感到无聊的消遣毫无疑问就是画,而春樱恰巧就是四大名花中擅长作画的那一位。
从前风月楼名声正盛的时候她就是被点的最少的那一位,况且有她在的场合肯定也都会有其他的姑娘在客人身边侍奉,所以她往往在作完一幅画后就会起身离去,不会久留。
孟栖迟到底还是经历的太少,因为某些原因还很少会与女子接触,所以此时他犹豫了半天,不知该怎么开口。
最后憋了半天只问出一句:“你还记得苏浮舟,那位从前常来这里的苏公子吗?”
听到这个名字春樱手上的动作一滞,但很快她就迅速调整状态,恢复方才那幅宠辱不惊的样子。
“苏公子从前确实是这里的熟客,但他已经很久未曾来过这里,况且从前他来的时候往往也不是由妾身接待,若二位客官想要了解关于他的事不妨去问问别人呢?”
说的是轻巧,然而她自己心里也很清楚,从前那些人走着走散的散,真正留下的几位知晓内情的人数目一只手都不到,但她还是不理解为什么这两人会找上自己,毕竟所有人都知道春樱并没有真正侍奉过任何一位客人,她只是一位画师。
“春樱姑娘,那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在苏公子失踪之后,你就不再为他人作画了呢?”
面对孟栖迟的质问春樱泰然自若地回复道:“这件事客观就得去问问王妈妈了,自从她放宽我们四人身上的限制后妾身几乎就未再接到过类似的任务,毕竟画画对于妾身来讲只是谋生的手段,如今不再依靠它过日子,当然也就放下了画笔。”
“是吗?”
孟栖迟似乎对于她的回复很不满意,他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画纸和一盘配色齐全的颜料,摆在春樱面前:“不知春樱姑娘可否再为我们做一幅画呢?”
“比如你曾经最擅长的——景中山茶卉。”
第43章 一剪梅
静谧的书房内, 孟栖迟将新得来的“景中山茶卉“”挂在墙上,然而往一旁扫过去就会发现原来这面墙上并不只有这一幅画,周围早已被挂上许多幅由春樱亲自下笔所做的, 一幅幅不同的山茶绘。
新画被挂在正中央, 就算是任何一个哪怕不懂行的人来见了也能看得出来所有的画都是出自一人之手, 落下的笔触近乎毫无差别。
且画中的景象基本上都围绕着一个画面:几朵橘红色山茶花点缀在片片绿叶之间,偶尔还会再添上几只蝴蝶围绕着花丛中。
“果然有问题。”
孟栖迟仔细观察这几幅画,最终认定了自己的推测:“苏浮舟的死与这位春樱姑娘有脱不了干系。”
闻人相生听见他的话后抬头看向这面墙上所有的作品,除了他们这一行新拿回来的这幅, 剩下的其它的每一幅上面都被画师落有时间。
他的手抚过面前的这张较为陈旧的一幅:“为什么要收集这么多她三年前的画作?”
“准确来说, 其它的这些画都是苏浮舟当初在风月楼喝酒的时候所画下的, 下面的每一个时间都能与他去喝酒的日子对上, 这些都是我在苏大人那里要到的, 一直被苏浮舟藏在床底的箱子里。”
“闻人兄, 你看。”
孟栖迟指向最新的这一幅:“这次山茶花的颜色要比其它的几幅都要鲜艳的多。”
“据我所知风月楼一直以来为春樱提供绘制红花的颜料都是天然的朱砂,可朱砂,是不会褪色的。”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在青窃馆二楼的窗户上, 李筠欢才慢慢睁开眼,他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香甜过了, 自从跟随母亲离家出走到现在, 每一天的生活似乎都在变得更好。
可等他坐起身来却发现床上根本就没有时榴的身影,吓得连忙穿上鞋子到处去寻找, 却始终都没有找到。
“肖叔,你可曾见过我母亲?他不见了!”
李筠欢跑下楼只看见肖生在收拾上一桌客人留下的残局,一楼客人坐的满满当当,肖老板和店小二正忙得团团转。
听闻这个消息肖老板也是大吃一惊,就赶紧派人去叫王春红过来临时把店托付给她看着, 随后又招呼着李筠欢准备一起出去找离奇失踪时榴。
“自从父亲去世后他的状态就一直不是很好,我担心他会乱跑,会被人拐走,万一……”
李筠欢在街上不停地扫视周围每一个人每一件事,生怕会错过什么有关时榴的消息,肖生没想到这小孩明明这么矮小怎么能跑得这么快,生怕大的还没找到又把小的给弄丢了,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边跑边喊:“慢点!慢点!别瞎想,他那么机灵的一个人不会有事的!”
就在此时的风月楼,春樱急匆匆地提着裙摆跑出隔间又火急火燎地赶到后厨,找到正在此处为时榴准备糕点的山茶吩咐道:“快去接盆热水过来!”
“放在壁橱上的那盘颜料不知怎么突然会掉下来,恰好小石榴当时就坐在下边,那一整个颜色盘都被打翻在他身上现在整个人都被染成一只脏兮兮的小花猫了!”
“什么!”
山茶被她的话吓得花容失色,“怎么这么不小心!”说罢她迅速放下手中的活又急忙去倒刚烧好的热水,原本她烧来是准备为时榴准备午膳的,现在却一滴不漏的都被她倒进木盆里。
她双手端起木盆:“快带我过去看看!”
时榴是被春樱领回来的,今天一大早她出去买二人的早饭时在那个包子摊上撞见的时榴,彼时他正在和一群小乞丐玩耍,那些个小孩围在他身边,脏兮兮的手扒拉着时榴干净贵重的衣服,把衣摆都染上了灰,路过的人都被他们身上的味道熏得捂着鼻子赶紧离开,包子铺的老板也是直接臭着张脸去找时榴理论,想让他把这些小孩都赶走不要影响他做生意。
时榴牵着一个扎有两个辫子的小女孩,身后还藏着一个因为害怕躲起来的小豆丁,春樱走过来时正巧恰巧看见这一幕,那个老板手上拿个木棍恐吓这些乞丐,但他的动作被时榴拦了下来。
“抱歉,我把剩下的包子都买下来可以吗?”
包子铺老板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不仅容貌昳丽身上的穿着也是价值不菲,一看家世就不简单,便觉得这又是一个喜欢到处施舍,被家里人宠到不知世间疾苦的世家子。
但谁又会跟钱过不去呢?
于是他又立刻喜笑颜开地迎上前去:“好好好,公子真是人美心善,这些乞丐有幸碰上您终于能吃上一顿饱饭了!”
“喏,一共是二十辆银子,您看怎么付?”
二十两!围观的春樱皱眉,心想一个包子也就一文钱,剩下的这些加起来估计连二两都不够吧。
“我没带银子……用这个可以抵吗?”
时榴取下腰间配带的玉佩递给老板,他这一身还是从侯府逃出来的时候穿的那件衣服,被李筠欢洗干净晾干后又给他穿在身上。
这条玉佩还是当初李吹寒在国寺为他求的,玉料用的是上好的和田玉,别说几笼包子了,就算是几十个这样的包子铺也能盘下来。
但时榴不清楚,他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关于发生过的事情却什么也不记得,所以也不清楚身上挂着的这些东西从何而来,价值如何。
碰巧这个老板家里有位亲戚从事玉石生意,他碰巧也是个识货的,就一直盯着时榴手上的这个玉佩两眼放光道:“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等等!”
旁观的春樱看不下去了,她毅然决然地站出来拦下时榴的动作,转身掏了一贯钱给老板:
“不用找了!”
随即拉着时榴的手就走,只留下那些个小乞丐在原地瓜分被他们买下的几笼包子。
“这是怎么了,怎么把他给带回来了?”
山茶看着坐在椅子上的时榴,从春樱把他来回来后他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双眼无神地看着地面,任由春樱怎么揉摸他的脸也没有什么反应。
“事情的经过很复杂……唉,算了,这些都不重要。”
春樱只要一靠近,时榴就会从喉咙里面发出小动物一样的呜咽似乎是为此而恐惧。
“重要的是他的状态好像有点不对,和之前比起来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接下来的时间她们一直试图和时榴交流,但他始终都是这样一幅沉默又怯懦的样子,就像是刚破壳而出的小鸟,对眼前陌生的一切都感到惧怕。
“他跟那群小崽子玩的时候怎么就好好的。”
看着蜷缩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的时榴,春樱无奈地叹了口气。
山茶若有所思道:“这种情况倒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不然一个人怎么会突然生出这么大的变化?”
“既然他能和孩子交流的话……要不然试试用对待孩童的方式去与他相处?”
“啊?”
但事实证明这个方法居然真的有效,一整个上午春樱都在陪着时榴玩一些很幼稚的游戏,渐渐的,时榴还会开口回应起她的一些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呀?”
“时榴。”
“你家住何方?”
“扬州城。”
……
但对于春樱问的一些更复杂的问题他就回答不上来,山茶在这等了许久见事情依旧是一筹莫展便暂时离开,准备去弄些吃的过来,毕竟她和春樱忙活半天也都还没有吃上饭。
直到现在春樱突然跑来找她帮忙处理发生的意外。
柔软的手帕被热水浸湿后落在时榴被朱砂染成红色的鼻尖,可能是感到了有些瘙痒难耐他不停地往后撤,想躲避山茶为自己擦脸的动作。
最后却发现自己挣扎的力气还没有春樱抓住他的手劲大,只好放弃然后乖巧地坐在原处主动抬起脸来配合,好让这个过程能快点结束。
春樱和山茶退居幕后做的有许多都是些体力活,比起从前要健硕许多,再加上她们二人都是高挑风情的女子,所以只有正常人水平的时榴竟比她们还要矮上一些,再加上他本就长着一张较为稚嫩的面孔,坐在两人中间时就被衬得如同一位未长成的少年。
“就好像我们的小宝宝一样,你不觉得吗?”
看着时榴这幅泪眼汪汪又可怜兮兮的模样和他面前神情严肃认真的山茶,春樱在一旁窃窃偷笑着。
但很快她就被山茶白了一眼:
“那下次就看好你那些颜料,小宝宝可禁不住它们的毒害。”
“什么呀!这些也是我的宝贝好不好,打翻了我也会心疼。”
“况且,”春樱凑过去,朱唇轻贴着好姐妹的耳朵呢喃道:“你不是也很清楚它们的用处有多大吗?”
山茶听见她的话蓦地起身,她将手中的丝巾塞到春樱怀中:“你既然这么闲就来替我做这些。”
随后又取下被挂在铜镜上的面纱戴在脸上:“我去找大夫过来看看他的情况。”——
作者有话说:这周先放营养液加更,后面补周进度[摸头]
第44章 爱恨嫌
“这位公子怕是失心成疯啊, 我见过很多这样的例子,但从未见过像这样发病了还能维持着比较温顺的状态,他从前有没有什么过激伤人的行为?”
大夫仔细检查了时榴的脉象以及他的各种行为最终得出了这样的一个结论, 毕竟不是什么医术特别高明的名医, 也不是什么隐姓埋名的民间高手, 他所能诊断的病大多都是些普通且常见的症状。
听着大夫的话山茶心里也是一沉,看病整个过程中石榴都非常配合,但他又回到了最初那个什么话都不说的状态,躲避着每一个人的视线, 也不肯与她们交流。
面对这种束手无策的局面只好给几两碎银把大夫送走, 关上门后春樱走过来找山茶想商量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可再怎么样她们于时榴来说或许也只是过路人, 彼此之间都一无所知, 毕竟也才认识不久。
“抱歉, 让你们破费了。”
时榴能猜出来面前这两位姑娘是什么身份,从她们的表现来看应该是自己失忆前所结交的朋友,但自己不知从何而来的病却为她们带来了麻烦, 这让他感到很愧疚。
“我现在实在身无分文,不知该如何补偿你们。”
……
……
“他从前过得很不好吗?”
春樱撅着嘴, 面色有些不太好。
“我也曾度过了一段很难熬的日子。”
山茶轻轻抚了抚时榴的头发:“可我总觉得他的过往与我相比起来, 还是有许多的不同。”
一个肖老板认识多年又突然凭空出现的故友,才华横溢, 又有如此优越的一张脸孔,况且应该是久居京城,山茶可不信时榴会是什么籍籍无名之人。
对于他身上的一切感到好奇吗?或许也有一点。
毕竟她们两姐妹来说即使已经见过许多喧嚣琐事,却也从未走出过风月楼,从那一年起就永远待在这么一个地方, 对外界所发生的事大多也都是一无所知。
在这里接触过的达官贵人也不少,她们从一开始就能看出来石榴身上穿的用的那些东西个个都价值不菲。不过也难怪,能把这样的人养得细皮嫩肉,面若桃花还没有一丝脂粉气息,绝对出自那些高门大户中某个上流世家的手笔。
正因如此山茶才想象不出时榴为什么会得失心疯,这怎么可能呢?
他的身体上也从未出现过任何被虐待的痕迹,一看就是被人细细呵护,养出了一身细皮嫩肉。
春樱也不相信,她仔细推敲一番,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我怎么觉得时榴像是被人下药了,肯定是那个庸医不会治看我们不懂行所以才胡说八道。”
可还没等她们商量出什么对策来楼下便传来了十分嘈杂的动静,紧接着又爆发出一阵争吵,就连被请过去帮忙看店的王春红都被请了回来,春樱连忙跑出去看,但她自从下楼后就没再回来,可楼下的斗争似乎愈演愈烈,就连原本镇静的时榴都感受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他皱起眉头看向山茶,眼神中透露出一股不安的情绪。
山茶把他护在怀里,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想安抚他,直到争吵声逐渐消下去也没松开紧锁的眉头,春樱还是没有回来,就像是山雨欲来前的短暂平静。
“我们下去看看。”
山茶牵起时榴的手,她不放心把时榴一个人留在这里。
此刻闯进暂时停业的风月楼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先前带着人来访问春樱并拿走那幅画的孟栖迟,但如今他的着装倒没那么随便,而是穿上了象征他大理寺少卿身份的黑色劲装,腰间还佩戴着冷冽的官牌,好一身气势逼人的行头。
看见山茶主动出现在这里,孟栖迟直接忽略了她手上还牵着的另一个人,抬手命令被带过来的手下上前去把她扣住。
“我还以为你藏起来了,没想到居然还敢出来,把她给我带走!”
山茶见到这样的架势也是一脸茫然,她不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事,直到看见先一步下来的春樱早已被捆住双手扣在他们之间,春樱注意到她的视线,抬起头来和她对视,眼里露出一番狠戾以及绝望的神情。
自家的招牌哪能就这样随随便便就被人关押走了,王春红连忙站出来打圆场,谁知孟栖迟根本就不想和她再争论什么,直接拔出手中的剑抵在这位老鸨的脖子上,把原本打算用满腹经纶来说服他的王春红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大人,饶命啊!”
孟栖迟看都不看她一眼,他轻笑一声,盯着此刻被扣在一起的春樱和山茶两姐妹,眼神蔑视:“对啊。”
“杀人,偿命。”
正当所有人都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昔日的好姐妹被官衙带走的时候时榴却站住来拦住了孟栖迟,他堵在门口不肯让这些人就这么走掉,直到也被孟栖迟用剑抵住了脖子:“什么人竟敢拦官差的路,你想死吗?”
“你不能带走她们。”
时榴的眼前闪烁利剑的锋芒,但他决意不肯退缩,维持着此刻这种危险的境况与孟栖迟对峙:“你凭什么带走她们,她们犯了什么事?”
“我为什么要给你解释,此事与闲杂人等皆无干系,我劝你还是少参与,免得给自己惹一身事。”
“让开。”
宝剑锋尖进一步贴近时榴的肌肤,孟栖迟的眼神也变得危险起来。
“若你执意要耽误正事,那我也不介意把你也一起处理掉。”
他一把抓住时榴拦住自己的手臂并将他扯到一边:“喜欢多事就一起带走,既然这么舍不得就去诏狱与她们作陪吧。”
突然,一只箭羽划破碧空并以迅猛的攻势射向此刻正站在门前的孟栖迟,所幸他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立刻用剑挡住,否则只差一点这只箭就会直入他的命门,送他踏上黄泉路。
“谁!”
孟栖迟转身看向来人,却在认出此人的身份后立刻跪倒在地,叩拜道:“参见摄政王!”
李吹寒将随手取来的弓箭扔还给一旁的侍卫,被发现后他泰然自若地走上前来,身后还跟着一位魂不守舍的男童。
注意到被扣住的时榴后李筠欢不顾一切地奔向他:“母亲!”???
看见这荒唐的一幕,在场的所有人一脸瞠目咋舌,李吹寒忽视围观的人群,他的眼里底泛起怒潮,一脚将在地上跪着的孟栖迟踹倒在地:
“跟我说说你想怎么处理我夫人,我真的很好奇。”
“毕竟在侯府连我自己都从来只有被他奴役的份,这么看来你小子的胆量恐怕在我之上啊。”
就连全心全意都只有时榴的李筠欢此刻也抬起头瞪着孟栖迟,眼神中透露出难以掩饰的审视与阴狠——
作者有话说:评论区我都有在认真看,榴榴的幸福也一直都是我码字的动力![摸头]
久等了,这几天临近开学有点忙,周末还有两章!
第45章 玉楼春
孟栖迟被李吹寒一脚踹得气血翻涌却又不敢有半分怨怼, 他立刻重新跪好,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急声解释道:
“侯爷息怒!下官万万不敢对夫人有半分不敬!下官……下官只是奉命行事, 捉拿与苏府大公子暴毙一案有关的嫌犯。”
“周大人死状蹊跷, 种种迹象与线索皆指向风月楼的春樱姑娘, 下官职责所在,不得不严加查办。冲撞夫人实属无心之失,请侯爷恕罪!”
他语速极快地将缘由和盘托出,试图用“奉命行事”和“朝廷要案”来压下李吹寒的怒火。
孟栖迟在赌, 他早听说这位摄政王行事虽不循常理, 但大多时候仍顺应事理, 不会干涉与己无关之事。
李吹寒居高临下地瞥着孟栖迟, 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朝廷的案子, 自有你们大理寺按章程去办。”
“我今日来, 只为带回我的夫人。其他闲事,没兴趣插手。”
他的目光转向被官差松开后脸色苍白的时榴,眉头微蹙:“事毕之后, 亲自来向夫人赔礼道歉。”
孟栖迟连忙应道:“是是是。”
李吹寒又扫了眼一旁惊惶的山茶和春樱:“至于她们……与我无关。”
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只要带走时榴,大理寺要抓风月楼的人, 他不管。
然而当李吹寒走过来想牵时榴的手时, 却被躲开了,时榴站在原地, 目光坚定地看向李吹寒。
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见他清晰的话语:“我不走。”
“我不认识你,为什么要和你走?”!!!
李吹寒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众人却是被时榴的话再次震惊到。
因为比起时榴是摄政王妃,更令人震撼的是他竟根本不承认自己与李吹寒有这么一层关系!
难不成真是摄政王认错了?
围观人群中有人偷偷观察李吹寒的表情,见他一脸大受打击的模样, 丝毫不似作伪。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孟栖默默低下头降低存在感。
其他所有人似乎都忘了该做什么,人也不抓了,活儿也不干了,全神贯注观看这场闹剧,毕竟这还是威风凛凛的摄政王头一回在人前露出这幅吃瘪的样子。
“你听我说,玉儿,”李吹寒放软语气,眼中带着罕见的恳切,“你忘了我,是因为得了很严重的病。我带回去是想让你好生养病,外面的一切对现在的你太危险。”
“你看,方才若不是我及时赶来,说不定就……”
“你怎么证明?”时榴严肃地看着李吹寒,“我只是失忆,并非失智,不会被你的三言两语骗走。”
证明?这要如何证明?
李吹寒目光扫过一直站在时榴身旁的李筠欢,突然抓住救命稻草般将他拉过来,动作略显粗暴:“他可以证明!这是我们收养的孩子!”
孩子……
时榴看着面前被强硬拽来,吓得泪眼朦胧的男孩,又忍不住替他说话:“若真是我们的孩子,你怎忍心这般对待他?”
李筠欢则是趁机扑进时榴怀中,还将自己的脸埋在时榴馨香的衣间,语气闷闷不乐道:“娘亲!我不听他的,我只听你的话!”
李吹寒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临阵倒戈的小叛徒:“你把我找来,现在又……”
“够了!”时榴打断他,无心再听更多辩解。
“先不说这个,我现在只想要一句话,人,你放还是不放?”
听见他的话后众人视线这才再度聚焦于春樱和山茶这两位事件主人公身上。
李吹寒则是在沉默片刻后忽的轻笑一声:“这有何难?”
他转向孟栖迟,声音恢复冷厉:“本案由侯府接手调查,现在,你可以带着你的人回去了。”
孟栖迟没料到事情突然会发展成这样,这摄政王做事难道如此不明事理吗?
“大人不可!这两位贼人做的都是些杀人抛尸此类的残暴之事,夫人暂时被她们所蒙蔽,才会做此决定!”言外之意就是你可不能也这么胡闹。
“况且苏公子枉死整整三年,可谓是死不瞑目,苏大人日日以泪洗面,于情于理都得给苏家一个交代啊!”
李吹寒满不在乎道:“真这么重要那你让他本人来找我说啊,你凑什么热闹?”
“况且……”
李吹寒缓步走到孟栖迟面前,俯身低语,声音轻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他不想追责,不代表我会轻易饶过你。”
“回去做好准备吧。”
孟栖迟背后瞬间沁出冷汗,头垂得更低,即便内心十分不甘却也只能为李吹寒的身份所低头:“是,下官……明白。”
李吹寒直起身,目光扫过四周噤若寒蝉的众人,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诸位既然这般喜欢凑热闹,不妨进楼与本王共酌一壶,我们一起来好好商讨商讨,这件事到底有何处值得探究的?”
他的话音刚落,原本嘈杂的场面顿时一片死寂。
人们都在心里肺腑着,只有活腻了才会想去。
谁人不知摄政王是出了名的疯狗,就算是皇帝来了也得顺着他的心意来,谁敢试探他的底线?在场大多都是些身份低微之人,很快就都找理由走开了。
见无人应声,李吹寒也不在意,他的目光转回时榴,语气放缓:“人我放了,现在你可愿跟我回去?”
他再次向时榴伸出手,静静等待着回应。
时榴看着被官差松绑后惊魂未定的山茶和春樱,又看了看怀中依赖着他的李筠欢,最后望向李吹寒深邃的眼眸。
“我想和她们道个别,可以吗?”
时榴低下头,眼神里多了些挣扎的情绪:“谢谢你替我们解围,如果你真的很希望我跟你走,那就请再等等。”
“我想跟她们道个别。”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查出来的……或许是报应吧,当初我杀他的时候就想过迟早会有这么一天,或早或晚的区别。”
山茶眼神平淡无波,她轻轻拨弄春樱凌乱的头发,听见春樱低落的声音后开口道:“他该死。”
“报应就算来也不应该落在你的头上,毕竟是我连累的你。”
“不说这个了,眼前还有个更重要的事。”
她们的目光都转移到时榴身上:“你现在要跟摄政王回去了吗?”
时榴低垂着头,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
“嗯。”
他的声音很轻微:“如今我身若浮萍,能因此帮到你们就很幸运了,一直留在这里也只会变成你们的累赘,或许跟他走,能帮助我回忆起过去。”
春樱轻轻点了点头,她想说什么,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以后有机会的话再回来看看我们吧。”
山茶伸出双手抱住他:“相逢即是缘,我们也很有幸能够认识你。”——
作者有话说:晚上还有一章[撒花]
第46章 谁执笔
他的眼前是一座明堂, 堂内处处张灯结彩,门口还挂上了两盏大红灯笼。
明堂之上高高坐着一对夫妇,皆是不惑之龄, 时榴虽不知他们是谁, 但心里却感到十分亲切。
“你要离开我们跟这个男人走吗?”
时榴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他身穿冷冽寒甲,自始至终都在后面牵着自己的手,但时榴无论怎么仔细去看却始终都看不清他的脸。
突然,屋外的天气风起云涌, 时不时还穿插着响起几声惊雷, 时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
他下意识地想要扑进这对夫妇的怀里, 转头却发现自己与那对夫妇原本接近的距离刹那间变得很远, 并且这个距离还在不断地延伸, 渐渐地直到最后时榴甚至已经无法看清他们的脸。
这一刻他感到一阵的怅然若失, 连眼泪不自觉地落下几滴。
随后那位站在他身后的男人走过来抱住他,安抚他,又用冰凉的手指抹去了他眼角的泪水。
“不要再为我们悲伤, 你漂亮的眼睛不该总是流泪。”
等再次睁开眼时,依旧是在某个陌生的地方, 时榴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 身旁还睡着一位不知从何而来的孩子。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发现自己似乎忘记了许多东西。
或许这还是一个梦, 时榴这么想着。
窗外阳光和熙,时不时还传来商贩吆喝的声音,时榴动作轻柔地绕过熟睡的孩子,走下床去,他想看看这次的梦境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你说你失忆了?”
买药郎狐疑地打量眼前这位容貌出众的客人, 又观察到他这一身价值不菲的青衣以及遗世独立的气质后连眼睛都眯了起来。
“我懂了,你是要我给你开药想起你的过往是吗?”
这位卖药郎的摊子几乎从未有过什么客人,众人都觉得这就是个江湖骗子,因为他一会儿说自己卖的是仙药,一会儿又说自己卖的是鬼药,说来说去反正就是没有给人吃的药。
大家都怕被他投毒,路过一个眼神舍不得丢给他,直到时榴来了。
“好,那你来看看,你是想要仙药,还是鬼药?”
时榴说:“你看着给吧,我不懂这些。”
那卖药郎又抓了抓自己的胡子,他用一只眼睛悄悄打量时榴,另一种眼睛扫视摊位上摆的各种乱七八糟的药:“让我看看……不是这个,也不是这个,诶!让我找到了!”
他把一瓶白色的小药丸扔给时榴,说:“我卖药从不收钱,你拿走就是了。”
时榴现在越发觉得这就是一场怪诞的梦,梦里面的人做出什么无厘头的事都不奇怪,所以他什么也不多问,直接顺着梦境的指示打开瓶子拿了一枚药丸吞了下去。
“……好像没什么效果。”
卖药郎听见他这句话被气得吹胡子瞪眼,他继续抚摸自己那长长的白胡子,没好气道:“那肯定就是你的灵魂太轻了,我这药要生效的条件就是你有足够的筹码去与它交换,看来你失去的记忆太过于重要,而现在的你根本就没有本事拿回来。”
真是个怪人……
时榴无奈,只好又默默地走开了。
“今天下朝后我书房的桌上多了一盘桂花酥,是你放的吗?”
李吹寒将时榴揽入怀中,用嘴贴近他的耳朵:“其实你不用为我准备什么,就算你什么都不做只是站在这里那我也会永远爱你。”
“不是我放的。”
时榴用力挣脱他的怀抱,自从跟着李吹寒回来之后时榴每天都要被他用自认为很深情的话语表达对自己的情意。
但时榴只觉得这人很莫名其妙,也很傲慢。
见时榴脸色不太好,李吹寒很有眼色地想转移话题:“今天依旧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吗?”
“嗯。”
时榴都语气有些低落:“我只记得一个梦,梦醒后我就忘记了一切,抱歉,或许我们对于彼此很重要,但是现在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
“不用给自己太多压力。”李吹寒安慰他:“就算永远都记不起来也无所谓,这对我们的生活丝毫没有影响,你瞧,现在这样多好啊。”
李吹寒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侧,感受着时榴手心传来的温热:“你乖乖的待在我身边,多好啊……”
今日是中元节,夜晚李吹寒在皇宫忙着处理一些重要的事务所以没能赶回来,时榴就带着李筠欢跑出府去观看街上那些百姓放河灯祭祀的活动。
“母亲也想放一盏吗?”
李筠欢见他眼里流露出向往的神情,便贴心地询问他一句。
“不必了。”
时榴看着漫天的孔明灯以及河面上漂浮的一艘艘承载的火烛的纸船,感受着它们身上承载的那些对于逝去之人的怀念与感怀。
那种感觉又回来了。
每当他觉得自己已经释怀那些忘记的过去,想要去迎接新的生活时,他的身体都会不自觉的颤抖,仿佛灵魂都在悲鸣。
他再也无法欺骗自己,继续像现在这般过着掩耳盗铃般的日子。
“我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筠欢,明明你和他从未亏待过我,但我还是觉得好难过。”
时榴感受到自己的情绪正在崩溃的边缘,他讨厌现在的自己,恨自己每天过的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却始终找不到原因。
“或许是因为我们不重要吧!”
李筠欢抬起头,眼睛被漫天的火光照的亮亮的,他勾起嘴角,笑吟吟地看着时榴,缓缓开口:
“母亲现在才刚刚成为一个母亲,但是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是一个孩子了!”
在他的眼里时榴现在的处境就是东边出太阳,西边在落雨,要说是晴天吧,它又不是晴天,日子过倒是也能过,但就是过不好。
回去之后李吹寒也从未说过要把他关在府里不让他出去,只是嘱咐无论怎样在打更前要记得归家,否则就又会像上次那样引出很大的动静。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时榴还会回到这个地方。
风月楼内灯火通明,锣鼓喧天,又是一番生意火爆一席难求的场面。
“来,尝尝这个!”
春樱将手中的桂花酥递到时榴嘴边,看着他轻轻咬了一小口,怕他噎着又给上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
山茶今夜还有表演没能过来,只有春樱在这里陪着他一起等:“肖老板很快就过来了,他是你的旧识,关于你的过去或许现在就只有他能说的上来。”
果然春樱话音刚落没一会儿肖生就急匆匆地进到房间,他一听说是时榴找就立刻把手上的活儿都放在一旁,迈着步子赶过来。
他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一五一十地告诉时榴,顺便还向时榴表达了自己的疑问。
最初时榴带李筠欢过来时的说法是刚死了丈夫,怎么那个死去的丈夫现在又摇身一变变成权势滔天的摄政王了呢?
他又将时榴遗落在店里的石碑带过来还给时榴,上面的字迹依旧清晰,时榴能认出来这正是自己的亲自写下的。
抱着这块石碑回到府中后,时榴坐在床上盯着它好一会儿,想了想还是打算暂时把它藏起来。
毕竟谁也不想在自己的家中看见刻着自己名讳的石碑,这未免也太诡异了。
侯府中有一个院子时榴从未去过,它的位置也不错,差不多是中心的那一块区域,但奇怪的是这个院子十分的破旧,似乎是废弃了许久,连那个李吹寒最初为所安排的居所都比不上。
屋外柱子上的朱漆都剥落了,受潮泛起了黑色。院子里十分空旷,连深秋最常见的枯枝落叶都没有,只剩下了几从破败的长毛草。
时榴刚走进屋内一阵陈旧的气息就扑面而来,旧木头的气味混着灰尘,沉甸甸地散在每一个角落。
他好奇地四处看了看,发现似乎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也没有,在路过里面那张发霉的床铺时恰好撞见到一阵风吹来,桌上几页残破的碎纸被吹落在地。
时榴弯腰想将它们拾起时又偶然发现破旧的床下竟还藏着一个乌木箱。
它似乎已经是这间屋子里保存的最为完好的东西,曾经的主人还很珍视地用白布将它包护起来。
时榴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将它取出来时发现上面的锁已经是锈迹斑斑,只是轻轻一掰就断了。
打开后他看见里面只有一幅画卷,画的尺寸还不小。
时榴举起它来慢慢摊开,当看清楚画上的内容时没忍住瞪大了双眼:
这画上的人竟是他自己!——
作者有话说:营养液加更放在明天[抱抱]
第47章 听一曲
「昔我折柳与春别, 见君枝头始盛开。」
画上的自己鬓边戴着一枝石榴花,眼神专注地看着画卷之外,也是那个为他戴花的人, 此人以极其深情的笔触将时榴的神态栩栩如生地刻画在这张纸上, 用的都是些上等的岩彩, 历经多年也不见褪色。
落款是他为时榴附上的一句诗,还有他的名字:李吹寒。
一切都在此刻豁然明了,时榴再重新看向房间内那些被他忽视的小物件,墙上挂着的那些残破的纸鸢是他与李吹寒曾经一起春游时李吹寒亲手为他糊的。
床头柜上摆着的是时榴儿时见李吹寒一直戴着从不离身的长命锁, 现如今也是锈迹斑斑。
一旁还放着一把蒙尘的桃木剑, 时榴不自觉的走过去将它握在手上。
“我想成为一名大侠!”
小时榴举起手中的话本, 兴高采烈地向他的好朋友李吹寒展示道:“扬州城内时不时会出现恶霸欺人的现象, 阿爹阿娘他们做生意的时候还会被他们影响, 要是能成立一个惩奸除恶的帮会就好了, 我决定了,我要努力学好武功,去把他们都赶走!!”
“帮会的名字我都想好了, 就叫济时会!”
李吹寒在下面卖力地鼓掌,“我支持你, 我也想加入这个帮会, 到时候你一定要任命我为二把手!”
“好哇好哇!”
“不过……”
时榴想到了什么,突然变得垂头丧气起来:“他们不让我去做那些危险的事, 连宝剑都不肯给我买。”
现在哪还有江湖大侠是赤手空拳和恶人搏斗的?
李吹寒想了想,一拍脑袋:“有了!”
“我从前练武时用的桃木剑还在房间里,我去给你拿,顺便还能教你几招!”
……
如今这把桃木剑似乎对于已经长大成人的他们来说太过于短小,时榴握在手上打量着, 发现还不及手臂的长度。
画上的字迹与时榴本人写的十分相像,外人见了根本找不到差距的那种。
因为李吹寒作为武将没有专门学过书法,还是曾经有一会时榴给他的回信中提了一嘴字迹有些难认,李吹寒便仿照着时榴信中的字迹苦苦练习了很久,最后终于写出了一手很漂亮的毛笔字。
「我很高兴,写下这些字的时候我脑子里面想的都是你,我在想,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在用同样的握笔姿势,同样的心情,一笔一划地写下我们彼此交流的信笺。」
他与李吹寒的感情,也是在这一封封数不尽的鸿雁传书中逐渐升温。
在眼泪落下来前时榴别过脸去,他不希望晕染了故人留下的这些为数不多的遗物。
迄今为止时榴仍未接受那个人已经彻底变了的事实,李吹寒死了,有个陌生人霸占了他的身体,拿走他的一切,伤害他最爱的人。
害人者安然无恙,被害者痛苦绝望。
真相一次又一次赤裸裸地呈现在眼前,时榴阖上双目,感受着内心如刀绞一般的颤抖。
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你,无晦。
你从前对我最好了。
该死的一直以来都另有其人。
“听说最近城里出现了一名怪盗,喜欢偷一些贵重的东西拿去卖,你们都注意些吧。”
碎玉阁是近期京城内新打造的一家专门售卖玉器首饰的店铺,它所卖的所有饰物都是由专门的大师所设计的,听说那些大师都是从前在扬州为时家效力的一批人。
那可是扬州的时家!由他们所产的玉器那叫一个举世闻名,当初在大宁境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只可惜……商人终究还是卑贱之人,得罪了上面的人一夜之间惨遭灭门,就连一手创建发扬光大的济时会也随之没落,其中不少人在叛乱时期跟随着李吹寒来到了京城,碎玉阁的这些手艺大师也多是来源于此。
新上任的掌柜名为詹志,也是济时会的老人了,听说是当初同时辰一起创立的合伙人。
时榴再次见到他时,他却十六阁名下的一家酒楼里打杂,于是当机立断聘请他来做碎玉阁的掌柜。
詹志正在清点今日的账单,在听见他的提醒后擦了擦鼻梁上的眼镜,沉声说道:“放心吧,碎玉阁的防卫已经是京城独一份的水平,他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只有进来了也别想全身而退。”
“好。”
时榴又交代了一些其它的琐事,之后没过多久就走了。
冯昭棠在这位大老板离开后关上了碎玉阁的厅门,时候不早了,店铺也即将休业,他们也要收拾收拾准备回去。
几位伙计在最后的这段时间要把明天需要摆到柜台上展示的一批玉瓶擦拭干净,否则按照店铺如今在百姓中的火热程度,临时再去准备绝对来不及。
“哎,你听说了没,关于时老板的事情?”
站在他旁边的伙计一起干活名叫蒋延,还不到十五的年纪就被家中父母送过来干活补贴家用,他是一个很嘴碎的人,平时还总喜欢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经常活儿一干完了就会找自己聊一些乱七八糟的风言风语。
冯昭棠不想搭理他,随口应道:“没。”
“这你都不知道!我跟你说,他来头可不小,摄政王你知道吗?全大宁身份最高的人,连皇帝都比不上!时老板就是他夫人,不然你猜为什么这碎玉阁能在短短的一月内开起来生意还这么火爆,全然就是借了摄政王的微风!”
“你从哪儿听的这些谣言?”
冯昭棠想了想时榴每次来阁里时举手投足皆迷倒了一大片客人,甚至还有许多人都是为了见他才费了这么大的力气从这么多人中抢到进来的位子。
关于蒋延说的话他是一个字都不相信,只是……冯昭棠好奇地问了一句:
“摄政王妃,是个男人吗?”
“当然!不过这也是我偶然才打探到的,来,我偷偷给你说……”
月上柳梢头,云遮花容瘦。
所有的客人以及帮工都走了,詹志仔细地将大门上了锁,乘着月色走回家,路上还在想着回去能不能赶上一口热饭。
阁内现四下无人,一片黑暗与寂静。
冯昭棠从事先找好的藏身处钻出来,小心翼翼地点燃了手中的灯盏。
微弱的火光亮起,驱散了他周身的黑暗。
他脚步轻快地下楼,找到下午被掌柜小心存放在柜台里的那一批最为值钱的玉制品,好在衣袖被他改造过,可以装下不少东西,于是他开始精挑细选一些既贵重又好带走的去卖掉。
正当他挑选完后满意起身准备离开时,突然一只飞镖飞过来划破了沉甸甸的衣袖,霎时间那时玉石都一个接着一个滚落下来,好在他是蹲着的,掉落的高度不够将它们损坏。
冯昭棠的反应也极快,在衣袖被划破后玉石滚落的瞬间,他并非想着要去抢救财物,而是足尖猛地一点地面,身形如鬼魅般向后急退,同时反手从腰间摸出几枚铁蒺藜,看也不看便朝卫十三的方向撒去!
铁蒺藜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着幽蓝的光,显然淬了毒。
“雕虫小技。”
卫十三冷哼一声,深谙这种宵小之徒的手段,他的身形不退反进,一个侧翻就避开了毒蒺藜的进攻,同时翻手:
“咻!咻!咻!”
又是三枚飞镖呈“品”字形射出,却并非是要直取冯昭棠的要害,而是直接预判了小贼撤退的路线,封住了他的路。
冯昭棠心中一惊,没料到对方如此难缠,在这种实力悬殊的情况下他不想和卫十三进行正面的战斗,只好猛地将手中灯盏向飞镖掷去。
灯盏被飞镖击中后“啪”地碎裂,油脂溅出,火苗瞬间引燃了附近柜台上的绸布,这一小片火光骤然亮起映照出两人快速移动的身影。
“现在束手就擒,还可免皮肉之苦。”
卫十三不再给他喘息之机,选择揉身扑上,五指成爪,直取冯昭棠肩井穴!
可惜冯昭棠实在是身形灵巧,滑溜异常,竟像是没有骨头一般将身体再次一缩,从卫十三手臂下的空隙溜了过去。
见状卫十三变爪为掌,被忽视的另一只手已如影随形地探出,抓住了冯昭棠未能完全躲开的衣摆!
“刺啦——”衣帛撕裂声响起,冯昭棠索性弃了外袍,逃跑的目标直指不远处一扇半开的气窗,那是他事先预留好的退路。
可惜卫十三早已如夜枭般轻盈地先一步到达窗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手段不少,作为普通的小贼是够格了,可惜在这里还是嫩了点。”
卫十三声音冷硬,取出绳索:
“是你自己跟我回去见主子,还是要我打断你的腿拖你回去?”
冯昭棠抬起头来看着逐渐逼近的卫十三,眼神闪过一抹诡异的决绝,他猛地抬手,似乎还想做什么。
但卫十三跟着李吹寒这更阴的主这么多年了,什么阴招损招没见识过?
经验何其丰富的他早已防着冯昭棠可能会有的最后一搏,一脚迅速踩上这小贼的手腕,另一只手迅速将其双臂反绕到身后,随后用牛筋绳将冯昭棠捆了个结结实实。
“省点力气吧。”卫十三将他提起来,像拎小鸡一样拎着冯昭棠,看着身后燃烧过后的那一块区域皱了皱眉,心里吐槽既然早就料到了这人要做什么,那为什么不提前安排更多人手来收拾残局?
算了,卫十三又想到如今李吹寒在府中的处境,顿时又觉得他少去很多全面的指令也是情有可原。
上司已经当上了奴才,下属就更别说了。
他带着冯昭棠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的巷道中,只留下脚底的一片零碎的月光——
作者有话说:明天还有一章加更[抱抱]详细交代66黑化后怎么虐待李吹寒
(看营养液还差一点,也有可能是两章加更)
第48章 愁生天际
长赢侯府, 主院。
夏夜闷热,虫鸣阵阵。
书房内的烛火直至子时才熄灭,李吹寒揉着酸胀的额角, 带着一身疲惫走向寝房。
一整日都在处理冗繁公务与朝堂上的暗流涌动几乎耗尽了他的心力。
此刻, 他唯一所想, 便是能见到时榴,哪怕只能安静地共处一室,就算是仅仅嗅着他身上清浅的香气自己也能缓解这种倦怠。
然而不出意外,时榴住所的门依旧紧闭着, 里面虽透出微弱的光, 却与他无关, 将他隔绝在外。
李吹寒深吸一口气, 轻轻叩门, 声音是那些外人难以想象的低声下气:“玉儿, 时辰不早了,可歇下了?我……”
里面传来时榴冷淡至极的声音,虽隔着门扉却仍然清晰到刺耳:“吵。”
李吹寒的话音戛然而止。
片刻静默后, 时榴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显而易见的厌倦:“外面蚊子太吵, 听得我有些许心烦。”
李吹寒一怔, 下意识地环顾四周。
侯府时榴所居住的主院园景精致,每日都有派有专人来打理驱虫, 但夏夜的庭院,蚊虫的确容易滋生,偶有几只还环绕在李吹寒的周身,飞舞在他的耳边。
“嗡嗡嗡——”
可屋内宁静又祥和,只有李吹寒在外面才能享受得到这近距离的纷扰。
他甚至怀疑时榴说的蚊子是不是自己, 但却不敢在明面上去质问,好不容易这两天时榴自从恢复记忆后心情变得稍微好一点,都开始向自己主动索要条件,给了他能够付出的机会。
可工作一天李吹寒累极了,身心俱疲。
白日里在朝堂上挥斥方遒,在书房里决断江山的手此刻竟有些无力地垂下。
他渴望推开这扇门,将里面那个他日思夜想的爱人紧紧拥入怀中,用体温去熨帖那些始终存在的隔阂,哪怕换来的是更时榴激烈的挣扎与抗拒也总好过此刻被一道门分离开来。
可他不能。
“筠欢,你会一直偏向我吗?”
昏黄灯光下时榴半眯着眼睛,白皙的脸蛋被映照出一抹淡淡的红色,李筠欢在他的怀里找到个最舒服的姿势躺好,静静倾听母亲的呼吸声。
“他让您很难过,我也要让他难过。”
“他若让您开心,那我也能让您开心。”
李筠欢悄悄抬起头,贴住时榴的脸颊,在上面偷偷落下一个吻:“母亲还是没有接纳我吗,可我已经认定您就是我唯一的母亲。”
“筠欢最害怕的就是有一天您会为此抛弃我,因为只要离开母亲我就会难过的死去,我最恨自己不是您亲生的孩子。”
时榴却是沉默了许久,盯着李筠欢看了好一会儿不知为何竟感到有一丝郁闷,随后叹了口气,道:
“快快长大吧,妈妈需要一个有用的孩子。”
卫十三过来禀明战况时李吹寒正沉默地蹲在廊下清点他今晚守在这里打死的十几只蚊虫尸首,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更显孤寂。
这位权倾朝野,令文武百官乃至龙椅上的皇帝都战战兢兢的摄政王,就这么在他妻子的寝房外认真地……捉蚊子。
卫十三甚至还亲眼见证了这个过程,李吹寒就这么在他的面前凝神静气,闭上双眼耳廓微动,捕捉着空气中极其细微的振翅声。
随后他瞬间出手快如电,指尖凝聚微不可查的内力,精准地将第十八只试图靠近自己的蚊虫碾碎,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诡异的专注,仿佛这不是一场荒唐的闹剧,而是一项至关重要的任务。
夜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
偶尔有值夜的心腹侍卫远远经过,看到这一幕,无不骇然失色,慌忙低头屏息,加快脚步逃离,生怕多看一眼就会招来灭顶之灾。
可想走也不能走的卫十三就只能这么看着,在风中凌乱。
终于在等李吹寒弄死这只蚊子,他飞速走上去汇报,免得影响下一只蚊虫的消灭进程。
“碎玉阁小贼已经被关押起来了,属下想请示该如何处理。”
……
房间内时榴躺在黑暗里,听着门外响起两人细微的对话声,又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最近有很多次自己都只是在利用对方,在践踏对方的尊严。
可时榴又控制不住不去这么做。
每每看到李吹寒,那被背叛,被伤害,被害到家破人亡的过往就会啃噬他的内心。
无晦的模样逐渐变得模糊,李吹寒的脸却越来越清晰,他接受着,面对这讽刺的现实。
他恨占据了李吹寒身体的怪物,恨这个如今突然又对自己百依百顺,甚至甘愿如此作践自己,对自己所吩咐的一切都乐此不彼的“李吹寒”。
为什么……为什么不是你死在那个时候?
时榴将脸埋进枕头里,隔绝了门外的声音,也隔绝了自己几乎要溢出喉咙的哽咽。
找李吹寒提出想要在京城创办一家玉器店的时候,时榴的大脑还正处于接受从前记忆的混乱期,他化作一名看客去回首那些过往,甚至不敢相信这一切的一切居然都是真的,就像做梦一样。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的身体都有些不受控制,总是会做出一些自己也无法理解莫名其妙的事情。
因为在长赢侯府内没有自己的书房,时榴只好借用李吹寒的书房,他翻开一本又一本从前喜爱的书籍,却发现自己现在根本就什么都看不下去,最后他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抱着这堆书走到了塘边,随后将它们都扔了进去,而他自己只是数着水面泛起的涟漪。
第二天他再次爬上了那面墙,那面每次出逃时都要翻阅的高墙,如今的时榴才意识到自己先前有多么傻,李吹寒从未限制过他的自由,如果只是想走出长赢侯府自己随时都能从大门离开。
或许这个过程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吧,他安慰自己,这是他为自己争取来的自由。
时榴坐在上面看着比从院子里看要开阔许多的天空,他默默地想着,得做些什么。
必须得做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晚上还有一章[摸头]
最近在构思番外,打算完结后写,大家可以选一个:
1??时榴突然穿越到了未来,在现实里见到这个穿越者。
2??假如李吹寒没有被夺舍的if线。
第49章 休恋逝水
时榴在用过晚膳后踏入后院柴房时, 屋内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顶上昏黄的油灯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光影,将他的身影拉长。
冯昭棠被绳索束缚在角落里, 低垂着头, 听到脚步声后他又突然抬起头, 那双年轻的眼眸里没有乞求,只有桀骜不驯的警惕和一丝未能逃脱的懊恼。
时榴挥退了跟随的下人,站在不远处静静地打量他。眼前的少年衣衫褴褛,手腕上还有被卫十三制服时留下的青紫痕迹, 即便此刻跪倒在地他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
“那些玉器个个都价值不菲。你若得手, 打算如何处置?”时榴开口, 声音平静无波。
冯昭棠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冷笑:“自然是卖了换钱, 难不成留着自己观赏?”
“将它们卖掉换钱之后呢?”时榴追问道,
“你的名声现在可不小,身手也利落,但京城富户众多, 为何偏偏选中这新建的碎玉阁?”
冯昭棠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别开脸, 因为整整一天被关押在这里没有摄入一滴水, 一粒米,他抿着干裂的嘴唇一言不发。
“卫十三查过了, ”时榴缓缓道,声音在昏暗的柴房里格外清晰,“你窃得的财物,多数流向了那些一直以来都与你一起生活的乞儿。”
“上月永丰粮行那桩至今未破的盗窃案也出自你的手笔吧?后来莫名出现在难民区的那批粮食,解救了数十户人家的饥荒。”
冯昭棠身子猛地一震, 倏然回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时榴,他自认行事隐秘,却没想到深藏的老底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就被此人掀开。
“劫富济贫?”时榴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但却并非是嘲讽。
“那你可知,你此次欲劫的‘富’,又是何人?”
冯昭棠梗着脖子:“自是摄政王的产业!他如今权倾朝野,富可敌国靠的都是剥削百姓!说是起义实则不还是谋权篡位?是他挑起战乱,犯下大罪,才导致难民数量越来越多!我取其不义之财来救济贫苦,又有何不可?”他话语中带着一种年轻人特有的,对权贵的愤懑与不屑。
时榴轻轻摇头,笑声低缓却带着一丝涩意:“你做的没错,但也错了。”
“你所说取其不义之财,那为什么不直接来劫长赢侯府呢,为何选择对碎玉阁下手?”
“好一个不义之财,好一个劫富济贫。”
时榴慢慢地走近他,葳蕤的灯光照亮他过分清瘦却柔美依旧的侧脸,和他眼底那深藏的疲惫与痛楚:“照你这么说你所深恶痛绝的摄政王曾经起义的壮举不也是在劫富济贫?”只不过那个“贫”是李吹寒自己。
“你劫我也不过是在劫与你们一样正深陷泥沼的人罢了。”
冯昭棠不信时榴这一番话,他仔细审视着面前这之人,想从他的脸上找出一丝说谎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沉静的苍凉。
眼前这人,似乎和他传闻中那个依靠阴谋诡计攀附摄政王,手段高明的男宠全然不同。
“你看似侠义,实则鲁莽。”时榴摇摇头,语气清冷:“不问青红皂白,只凭一己臆断便行事,一味地认为富人也有罪,穷人皆无辜,可倘若有一天穷人靠着你劫富济贫得来的钱财富起来,是不是在你眼中也是应该劫的对象呢?”
“再者,若今日碎玉阁因你此举出现变故,那些依靠阁内工坊谋生的家匠人和像你一样的遗孤,他们的生计又该由谁来‘济’?”
“你劫走的,或许也是他们的活路。”
听闻他的话语冯昭棠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他的嘴唇翕动,此刻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从未想过这一层。
柴房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油灯依旧在发出燃烧时噼啪的声响。
沉默良久,时榴再次开口,这次他的语气再次缓和下来:“你这一身志气与身手用在小偷小摸上面,未免有些可惜。况且这世道的不平,也非你一人窃取几次金银就能填平。”
时榴蹲下来轻轻摸了摸冯昭棠的头:“我给你两条路:一,我将你交到官府,按律法处置。二,你留在我身边做事,碎玉阁现在正需要人手,往后也许还会有更多重要之事让你去做。”
“我需要既机敏又有胆识的人,更需明辨是非之人。”
“你想选哪条?”
冯昭棠活动僵硬的脖颈,他抬起头,眼神清澈而明亮:“我想跟着你。”
划断绷紧的绳索后时榴并未将冯昭棠直接安置在仆役房中,而是将他带回了自己居住的院落。
他亲自打来温水,浸湿了柔软的布巾。
“可能会有点疼,忍着些。”
时榴的声音很轻,动作细致入微,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冯昭棠脸上的污渍和干涸的血迹,避开那些细小的伤口。
温热的水汽氤氲开来,模糊了冯昭棠的视线。
他从未被人如此温柔对待过,精瘦的身体僵硬住,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惊扰了面前的贵人。
洗净脸孔,露出了一张颇为清俊的少年面容,只是和先前的李筠欢遭遇有些相似,冯昭棠也因为长期过着风餐露宿的日子而显得有些瘦削。
但这双眼睛实在明亮,此刻正一眨不眨地凝望着近在咫尺的时榴。
时榴没有在意,又接着替他梳理打结的头发,手指穿梭在发间,耐心地解开每一个缠结,指尖偶尔擦过冯昭棠的头皮,带来一阵阵细微的,令人战栗的暖流。
冯昭棠垂下眼睫,鼻尖上还萦绕着时榴身上传来的若有若无的香气,他从前行窃的时候也闻到过富贵人家中常用的各种香料,却从未碰到有哪一种像时榴身上这般好闻,应该是时榴自身的体香。他想,若是出自香料的熏陶的话,估计早就被狂热的人群买空,人手都有一个。
将冯昭棠整理干净后时榴找出了一套自己未穿过的旧衣,递给他:“可能不太合身,你暂且换上吧,待明日再带你去衣铺购入合适的。”
冯昭棠听话地接过那质地柔软,绣着暗纹的衣物,抱着这身被时榴穿过的衣裳时他的手指还微微的有些颤抖。
“没有关系的,我很喜欢!”
“……你喜欢什么啊?还没试试看能不能穿上去呢。”
不过好在时榴的衣服一直以来尺寸都不是很大,对冯昭棠来说勉勉强强也能穿上,就是有些短。
时榴看着他换好衣服,这才微微颔首:“走吧,带你去吃点东西。”
膳厅内的桌上摆放着时榴早已吩咐人备好了清粥小菜和几样精致的点心,带冯昭棠过来后他没有离开,而是坐在一旁看着。
小伙子起初还有些拘谨,但在时榴温和的目光示意下终究还是抵不过腹中的饥饿,没过一会儿就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中途他吃得急了,忍不住呛咳起来。
一只白皙的手适时地递过来一盏温水,另一只手则轻轻拍抚着他的背脊,动作轻柔又纵容:“慢些吃,没人同你抢。”
“这些都是你的。”
冯昭棠捧着那盏温水,心底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般的酸涩又滚烫。
他低下头继续掩饰般地大口喝着水,接下来又不时偷偷抬眼去看时榴。
灯下的时榴眉眼柔和,偶尔为他布菜,耐心地回答他一些关于自己为何要收留他的问题,说话时不疾不徐,像春风拂过新柳,带着一种能抚平所有焦躁的宁静。
在这个人身边,冯昭棠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安宁”,时榴身上仿佛就有这么一股特殊的力量,似乎所有人在他身边都会禁不住这股熏陶而被感化,只能顺着他的行为来感知一切,再也说不出什么恶毒的话语。
对于在市井中摸爬滚打多年的冯昭棠来说,这不仅仅是感激,更不止是敬畏,更掺杂了一种强烈的依恋和想要靠近的渴望。
“母亲!”
一声明朗的呼唤从门口传来,紧接着身着锦衣,手里拿着书本的李筠欢踩着轻快的脚步跑了进来:
“今日夫子留的课业较多,孩儿回来晚了,不必为我担忧……”
他的话语在看到屋内与时榴共同用膳的少年时戛然而止,李筠欢脸上的表情僵住,捏住书本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母亲,他是谁?”——
作者有话说:李筠欢别装了,你不是压根就不是阳光开朗大男孩这个类型[问号]其实比李吹寒还端不清自己的位置
第50章 寂寞梧桐
李筠欢立在膳厅门槛处, 一身锦缎在灯下泛着冷光,与他此刻眼底的寒意如出一辙。他方才归家时那点轻快的步伐早已凝滞,目光如细针般钉在冯昭棠身上, 尤其是冯昭棠身上熟悉的那件明显属于时榴的旧衣, 刺得他眼窝深处隐隐作痛。
“母亲, ”他又唤了一声,嗓音绷得紧,像拉满的弓弦,“他是谁?”这话问得硬邦邦, 全然失了平日刻意维持的乖巧温顺。
时榴正夹了一筷清笋放到冯昭棠碗中, 闻声抬眼, 见是李筠欢, 神色依旧是惯常的温和:“欢儿回来了?这是冯昭棠, 你父亲送过来的孩子, 今后应会在我手下做事。”说罢他又转向有些无措站起身的冯昭棠道:“昭棠,这是侯府世子李筠欢。”
冯昭棠忙不迭放下碗,学着其他那些下人的样子拱手抱拳, 他的脸上还沾着饭粒,但笑容却明亮坦荡:“见过世子!”
他只觉得世子生得极俊, 只是脸色似乎不大好, 便猜到或许是课业太累的缘故,全然未觉那人看自己的眼神冷到能刮下一层霜来。
李筠欢像是根本没注意到冯昭棠在对他行礼一般, 径直走到了时榴身边,他挨得极近,几乎都要挤进时榴怀里。
他仰起脸,声音陡然掺进蜜糖般的委屈,与方才的冷硬判若两人:“母亲, 既是下人,为何还要让他穿您的旧衣?还和他……一同用膳?”那“旧衣”和“一同”四字,被他咬得格外重,仿佛这是什么专属他的待遇被外人玷污了。
时榴微微笑着向他解释:“昭棠初来乍到身无长物,暂且穿我的旧衣应付一下。再加上他已经饿了一天,我便让先他先吃点东西填饱肚子。”
他抬手,习惯性地想抚一下李筠欢的发顶。李筠欢却顺势抓住时榴的手,贴在自己微凉的脸颊上,眼神瞟向冯昭棠,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
只是语气却软糯可怜道:“孩儿今日课业繁多,回来又晚,见到母亲身边突然多了旁人,一时有些不适应。”
“母亲不会怪罪孩儿吧?”
“怎么会。”
冯昭棠愣愣地看着两人的互动,见李筠欢没有搭理自己的打算,默默地将一直高举的手收了回来,静静地站在原地。
“筠欢可曾用过饭了,要不要再吃些点心?”
“孩儿用过了,母亲不必担心。”李筠欢说着,走到时榴身旁的另一张凳子边坐下,故意贴的很近。
时榴却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招呼着还站在原地的冯昭棠坐回来,随后又看着并排坐在自己身边的两个少年:一个心思九曲玲珑,暗潮涌动,一个又“懵懂单纯”,满心感激。
他只觉得自己像是养了两只品种迥异的猫儿,面对李筠欢他一直以来的主要情感仅是怜惜,而现在对冯昭棠则是惜才和一丝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照拂。
这两个小孩在他面前的暗潮涌动时榴一律都视为不见。
“好了,既然都认识了,昭棠你继续吃,不必拘礼。”
“还有筠欢,既然课业繁重,便早些回房温书,莫要耽误了。”
时榴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排。
李筠欢乖巧点头:“是,孩儿这就去。”他站起身,又对冯昭棠笑了笑,只是那笑意浮在表面,未达眼底:“幸会。”
冯昭棠好似对李筠欢的敌意毫无所觉,还沉浸在饱腹和被接纳的喜悦中,对时榴笑道:“公子慢走。”
时榴吩咐下人待冯昭棠用完饭后带他去后院暂时安置,自己则起身离开此处,缓步走向书房。他知道这个时辰,李吹寒通常还在那里处理未完的公务。
书房内烛火通明,李吹寒正凝神批阅着奏报,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棱角分明,威势迫人。书房的门被人推开,听闻脚步声后他抬起头,见来人是时榴,冷硬的眉眼不易察觉地柔和了一瞬:“怎么亲自过来了?可是有事?”他放下笔,笑着朝时榴伸出手。
令他更为意外的是时榴竟然未像往常那样避开或是直接无视他的示好,时榴步履轻缓地走近,牵住他的手停在他身侧。
一股清浅的,独属于时榴的冷香幽幽袭来,钻入李吹寒的鼻息。
“无事便不能来寻你么?”时榴的声音久违的放得轻软,与平日里的清冷疏离大为相径。
他微微倾身,宽大的翠绿袖摆似有若无地拂过李吹寒的手臂,又将目光落在那些枯燥的文书上,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一小片的阴影。
李吹寒身体微微一僵,几乎是受宠若惊地看向时榴。这些多时日以来时榴见他时都会视若无物,在需要他的场面最客气时也是面若冰霜,何曾有过这般近乎温存软语的模样?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不由得放得更低,生怕惊散了这片刻的虚幻温情:\"你若嫌闷,明日我带你去城外别苑散心?或是还有什么别的想要的?你派人告知我即可,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时榴却轻轻摇头,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书案边缘直到离李吹寒执笔的手仅一寸之遥时才缓缓开口:“那有什么趣味。”他抬起眼,美丽的眼睛眸光水润,带着一种李吹寒从未见过的温情蜜意和不知从何而来的朦胧依赖。
时榴捧起李吹寒这张让他既爱又恨的脸:“是看你终日忙碌,人都清减了些。”这话说得轻如羽毛,却不轻不重正好搔在李吹寒心尖最痒处。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反手想要握住那只近在咫尺的手,时榴却恰好抬起手,指尖轻轻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蹙眉道:“许是今日在柴房受了寒,稍许有些头痛。”
“现在还觉得难受吗?”李吹寒立刻起身,也顾不得案上成堆奏报,满心满眼都只有心上人微蹙的眉眼:"我让十三去抗太医过来……"
“不必兴师动众。”时榴打断他,身体轻轻晃了晃像是站立不稳一般,很快就自然而然地靠向李吹寒,“你扶我回去歇息吧。”
温香软玉陡然入怀,李吹寒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他手臂僵硬了一瞬,随即小心翼翼地环住时榴的腰肢,将那清瘦的身体稳稳纳入自己怀中:“玉儿。”
“我猜不透此刻你想要的什么。”
“你大可直接告知我,我去替你寻来。”不要再像这样考验他,李吹寒低下头看向时榴,心里默念道,他真的会把持不住。
时榴将额头轻轻抵在他的肩窝,温顺得不可思议:“我想要的就在我眼前。”
“好,那我送你回去。”李吹寒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几乎是贴着时榴蓬松的发顶说出的这句话。
他抱起时榴一步一步走出书房,享受着怀中人此时难得的乖顺与依赖,就算心里清楚时榴的目的绝对不简单却也心甘情愿地沉溺,只觉得连日来的疲惫煎熬都得到了抚慰,哪怕爱人的温情或如镜花水月。
一路上,时榴都安静地倚着他,甚至在他踏上回廊台阶时还伸手轻轻拽住了他的衣襟,李吹寒的心跳如擂鼓:“怎么了?”路上每一步他都走得既快又安稳,恨不得立刻将人带回房窝进被褥中好好呵护。
“今夜的月光好亮。”
李吹寒听闻他这突然一句没头没脑的话顺着向月亮望去,一轮明亮的玉盘高悬在天际,落在地面上全是空明又澄澈的水镜。
“它躲在我们身后呢,是很美的月色,要不要回头看看?”
时榴却将自己缩进他更深的怀里,闭上双眼:“我才不要回头。”
踏入寝殿后李吹寒小心翼翼地将时榴安置在榻上,为他脱去鞋袜,盖好锦被,随后自己安静地坐在榻边,手指眷恋地拂过时榴额前的碎发:“可还难受,我能留下来陪着你吗?”
时榴微微侧过身,向他伸出了手,声音中带着浓浓的倦意:“上榻吧。”
这不是你一直都想要的。
李吹寒盯着他的眼睛凝视许久,他站起身将身上多余的衣裳脱下,整个过程中手掌都有些连他自己也微不可知的颤抖。
“我真的爱你。”
时榴偏过头去,不愿听他的长篇前戏。
……
红烛轻晃,月色眷恋如水——
作者有话说:有人能猜到66想干什么吗[让我康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