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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祈临最后决定除夕自己安排, 杜彬嚎了好一阵,可惜他的发小郎心似铁。玫姐没过问什么,在休假前给了一个大红包。

    节前RUGOSA八点就关门, 祈临别了杜彬,一个人在门口等陈末野。

    乐队成员渐次从后门出来,周趣是最先看到他的。

    祈临里面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外面搭了件低领的灰色毛衣, 柔软宽松的版型和色调将他整个人都衬出一种毛绒绒的乖巧来。

    因为酒吧的服务生有专门的制服, 所以在店里的这段时间祈临都是穿着黑色的小马甲, 下班之后换回了自己的私服,乍眼看过去很有新鲜。

    周趣只不过多看了一眼,就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走了啊小祈临,新年快乐。”

    祈临皱眉挡开他的手:“……新年快乐。”

    这人开了个坏头, 导致后面叶月和范弥也跟着这么做。

    祈临应付一个还行,三个就有些力不从心, 于是在林冬现预备伸手薅他的时候飞快地后撤了一步。

    林冬现嘿了一声:“你怎么搞区别对待?”

    祈临沉默, 一脸“就是区别对待怎么了?”的表情看着他。

    林冬现撸起袖子摆出一副我今天不摸到你就不罢休的架势时, 陈末野从后门出来。

    身形颀长的男生平静地掀了下眼皮,林冬现就老实了下来:“好, 认输, 你有哥哥了不起。”

    他一脸怂样地归队, 被范弥毫不客气地嘲笑:“小野不是还比你小么, 你怎么被人家气场碾压了?”

    林冬现纳闷地说是啊,周趣就伸手搭住了他的肩膀, 一脸宽慰:“没事,我能理解。”

    这群人说着听不懂的话走了,祈临站在原地, 抬头看向他哥。

    陈末野勾了下肩膀上挂着的书包,垂眸看着他:“回去了吗?”

    深冬的夜晚温度很低,吐息的间隙会有淡淡的白雾模糊轮廓。

    “嗯。”祈临转过了视线,后知后觉有点冷。

    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一件留有余温的外套忽然落到肩头。

    陈末野先取出他手里握着的手机,然后替他提着领子:“刚刚出来的时候就想说,你也穿得太少了吧?”

    他的动作太过自然,祈临只能配合着伸手将衣服穿上。

    他回过头:“那你呢?”

    陈末野松开了领口,顺势用手背贴了一下祈临的脸。

    见他明显意外地愣了一下,陈末野把手收回:“我体温偏高,比你暖和。”

    祈临垂下眼,把衣服的拉链套好:“嗯,你热血青年。”

    他那话是有点噎陈末野的意思,但没走两步,自己就先后悔了。

    偏大的外套像一张名为“陈末野”的网,密不透风地用熟悉的味道缠绕着祈临的一呼一吸。

    ……明明他们用的是相同的沐浴露,睡相同的床,可是气味却还是会有差别。

    陈末野身上是一种更偏冷调的,清泠的味道,像在初夏盛放的栀子花上盖了一抔雪。

    明明不是暖调,祈临却觉得脖颈到颊边在一点点提升温度。

    “怎么了?”陈末野的声音忽然从隔壁传来,“上车之后一直在发呆。”

    祈临才发现他哥低垂的眼眸,胡乱地说:“没,在想今天背的公式。”

    公交车抵达下一站时的提醒铃声正巧响起,他听着站名,忽然开口:“要去买年货吗?”

    陈末野微微抬头,看到车窗的小广场。

    小出租屋那边临近的是街道,没有大型商城,年关这段时间都已经陆续贴上了“过年回乡启示”的红纸。

    回去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只能趁着尾巴凑点热闹。

    两个人在小广场这一站下了车。

    除夕夜的超市有年货活动,热闹程度堪比两个世界。

    祈临废了好大功夫才找到一辆小推车,吃力地跟着人群挤进超市。

    到货品区就稍微轻松了些,他抬头正想问陈末野买什么,发现跟前的人压根不是陈末野……而是一个同样穿着黑色毛衣的陌生男人。

    他居然就这么一无所知地跟在别人后面。

    那人似乎也察觉到了祈临的视线,蹙着眉警惕地回头,眼神并不礼貌。

    他们并没有实质上的触碰,祈临被他看得不太舒服,干脆也冷冷地回望过去。

    但这场对视没持续多久,一只手轻搭落在肩头,将祈临往一侧带了一下。

    陈末野不动声色地把祈临圈回自己身边,替他回看了一眼跟前的人。

    那人大概是没想到祈临还有个伴,最后脸色变了些,嘀嘀咕咕着回了头。

    祈临微怔,慢慢仰头。

    超市人太多,以防二次走丢,陈末野一边搭着他的肩膀一边看着货架上的时蔬,低声:“就一会儿不见你,怎么就和别人干瞪眼了?”

    祈临眉头轻皱起:“他莫名其妙瞪我,我还不能瞪回去了?”

    大过年的谁要受窝囊气。

    陈末野垂眸扫了他一眼,看着他微压的唇角,失声笑了一下:“嗯,挺凶。”

    祈临:“……”

    冬天的蔬果可以存放久一点,祈临买了三天的量,中途他哥还揪了一袋饺子皮递给他。

    “你会包饺子吗?”祈临狐疑地看着他。

    陈末野:“你不打算教我吗,小祈老师。”

    祈临冷冷地瞥了一眼,反问:“我这么凶,你让我包饺子?”

    陈末野看了他片刻,忍住了笑意:“气性这么大啊?”

    祈临推着小车加快步伐。

    陈末野抬步跟上,把饺子皮放进推车里,诚恳地开口:“我错了,真的。”

    祈临其实也不擅长包饺子,不过既然这人认错态度还算可以,他也不是不能费点功夫学一下。

    两个人最后各提了一大袋吃的回家,进家门时祈临就脱了外套,一头栽进沙发里。

    陈末野知道他是犯懒,主动提着东西进厨房收拾。

    祈临这人进门就想躺,但真见他哥一个人在忙活又觉得不好意思,抽出手机开始翻饺子馅儿的做法。

    猪肉白菜馅儿的还要放面粉,进厨房视察一圈发现没有之后,祈临又懒洋洋地拖长了声音:“那我下去买了。”

    一副“我也干了活,够公平吧?”的意思。

    陈末野好笑地扫了他一眼:“好的,去吧,辛苦你了。”

    “还好,不辛苦。”祈临故作矜持地离开厨房。

    楼下的杂货铺没关门,他穿着单薄的毛衣下楼。

    他想的是速战速决,回来还能和个馅儿,还能和他哥一起研究怎么捏饺子皮。

    结果刚到楼下,一根燃着的烟蒂就飞落脚边。

    祈临下意识跟随的视线猛地一顿,那天晚上在楼道里蚀骨的恶心反感瞬间覆盖脊椎。

    他缓缓抬头,那个已经被陈末野安抚过的噩梦成了真。

    贺迅站在杂货铺的门口,劣质香烟过了肺,盖在他的轮廓上格外的阴森。

    “搬家,换电话,还特意找花钱按了新的监控?”男人缓步朝他靠近,哂笑一声,“你是多怕爸爸找到你啊,小临?”

    祈临站在楼梯的阴影里,冷眼看着他:“这么了解,狗鼻子挺灵。”

    贺迅脸色难看了些,右手将一柄小刀从口袋里拿了出来:“想儿子了,自然要花点心思。”

    “能搬家还能上学,祈鸢给你留了不少钱吧?”他将刀刃向着祈临,“都是一家人,爸爸最近正好需要钱,拿点出来?”

    刀刃锋利,但祈临却没有丝毫的惧意。

    初中的时候贺迅也是这样,以为所有人都像他那么怕死,那把刀就能要挟一切。

    “这么想要钱?”祈临嘲弄地笑了一下,往他刀刃的方向迈了一步,直冲刀尖,“那你现在捅进去,我考虑一下?”

    贺迅没想到他真的会上前,下意识地收住刀刃。

    祈临早就猜到他的虚张声势,转身想回去,身后的人又想到什么,冷笑:“你是我儿子,我当然不敢伤害你,但是……这房子你是和另一个同学合租的吧?要我上去和他打声招呼吗?”

    ……

    陈末野坐在小沙发上,第三次看手机。

    杂货铺就在楼下,来回一趟用不了五分钟,但祈临已经出门近十分钟了……刚刚给他发的消息也没回复。

    他指尖慢慢扣住了手机的边缘,动身下楼。

    楼道里漆黑一片,唯有大门开着敞进了一点光,陈末野长睫低垂,视线落在门边的一枚香烟蒂上。

    对面的杂货铺老板正在关门,明显地往陈末野这边撇了一眼,又飞快地转过了头。

    陈末野收回手机,顶着冬日夜里呼啸的寒风,走到对面的店门口。

    “关门了,要买什么明天再来。”老板没回头,急促地打发他走。

    陈末野眸光暗然,抬手抵住了老板的卷门:“你看到了吧,我弟被带去哪了?”

    老板明显地顿了一下,却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用力地想把卷门拉下离开,却发现少年的力道大得出乎想象……他一个成年人居然在力气上比不过。

    “来的那个男的不安好心。”陈末野低沉的嗓音带着警告,“出人命你负责?”

    老板显然是被他的语气吓到了,权衡了半秒,抬手指向出租屋一侧的巷道。

    住宅区窄巷交错复杂,陈末野飞快地扫过几个路口,在最深的那条巷子前听到了动静。

    祈临和贺迅都在巷里,两个人保持着一定距离,没有明显的动静。

    好像没吵起来,陈末野紧绷的神经刚要松缓些许,却看到贺迅的右手上有什么晃了一下——

    是一把刀。

    而祈临好像全然不觉,眉目里皆是不畏的阴郁戾气:“说多少次都一样,没钱,滚。”

    这句话就像是导火索,刚刚还没反应的贺迅一下暴怒起来,刀直冲着他的脸:“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不敢跟你动手?”

    祈临等的就是现在,他一把扣住了贺迅握刀的手,一边侧身躲开刀锋一边用力狠拽,速度极快地狠狠地抬膝顶了他的腹部一脚。

    他早就料到贺迅只是虚张声势,这人要是真的豁得出去,也不会被债主逼得走投无路。

    刀掉落在地上,祈临一手推开了弓着腰的贺迅,别过眼准备离开。

    他不想让陈末野担心,打算速战速决,但贺迅却不打算就此罢休,不管不顾地伸手抓住了他毛衣的领子。

    男人额头青筋暴起:“死人给你织的毛衣你当宝穿着,我他妈还活着,你反倒不管?”

    他像是走钢索的人失去了最后的立足点,突然切换成一种歇斯底里的状态,将祈临往一旁的墙壁上掼去。

    祈临其实能反应过来……但贺迅抓住了他的软肋。

    这件毛衣是祈鸢织给他的,如果要蛮力挣开,领口会被扯烂。

    犹豫的间隙失去了反抗的机会,祈临砸在墙上时后背一片钻心的痛,连带着视线也白了一片。

    随后,又听到贺迅的恶骂:“我有的时候真怀疑你是不是那个贱人和别的男人……”

    祈临眼睛一红,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从墙壁上撑起来想给贺迅一脚。

    但还没等他动手,另一道人影出现在身后。

    陈末野面无表情地抓住了男人的后领,一手将他砸向另一面墙。

    第42章

    在刚开学的时候祈临听胡黎说过, 陈末野转学到十六中的时候被人找过茬……但他不仅打赢了,还把人打趴下。

    祈临当时一直以为那是对学神的滤镜以及其附带行为的美化。

    直到亲眼看见陈末野反拧着贺迅的手将人拖开时,才确信关于他的每一个传言都是有依据的。

    暴力是一种极致的感官体验, 祈临每一根神经都随着他的动作颤栗起来。

    贺迅脸上挨了两拳,滚在地上时满眼都是猝不及防的狼狈,他摸起那把本来只打算恐吓用的小刀,胡乱地往跟前挥划了两下, 警告:“你他妈不想死就别……”

    但陈末野没兴趣听他说话, 长腿利落地踹在男人的腹部。

    贺迅那把匕首再一次跌落在地。

    他的肚子本来就被祈临顶了一脚, 现在更是痛得爬都爬不起来,四肢本能地护着受创的地方蜷缩在地上,脸色一片惨白。

    阴冷的月色被巷道切割,只有一半压在陈末野的轮廓上, 他颀长的腿稳稳踩着地上那把匕首的刀刃,肩部到后背的线条紧绷, 气息森冷。

    “滚。”他说。

    ……

    贺迅最后狼狈地扶墙离开了, 巷子一时间只剩下夜晚独有的窸窣声。

    祈临站在原地, 视线一直落在陈末野的身上。

    后背被撞疼的那片地方像结了一张蛛网,只要微微一动, 疼痛沿着撞伤的中心蔓延到四肢百骸。

    但在他的注意力里, 这种疼痛仅在二位, 第一位是胸口快而重的心跳。

    从陈末野出现的那一刻开始, 他的心率就明显失衡,最开始是因为意外……他哥居然找了过来, 然后在陈末野动手的时候就变成了更剧烈的搏动。

    直到现在急促的心跳也没有平静下来的意思,怦怦地砸着耳膜。

    其实有那么恍然的瞬间,祈临对陈末野居然漫出了一小缕陌生的感觉, 但这种感觉带来的后续不是害怕,而是一种不合时宜的……新奇。

    这种情绪交错带来的感觉有点复杂深远,像是心悸,但又并非那种病理性的疼痛。祈临一时整理不了自己的情绪,嘴唇久久抿着没有开口。

    但陈末野似乎讨厌巷子窄小的空间,见他不说话,转身就出了巷口。

    视线跟心跳一起落了空,祈临无意识地慌了一瞬,这才反应过来……他哥好像生气了。

    因为自己一个人见贺迅这件事。

    祈临猛地回神想追上他,但身后那片疼痛蛛网猝然紧缩,迫使他弓着身子停在原地。

    靠,是撞哪了居然能这么疼?

    他咬牙忍住了痛,眯着半边眼睛用左手摸了摸自己右后边的肋骨。

    正想检查下自己是不是哪根骨头断了,左手的手腕忽然被扣住。

    是去而复返的陈末野,他一双琥珀色的眸淡然地看着祈临:“别乱按。”

    明明声音严肃又带着点冷漠,可是祈临却只看到了他握着自己的手。

    男生关节的位置沾了灰,本来纤细修长的指骨上有好几个破口,都是刚刚对付贺迅时在墙面上擦伤的。

    祈临只看了一眼,心尖就被重重地拧了一下,眼尾热了起来。

    他低声说了句没事,然后就听到了自己浓厚的鼻音,飞快地别开了脸想趁着光线昏暗藏住表情。

    但动作再快,沙沙的哭腔也已经暴露了。

    说不清是因为后背的疼痛还是被斥责的零星委屈,祈临意识到自己今晚的情绪好像有些控制不住,干脆自暴自弃地把眼睛里剩下的泪水都挤出去。

    陈末野就看到两颗圆滚滚的泪珠从他脸上坠下来。

    起初在看到门边的烟蒂的时候,他只是有些不愉,祈临碰到贺迅却没有告诉他。

    后来在巷里看到贺迅手里的刀时,心口那簇压抑的火就烧起来了。

    那天晚上和他坦白的温顺乖巧都是装的,表面说着有事找哥哥,实际上摔疼了都不告诉他。

    半晌,他轻叹了口气,抬手抚了一下祈临湿漉漉的眼尾,将他的脸抬了起来。

    因为逆光,四目相对时男生琥珀色的瞳像一汪不见底的深潭。

    祈临看不清自己在里面的倒影,但却在一片砰动的心跳声里听见他说:“现在知道痛了,长教训没?”

    陈末野的语气有一点怨,一丝丝哄,但更多的是事到如此的无可奈何。

    祈临的指尖有点抖……他竟然冒出了一瞬想将自己的手覆在他哥手上的冲动。

    但这个念头转瞬即逝,他偏过脸抬手擦了下眼睛,无声地点点头。

    他今晚的情绪太怪了,总好像一直在起伏……一定是贺迅扯坏了毛衣的原因。

    见他还是没动,陈末野就着巷外的路灯微俯下身,左手落到他的身后,掌心轻轻覆在背脊上。

    祈临霎时浑身僵住。

    因为隔着毛衣,触感有些失真,但他还是能感觉到刚刚摸过自己脸边的那只手正落在侧腰上,一寸寸地游移试探着。

    他明显地感觉到后背那阵尖锐的痛缓缓变顿,缓和成沉闷陌生的热……又紧跟着带起一片无名的慌。

    可陈末野却全然不知,只是问:“这里疼吗?”

    祈临迟滞地摇了摇头。

    陈末野觉得他的反应不太对,眉心微微一皱,但最后还是抽回手。

    他想说还是去检查一下,但指尖在划过毛衣垂落时,却忽然被跟前的人攥住。

    祈临的动作很突然,像是理智松弦那一刻的失控,甚至连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然后猝不及防地摸到一阵濡湿。

    祈临惊了一跳,所有情绪都被这阵冰冷压了下去,他下意识地喊了声“哥”,才发现手上是血!

    贺迅的那把刀划破了陈末野的衣袖,在他的手臂侧端带出了一道血口子!

    他霎时什么都忘了想,只是抬起他的手腕,慌张地检查起来:“你受伤了?”

    陈末野没有挣开,却一言不发。

    巷口路灯只有稀薄的橘色光线,只落在祈临的半张脸上,那双湿润的眼睫颤动时,像一片细碎的星子落在上面。

    ……明明刚刚和贺迅对峙的时候都没这么慌。

    祈临到底还是看不出他伤成什么样,只好先松开手,飞快地摸出手机:“去医院,你流了好多血。”

    他本来想找附近最近的医院,但指尖上的血迹划过屏幕时,他慌得更厉害了。

    然后,手机就被抽走了。

    陈末野输了个地址,才开口:“没什么,小伤。”

    流那么多血怎么可能是小伤。

    祈临看了一眼定位,随后把身上的毛衣脱了下来,后背还是疼,但他缓也没缓,直接把干净的里面翻了过来裹在陈末野受伤的手上:“先压着。”

    陈末野想说不用,但祈临已经主动抱住了他的手。

    于是那句话又变成了:“你不冷么?”

    祈临身上就两件上衣,除了毛衣就是一件薄长袖。

    “你血都流那么多了就别关心我了。”车来得很快,已经在定位点打着灯,祈临揪着毛衣就把人往车上带。

    他只着急陈末野的伤口,全然忘记看车程的目的地。

    直到看到眼熟的小诊所时,祈临才觉得意外——这是当初第一次见面,陈末野带他打破伤风针的地方。

    因为时间不早,护士阿姨正在收拾门口的东西准备关门,远远瞧见两个人时本来想挥手拒绝,但看清他们的脸时又有些讶然。

    “哎呀,怎么是你们?又受伤啦?”阿姨开了门把人领进去。

    祈临囫囵地解释了一下情况,重点告诉阿姨陈末野手上的伤。

    看诊的依然是那个带着酒瓶底子眼镜的老医生,他皱着眉看了一眼:“稍微有点深,缝两针吧,再打针破伤风。”

    陈末野其实没觉得有什么,回头却见祈临抱着那件沾了血的毛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伤口,样子有点失魂落魄。

    护士阿姨带着陈末野去清理伤口,祈临本来想跟着,被老医生留了下来。

    “你哥说你后背撞了一下是吗?让我看看。”

    所幸他只是撞了个淤青,骨头没事,不过过程中又被老医生按出了眼泪。

    “你第一次来的时候不是不怕疼吗?”老医生笑着把一次性手套摘下,“现在怕了?”

    祈临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老医生去帮陈末野缝合伤口,护士阿姨拿着药过来:“你的是外伤,这个软膏早晚涂两次。这是你哥的药,用法都给你贴在上面了,按时吃。”

    祈临双手接过,然后又焦急地问:“我哥怎么样?”

    “没事,血已经止住了。”阿姨笑着说,“脸色怎么这么白,吓到啦?”

    祈临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已经浅显到脸上,垂下眼低声:“给你们添麻烦了。”

    “有什么添麻烦的,我们收钱的呀。”阿姨乐呵呵地开玩笑,“上次是你来打破伤风针,这次是你哥,真是风水轮流转。”

    她的话题只是为了打发剩余的时间,祈临心不在焉地听着,不自觉地回头看着缝合诊室的门。

    随后回头,才发现阿姨不知道什么时候收了声,正在端详他。

    祈临微怔。

    阿姨笑笑:“哦,没有,就是觉得你俩的关系好得真快。上次两个人就跟陌生人一样,你还不肯认他,这回倒是一路都盯着人,眼睛都不带眨的。”

    护士阿姨不认识他们两个,也不知道他们的关系,只是看到什么就说什么,还欣慰地从家长的角度夸了一句:“关系好成这样,在亲兄弟里也很少见了。要是我家那俩像你们这样就好了,不知道多省心。”

    这么一句无心随意轻飘飘的话,落到祈临耳边却像某种玻璃制的物品忽然腾空。

    砰地一下粉碎,星星零零地散了满地。

    第43章

    陈末野手臂缝了三针, 出来的时候祈临就抱着毛衣在门边发呆。

    这人不是抗冻的体质,而且今晚温度很低。

    祈临今晚好像一直都在走神,陈末野喊了他名字两次, 他才如梦初醒地转过头:“哥?”

    男生略了他一眼,淡然开口:“想生病了?”

    祈临回神,先向了他缠着纱布的手,才啊了一声, 低头把毛衣套上。

    因为他是用里面裹着陈末野的手, 所以血迹只零星地渗在外层, 并没有很显眼。

    穿好之后,他就见陈末野扫了自己一眼,又回头找阿姨。

    然后阿姨就笑着给祈临递了包纸巾:“是哦,脸蛋跟个小花猫一样, 在哪打架啦?”

    祈临脸一热,抽出纸巾胡乱地在脸上擦。

    “不是, 脸颊那儿。”阿姨往自己的脸上指了指。

    见祈临没完全理解, 陈末野干脆抬手折了张新的纸巾, 在他眼尾贴了一下。

    明明只是很短暂的一下触碰,甚至还隔了一张纸巾……可祈临就是莫名能感受到他哥指尖的温度。

    然后, 触感残存的地方就化开了一阵热意。

    “对咯, 这下帮你擦干净了。”阿姨笑着说。

    祈临转过脸, 什么表情都没有。

    “时间不早了, 早点回去吧,”阿姨把他们送到门口, 还在叮嘱,“记得按时吃药,尤其小临, 你后背的淤青挺严重的,回去记得喊哥哥帮你上药。”

    车在马路边等着,两个人很快上了车,陈末野才开口:“很严重?”

    祈临扣安全带的手微微一顿:“没有,阿姨夸张而已。”

    话题起了头,他本来想试探着把阿姨刚刚在诊所里的那句“关系好”拿出来说一下,但身边的人却敛回了视线。

    那点想借插科打诨敷衍下去的情绪没能开口,祈临回味过来……他哥还在生气。

    因为自己遇到贺迅没跟他说的事。

    到家是陈末野开的门,祈临跟在他身后,将门慢慢关上时,听到他微沉的嗓音:“所以,你是不打算解释了?”

    “解释的。”祈临自知犯错,低眉顺眼地站在门边,“你想从哪里听起?”

    陈末野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走到厨房。

    祈临这才意识到自己那句反问有点气人,跟了过去。

    “我是在楼下见到他的,他……拿着刀,要我跟他单独聊聊。”他低声解释,仔细地观察着男生的表情。

    但陈末野和他不同,是个收敛情绪的高手,祈临压根不能从他脸上看出任何想法。

    男生默默地听着,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他:“所以,你明知道他带了刀还跟他单聊?”

    “他只是在虚张声势,想恐吓我而已,”祈临双手接过水杯,温暖透过杯壁暖上指尖,“他以前也这么做过,但他不敢动手的。”

    “人被逼到绝路的时候什么都做得出来,”陈末野说,“他以前不敢,未必现在不敢。”

    祈临想说我知道。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更不敢拿陈末野冒险。

    “宁可你自己受伤,也不想我受伤是么?”陈末野看穿了他的想法,把缠着纱布的手放到他跟前,“那现在的结果是什么样?”

    祈临看着他手上的纱布,那阵心尖被拧的酸痛感一下又被唤醒。

    陈末野无声地将他的表情收尽眼底。

    因为童年阴影,只要涉及贺迅,祈临总容易产生偏执的想法。

    这是个陋习,需要趁早纠正。

    祈临一个人在厨房站了很久才将那种挫败感消化完,再出来的时候,陈末野已经洗漱好换了身衣服坐在小沙发上。

    他凑过去小声喊了一句:“哥。”

    没有回应。

    祈临第一次见陈末野生这么大的气……都和他冷战了。

    “我真的知道错了,”他挪到小沙发后面,小声地开口保证,“以后贺迅出现我都会告诉你的。”

    陈末野淡淡掀了他一眼。

    祈临忽然想起他哥说过——“你也就认错快。”

    结合这次的明知故犯,他好像真的在这方面透支了信任。

    偏偏这个人平时太少动脾气,以至于祈临压根不知道……陈末野原来这么不好哄。

    他站了许久,终于搜肠刮肚憋出了一句:“那……你还吃饺子吗?”

    陈末野:……

    依然无效,祈临沮丧地垂下眼,闷声说了句“好吧”,垂头丧气地找了换洗的衣服进浴室。

    他在小巷里几乎打了个滚,身上脏兮兮的,本来就惹他哥不高兴了,不能在这时候还招人嫌。

    毛衣里面是斑驳的血迹,领口略微变形,衣角还被勾破了……只能报废了。

    祈临舍不得扔,折好用塑封袋套上,放在了洗漱台边的小架子上。

    后背受伤的地方有点限制行动,他费劲地洗完澡,出来的时候他哥还在沙发上。

    不会冷战到要睡沙发吧?

    祈临擦着头发一点点挪过去,试探性地开口:“哥?”

    陈末野修长的指尖拿着一支软膏,见他出来轻点了下沙发。

    “过来上药。”他说。

    公事公办的语气,是准备完成护士阿姨特别交代过的事情。

    但祈临没打算让他哥看自己的伤口。

    无论是之前艺术节的那点挣扎,还是刚刚在诊所里阿姨说的话,他都能隐约地感觉到……自己一直在思考的问题即将有答案。

    而本能告诉他,他哥上药会是开启答案的钥匙。

    可今晚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贺迅的出现,陈末野受伤,自己的隐瞒……错综复杂的东西交织在一起,导致他有些微末的回避。

    他本来想再缓两天,等自己平息下来心无杂念的时候再去揭晓答案。

    可偏偏他惹了陈末野生气。

    男生坐在沙发上平静而冷淡地看着他,仿佛就在等他敢不敢主动走过来。

    理智说不要。

    而身体却缓步靠了过去。

    祈临垂着眼,老实地坐到陈末野跟前,像袒露肚皮以示好的小狗一样,把自己后背的衣服撩了起来。

    少年的皮肤像一段上好的绸,带着刚刚洗浴后的潮湿香气,头上温白的灯光顺着微弓的脊线滑落,延展着这个年岁独有的生长痕迹。

    陈末野视线微敛,落到他右下肋骨的淤青上。

    阿姨的话一点也没有夸张,祈临的撞伤就是很严重。

    半个掌心大的青紫,像一团狰狞的泥泞染在霜白的皮肤上,看起来触目惊心。

    陈末野将软膏挤在手心,用掌间的温度捂了一会儿,才轻轻地揉压到他受伤的地方。

    祈临背向着他,不知道他哥现在是什么表情,却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反应。

    也许是“被触碰”的概念在作祟,祈临无法控制地产生了一种畏惧又期待的感觉,就像是畏针的小孩等待治病,碘伏抹在皮肤上就已经开始紧绷。

    陈末野的触碰比想象中来得慢,并非指尖点碰,而是整个掌心压在了他的腰侧。

    超出预期的开端让祈临做好的准备都失了作用,他眼睫毛剧烈地颤了一下,本能地挺直了腰。

    但陈末野……他哥不知道是留意着伤,还是早就料到祈临会这样,在他闪躲的时候迟迟未落的指尖却忽然扣上了腰侧。

    祈临本身偏瘦,这个年纪哪里都薄,就这么冷不丁地被他握住了腰。

    那条清泠的脊骨隐在了皮肤之下,每一寸的神经末梢都达到沸点。

    完了。

    这是脑海里浮现的第一句话。

    偏偏身后的人却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山崩海啸式地反应推理过程,只是沉声问:“躲什么,很疼?”

    祈临无声地狠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想用疼痛让自己镇定下来。

    可是效果甚微……他体内仿佛有一个调节器,每一个开关都被降到了最低,所有感触神经都集中到陈末野的掌心下。

    他哥摸哪里,哪里反应最剧烈。

    看吧,这就是答案。

    祈临撑在沙发边的指尖缓缓蜷缩,他挣扎了片刻,闭上了眼睛:“有……一点。”

    他本来只是想找个理由合理化自己不自然的反应,但是当身后的人真的放慢了动作轻轻揉压时,又后悔了。

    因为他怕疼,所以陈末野把战线拉长。

    男生的体温比他要高一些,掌心的温度更是。药膏晕出了一小片灼热,被他揉进肌理,最初的钝痛被渐渐消失,转而成了一小簇电流在皮肤上盘旋,顺着陈末野的指尖溯进血骨,然后慢慢地淌到心口。

    所到之处,全是一片酥麻酸软。

    祈临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有点快,像是胃里兜了一万只蝴蝶,在陈末野每一次触碰时共同振翅,把那种细细密密的悸动拌着急促的跳动扇进四肢百骸。

    被他抛诸脑后的所有问题忽然齐聚在脑海里——为什么偏偏被陈末野触碰,他会变得不一样?

    为什么偏偏是陈末野?

    有些事情在理智还推三阻四各种敷衍时,本能替他思考清楚了。

    噩梦过境,理智归位时,这个念头就像水中的倒影徐徐浮起。

    他只对陈末野这样。

    祈临重新睁开眼,四周的光雾还有些迟缓的迷蒙,但思绪却清明一片。

    从未像现在这一刻这么清醒,也从未如这一刻榱栋崩折——

    他喜欢上了他哥,早在后知后觉以前。

    第44章

    祈临虽然收到过不少表白, 但实际上并不擅长和别人建立关系,对那些陌生的怦然心动只会回避忽视,等冲动过去, 不了了之。

    他愿意接近或者相处的人,都是他感觉舒服的人。

    所以当“喜欢陈末野”这个念头清晰时,他心头漫出的第一句话是果然如此。

    而秒余的空白之后,又惊出了一声的冷汗。

    后怕是一种绵长而深远的情绪。

    自认是理智的人, 就算哪天遇到有好感的人也能冷静下来, 体面坦然地面对感情。

    所以他有些接受不了现在这个因为一个简单“喜欢”而恐慌无措的自己。

    偏偏这个时候, 陈末野通过微僵的背脊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动,低声开口:“怎么了?”

    祈临有时候真有点害怕他哥的敏锐。

    他在脑海里手忙脚乱地把那些杂念歹念裹起来打包藏好,用了好大力气去压住这一瞬间的惊惶。

    然后伸开胳膊趴到沙发的扶手上,语气故作随意:“就是撑着有点累, 我趴会儿。”

    陈末野就看着他以一个要把自己折过去的姿势缩在沙发上。

    刺猬的脑回路异于常人,没法深究。

    他裁了一小块纱布固定在涂了药的地方, 妥帖地压好, 才将祈临的衣服放了下来。

    然后把东西仔细地收到药盒里, 起身去浴室洗手。

    祈临正趴在沙发边上放空大脑,陈末野修长的指尖路过他的余光, 他一瞬被灼伤似地回过了眸。

    人总是这样, 想不明白的东西要费大力气去想, 想明白了之后又开始懊恼。

    沙发上是待不下去了, 他匆忙地起身转移阵地,期间差点打翻搁在沙发边的药箱。

    靠, 他怎么这么笨手笨脚。

    祈临在内心骂了自己一句,又飞快地瞥了一眼浴室,确认陈末野没发现之后就飞快地钻到床上。

    好像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 就什么都能藏住一样。

    药膏的味道有点重,陈末野洗了两遍才从浴室出来,彼时沙发上的人已经把窝挪回床上,被子盖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

    他擦了擦手,拨开了祈临床边的小灯,再将客厅的灯熄灭。

    微柔的灯光很轻地亮起,被窝里的人才慢慢有了动静,迟缓地抬起脑袋露出两只乌沉圆润的大眼睛。

    “哥?”不知道是隔着被子还是有了困意,祈临声音听起来有点哑。

    陈末野稍顿,俯身用指尖拨开他额前的发,掌心贴落在光洁的额头上。

    祈临又愣住,一动不动地在被窝里看着他。

    陈末野只是探了一下温度,随后抽回手,轮廓在光晕的边界显得十分冷淡。

    他说:“你今天受了寒,如果有不舒服要告诉我。”

    祈临眨了下眼,很轻地应了一声好,又试探地问:“那你……还生气吗?”

    这次没有回答。

    祈临轻抿薄唇,把脸埋回被窝时,跟前的人却忽然靠近。

    陈末野撑在床头,黑暗里唯一的光线落在他的半张脸上,琥珀色的瞳被近似的灯光镀了一层柔和的边。

    祈临怔了一下,感觉胃里的那群蝴蝶彻底被松了禁制,飞到了躯体的每个角落深处,然后在他哥每一次靠近时,都会扇动翅膀让他四肢酸软,心脏失衡。

    他想问怎么了,舌头却好像打了个结。

    好在这点迟滞在昏暗里并不明显,陈末野应该是没有发觉,他替祈临压了下被角,然后说:“饺子要做肉馅儿的。”

    饺子是他之前用来认错的台阶,现在虽然晚了一点,但他哥还是接了过去。

    心尖那点拧着的地方像是被轻轻松开,徐徐慢慢地舒展平复。

    他点点头,说好。

    陈末野抽回手,在昏暗的光线里绕到床的另一侧。

    祈临后背疼着,不好翻身折腾,只能在安静里感受到身边的床缓缓陷了一点,男生和平时一样睡在了身侧。

    一切都沉寂下来之后,他才慢慢地揪住了刚刚被陈末野压过的被角。

    祈临最开始认为“喜欢”这种情绪无非是本能作祟,就像饿了想吃东西,渴了想喝水,是少不更事时的新奇和从众心理。

    直到现在才明白自己的理解有多稀薄和浅显。

    触碰会变得特殊,习以为常的事物会被清档,忽视的得失感会被放大无数倍,然后成为被喜欢那个人手里的鞭子和糖。

    而陈末野,恰巧两样都很擅长。

    ……

    陈末野第二天睁眼的时候已经十点,除夕的朝阳落在窗面,窗帘偶尔摇曳时透出一小片稀薄的光路。

    他长睫轻垂,回头就看到裹着被子贴在自己身边,近在咫尺的人。

    毕竟两个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身高腿长,夏天还能拉扯着盖一张毯子,但入冬之后就得老实分两床棉被。

    祈临比他自己想象中还要怕冷,每天睡着之后都无意识地把自己裹成一条小春卷……但即便是这样了,他还是会在熟睡之后贴过来。

    好像沾点别人的气息才能让潜意识安心下来。

    陈末野看着他跟小蒲扇似的眼睫,像每天的打卡任务,指肚轻轻地触到他眼下,静悄悄地拨过那排睫毛。

    祈临依然没醒,他的指尖便游移到斜上方的眉尾,点了点那颗浅褐色的小痣。

    第一次发现祈临的眉眼上有一颗新生的痣,陈末野是觉得新奇,然后便时不时地留意。

    明明只是时间的凑巧,但他在偶尔的间隙却会有个莫名的念头……如果没人发现,他也许就能擅自占有这颗小痣。

    反正连祈临不知道。

    也许是指尖停留的时间太久,睡梦中的祈临皱了下眉,陈末野收回手,掀开被子下了床。

    床上的人最后还是没有醒,他一如往常地进了浴室,准备洗漱的时候才发现架子上有一个袋子。

    是祈临昨天晚上封存的毛衣。

    陈末野打开袋子,看到那片没有处理的血迹和勾破的衣角,就意识到祈临是不打算清理这件衣服了。

    昨晚他找到人的时间不早不晚,正好听到贺迅那两句最刺耳的话。

    这件毛衣是祈鸢给祈临织的。

    被贺迅扯坏了,被他弄脏了。

    意识到这一点,陈末野眉心拧了一下,将毛衣从袋子里取了出来。

    干涸的血迹不好处理,而毛衣的材质也不宜用普通的洗衣液,他先放水把毛衣泡起来,再尝试用少量洗涤剂轻轻揉搓了一下。

    铁锈色的痕迹很快从里层漫出,陈末野眉心舒展了些,记住了力道和技巧,继续处理下一处污渍。

    差不多把血迹都揉出来时,水已经被染成了淡褐色。

    陈末野把毛衣取出来,换水的时候,一声低轻又沙哑的“哥”从身侧响起。

    他稍怔了一下,回头就看到祈临顶着一头蓬乱的发站在浴室门口。

    祈临睡了近十个小时,起床的时候还有些懵,看到床边是空的下意识起来找人。

    他没想到陈末野在洗那件被放弃的毛衣。

    害得他的心脏好像也跟着毛衣一同被泡得酸软浮涨。

    他看着没什么精神,但也不算睡不好,陈末野转过头,把毛衣泡进重新放的干净水里。

    “其实……”祈临往他身边迈了一步,手落到水里轻轻捏起衣角,“不用洗的。”

    血迹受热变性会凝固难洗,所以这一池都是冷水,在冬天的早晨里冻得骨头都疼。

    祈临想说他不会穿了,但却听到陈末野低沉的声音:“没关系。”

    他说:“已经洗干净了。”

    祈临低垂的眼睫动了一下,他看着陈末野被冷水泡得通红的手,突然很想握过去。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晃而过,陈末野就好像察觉般将手从水里抽出来。

    视野落了空,祈临小小别开脸,就从面前的镜子里看到陈末野用手朝他靠过来。

    预料之中的冰冷敷在脸上,那只泡过冷水的手贴了他一下。

    这个动作其实是临时起意,是陈末野见祈临有些低落,想帮他转移情绪。

    他想看小刺猬受刺激躲开,生气又无奈地瞪回来,然后心照不宣地将那点情绪揭过去。

    可祈临却没有躲,他好像忽然又不怕冷了,甚至往陈末野手背上蹭了一下,然后微微抬起那双圆眼望回来。

    “好冷,”祈临低声说,“我给你暖暖。”

    陈末野的喉结微不可查地滑动了一下,有秒余的静默,最后指尖在他的颊边肉上划了一下,变成了轻捏的姿势。

    祈临明明挺清瘦,但脸颊上的肉却出乎意料地好捏。

    “也没多暖,”他抽回手,回过眸,“好了,去穿衣服,我马上洗好了。”

    祈临抬手抚了一下脸边的水,平静地哦了一声,离开前又悄悄瞥了镜子一眼。

    他其实也觉得自己刚刚的反应不太合理,但却是他下意识想做的。

    想了一整夜“喜欢陈末野”,所以他想碰碰陈末野。

    直到祈临出了门,略显拖沓的脚步声远去,陈末野才慢慢地抬起手。

    因为左手缝了针,所以缠着纱布,而他刚刚在洗毛衣的时候一直有小心谨慎地留意着……但现在却沁了水,冷湿了一小截。

    祈临套了件外套,洗漱之后就出门买了两份早餐,回来的时候他哥已经把毛衣晾上,甚至坐在沙发里自己一个人换纱布。

    虽然他的伤在左手,但一只手也不方便换纱布,祈临放下钥匙就走了过来:“我帮你。”

    陈末野本来想说快弄好了,但祈临已经走了过来。

    他的伤口刚换完药,祈临过来就能看到上面缝合的线。

    老医生手艺其实不错,但落在陈末野的手臂上到底还是很刺眼。

    祈临看了一眼,心口好像也跟着开了一条缝。

    “对不起,”纱布覆盖裹缠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很疼吧?”

    “现在不疼。”陈末野说。

    祈临觑了他一眼:“那昨天晚上缝合的时候呢?”

    陈末野靠在沙发上,因为有人帮忙,神色有些懒散:“忘了。”

    “……”祈临嘴唇抿住,纱布缠到最后才意识到自己不会打结。

    陈末野看着跟前的人揪着纱布犹豫了一会儿,然后用剪刀剪开打了个蝴蝶结。

    他有点想笑,干脆就笑了:“这样好像有点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祈临自然是不可能嫌弃自己的蝴蝶结的,“你要觉得不方便你就吩咐我。”

    陈末野看了他一会儿,好像被他的坚定打动,于是向着他刚买回来的早餐微微抬了下下巴。

    祈临很快心领神会,去厨房拿了个勺子,将买回来的馄饨拆开,然后舀了一个回头准备递给他哥。

    然后就发现陈末野抬着没受伤的右手,脸色似乎有些意外。

    祈临一顿,这才反应过来他伤的是左手,右手不受影响……陈末野只是使唤自己把早餐递过去,没到要人喂这一步。

    两个人对视,沉默下来。

    祈临会错了意,后知后觉地有点尴尬,局促地想把勺子递过去。

    而陈末野却在他微微忙乱的间隙微微俯身,低头咬过了他勺子上的馄饨。

    第45章

    除夕没几家店开门, 祈临找了好久才找到这家面馆。

    因为没尝过,不知道味道,所以他会盯着陈末野的嘴唇……很合理。

    他哥唇形偏薄, 色泽也浅,虽然时常抿着,但祈临知道他笑起来的时候会像个漂亮的桃心。

    陈末野抬眸的时候,就捕捉到祈临一晃而过的视线。

    他依然捏着勺子, 像是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喂下一个。

    于是陈末野把绑着蝴蝶结的手轻搭在沙发的靠背上, 微显懒意地斜了过去, 低声:“有点烫。”

    祈临动了下眼睫,捧起碗又舀了一颗。这次没有直接递过去,而是放到唇边小小地吹了一下。

    他太久没用这么亲昵的姿势照顾别人,有些试探地捏着勺子:“应该……不烫了。”

    与其说是因为生涩, 倒不如说是怕他发现自己的小心思。

    陈末野像之前一样微微俯身,却不止掠走馄钝, 而是连带着勺子也一起咬走, “一起吃吧, 挺好吃的。”

    勺子尾端有花纹,在祈临的指尖拖出了细微的酥痒, 他轻轻捻了下指肚, 胡乱地找话题:“好吃么?这是街尾那家店, 老板娘还挺漂亮的。”

    陈末野微抬了下眼, 漫不经心:“很漂亮?”

    祈临其实也没太仔细看,只是老板娘干练又温和, 所以留了个好印象:“嗯。”

    然后就听到身后的人随意道:“那下次去店里吃。”

    祈临哦了一声,但又摇摇头:“不过老板娘明天休息了,到初八才开业。”

    老板娘还说他幸运, 因为今天只开半天店,他正好赶上了末班车。

    陈末野手里的勺子在汤面划了一圈:“那还真是遗憾。”

    祈临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什么,试探着回过头。

    近午时分的光线很明亮,陈末野坐在沙发里轮廓逆光,眉眼乍看有些深沉。

    和他对上视线,又平静地侧了下脸,眼神询问。

    “你……”祈临认真思考了片刻,问:“要是觉得遗憾,那我们现在过去吃?”

    陈末野拨了下勺子,淡然:“下次吧。”

    明明追问了,可他又显得没什么兴趣,祈临点点头,哦了一声。

    他第一次面对喜欢的人,反射神经好像都变得迟钝,更别说察言观色。

    只觉得刚刚他哥好像有点不高兴,但又一时揪不出原因。

    ……

    因为前段时间一直在玫姐那帮忙,现在闲下来了两个人才赶着年尾做了个大扫除。

    好在祈临和陈末野都很爱干净,家里除了放的东西稍微随意了一点,并没有什么需要费功夫清理的地方……甚至昨晚两个人的衣服他哥也一早就晾上了。

    剩下的就是简单地扫个地,擦擦窗户。

    但在开始干活之前,祈临冷着脸把陈末野赶到沙发上:“你刚缝的针,洗件毛衣差不多得了,你还想干什么?”

    陈末野被他凶到沙发边缘,视线轻垂浸在祈临浓长的眼睫上,一副商量的语气:“只伤了一只手而已。”

    祈临还真没见过非得找活干的,微微抬起下巴:“那你闲着没事就在这刷几张卷子吧,不是快高考了么?高三生。”

    陈末野挑了下眉,还想说什么,被祈临凶巴巴的眼神制止了。

    争不过,他只好俯身坐在地毯上,帮忙收拾茶几下的杂物。

    出租屋面积有限,没有多余的地方支个书架,祈临平时翻过的书都会被顺手放到这里面。

    他一本本拿出来收拾时,才发现藏得最深的是一本叫《编织入门》的书。

    是织毛衣的教程……这应该是祈鸢阿姨的。

    小刺猬向来把他珍藏的东西收拾得很好。

    书籍收整干净,他正准备重新放置归位时,一张纸片突然从书堆里掉了下来。

    陈末野垂眸扫过,视线一下顿住。

    因为这张草稿纸上面有他的字迹。

    陈末野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把废纸放在书里过。

    长指捡起了纸片,挑在中间微微展开,看清里面的东西,他失声低笑。

    这张是祈临刚开学的那张新生代表发言稿。

    祈临那天晚上拟稿的时候倒是挺认真的,结果第二天早起上学忘得一干二净。

    陈末野还是在早自习翻卷子的时候,才发现附在自己草稿里的这张纸。

    后面就起了点捉弄的心思,在上面批改,扣分。

    祈临在看到修改痕迹的时候明明脸很冷,却很老实地照着念了下来。

    ……从那时起,他就觉得祈临的心口不一很可爱。

    大扫除在四十分钟结束,祈临最后把垃圾拿下楼分类打包,因为东西有点杂费了些时间,回到楼上时就看到站在门边的陈末野。

    男生散漫地倚在门边,近傍晚的光洋洋洒洒地沁了半身,整个人都像沉在夕阳里。

    祈临感觉自己心跳快了两拍,不知是心动还是意外:“哥?”

    “嗯。”陈末野垂眸看着他,迎着光神色不显。

    祈临迈了两层楼梯站到他跟前,问:“怎么站在这里?”

    “等你回来。”

    祈临心尖微动,又听他续了后半句:“以防你又遇到危险却不说,傻傻地去撞。”

    “……”

    刚刚那点伴着温情的怦然骤然退了大半,祈临垂下眼有点被问责的无辜,“那我现在回来了,放心了?”

    他都以为陈末野被哄好了……结果这人还记着呢。

    “还没。”陈末野看着他,声音放低了些,“我的饺子呢?”

    “这才是你的目的吧?”祈临好笑地将手搭在他拦门的手腕上:“这就包行吗?”

    追得那么紧,是他会跑还是饺子皮和馅儿会跑?

    他本来是想把挡在面前的手压下去,可一触到陈末野的皮肤,动作就变得分外迟缓。

    一时犹豫,竟然错过了压下去的最佳时机。

    好在陈末野似乎没有发现,他垂下手,叮嘱道:“白菜肉馅儿的。”

    祈临故作镇定地把手压回去,点头:“是是是。”

    白菜肉馅饺子的食谱昨天晚上就查好了,配料和肉也都备齐,快的话半个小时就能吃上。

    祈临进厨房把食材取出来,就见他哥后脚跟了进来。

    他手上的动作顿下,歪了下脑袋:“监工?”

    “不是。”陈末野垂眸走向他,“只是想看你怎么包饺子。”

    祈临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想起祈鸢曾经说过……陈和桥很忙,逢年过节都不休息,匆匆回家吃顿饭就要去跑货车。

    他哥不是对白菜肉馅饺子有执念,而是对一切有年味的事情感到新奇。

    想到这里,心尖尖好像蜷了一下,祈临不由自主地放慢包饺子的动作:“尾巴要压紧,不要有缝隙,不然馅儿会漏出来。”

    陈末野视线扫过他的指尖,跟着拿了一块饺子皮:“什么时候有时间?”

    祈临掌心托着刚刚示范用的饺子,疑惑地嗯了一声。

    “去考个幼师执照吧,”陈末野说,“感觉你很适合。”

    祈临:“……”

    瞥见他微挽的唇角,祈临垂下眼帘,语气却维持着平稳:“那就请这位同学按照我刚刚教的包十个,不准出错。”

    陈末野轻声失笑,在小祈老师的监视下非常认真地重复了刚刚的步骤。

    从舀馅儿到固定,再到边远的捏合,本来都很正常。祈临正以为他哥教一次就出师了,结果陈末野在捏完之后忽然在圆润饱满的饺子背面也捏了几个小尖。

    祈临:“这什么?”

    陈末野:“看不出来?”

    “我想象力有点贫瘠,”祈临端详了一会儿,真心实意:“看不出来。”

    陈末野抬手将那只小东西端到祈临跟前,语气有些郑重:“刺猬。”

    祈临一时无语。

    “不觉得吗?”陈末野又把饺子转到自己跟前,看了一眼,“我觉得捏得很像,也很可爱。”

    祈临安静了两秒,偏过头笑了,被他气的:“我之前就想问,你是不是很喜欢刺猬?”

    之前给他买内裤的时候也是,非挑了几条印着刺猬花纹的,虽然他不主张浪费,但是那几条卡通内裤他实在是没好意思再穿。

    但这个话题他也只是随意一问,却没想到陈末野施施然抬起眼睫,凝住他那双纯澈的磨曈:“如果我说喜欢的话……”

    祈临被那双眼睛猝不及防地捉住视线,稍稍怔神。

    然后就听见陈末野说:“今晚的饺子都能包成刺猬吗?”

    他哥的眼神总会在猝不及防的瞬间透露出无声的杀伤力,祈临轻别过脸:“随便吧。”

    他是完全不介意饺子的形状,只是稍微有点不理解……刺猬到底哪里招人喜欢了?

    作为保守派,他依然非常传统地捏了五只漂亮的饺子,直到陈末野第三次看向他的手心,才无可奈何地揪了两个角在左右。

    “就这样,多的不捏了。”祈临把自己的刺猬放在陈末野手里,转步退离料理台。

    陈末野用汤勺轻轻地把那只刺猬送进水里,偏过头:“就这么嫌弃?”

    倒也不是嫌弃。

    祈临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一小点别扭的心情,只是抬了抬下巴:“看好你的刺猬军团。”

    大概是这个形容太可爱,陈末野又低声笑了。

    祈临get不到也不苟同他的萌点,只在旁边指挥着注意事项,好在经过这半年的磨练,陈末野的厨艺有明显的长进……至少煮锅饺子不会出问题了。

    祈临正想要不要趁机给初学者一点鼓励,陈末野却已经用勺子从锅里捉了一只上来,他在调好的酱油碟里轻轻拨了一圈。

    陈末野只沾了半面,似乎想通过上色去取悦祈临这个挑剔的饺子拥护者,捏着勺子递到他跟前。

    “还你早上那只馄钝的,”陈末野用掌心在饺子下托着,送到他唇边,“试试?”

    祈临低头看了一眼,陈末野给他夹过来的,是他捏的第一只、说可爱的那一只。

    他挑起眉,谴责这人的没有良心:“你不是说这盘刺猬里最喜欢这只么?给我吃了?”

    这话其实是为了用打趣来驱散投喂带来的星点暧昧气氛,而跟前的人眉目却不动。

    “是啊,”陈末野平静地垂着眼,嗓音温然,“最喜欢的都给你了。”

    第46章

    即便知道他哥说的是饺子, 没有别的意思,祈临的心脏还是不合时宜地重重蜷缩了一下。

    陈末野安静地将勺子停在他的唇前,维持着一个靠近却不显催促的距离, 看起来很有耐心。

    祈临嘴唇抿成一线,随后菜轻轻张嘴咬着饺子的面皮边将它叼走了。

    饺子的个头稍微有点大,他的腮帮子微微鼓起来,陈末野只扫了一眼, 就想起昨天在超市里看到的冰淇淋大福。

    包装上的标语是冰皮糯软、草莓夹心、Q弹香甜。

    但因为价格不便宜, 他们最后还是没有买。

    陈末野眼睫轻动了一下:“味道怎么样?”

    祈临勾了一丁点舌尖在唇角舔了一下酱汁, 认真评价:“饺子味的。”

    然后他哥又偏过头笑了,喉结漂亮的线条轻缓地滑动着。

    气氛比想象中要好,祈临胆子也跟着大了些,正想开口再让陈末野还第二个, 客厅里却传来了手机的响声。

    太突然,钢琴曲仿佛是敲在他神经上, 祈临险些咬到舌头。

    好在陈末野没有发现, 他将勺子放在瓷碗里, 低声:“我去接个电话。”

    祈临点点头:“嗯。”

    他哥从厨房离开之后,祈临才慢慢将手撑在料理台面上, 垂着眼平复自己的心跳。

    ……原来这就是陈末野“最喜欢”的味道。

    陈末野这通电话有点久, 祈临只好熄了火把剩下的饺子都装碟。

    也许是被那只饺子安抚了, 亦或者是爱屋及乌, 祈临连带着看剩下的刺猬也跟着顺眼了起来。

    他端着盘子从厨房出来的时候,陈末野刚挂断电话, 他平静地将手机放在沙发上,扫见祈临时还侧过身接了那盘水饺。

    明明他什么表情变化都没有,可是祈临却在指尖相触的时候微妙地察觉到……他哥好像并不开心。

    犹豫了片刻, 他小声问:“怎么了?”

    “没有,”陈末野垂下眼,似乎是觉得这个回答有点寡淡,又补充,“我妈的电话。”

    准确来说,是季荷替温女士打过来的,内容一如既往,问他缺不缺钱,有没有哪里需要帮助。

    不过这次唯一不同的地方是,季荷还问他有没有时间,温女士想见他一面。

    陈末野拒绝了。

    祈临半晌没有说话,在心里唾骂自己的迟钝。

    明明都察觉到了,为什么还要问出口?

    陈末野余光瞥见他一晃而过的懊恼,眼尾又轻敛了一下:“没事,过年过节她都会打过来问问情况,没聊什么,只是有点被影响心情。”

    他将祈临手里的筷子轻轻接过,回落的时候似是无意地拨了他的尾指一下:“好了,来吃饺子?”

    那点酥意瞬间就从祈临的指尖窜到掌心,他无声握了下拳:“嗯。”

    好在那通电话带来的负面情绪是短暂的,饭桌上的气氛还是和平常一样。

    那盘奇形怪状但是味道还不错的饺子他们半个小时就清盘了,清理收拾之后已经接近晚上八点。

    祈临洗漱好窝在沙发里,微信里好几个群组都很热闹。

    首先是班群,胡黎这个显眼包带头给老师发了个新年问候,掀起了一长串的接龙,老师接了祝福之后发了几个红包,群里抢疯了。

    然后是RUGOSA的群,林冬现油嘴滑舌把玫姐夸成了仙子,玫姐甩了个翻白眼的表情包,然后也发了红包。

    最后是乐队的小群,周趣人如其名很识趣,自觉发了红包@所有人来领。

    可惜无论哪一个祈临都错过了时间,点开全是空空如也。

    陈末野洗漱结束的时候就看到他泄气地甩开手机,表情有些不高兴。

    “怎么了?”他一边松开裹在纱布上的防水毛巾,一边朝沙发走来。

    祈临懒懒地晃了一下垂在沙发边上的脚:“没,就是错过了群里的红包,感觉有点亏。”

    陈末野视线从那截白上一晃而过,略一俯身,将搁在桌子上的手机拿起来:“群红包也不多。”

    祈临眼睛晃了半圈,视线落到地上:“图个氛围嘛。”

    他倒不是觉得自己错失了多少钱,只是觉得没赶上那份热闹有点可惜。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甩在一边的手机响了一下。

    他摸起来看了一眼,发现是群里的红包消息……陈末野在乐队的小群里给他发了个专属红包。

    祈临愣了一下。

    [周趣:?]

    [林冬现:??]

    [范弥:???]

    [叶月:你们两兄弟没加对方微信吗,要在群里发?]

    [林冬现:你们两兄弟没加对方微信吗,要在群里发?]

    [范弥:你们两兄弟没加对方微信吗,要在群里发?]

    这群人的怨气溢出屏幕,祈临看着有些不好意思,他慢慢放下手机偷偷瞄了一眼站在跟前的男生。

    陈末野右手托着脖颈间搭着毛巾有一下没一下地擦拭着脖颈的水珠,受伤的左手握着手机,骨节分明的指尖触过屏幕。

    屏幕上又弹出两条信息。

    [陈末野:。]

    [陈末野:怎么,没人给你们发专属红包?]

    [叶月:除夕是个好日子,我们互删吧。]

    [林冬现:互删吧。]

    [范弥:删吧。]

    ……少见陈末野还有主动挑衅的时候。

    为了不让他哥成为众矢之的,祈临收了钱之后还是在群里发了个红包。

    果然哥哥不当人弟弟就是小甜心,叶月正在想词夸他一顿,结果点进红包时脸又木了。

    祈临发了99,陈末野第一个抢,抢到88.18。

    [叶月:我对兄弟过敏,你们两个退群吧。]

    [林冬现:虽然老子很想接龙但是还是忍不住吐槽,陈末野你什么手气?]

    [范弥:小祈临发99你能抢88.18,我真是服了]

    [周趣:【红包】]

    [周趣:来抢,我就不信有人手气真能这么好。]

    陈末野这个“手气王”莫名其妙掀起了群里的好胜心,然后刚有些冷的群又开始刷起了红包。

    最后不出意外,陈末野是最后赢家,十个包里八个都是手气王。

    偏偏这人抢得多也就算了,他还要最后汇总成专属红包发给祈临。

    一个红包限额两百,他一连给祈临发了三个。

    [林冬现:……]

    [林冬现:mua的,遇上活的运气王了。]

    [叶月:我服了,在此特别给@陈末野同学 授予气人一等奖。]

    [范弥:还有红包大劫匪。]

    [周趣:还有可恶的弟控。]

    祈临本来在一边看热闹,但瞥见周趣那句“弟控”时眉眼舒展了一下。

    再抬头时,陈末野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沙发上。

    药箱已经打开放在沙发底下,药膏被他把玩在手里,对上祈临的视线时才停住动作。

    他问:“抢完了,能上药了?”

    听到上药时,祈临心尖条件反射地颤了一下。

    怎么说得好像他很排斥上药,发红包是专门为了哄他一样。

    但他最后还是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慢吞吞地趴在小沙发上,把后背上的衣服掀起来。

    手上还握着手机,祈临为了找点话题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问:“周趣……为什么说你是弟控啊。”

    陈末野打开药膏的动作微顿,低声:“他闲着没事胡言乱语。”

    周趣确实是这样的人,祈临埋了下脸,还想跟一局什么,就感觉到他哥的气息覆了下来。

    陈末野开始帮他上药了。

    因为已经有过一次经验,他的动作比昨晚还要轻柔,掌心暖过的药膏被他一寸寸贴到皮肤上,适中的力道微微揉压。

    祈临的半张脸埋在一个抱枕里,飞速地背诵过各种科目的公式,竭力克制住那些不该有的生理反应。

    明明今晚很顺利,他甚至觉得自己有进步……但是他哥把覆盖的纱布裁剪贴好之后,却没像昨天晚上一样抽手离开,而是勾起了他半叠在脊骨上的衣摆,轻而慢地撩了下来帮他盖好。

    泛冷的布料摩挲过敏感的腰侧。

    然后,祈临功亏一篑。

    陈末野把东西收好去浴室洗手的时候,他悄悄地微弓起后腰,偷偷撇了一眼自己的大腿,懊恼地把整张脸都埋进枕头里。

    ……没出息,没有自制力,丢人。

    好在陈末野洗完手出来也没察觉什么,只当他是犯懒了不想动。

    等一切都忙完,夜也跟着安静了。

    小出租屋里没有配电视,热热闹闹的春晚不在这里上演,只有两个男生偶尔交谈的低语,间或伴着两声笑。

    祈临本来想按照平时的作息规律,但有些东西叫“气氛都烘托到这里了,就再坚持一下吧”,然后他们就接到了玫姐的跨年群视频。

    玫姐和小夏在市中心的广场下凑热闹,这里有个巨大的电子屏在倒数,在最后五秒她用手机屏幕分享到群里。

    祈临缩在沙发的角落,垂眸看着陈末野递到跟前的手机。

    屏幕上有轻微的延迟,在大屏的倒数到2的时候,他就感觉到自己的脸颊被轻轻点了一下。

    陈末野的声音柔和低沉:“新年快乐,祈临。”

    新年烟花的闷响扣响窗外,然后才是倒数最后的“1”。

    视屏聊天里还有参差不齐的祝福语,但祈临却只听见他哥的声音。

    男生和他的距离只隔了一个过道,头顶澄黄的暖灯从他的轮廓沁流下来,在祈临的肌理与骨骼上落出一层焦糖色的釉光,仿佛漫过四肢百骸,将他的整片胸腔都烘出了绵长的暖意。

    祈临附身抱住了身前的枕头,在不动声色的间隙里往陈末野的方向凑近了一些。

    那双乌墨宝石般的眸里只有跟前这一个人。

    然后他说:“新年快乐,陈末野。”

    新年快乐,我喜欢的人。

    第47章

    玫姐是个极致的工作狂, 大年初一一过就收了假,但是给上班包括来临时帮忙的祈临和杜彬都发了大红包。

    祈临本来还有些不好意思,他节前就收了一个, 但玫姐却笑眯眯地让他收下:“这就是我专门收买人心的,你以为今天你有多好过?”

    杜彬惯会察言观色,见他发小还是想拒绝,一把勾住了他的肩膀:“好嘞玫姐, 我们今晚一定尽心尽力!”

    说完就把发小拽出去了。

    出门对上祈临的视线, 杜彬才压低声音:“哥们别因为人情辜负你的劳动力啊!更何况你看玫姐那是愿意欠你人情的人吗?”

    祈临轻叹了一口气:“玫姐太大方了, 我有点不好意思。”

    杜彬立即:“你这说得好像我就好意思了!”

    祈临施施然撇他一眼:“难道不是?”

    “咳……当然不是!”杜彬正色,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了两个红包,“不说那些有的没的,这是我爸妈给你和陈末野的, 收着。”

    见跟前的人没动,杜彬立即抬起下巴:“你这要是跟我不好意思就是绝交的开端!”

    “好。”祈临对他还不至于这么见外, 双手接过, “谢谢叔叔阿姨了。”

    “谢也不行!不准谢!这本来昨天就应该给你的, 但是电话没打通……”杜彬说着又回头看向他,“对了, 你昨天为啥没接我电话, 我十一点多打过去的, 那应该是你平时起床的点吧?”

    祈临正把红包往自己带过来的包里放, 闻言动作一顿。

    除夕晚上的炮仗响到两点多,导致大年初一的祈临和陈末野一个比一个睡不醒。

    这位发小一大早就给他发新年祝福, 没等到回复就打卡似的每隔半小时发一条祝福语,从万事如意发到福如东海,最后实在是词穷就改成打电话。

    祈临眼睛都没睁, 听到动静的时候迷迷糊糊地往枕头下摸了一把……结果摸了个空。

    直到察觉到枕上的重量不太对,他才睁开朦胧的睡眼,然后就看到陈末野近在咫尺的脸。

    他哥的嘴唇到他的额头几乎只有一根手指的距离,祈临只要往前在凑一点,就能窃到一枚眉心吻。

    祈临心头惊了一跳,悄声撑起身,才发现腰上垂搂的手。

    陈末野受伤的左手。

    他不知道是怎么睡的,完全从属于自己的那半张床蹭了过来,卷着被子和他哥抢地盘。

    偏偏熟睡的陈末野好像已经习惯了,不仅给他让了半个枕头,还将左手自然地垂搂在他的腰上……也可能是因为受伤了实在不好随意放,才搁在他腰上的。

    一早上的冲击太大,祈临蹑手蹑脚地把陈末野受伤的手轻放到被子上,带着还在震的手机溜进浴室。

    但等他关上浴室门,杜彬的第二个电话也自然挂断了。

    他本来想回拨,但拿起手机,脑子里想的却是刚刚在床上的画面……之前旅游的时候也有过一次这种意外,祈临以为是自己在酒店认床,所以睡姿不端。

    现在才后知后觉,自己可能就是有这么个喜欢贴着人睡觉的陋习。

    这个意识到这里本来就已经够让祈临大脑过载,但偏偏又有个更大胆的想法从苦恼的缝隙里钻出来——陈末野知道吗?

    陈末野会在哪天夜里忽然醒来,看到隔壁粘着人睡的他吗?

    问题太多,他处理不过来,杜彬就这么被抛在脑后。

    祈临回神,就看到整张脸都贴在置物柜上眼巴巴看着他的人。

    杜彬:“我在这里都快成望发小石了,你的回答呢?”

    祈临面无表情地把柜子拉开,挡住他的大脸:“不想回就不回了。”

    “你怎么能这样!”杜彬十分委屈,转头就冲着刚进员工室的人喊:“野哥,你看看你弟!对发小都那么冷漠了!”

    祈临下意识地回头,就跟刚进门的陈末野对上视线。

    RUGOSA今晚有演出,周趣趁着春节配了一套很喜庆的演出服,陈末野上身穿着一件红色丝绸的宽松衬衣,脖子上还系了一条玫红色的颈环。

    而手臂上受伤的地方,也被叶月缠了红纱装饰。

    不光是杜彬,祈临都怔住了。

    周趣就跟在陈末野后面,见他们两个眼里明显的意外,飞快地跳出来邀功:“怎么样!我的审美是不是特别好!”

    不是他自夸,叶月拿到演出服之后立刻就换上了,现在还在楼道里找角度自拍呢。

    祈临没说话,杜彬倒是很捧场:“不说野哥,你的审美在林哥和范哥身上都是一流的。”

    周趣很受用,然后继续问:“那我呢?”

    杜彬认真思索了三秒,委婉开口:“你略逊一筹。”

    周趣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将他带到小沙发上谈人生。

    休息室里瞬间热闹起来,陈末野余光扫过他们的打打闹闹,缓步走到储物柜边,修长的指尖落到那扇柜门上。

    他说:“水。”

    因为储物柜的数量有限,玫姐看他们是一家的,就只分了一个给他俩,陈末野的东西都和祈临放在一起。

    “哦。”祈临点头,把里面的保温水杯拿出来递过去。

    而陈末野却没接住悬停在空中的水杯,温热的掌心自下而上托住了祈临的整个手腕。

    “为什么不看我?”他问,“难看吗?”

    除了进门那一眼,祈临的视线就再没落到他这里……像回到了第一次在台上看他的时候。

    “没有,不是。”祈临很快地小声否认,细长的睫毛似乎挣扎了一下,缓缓地侧过来落到他哥的领口,“挺好看的。”

    陈末野这才轻轻松开他有些僵硬的手腕,把水杯取走:“好看,那你为什么不看我的脸?”

    不是不看,是不敢看……周趣那个天才是怎么想到给陈末野带颈环的?

    但祈临不可能老实把这个想法说出来,心里说豁出去了,脸上却装得很平静,他抬头看了他哥的脸。

    “没有不看啊。”

    陈末野眉尾不动声色地挑了一些,知道他是在睁眼说瞎话,但也没拆穿。

    “你的手没事吧?”祈临的视线落到他手臂上,“弹的时候会疼吗?”

    “左手不拨弦,没事。”

    乐队的休息时间不多,周趣教训完杜彬就在喊登台准备。

    陈末野简单地润了一下嗓子,就把水瓶递还给祈临:“走了。”

    祈临接过:“嗯,演出加油。”

    演出开始就代表客人要多起来了,祈临和杜彬很快回到前台帮忙。

    祈临一向是个公私分明的人,即便是今晚注意力还是放在来往的客人身上,克制着没有看向台上。

    但杜彬就不同,这人哪怕手上端着三杯酒也能抽空往台上撇一眼,还要跟着哼歌。

    休息的间隙,杜彬还要凑过来和祈临分享感受:“草,不是我说,陈末野比之前几个替补的吉他手带劲儿多了。”

    陈末野放假晚,杜彬之前几次看的演出都是临时吉他手上台,年前看了陈末野一场,但那时只是单纯的演出,没有今天这么光鲜亮丽的妆造,区别很大。

    “我以前只觉得他高岭之花遥不可及,但是上台之后却完全变了一种感觉,”杜彬形容不出来,只能感慨,“真不可思议。”

    明明陈末野没有任何辅助动作,也没有张扬出格的表情反差,只是专注地垂眸拨弹吉他,出点薄汗而已……整个人却显露出一股和学神身份截然不同、强烈的吸引力来。

    祈临默默听着,唇角已经翘起来,但脸上还是不动声色。

    直到杜彬又说了句:“我要是个女生,今晚之后我估计得迷死你哥了。”

    再正常不过的玩笑,甚至语音语调都和杜彬前面说的任何一句话都一样,但却像一根从天而降的冰箭,冷不丁地刺穿祈临的胸腔。

    甚至他都没反应过来,自己在这一刻是什么想法。

    “你说什么?”

    杜彬还在开玩笑的状态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重复:“我说,我要是女生我就追你哥了,你到时候记得帮着我点啊。”

    “为什么?”祈临又问。

    杜彬笑着回头:“不是吧,我是你最好的哥们,你这都……”

    后半句话戛然而止,因为他终于发现了祈临现在的眼神。

    像是受了极大的冲击,茫然、怔愣……甚至有一点惶惑。

    “临儿?”杜彬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一下结巴起来,“怎、怎么了,我就开个玩笑。”

    祈临深黑色的眼睛凝着某处放空好久,好半晌才动了下唇,声音低得近乎没有:“是女生才……”

    “那不然呢?”杜彬没想明白这有什么值得反复问的,“我是男的为什么要去追一个男的啊?那多恶心。”

    多恶心。

    从根刺进胸口的冰箭渗进了骨头的缝隙里,延着血肉脉络,绽开一片又一片的冰凌。

    身体每一个隐秘的角落都在同一时间蔓出说不清的疼痛来。

    祈临的视线颤了一下,忽然有种想吐的冲动……因为他自己。

    他太蠢了,自从确认了对他哥的感情以后,他一直在沾沾自喜,得意忘形,像个玩物丧志的瘾君子,只记得贪婪地享受和陈末野相处的时间,忘记去深想后果。

    也许是下意识的回避,也许是真的忘记,他一直没有想起来……只有大众所接受的青涩/爱恋才能光明正大地享受朝阳与黄昏,而他的感情就算藏在再深的夜里也会被月光审判。

    “喜欢”,是有禁区的。

    他对陈末野的感情……原来是一个不能说的卑劣秘密。

    第48章

    演出结束回到休息室时, 陈末野在柜子边找到的祈临。

    他垂眸端着水杯视线放空,满脸都写着心不在焉,甚至在身边有人靠近的时候都毫无察觉。

    直到陈末野伸手在他的颊边轻贴了一下, 祈临才像从梦里惊醒,恍惚地回过头:“陈末野?”

    身边的男生没有先回答,而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才低声:“嗯, 怎么了?”

    如果是平时, 哪怕今天早上, 祈临也会因为陈末野的这句关心感到高兴,但现在他却像含了半个青柠在嘴里,腾不出舌头。

    但陈末野还在看他,祈临很快调整过来:“没什么, 就是今晚的客人有点多,累了。”

    说完, 他又露出调侃的笑容:“毕竟我哥很有人气嘛。”

    陈末野抬手又在他额头上压了一下:“那结束了要回去休息吗?”

    祈临还没回答, 玫姐正好从休息室进来:“什么回去休息?”

    她看着两个人:“不是说好了待会结束我们吃顿饭么?你哥今天最后一次来上班呀。”

    高三开学在即, 陈末野是马上要高考的人,玫姐可不想让人因为在自己这里打工而耽误了这么重要的考试。

    这顿饭名义上是散伙饭, 实际上算是给陈末野高考打气的局。

    祈临自然记得, 点点头:“没事, 要吃的。”

    RUGOSA今晚比平时关门得早, 玫姐提前吩咐了后厨,前厅的打扫一结束菜就已经上桌了。

    祈临是和杜彬一起换好衣服才过来的, 他发小心大迟钝,虽然那个话题的交谈不太愉快,但祈临说没事他也就这么揭过了。

    坐在桌上的时候他已经像没发生过事儿, 捏着筷子一边等吃一边问:“这顿饭是专门给野哥准备的吧?会不会给他增加压力?”

    “压力?”林冬现正好听了一耳朵,凑过来,“你这是看不起陈末野?”

    杜彬立即双手抱拳:“不敢。”

    “学习上不用担心,”周趣入座就先给自己开了罐啤酒,“陈末野这个人,除非他自己不想,在考试上没出过什么意外。”

    “高考能和寻常的考试对比吗?”玫姐抬手摁了一把周趣的脑袋。

    周趣当场反抗。

    祈临抬头就看到已经换了衣服的陈末野走到他身边,男生细长的指尖轻撑在桌面,落座的时候轻碰了一下侧边的水杯。

    他看着祈临:“你的?”

    祈临以为是自己的杯子碍事儿,点点头,正打算伸手把他挪开,陈末野却端起来喝了一口。

    他垂手放下时才对上祈临意外的眼神,稍稍反应过来:“抱歉,有点渴,给你重新倒一杯?”

    这个时候应该说不要,不要对他哥显示出太越界的亲昵,但他开口却是:“要橙汁。”

    陈末野眉眼微微松展,给他倒了满杯的鲜橙汁。

    手打的果汁上有一层浮沫,祈临伸手将它挪到跟前,下意识地撇了一眼身边的杜彬。

    好在杜彬顾着和林冬现范弥聊天,连脸都没有侧向他。

    祈临无端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低头沿着陈末野刚刚触碰过的杯口,小小地喝了一口带沫的橙汁。

    好甜。

    苦柠的酸涩被鲜橙的香甜冲淡,甚至让祈临有一瞬间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暗恋是他一个人的事,他没有逾矩,没有要越过警戒线,只要悄悄地,在别人不知道的时候从他哥这里偷一口甜……

    这个念头一晃而过,他就和坐在正对面笑吟吟的周趣对上了视线。

    周趣好像已经看了他很久,从陈末野的出现,到他偷偷转动果汁杯。

    这一瞬间,祈临的大脑里只有一片空白。

    满脑子只剩下深藏的秘密被人戳破的难堪。

    但秒余的对视后,周趣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朝他又挽了下唇,侧过眸加入了林冬现的话题。

    先前那些悚然仿佛又成了虚惊一场……祈临一时有些侥幸,更多的却是不安。

    他不敢再分神,将注意力放回餐桌上,好在玫姐适时地用另一个新的话题替他救了场。

    她问:“既然这几个说得你好像胜券在握,那小野你有想去的大学吗?想留在本地还是外省?”

    范弥自然接了下来:“那肯定是北京那两所啊,我们这儿最好的那所大学在全国里也挤不进前五,小野留下来不是屈才么?”

    “我草,这么远大?”林冬现首先是觉得意外,随后想想也觉得理所当然,“那要真考上了,是不是市状元有望了?”

    “大胆点,”叶月在旁边说,“省状元。”

    范弥摆摆手:“管他是不是状元,反正我要有小野那个脑子,必往那两所考,名校出来的选择和人脉全都是顶级的好吗?”

    这群人口无遮拦,杜彬作为最底层生物听得一愣一愣的,实在插不上嘴,只好低头凑向祈临:“陈末野真这么牛逼么?这群人提前开香槟都不带停歇的?”

    他本来是想拉自己发小一起震惊感慨一下,但祈临的反应却冷静得和他不是一个层次。

    “嗯,是啊。”

    大概是因为心情起伏已经超过阈值了,所以再有冲击,祈临也很难掀起更多反应。

    但这不代表他不失落。

    大学……他刚上高中半年,堪堪接受了这一时期和过往比起来的各种不同,还没有精力去细想未来,也忘记了高三意味着高中时代的最后一年。

    六月是一条分割线,到了那个时候,陈末野就要去到人生的另一个阶段,去另一个城市。

    而他会被留在这里。

    杜彬顿了一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临儿,你今天怎么了,我看你好像情绪很差的样子?”

    祈临放下水杯,向他笑了一下:“没有。”

    只是有些诧异,自己居然是一个这么粗心大意的人。

    不过是第一次暗恋而已,整个人却像陷入了这种情绪里,完全看不到周围。

    桌上的气氛已经被刚刚那个话题炒热了,一桌子的视线都聚拢在陈末野身上。

    “我哪管你们想考哪,我在问小野呢。”玫姐撑着下巴,好耐心地看着陈末野,“有想好哪所大学么?”

    问题落下之后,四周安静了下来,祈临明明也想认真去听他哥的答案,可是到这一刻却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良久,陈末野摇摇头:“还没有。”

    这下大家倒是都有点意外。

    林冬现:“你这么有规划的一个人,现在还剩半年了,居然考啥大学还没想好?”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叶月说,“越是重要就越该认真想,哪像你,一点小事纠结半天,人生大事却随随便便。”

    餐桌上的话题骤然转向,林冬现直接一副躺平任嘲的无奈。

    陈末野微垂下某,视线无声无息地落到身侧。

    祈临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会跟着谈天说笑,但间或的几秒安静里,却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寂寞。垂在眼尾,沉在唇角。

    这顿饭最后闹到了凌晨三点,因为第二天还要营业,玫姐非常强硬的散了饭局。

    林冬现和范弥不尽兴,周趣便组了下一场KTV,杜彬非常主动地跟了上车。

    于是留在门外等车的只有祈临和陈末野。

    RUGOSA的霓虹灯熄灭之后,长街就只剩下路灯摇曳的光影。

    祈临和陈末野站在深夜的路边,沉默地等着车来。

    “还是很累么?”陈末野忽然问。

    祈临才想起自己对他哥撒了个小谎,于是摇摇头:“吃了点东西好多了,就是有点困。”

    “嗯。”陈末野点点头,抬手落到他的后颈,小幅度地帮他揉了揉,“那回家好好休息。”

    那阵熟悉的温热和触感又在皮肤上蔓延开,祈临低着眼睛,看到了路灯下自己的影子。

    单薄细痩,甚至还没他哥宽阔稳重。

    冷风呼啸而过,祈临自从把那件珍视的外套藏进衣柜之后,穿什么都显得冷。

    陈末野正在犹豫要不要把身上的外套给祈临,就听到他试探的声音:“你真的还没想好吗?”

    男生动作稍顿:“什么?”

    “大学。”祈临仰起头,深色的曈直直地看着他,“我觉得你不像是那种没有计划的人。”

    刚刚才饭桌上那套敷衍的话忽然说不出来了。

    陈末野低着眼眸看了他好一会儿,轻叹了一口气:“其实想好了。”

    祈临心说我猜到了,但脸上却还是装作意外:“什么时候想好的。”

    陈末野安静了一会儿,垂落的指尖缓慢地落到他的发间,将他刚刚被风吹起的那一缕发顺了回去:“很早以前。”

    很早以前……在遇到他之前。

    这个答案很直接,祈临了然于心。

    最开始这座城市就没有值得陈末野留恋的东西,于是他将未来定在了远方。

    或者说,陈末野本来就该属于远方。

    可是后来,遇见祈临之后,他对未来的设想动摇了,所以才会在餐桌上给出模糊不清的答案。

    呼啸而过的夜风渐渐息止,皮肤上的温度渐渐回笼。

    视线里的人抬起了手,将陈末野护在他脑后的掌心捉住,慢慢地握到跟前。

    缠在手上的纱布已经裁成很小块,但依然能摸到那道贺迅带来的疤。

    高考是陈末野最重要的一年,所有情绪都应该为此让步。

    “既然已经决定好了,就一定要考上。”祈临双手捂住他哥被风吹得冰冷的指尖,在路灯下露出笑容:“加油啊,哥。”

    第49章

    年一过完, 寒假就是两倍速流逝。

    明明前不久陈末野才准备开学,马上就轮到祈临坐在教室里。

    春节的氛围还没完全脱离,各科老师轮流在课上批评了散漫怠惰的风纪, 直到放学高一高二才脱离苦海,欢天喜地地往宿舍和食堂走。

    而高三和懒散松懈的学弟学妹不同,教学区一进去就是一块巨大的倒计时——距离高考还有111天。

    祈临刚到高三的教学楼,就收到不少学长学姐带着怨气的眼神……高三生现在不能受刺激, 他很自觉地退到旁边的实验楼里, 准备给陈末野发信息。

    但才把手机拿出来切到聊天窗口, 就有一条信息先闪了进来。

    刚打开的聊天框里多了一张照片。

    陈末野给他发的。

    是一栋很眼熟的建筑,一楼的墙壁右边站着一根绿白相间的小树杈。

    ……不对,这不是树杈子,这是他!绿白相间的是十六中的校服!

    祈临抬头, 果然在对面教务处的四楼看到了朝他挥手的男生。

    意识还没反应过来,心脏却不由分说地先蜷缩了一下。

    顶楼空旷没有学生, 楼下却是人来人往, 祈临犹豫了一下还是飞快地朝楼上挥了一下手, 然后又重新低头。

    他在对话框里回了个问号。

    然后就看到聊天框头顶变成了“正在输入中……”

    回复的时间有点长,祈临又想起陈末野刚刚发的照片, 于是偷偷撇了一眼四周, 举起手机向着四楼。

    耐心地等了一会儿, 又发现“输入中”也消失了, 聊天框里弹出了一条语音。

    他和陈末野都是能用文字表达就绝不用视频电话的类型,这是他们聊天记录里的第一条语音。

    陈末野主动给他发的。

    祈临下意识往口袋了翻了一下, 才想起来自己没带耳机,他不喜欢外放,只好把手机挪到耳边轻轻点开。

    很简单的一句话:“被主任找去谈心了。”

    陈末野的声音被聊天软件进行了音频压缩, 听起来略有点失真,和平时不太一样。

    低低沉沉的,带有一些陌生的颗粒感。

    祈临下意识抬头瞥了一眼对面楼上,见他哥已经不在扶手边,才轻轻揉了下耳朵。

    跟前有学生来往路过,他贴着墙转了个方向,双手捧着手机。

    他知道自己应该回复,但看着那行语音条,又忍不住在人来人往的角落里,悄悄把语音又贴到耳边放了一遍。

    ……果然还是不太一样。

    他哥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候给他带来各种新鲜感。

    四楼,陈末野一边听着主任的话,一边扫过手机屏幕。

    他刚刚看到祈临的时候,主任还在办公室里,所以才有空偷拍楼下的人,后面主任从办公室出来了,只能仓促的语音回复。

    聊天框里还没有动静。

    “除了刚刚交代的成人礼代表发言,最近节奏调整得怎么样?状态呢?”主任笑眯眯地凑到跟前。

    这种谈心实际上是一种近况的询问,十六中好不容易出一个陈末野这样的苗子,老师们肯定都当宝护着,生怕他有什么风吹草动。

    陈末野:“嗯,规划好了,能保持状态。”

    主任点头:“好,再苦再累也只剩下半年了,不要懈怠。”

    陈末野颔首,动身准备离开。

    主任忽地又说:“虽然主任相信你,但是有件事还是得提醒一下。”

    陈末野脚步稍顿。

    “刚刚和人在聊天吧?”主任眼睛眯起,笑容别有深意,“这个时间段还是很关键的,但有些事情还是到大学了再考虑。”

    ……

    陈末野下来的时候,就看到祈临捧着手机在原地,表情有点纠结。

    他眉梢微动,放轻脚步走到他身边,低声:“祈临。”

    靠在墙边的男生下意识地切出聊天框,抬头:“这么快就下来了?主任找你干什么?”

    “提了句成人礼的事情,”陈末野勾着书包的肩带,“然后就随便聊聊,没什么问题就结束了。”

    祈临哦了一声。

    胡黎说过成人礼是高三的仪式,和百日誓师一起办,相当于告诉高三生你们已经成年,该做人生最重要的拼搏冲刺了。

    陈末野见他又捧起手机,状似无意:“怎么不回信息?”

    祈临划过屏幕的动作稍顿,低声:“顾着看你拍的照片了……你怎么又把人拍得那么奇怪?”

    陈末野平静:“不奇怪。”

    祈临把图片调出来怼到他脸上:“还不奇怪?我小图看还以为你拍了根树杈子。”

    陈末野垂眸看了他手机一眼……他本来是觉得不像的,但祈临这么说了,又确实有点神似。

    他笑了,但还是坚持:“不像。”

    “啧,”祈临摇头,“以后你给别人拍照别说我教过你。”

    陈末野挽尊:“校服的问题。”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身边的人嘟哝,又把另一张照片塞给他,“我拍出来就不是啊。”

    屏幕上的照片是自下而上的视角,但构图很好地划成了三份。

    这是祈临在收到“小树杈”之后回拍的。

    教学楼红色的墙壁,陈末野所站的教务处白色的走廊,还有顶楼之上雾蓝色的天。

    男生在镜头正中,微侧着脸。

    乍眼只构成照片的一部分,但在三片色彩里,又是视觉中心。

    陈末野失笑:“对比这么大?”

    “你知道就好。”祈临轻哼了一声,刚有些得意,就和他微垂的眸接上视线。

    暮色被榕树的枝叶雕琢成片,落在少年的眉眼间,那双澄净纯粹琥珀曈里没沾半分夕阳,只有跟前的人。

    祈临有一瞬的恍惚……陈末野好像已经知道了他拍这张照片的原因。

    然后,不知是想自证清白还是欲盖弥彰,他低头把照片发给陈末野,附带解释:“收藏着好好学,常看常新。”

    陈末野感受到手机轻微的震动,敛回眼神:“好的,小祈老师。”

    “……”

    在喜欢陈末野之前,祈临经常听杜彬说他的暗恋血泪史。

    他当时作为旁观者只觉得自己的发小小题大做无病呻吟,直到现在他才发现杜彬说得都是真的。

    暗恋就是又涩又苦。

    明明已经说好了要收敛感情,但他总会不经意间因为陈末野的某句话心动。

    祈临悄然地垂下眼睫,在心里偷偷把过错分了两半,一半推到陈末野的身后。

    这次是我哥主动的,不是我故意心动的。

    *

    开学之后的日子就变得乏味起来,周一到周五上课,周末陈末野回校自习,祈临去帮小夏补课。

    祈临本来觉得自己能适应这样的节奏,毕竟他有哥哥之前一直都是独来独往的……直到在下楼时撞见周趣。

    自从上次的饭局之后,祈临面对周趣的时候其实有些心虚……明明周趣也没什么反应和异常,但他总觉得自己被看穿了。

    周趣看到他急停在楼梯口的脚步,低声失笑:“你平时胆子不是挺大的么,怎么今天还能被我吓到?”

    “没有。”祈临勾了下肩膀上的书包,“刚刚是在分神想事情。”

    “哦,说起这个,”周趣顺着楼梯扶手走到他跟前,“二月底是不是你们学校的成人礼?你到时候帮我拿套西装给你哥吧,就当是我提前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祈临稍怔:“生日礼物?”

    “对啊,你哥不是2月20生日么?今年应该是抽不出空来庆祝了。”周趣说,“成人礼要求是穿西装吧?他反正不会直说需要什么,我正好给他备一套,懒得花心思琢磨了。”

    祈临的注意力全悬在前半句上,囫囵地点点头。

    周趣看了他一会儿,忽地又问:“那你呢,有想好送他什么吗?”

    “额,”祈临磕巴了一下,低声,“还没。”

    周趣忽地笑了,没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你还真是可爱,明明……”

    说到后半句时,祈临的眼神一下变了,警惕地看着他。

    周趣便很快地将后半句话转了个弯:“明明是他弟弟,但是一点也不上心呢。”

    看着祈临稍稍松了口气的样子,周趣笑了笑:“有需要的时候就来找我商量吧,我应该……”

    他想了想,挑了下眉尾,露出一点挑衅的得意:“比你了解陈末野。”

    可能是这人现在的表情太欠,祈临先前那些纠结的情绪烟消云散。

    他还是不确定周趣有没有看穿他的想法,但至少这个人没有恶意。

    于是祈临歪了下脑袋,回应他刚刚的挑衅:“你是不是眉毛抽经啊?老挑干什么?”

    周趣:“……”

    个坏小孩。

    ……

    作为各科老师的重点关注对象,陈末野手里的卷子永远是最新最深,同时也最多的。

    等他将手上最后几套刷完的时候,距离成人礼已经没几天。

    他将废卷收整好扔掉的时候,才发现祈临还没回家……平时这个点他的补课早就结束了。

    于是他摸出手机,给那只失踪的小神兽发了条信息。

    [Slinz:在哪?]

    [小神兽:商城。]

    回复倒是很快。

    祈临接着又发了两条信息:

    [小神兽:照片.jpg]

    [小神兽:饿了吗?我带吃的回来。]

    陈末野好耐心地点开,却发现他发过来的那张商城照片里,有个眼熟的东西。

    祈临其实只是为了告诉他自己在哪,但是照片的角落却意外入镜了一只手。

    手腕上有一条特别的编织绳,材质和款式都很罕见……是周趣的。

    陈末野很早就发现,周趣对祈临意外地很关注。

    他皱了下眉,回了简短的“不用”。

    [小神兽:好的,就回来了。]

    虽然他说了不用,但二十分钟后祈临还是提着零食到家。

    陈末野坐在小沙发上,视线落在手机上,指尖却只是在屏幕里漫无目地滑动。

    他问:“怎么突然去商城了?”

    “喔,买点东西。”祈临垂着眼说。

    他不擅长说话和隐瞒,在这种时候时常会选择回避。

    陈末野淡然地敛回余光,正打算起身时,两个人的手机同时响了一下。

    [林冬现:我草,@祈临@周趣,你俩去商城居然还记得给我带吃的!]

    [林冬现:在这里对你们发出诚挚的感谢。]

    [周趣:……]

    [周趣:你可真会谢。]

    祈临看着林冬现这个傻子的消息,忽然很后悔自己一时心软给他买了块小蛋糕。

    片刻的沉默后,他慢慢抬起眸,看向坐在沙发里的人。

    陈末野依然安静,好像没看到、或者说没在意林冬现在群里那句莫名其妙的感谢。

    祈临刚松了口气,又听见他哥随意散漫的语调:“什么时候和周趣关系这么好了?”

    第50章

    猝不及防地被陈末野问起, 祈临整个后背都绷直了,有些紧张。

    陈末野施施然抬起眼皮,看着他局促拘谨却又故作镇定的样子。

    “没……”祈临看着他的眼睛, 无端变得结巴起来,“就,只是顺路一起去而已。”

    陈末野略一颔首,又往沙发的靠背上挨了一点, 眼底落了点笑意:“那怎么没告诉我?”

    他明明在笑, 祈临却清晰地感觉到他并不高兴。

    他垂下眼, 轻声说:“我也……不知道你这么在意。”

    陈末野视线一顿,像是被不经意间戳破了什么,随后从他身上折开。

    但祈临没发现他这点细微的变化,沉默了片刻, 试探:“那我下次跟你说?”

    以前他和杜彬出门的时候也没见陈末野那么在意……但也可能是因为他会习惯性地汇报自己的行程,所以今天的刻意隐瞒就显得特别突兀。

    他和周趣会一起的理由很简单。

    上次他生日的时候, 明明和陈末野说了不要礼物, 但陈末野还是准备了, 所以他这次想回礼。

    周趣……勉强算个狗头军师。

    “嗯,下次告诉我。”陈末野终于开口, 他唇角挽着笑容, 笑意却不达眼底, “不然我会担心。”

    果然只是担心。

    祈临松了口气, 却又有些轻轻的失落。

    ……

    成人礼在2.28周六,而陈末野的生日是2.27周五。

    下午一放学, 祈临就含糊地扯了个理由,久违地自己一个人先回家。

    周趣送的西装放在了蛋糕店,他去领蛋糕的时候顺便捎上。

    他小跑着回家打算把客厅稍微装饰一下, 刚到楼下就看到一辆漂亮的暗红色轿车停在门口。

    老小区少见有这样的豪车出入,就连那个杂货铺老板也几次三番地探出头来看。

    但祈临满脑子都在想陈末野生日的事情,淡扫了一眼,没在意,快步上楼。

    他手里提的东西有点多,一时没摸到钥匙,在门口停了一会儿。

    然后一阵高跟鞋踏在楼梯上的声音缓缓传来,停在了不远处。

    随后是相当柔婉温和的女声:“这位同学,请问,你住在这里吗?”

    祈临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是跟自己说话,慢慢地抬起头,然后就看到了一张非常漂亮的脸。

    女人穿着简单的低领毛衣和长裤,披着一件咖啡色的外套,带着帽子,几乎没有化妆,但是却看不出具体年龄。

    人毕竟是视觉动物,天然会对漂亮的人有耐心,更何况……祈临还觉得她有点眼熟。

    于是下意识点点头。

    “那你就是祈临同学了。”女人朝他露出笑容,随后伸出了白皙修长的手,“我叫温聿容。”

    祈临还没被陌生人这么对待过,即便她看起来再柔和没有威胁性,也下意识警惕起来。

    但还没等他斟酌好措辞,温聿容却已经看明白了他的想法,白如玉的指节拢了回去,垂眸低笑:“看来,小野应该没有跟你提过我。”

    祈临终于明白那种眼熟的感觉从何而来。

    温聿容……陈末野的亲生母亲。

    陈末野说恨的人。

    “阿姨好。”他飞快地调整好态度,“抱歉,我刚刚……”

    “没关系。”温聿容看了一眼他手里提着的蛋糕,眸光更柔和了些,“你是提前回来准备给小野过生的?”

    “啊,嗯。”蛋糕对两个人来说也许刚刚好,但是在这么漂亮的人面前就显得黯然失色,祈临有些不好意思地把它往身后藏了些。

    温聿容瞧见他的小动作,轻笑了一下:“没关系,我正愁没带蛋糕来。能请我进去坐坐吗?”

    她是请求的语气,祈临捏着钥匙的指尖微微泛白:“那个,阿姨,里面可能有点小……”

    “没关系。”温聿容抬手轻轻落到门把上,目光好像沾上了怀念,“我以前住的地方也很小。”

    都说到这里了,祈临只好开门,把人请了进门。

    家里只有两双拖鞋,他正犹豫要不要把自己的让给客人,温聿容却已经摘了高跟鞋。

    “我可以这样踩进去吗?”

    “您,”祈临连忙摇摇头,“您穿鞋进去就可以。”

    温聿容笑了笑,重新将鞋扣系上:“好。”

    进门之后祈临就去厨房给客人端水,她站在门口,目光仔细扫过眼前这间窄小老旧的出租房。

    两个男生住,倒是干净。

    但也只是干净。

    祈临端着水出来的时候,温聿容抬手接过,抿了一口:“你是陈和桥的……继子是吗?”

    这个称呼由温阿姨说出来怪怪的,祈临垂着眼:“不算,我妈和叔叔没有领证。”

    “这样。”温聿容眉梢舒了些,笑容很和煦,“那现在你和小野两个人住在一起,有什么困难的地方吗?”

    “没有。”祈临连忙回答,“哥……陈末野他很照顾我,不仅是房费,水电都是他出的。”

    其实是一人一半,但祈临还是不由这么解释。

    “你还小。”温聿容的视线从他的脸落到脚上,“小野他一直都是很有责任心的人,肯定是能帮就帮的。”

    祈临颔首,安静下来气氛太尴尬,所以他尝试着找话题:“对了,您今天来是?”

    “哦,是这样的,去年一年我都在国外忙,消息滞后,不知道和桥他……”温聿容顿了顿,脸上漾过一丝惋惜遗憾,“但后来,包括春节的时候我都尝试联系小野,他对我有点怨气。”

    说到这里,她抬手发了个信息,很快就有另一个女人提着东西走到门口。

    她没让助理进门,而是将东西递给祈临:“他不是十八岁,而且要参加学校的成人礼么?我给他带一份礼物。”

    说完,自嘲地笑了一下:“也算是迟来的补偿。”

    祈临不知道为什么陈末野的礼物会递给他,有些茫然地抬手接过,却发现里面是一套看起来非常昂贵的西装。

    温聿容垂眸看着他:“你觉得小野会喜欢吗?”

    周趣托他带回来的西装正好在身后的小沙发上,祈临侧身挡住了那个廉价的购物纸袋:“嗯,他会喜欢的。”

    “那就好。”温聿容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你真是个好孩子。”

    因为祈鸢的原因……祈临最应付不来长辈,尤其是女性长辈这样的亲昵,他局促地扯出笑容。

    “我们换个号码吧?”温聿容忽然说。

    祈临神情稍顿,抬头看向跟前的人。

    “这些年我一直在忙工作,小野也对我有怨气,想修补这段关系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温聿容笑眯眯地看着他,“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弥补一下亲生儿子……你会帮我的对吗,小临?”

    话里的目的裹着糖衣,让拒绝在这个时候仿佛成了会伤人的利刃,祈临一时无法开口。

    因为从小被祈鸢照顾保护,他天然对每一位“母亲”都存有好感,更何况今天温聿容的一切都挑不出问题。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清晰地记得那天晚上,陈末野说“我恨她”时的神情。

    看着温聿容期待的眼神,祈临艰涩地开口:“我……”

    话到一半,门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温聿容轻侧过脸,和助理对上视线时,重新站直了身子。

    陈末野刚回来,在楼梯口就看到打开的家门,他皱着眉:“怎么没关门……”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平台上站着的季荷。

    平静的琥珀眸里忽然泛起了一阵厌恶。

    随后他立即回头看向客厅,果然看到了站在祈临跟前,优雅美丽的女人。

    温聿容朝他笑了一下。

    陈末野却只是站在门边:“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你啊。”温聿容好像没听见他语气里的冷漠,又抬手搭住了祈临的肩膀,“而且,也来看看小祈临。”

    陈末野的视线落到那只手上,表情是不加掩饰的反感。

    他大步走进门,书包的背带侧落在臂弯他也没管,利落地抬手按住了祈临的另一侧肩膀,将人带到自己的怀里。

    “看完了,要我请你出去?”

    祈临感觉自己像个僵硬的布偶娃娃,完全不敢随意乱动。

    他余光小小地瞥了一眼陈末野,只看到他哥凌冽而紧绷的下颌线……陈末野很生气。

    甚至比上次贺迅出现的时候还紧绷。

    片刻的沉默后,温聿容露出一脸的无可奈何。

    “好,我先走了。”动身之前,她还是长久地看了陈末野一眼,低声:“十八岁生日快乐,我的儿子。”

    明明是一句祝福,祈临却感受到他哥落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骤然收紧施力。

    他很抗拒温聿容的一切。

    女人没有过多的交谈,出门向季荷抬了下脸,两个人就先后走下了楼道。

    出租屋里只剩下一片死寂,祈临手里还拿着温聿容留下的东西,一时放也不是拿也不是,只能偷偷侧过脸瞄他哥。

    然后,就被他哥那双琥珀曈逮了个正着。

    祈临心头一颤,想也不想:“我错了。”

    陈末野淡淡地看了他半晌,就在祈临以为他又要和上次一样冷战时,陈末野忽然伸手捧住了他的脸。

    然后,微微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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