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陈末野逐渐靠近的脸, 祈临的眼瞳微微扩大了一圈。
心跳先是漏了一拍,随后像猛地踩了油门,剧烈加速跳动起来。
下一秒, 逐渐靠近的人却停在了原地,微冷的指尖开始捏起他的脸。
祈临:“……”
我就知道。
这顿揉至少持续了三分钟,最后松开的时候祈临都觉得自己的脸有点肿了。
他刚想问陈末野消气没,他哥却懒懒地略了他一眼:“去把门关上。”
看起来他的心情不像冷战的那天晚上……解锁陈末野新的生气模式。
祈临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地毯上, 刚将半开的门关上, 却发现刚刚还命令他的陈末野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
距离太近。祈临下意识地拉住门把, 后背磕在门上。
肋骨下好不容易恢复的地方好像又牵起了一点疼,但他没顾得上,低声问:“不是你叫我关门吗?怎么又过来了?”
陈末野薄唇轻抿了一下,视线垂落时找到理由, 他俯身拿出拖鞋:“换鞋。”
“哦。”
祈临站在门前看着他哥把鞋子换完,开口:“哥。”
陈末野淡淡地看向他:“嗯?”
他太擅长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 祈临不确定他现在是什么心情, 所以还是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设想的答案只有或者没有, 解题思路也是顺着这两个答案来的,但陈末野却不按套路地反问:“既然你这么问, 那你觉得我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
祈临顾着观察他哥的情绪, 一时忘记他们几乎是脸贴脸的距离。
他哥狭长的眼睫在眼下投落浅灰色的影, 瞳仁也因为逆光深了三分, 垂下来望着他时,像一池触不到底的深湖。
接下来的几秒钟里,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陈末野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温聿容从过年开始就频繁地联系过他,要出现也是迟早的事……但他没想到的是祈临的反应。
祈临比想象中还不会应付温聿容。
陈末野无声地叹了口气, 撤步打算退开距离时,跟前的人却忽然捉住了他的手。
祈临慢慢将他的掌心贴到自己脸上,随后温顺地往他掌心埋了一下。
他垂着圆眼说:“那你再揉一会儿吧,解解气。”
陈末野:“……”
心尖尖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捻了一下,剩下的那点情绪彻底散干净了。
小刺猬看着无害,实际上挺精明。
但陈末野向来不是会让步的类型,于是就这么捏起祈临的颊边肉。
他哥现在没有刚刚那么用力,揉起来还挺舒服的,祈临眯着眼睛心说这招原来真的管用啊。
在他稍稍松懈时,又听见陈末野忽然问:“那你现在能告诉我,这段时间你和周趣偷偷摸摸地在干什么了?”
祈临的睫毛心虚地颤了一下,再抬头时就看到他哥微拢着的眼睛。
……还真是礼尚往来。
“你一直和他没什么接触,前几天就又去商城又偷偷打电话,今天还特意撒谎要提早回来。”陈末野看着他,不咸不淡地补了句:“他是你哥?”
祈临慢了半拍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意外地抬起眼时,陈末野已经侧开了脸。
难以形容这一瞬间是什么感觉,像一根无形的毛毛尾巴从跟前晃过,但没来得及抓住。
“不是,我哥……只有你啊。”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能踩中得分点,于是先解释了原因:“今天,不是你生日吗?”
陈末野这才微恍了一下:“生日。”
他很久不过生日了。
因为会想起温聿容。
但也不会像这次这样忘得一干二净……因为最近的注意力全在试卷和题库上,剩下那为数不多的一点,也全归祈临了。
祈临如愿以偿地在陈末野的脸上看到那点意外,先前的所有情绪好像忘了干净,一下又雀跃起来。
他把人带到桌前,将定做的蛋糕摆出来。
因为他们两个都不是特别喜欢吃蛋糕,所以只定了一磅大小,但装点和造型都很精致。
丝绒的巧克力铺在蛋糕的面上,胖墩墩的小刺猬由奶油和巧克力碎组成,懒洋洋地趴在最上面,怀里珍宝似地捧着一颗饱满的樱桃。
他找了好多蛋糕店甚至是烘焙店,都没有小刺猬造型的生日蛋糕,最后是他自己翻了几页资料设计的造型,一家家尝试才找到愿意做的蛋糕店。
不算多用心,但也不简单。
“周趣跟我提过你不太喜欢过生日,让我准备礼物就好,但我还是订了一个蛋糕。”祈临把数字1和8的蜡烛放在小刺猬的左右,点燃。
“可以错过的事情有很多,但我哥十八岁的生日,我不想错过。”
陈末野视线落在小刺猬上顿了很久,最后才轻抬起眼。
“祈临。”
被点名了,祈临下意识站直了些,等着他哥发话……是高兴还是怒火都行,反正事情他已经做了,他不后悔。
他的手轻落在桌子的边缘,笑意星星点点落在眼里:“既然要给我过生,那我的生日歌呢?”
祈临没想到他哥要的是这个,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
明明很短的一首歌,他却越唱脸越红,到最后那句“祝你生日快乐”的时候他都有种“为了博我哥一笑,今天我脸不要了”的气势。
陈末野笑着等他最后一个字的音调落定,才第一次郑重其事地许了个愿。
暮色如水沁进城市的每个角落,小出租屋只留下稀薄的黄昏,焰火描摹着少年初熟的轮廓,每一寸都是祈临喜欢的模样。
祈临忽然有点贪心,沾了夕阳的余晖,也偷许了一个愿。
生日快乐,哥。
我们年年有今日。
……
陈末野最后独占了整只巧克力刺猬,只把它怀里捧着的那枚樱桃分给了祈临。
祈临有时候真的很想问陈末野为什么喜欢这小东西,但他哥今天毕竟是寿星,他说了算。
“对了,周趣给你的礼物在小沙发上,”蛋糕吃到一半,祈临的视线落到并放着的两个袋子上,终于想起来这两份雷同的礼物,“你要看看吗?”
陈末野嗯了声,舌尖舔过勺上的最后一点榛果碎,侧脸看向沙发。
温聿容带过来的袋子特别高档奢华,一眼就能分辨,陈末野皱了下眉。
“他说……明天就是你的成人礼了,你要上台演讲肯定需要西装,就买了一套。”祈临解释说。
周趣买的其实也不便宜,对高中生来说已经算很好了,但和温阿姨带过来的还是比不了。
他刚刚偷偷用手机搜了一下,袋子上的logo来自一家手工裁缝店,在业内很有名气。
陈末野看到了他好奇的目光,把温聿容带过来的袋子也一并打开。
祈临虽然不是很懂行,但也知道成品西装和定制西装的差别……材质和细节都有肉眼可见的区别,而且温阿姨既然是专门为陈末野准备的,那应该比周趣送的更合身。
祈临看了一会儿,如实开口:“好漂亮。”
陈末野扫了一眼:“还可以。”
“那你明天准备穿哪套?”
祈临虽然是向着周趣的,但是成人礼毕竟是很重要的环节,出于私心,他还是希望他哥打扮得更体面精致一些。
陈末野却毫不犹豫地勾起了周趣那套配在衬衣上的红色领带。
“这套。”
……这也是意料之中。
陈末野指尖拨着领带尾端把玩,随后饶有兴趣地看着祈临:“那你的礼物呢?”
祈临眨了下眼睛,正想动身去把礼物拿出来,却眼尖地发现那套精致的西装袋子里还有一个礼盒。
看清楚盒子上的标签,他微微一怔。
这是个名表的牌子,在商城里挑礼物的时候他看中了……周趣当时劝他死心,说他钱没多少眼光倒挺高,这是人家的最新系列,虽然适合陈末野,但价格翻了他预算的一百倍。
但温聿容很贴心地替陈末野都搭配好了。
刚刚替周趣惋惜的那点情绪骤然落到最低点,祈临沉默了三秒,说:“我就准备了蛋糕。”
陈末野平静地坐在小沙发上,抬眸看和他:“你那天和周趣在商城。”
“我……在陪周趣。”
“祈临,你真的很不擅长撒谎。”陈末野抬手把那盒名表拿出来,扔在桌面上,“你也撞礼物了?”
祈临:“……”
“给我看看?”陈末野说,“我不会选贵的,只会选我喜欢的。”
明明是就不选温聿容的。
祈临不想他因为私情拒绝对比,毕竟明天是他重要的成人仪式……那支名表,哪怕戴一天也好。
见他还是不肯承认,陈末野回过头,从自己的书包里翻出了一根黑色的签字笔。
然后祈临就看着他哥在自己的手腕上,歪歪扭扭地,画了一只简易手表。
他哥的绘画天赋有点吓人,表盘画成了太阳花形,还非要标上时间。
弯弯扭扭的涂鸦手表围绕过少年细白骨感的手腕,简直是大写的格格不入。
“你的礼物不给我的话,我明天就用这个上台了。”得意大作完成之后,陈末野晃了晃手腕,“记得给我点面子,别问我时间。”
秒余的安静后,祈临忽地偏过头笑了出来。
他的声音落着被偏爱的雀跃,但又有一层无奈:“陈末野,你幼不幼稚。”
“想讨礼物,幼稚点应该的。”陈末野用涂鸦的手托着下巴,认真地看着他,“所以,我可以收你的礼物吗?”
第52章
祈临将包装漂亮的礼物盒捧到沙发边, 递到陈末野跟前。
他买的是玻璃橱窗里最漂亮的那枚石英表,表带是漂亮的银白色,贴在他哥的手腕上略有些松散。
是因为对陈末野手腕粗细的记忆有点偏差, 没有校准……和那块卡地亚比,怎么样都相形见绌。
祈临还是觉得不合适,刚替他戴上手表的指尖一下摁回卡扣上,打算把它取下来:“好像不太合适, 我明天去重新帮你……”
还没说完, 他慌张的指尖就被温热的掌心轻轻托住。
陈末野左手轻轻捉住了他的指尖, 戴着腕表的右手慢慢抬到视线上方,微仰着头,趁着最后的暮色观察着他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他从表盘看到腕带,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
祈临第一次看到别人收到礼物是这样的反应。
陈末野什么都没有说, 但看起来很高兴。
但是他无暇去分析原因,因为陈末野刚刚为了不让他解开表带, 捉住了他的指尖, 直到现在都还没放开。
他哥掌心的温度像一缕细弱的电流, 沿着被扣住的指尖溯流进神经末梢,每寸肌理都在接触中感受到酥麻的涟漪, 一圈圈, 一缕缕。
直到陈末野回头看到祈临低垂的视线, 才回过神般松开了手。
男生似乎不觉刚刚的接触有不合适的地方, 只是朝他笑:“很适合,我也很喜欢。”
祈临点点头, 悄悄地记住了他说喜欢时的神情。
*
成人礼在周六早上十点,十六中的操场举行,高三级的家长都受邀来进行仪式见证。
陈末野作为代表上台发言, 他身穿西装,白皙的手腕上扣着一枚腕表。
学生代表简单的发言后,带领高三生先进行成人宣誓,最后以班级为单位跨过成人门。
完成了这些繁琐的步骤后,陈末野被年级主任留了下来聊天。
聊天的地方就在操场正中间,四周全是来参加儿子女儿成人礼的父母长辈,他即便没有刻意去看,那些团聚的画面也会主动凑到余光里。
成人礼是一年一度固定的日子,一早上就有不少卖花的在学校门口摆起了小摊,家长们进学校时就会顺手给自己的孩子带一束花。
有的是向日葵,有的是郁金香。
温聿容不会出席这种活动,他也没有收花的准备。
直到祈临偷偷摸摸地从长辈堆探了个脑袋,陈末野才微微动了下眉。
“诶,你弟弟来了?”年级主任也注意到了在旁边等着的人,于是朝陈末野笑了笑,“那老师就先走了。”
他还要找其他几个年级前十的家长对话一下。
陈末野低声应了好,主动朝等待中的人靠近:“刚刚去哪了,怎么没看到你?”
祈临撇了一眼四周,似乎在揣摩时机是否合适:“我……订了一束花,但是途中出了点意外,老板送错花了。”
他低垂着眉眼,神情有点自责,好像在说——无论是昨晚的生日礼物还是今天的花束,我都没办好。
陈末野的目光更柔和了三分:“所以你这么愁,是给送成什么花了?蒲公英?”
祈临被他这个玩笑逗乐了:“那我这一路跑过来不是飘完了?”
“所以,”陈末野很轻地停顿了一下,“你就算送我一束花梗也行。”
心尖尖又蜷缩了一下,祈临压住了这一刻要迸发的胡思乱想,把花从身后拿出来。
一束漂亮的白玫瑰。
陈末野低垂的眼睫颤动了一下。
因为演出的原因,他经常被送花,玫瑰也有很多。
被扔到现场的单支玫瑰,离场通道等候的蓝色妖姬,辗转送到后台的大马士革……
他虽然从来没收下过,但也确实没见过有人送白玫瑰。
眼前的男生是第一个。
祈临把花递出去之后,心里就只剩忐忑。
因为他哥很敏锐。
店家没有送错,他订的就是白玫瑰,但怕花语暴露心思,所以在无声的告白里掺了个半真半假的谎。
举着花束的几秒沉默里,他掌心出了点汗。
陈末野也没有伸手。
祈临落下视线,挽出笑意:“不收也没关系,本来就是送错的……”
话还没说完,陈末野往他跟前迈了一步,打断了他的话后微低下身,抬手拢向跟前的人。
过于亲昵的距离,让祈临有一瞬“被抱住”的错觉。
但这种感觉只维持了短暂的一瞬,最后陈末野只带走了他怀里的花束。
他只是以俯首迎接的姿态将白玫瑰拥入怀中。
陈末野低头,蹭了最靠近的那朵玫瑰花:“我收了就不是错的。”
祈临眼瞳颤了一下,抬起头看着跟前的人。
可惜四周人来人往,他刚起头的情绪又很快被热闹约束下去……陈末野的每一个行为都符合“哥哥”对“弟弟”的照顾,他不能因为一时脑热,就曲解了含义。
他在撒谎啊,陈末野只是相信了而已。
成人礼结束前的最后半小时,是拍照纪念的时间,平时不敢和陈末野交流的同学都大着胆子来求合照,男生女生都有。
最开始他是点了头,抱着手里的白玫瑰坦然平静地站在别人的照片里。
然后不知怎么的,就有人传陈末野今天看起来心情很不错,好说话,不少人趁机围了过来等合照。
大概是人太多了,后续来的有几个人忽然另辟蹊径,把注意力放在了一旁站着的祈临身上。
最开始凑过来的那个女生说自己姓胡,是他哥的同学。
身后太吵杂,祈临耐着性子听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胡黎他姐,于是点头答应了合照。
胡黎姐拍完之后,她又说有几个同学也想合照……然后,祈临还没反应过来,就莫名成了打卡景点。
明明他最开始只是在等陈末野。
高三生大概是受学习迫害已久,好不容易有机会小小放纵,拍个照都能玩出花来。
一会儿说因为他们一起在升旗台上讲过话,想和祈临在讲台下合照,一会儿说东面阳光好,又拉着祈临追太阳,还有几个体育生的非要跟祈临在足球门前摆大拇指。
祈临就这么满头问号地被学长学姐拽着满场跑。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他哥抱着玫瑰站在原地。
刚刚围在周围等着和陈末野合照的人已经都散了,瘦高的男生抱着玫瑰,目光淡淡地看着他。
祈临当下就明白了,在这张照片拍完之后,很抱歉地拒绝了身边的人:“抱歉不拍了,我哥找我。”
身后等着的学姐本来还有些遗憾,但也朝他挥了挥手:“好吧,拜拜。”
祈临小跑着回到陈末野跟前:“哥,你拍好了?”
“太热,不想拍。”
这个时候接近十一点,确实是太阳正晒的时候。
原来他看起来有些不高兴是因为天气。
祈临哦了一声,抬手拨了拨自己跑回来时被吹乱的刘海。
陈末野看着他落在黑发上的指尖,问:“怎么回来了,我不赶时间。”
“又不是我的成人礼,随便吧。”祈临整理好了,问,“那我们现在回去了吗?”
这个点有点不上不下,吃饭太早,去图书馆又太晚。
陈末野看了他一眼,忽然转身:“走。”
祈临以为这个“走”是回家的意思,结果刚路过教学楼的楼道,就被他哥带了上楼。
顶楼。
祈临最后站到台阶上的时候都有些气喘,站在门边顺了口气。
直到陈末野站在了顶楼的扶栏边,他才想起来……这里他上来过一次。
之前校运会的时候,也是他哥带他来的。
想到这里,祈临还是跨进了门,绕开了那两块裂开还没被修好的地板,走到他哥身边。
明明去年秋天才来过,现在站在这里却莫名有种怀念的感觉。
他把手轻放到扶栏后的平台上,抬眼看着陈末野:“怎么到这里来?”
不是嫌热么?楼顶可比操场更热。
平台足够宽敞,其实可以放下花束,但陈末野还是抱着他的白玫瑰,一手打开了手机。
“拍照。”他回答。
祈临茫然地眨了下眼睛,视线又落到楼下的操场上。
成人礼是只为高三办的,学校的装饰没有之前校运会那么正式,从顶楼望下去也只能看到那扇由塑料板和木架子简易搭成的成人门。
感觉不值得特别拍照留念。
这么想着回头,祈临却从陈末野举着的手机屏幕里看到了自己。
他愣了一下,就听见陈末野说:“你和别人拍照,但是不和我拍么?”
“拍。”祈临立即答应,又问:“只是拍合照……为什么要专门到顶楼?”
“不喜欢凑热闹。”陈末野调试着距离,尝试了几个角度,“而且操场人太多,会有人入镜。”
再简单不过的理由。
祈临颔首,然后又忍不住伸手帮他哥找了下镜头的位置。
“你这拍照技术能有一点进步么?”他小声嘀咕。
陈末野垂着眸任由他带着自己的手。
直到祈临找到个光线适中的位置,他才顿住:“好了,就这里。”
祈临松开手,正想退到他哥隔壁,好站在镜头的另一边。
但陈末野抱着花的手却拦了他一下,扣着手表的腕骨恰好擦过他的腰侧。
祈临顿时什么动作都忘了做,僵在原地。
随后,镜头往自己的方向贴进了些许。
玫瑰被陈末野半抱着环到祈临跟前,正午的日光在花瓣上涂了一层珠白,店主说这个品种的玫瑰有一种清淡柔和的芳香,但他现在却只闻到男生身上略带冷调的栀子香。
祈临向来在陈末野面前得意自己的拍照技术,可是他现在却连让表情自然些都忘了。
因为献花时被他误会的那个“拥抱”,在无人知晓的顶楼被重新实现。
手机定格的画面里,陈末野和白玫瑰一起抱住了他。
第53章
成人礼结束后, 高考倒计时正式缩短为两位数。
湿漉漉的春拖沓了一个多月,终于迎来了一场暴雨,雨后的早晨就彻底入了夏。
而对高三生来说, 夏季代表的不是冰汽水、牛奶雪糕,而是接连结课的科目,考试、评卷、排名、知识点回顾。
上周才过了学校的月考,这周就要熬四大联考, 下周又要开始准备二模。
一套流程不断重复, 像是一个无限轮回的地狱, 目的就是把学生的心态压到麻木,一步步磨砺成最接近高考的样子。
而最直观地感受到这一切压力的,是高三生的弟弟,祈临本人。
饶是像陈末野这样波澜不惊的学霸, 也在年后的每一个夜晚多加了两套专题。
祈临每晚都会陪他熬,写完自己的作业就尝试着去啃高三那些艰涩的题目, 揣摩陈末野的解题思路。
大概是暗恋的力量太强大, 刚开头的那两个多月大部分题目他还是一知半解, 结果到后面他都能主动帮他哥将题目分门别类。
陈末野在换卷休息的时候会说笑:“不会六月的高考结束之后,你已经把高三的题吃透了吧?”
祈临当时沉默了很久, 真心实意地反问:“哥, 我看起来像有超能力是吗?”
他自然是普通人, 但也确实像陈末野说的……自学了一部分知识点。
祈临认为这不能证明他学习能力强, 反倒是体现了他哥能力出众。
高中的成绩差距,本质上是思维方式差距, 作为稳居年级第一的学霸,陈末野思考问题的角度和方式十分独特,他的笔记简直比专门编制的教程还要通透清晰。
三行五行就归纳一单元知识点, 总结一套解题思路。
难怪会有人花钱买学霸的笔记本。
祈临觉得是他哥厉害,但陈末野同样也认为是自己弟弟的理解能力超群。
一页笔记里省略的步骤有一半,普通人来看根本跟不上看不懂,祈临一个人抱上一阵就能模糊地摸个脉络。
转换脑子的间隙,他也会给祈临圈一下重点,理一下思路,然后就能看到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里面满满当当地写着:“我懂了。”
于是陈末野就会在枯燥无味的考试循环里,尝到了一缕枫糖味的成就感。
聪明的小孩就是招人喜欢。
倒计时飞速流逝的日子里,四周的人好像总比祈临和陈末野慢半拍。
比如胡黎总是嘀咕前两天才为月考停了课间操,实则荣誉墙上连一模的考试排名都放出来了。
周趣那个小群组在讨论陈末野二模省排名的时候,他哥已经准备三模考试了。
别人含糊地掐着指头算距离高考还有多少天,祈临却清晰地知道每一个数字。
因为他每天去高三等陈末野的时候,都会看着老师更换倒计时的牌子。
时间是在他看得见的地方流逝的。
他一时为陈末野高兴,觉得高三快解放了,一时又为自己难过,拥有陈末野的时间快到头了。
祈临胡思乱想想法不坚定时,陈末野却稳如泰山。
他人如其名,沉默稳重,但野心十足,三次模拟考的分数一次比一次高,每一次都稳坐市第一,后面两次还和省第一打了个照面。
就差一分。
玫姐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第一次在一群小孩面前激动了起来。
“活的天才啊,我还真没想过有一天能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过状元候选人。”玫姐说,“他要是真中了,我就牵匹马让他坐着,周趣和林冬现就在后面举牌子,一个写‘荣归故里’,另一个写‘衣锦还乡’,然后围绕RUGOSA走,走上一天一夜。”
周趣和林冬现当场被雷得连呛几口水,范弥听到没自己份儿时还乐呵呵:“那是不是还得配一身状元服?”
“是啊,再拍个短视频,本省高考状元给RUGOSA打广告,”周趣哂笑一声,“保准第二天就有帽子叔叔来查玫姐你是不是非法雇佣未成年。”
玫姐摆摆手:“唉,激动傻了。”
然后当晚就给祈临拿了一提鲜奶,还给放了一周的假,让他注意力先放在高考生身上。
高考倒计时再一次大更新,从两位数变成了一位数。
陈末野是在倒数第七天开始不刷题的。
睡眠时间也从凌晨一点变成了晚上十点,而早上起来的时间变成了六点。
甚至还有几次,祈临堪堪睁眼,迷糊地看到陈末野起身下床。
这就是学神异于常人的地方,人家越到冲击越是加紧冲刺不敢松懈,他却倒不慌不忙游刃有余了起来。
甚至因为这几天睡好休息好,半年消耗的气血一点点补了上来。
“哥,有把握吗?”倒数第五天的时候,祈临这样问。
陈末野刚把化学笔记合上,仰头靠在沙发上含笑看着他,声音缓而轻:“有。”
答案简短,祈临却知道分量。
十六中是考点之一,所以考前高一高二要帮忙布置考场搬空教室。
最后一节晚自习,高三生搬到高三教学楼前的实验楼里上。
晚自习陈末野以前是不参加的,但是年级主任提出了要求,祈临似乎也很希望他留下来。
于是陈末野就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开始看笔记。
往日还会说笑话的学生今晚都有了自觉,每一间教室都很安静。
半个小时后,楼下传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声。
随后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高一高二的来喊楼了!”刚刚还淡定冷静的高三生们一下又热闹了起来,全围到走廊外。
陈末野扫了一眼窗外的喧闹,本来是没打算动,抽屉里的手机却响了一下。
[小神兽:哥哥哥]
[小神兽:你出来了吗?]
陈末野很轻地挽了下唇,放下了笔记走了出去。
十六中向来有喊楼的传统,高一高二的学生们搬来了音响,人手一根荧光棒。
祈临本来以为自己能找到陈末野的,但真的站在这里才发现太困难了……晚上的光线本来就黑暗,整个高三年级的学生密密麻麻地涌在走廊里,别说找人了,他一张脸都看不清。
……亏他还那么兴奋地把陈末野叫出来。
负责调音响的老师很快放了歌,钢琴曲的前奏一听就是《海阔天空》。
这首歌还是太权威,不需要哪个人牵头,两个年级的学生已经跟着伴奏开口。
荧光棒踩着钢琴的伴奏挥舞,真成了一片距离最近的灯海。
祈临到底还是没找到自己想看到的人,从热闹的人群退离到清冷楼道边。
一边含糊地跟着伴奏低哼,一边失落地拿出手机:[人好多,找不到你。]
“我找到你了。”低沉的男生从身后传来。
他的信息还没发出去就有了回应。
祈临怔了三秒,错愕地回头。
楼道有一扇小窗,初悬的月色从这里折入,披在陈末野的发梢肩头。
人生的时间很长,值得记忆的事情很多,但祈临却觉得自己也许永远忘不了此时此刻这一眼。
陈末野站在月弯落成的追光灯下,对他说:“不要紧,我总会找到你的。”
祈临看了他很久,才露出笑容:“嗯,我来给你加油了。”
楼梯外的合唱在最后那句“那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结束,年级主任拿起了麦克风。
“十六中全体高一高二,祝高三学子,旗开得胜,心想事成!”
楼下欢呼,楼上回应。
高三的最后一天校园生活,就此落幕。
*
高考当天是这座城市的雨季,提前一天晚上就开始下了暴雨。
好几个老师接连联系陈末野,嘱咐第二天要带的证件,几点出门,来接他去考场的车牌号多少。
三翻四次,耳提面命,一时像多了几个家长。
祈临趴在枕头上听他哥有耐心而平静地答应老师,心里说终于到今天了。
高考是个神奇的日子,任何事情到今天都会自动变成“考完再说”,哪怕是感情也一样。
他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本来还担心陈末野会不会失眠,结果陈末野的作息早就在一周前调节好了,一整夜辗转反侧的人,只有他。
夜雨在凌晨息止,又在早上七点继续倾盆,陈末野关掉闹钟起来的时候,隔壁的床铺已经空了。
他下意识回头,就听到厨房里细微的响动。
他起身下床,走到厨房门前就看到了里面克制着自己动作在给他备早餐的祈临。
三模之后的早餐都是祈临在家做的,就是怕高考前突然改变饮食会引起肠胃不适。
他把面出锅的时候才扫见门口的人,也不意外:“你快去洗漱,吃点东西就下楼了,还要赶着去考场呢。”
陈末野扶着门边看了他很久,才轻轻点头:“好。”
祈临把面端到茶几上,然后再检查了一遍他哥的考试用透明笔袋,确认准考证和身份证都在里面,又仔细检查了每一支笔。
陈末野有些好笑,但也没有制止。
这顿早餐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直到出门的时候祈临才说:“路上小心,一切顺利。”
……
路上已经安排了高考通道,即便是暴雨也并没有堵车,陈末野是在八点二十到的考场。
他最后用手机给祈临发了个信息,然后才关机放在物品规定处。
6月7日九点整,高考语文开考。
第54章
暴雨像是注定给高考的劫, 下了一整个高考期间,又在最后一科结束的时候跟着放了晴。
陈末野从考场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守在门外等他的年级主任和科任老师。
几个人一见他立即就走过来, 紧张地观察着他,一脸的欲言又止。
陈末野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垂眸轻声开口:“考挺好。”
他这么一说,几个人心里都有底了, 纷纷喜笑颜开。
年级主任本来还说请他吃顿饭, 但陈末野拒绝了, 径直往门外家长等候区走。
周趣之前就说过高考结束要来接他去庆祝一顿,陈末野扫了一圈,很快见到人。
他就站在小轿车前,非常显眼, 还怕人看不到他飞快地挥了挥手。
“看你的样子考得不错?”大概是见到太多学生扑到家长怀里或哭或笑,周趣也被氛围影响到了, 抬手就想往陈末野肩上搭。
还没碰上, 就被他轻描淡写地拂开。
“就你来了?”
周趣哼笑了一声:“知道你在找谁。”
他走到车的后座, 抬手轻敲了一下,车窗就缓缓落了下去。
祈临坐在车门边, 一手撑着自己的脸, 在车门边朝他露出笑容:“哥。”
看到这双漂亮眼睛, 陈末野这三天那种微悬虚浮的感觉才终于落地。
绿色通道已经关闭了, 这会儿出去的路上有点堵,周趣一边开车一边开始说接下来的规划。
乐队这半年因为陈末野准考生的身份推了不少演出, 打算在暑假里把人彻底压榨回来。等祈临放假了就来一次长途旅游,整个假期就一边演出一边到处玩。
陈末野漫不经心地听着他说话,注意力始终都落在身侧。
“范弥是个饭桶, 要是没伙食费了就把他赶下车,然后骗林冬现去找,”周趣说,“这样就少两个累赘了,我真是天才!”
祈临没忍住偏过头低笑,撑在座位上的指尖不小心触到了身边的人。
陈末野的手也自然撑落在车座上,两个人的尾指轻轻贴着对方。
久违的酥麻感从指间漾开,涟漪般一圈圈晃到心尖尖。
他下意识回过头,和陈末野等候已久的视线对上,稍稍停顿:“哥?”
陈末野微凉的指尖却在祈临抽手前,轻轻落在他的指头上,像一个小小的请示动作,然后才开口:“怎么了?”
这个小小的动作完全打乱了祈临想好的应对方法,他慢慢把自己的指尖蜷握起来,像是无声地闪躲。
“什么……怎么了?”
陈末野想开口,余光却扫到后视镜里周趣八卦的眼神,旋即冷冷地凝了过去。
草,这都被发现了。
周趣悻悻地把眼睛别开。
弟控真可怕。
陈末野侧过脸,见祈临还是看着自己,动了动唇:“算了,没什么。”
玫姐订的酒店不远,十几分钟的车程,推开包间门时左右两个小礼炮齐齐拉响。
是叶月和小夏拉的,而林冬现和范弥在包间最里面拉了一条横幅——三年之期已到,恭迎野帝归来。
周趣早就知道他们的准备,飞快地迈进门想再放一个礼炮,结果人刚闪进去,陈末野就把包间的门关上了。
祈临还一脸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看到他哥面无表情地回头,几乎把整个门都堵住。
陈末野细长的指尖勾了下背包的带子,垂眸看着他:“我们回去吧。”
祈临:“……啊?”
最后是玫姐把门打开:“我让这几个傻子把东西收了,快进来。”
陈末野淡然扫了一眼包间里,确认那条横幅已经被收下去了,才带着身后的人进门。
祈临刚坐下,跟前就多了个杯子,满杯的鲜橙汁倒在里面。
祈临微微抬头,就和陈末野接上视线,男生声音温沉平静:“你不是喜欢喝橙汁吗?”
那天晚上吃饭他见祈临喝了很多杯。
祈临脸颊微微一热,含糊地说了句:“是。”
原来陈末野那天晚上有注意到他啊……
菜早就点好了,服务员来来往往上了一桌。
最后一道菜刚上桌,林冬现就一筷子先掳走了一只虾:“我中午那顿就没吃,等着玫姐请客呢,我先不客气了哈。”
脸皮厚的打了头,其他人也彻底放开了,捧着碗就开始抢。
祈临坐在位置上看着几个成年人犯幼稚,低头时碗里就多了一块肉和一双筷子。
察觉他的目光,陈末野慢条斯理地把手收回去:“帮你抢的,不抢吃不上。”
祈临垂下眼,低声说好。
其实他哥在车上时的观察没有错,他确实和平时有点不一样。
他生病一直是这样,不会突然开始,而是在很久以前有了端倪。
最开始只是嗓子疼,他克制着少说话,没让陈末野担心,结果第二天就有点累,高考第一天他一整晚没睡,把人送去考试之后又到露台那望了一会儿……
可能是被夹着雨的风吹了一下,这几天就开始陆陆续续开始有感冒的征兆。
今天只是稍微明显了点。
陈末野要是知道肯定会直接带他回家休息,但是玫姐包间已经订好了,他不想扫兴。
所以祈临强打着精神在饭桌上说笑。
这群人大概真的是饿慌了,一桌子菜不到半个小时就清盘。
玫姐大开眼界:“我平时是很亏待你们吗?你们今天这么拼?”
范弥摇头:“不,我们只是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占便宜的机会。”
从包间出来的时候,周趣拿出手机:“那接下来去哪?有几位不是说要狂欢到天明吗?”
“不了。”陈末野却开口,右手自然地落向身后,精准无误地牵住了祈临的衣角,“我们先回去了。”
“啊?”林冬现疑惑,“不对,小野你不是才高考完吗,这么早回去干嘛?”
“回去休息。”陈末野说,“考试费脑子,累了。”
周趣张口就想说你扯犊子。
他认识陈末野那么久,从来没见过这人那一场考试说过“费脑子”这种话,但视线越过他看到祈临略有些憔悴的脸色,又什么都明白了。
高考生话语权最大,周趣最后担了司机的责,开车把两人送回去。
祈临刚系好安全带,就听见驾驶座上的人问:“临儿你是不是不舒服?”
祈临一愣,再抬头时就和身边的陈末野对上视线。
那点心虚顿时原形毕露。
陈末野轻叹了一口气,伸手在他额头上贴了一下,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说:“好像是有点烧。”
“那要直接去医院么?”周趣问。
“不用。”祈临连忙说,“我吃过药的。”
然后身边的视线就变得更加深沉:“也就是说你明明已经不舒服了但是还不告诉我?”
祈临:“……”
不是说高考费脑么?他哥脑子怎么还转得这么快?
“也没有很不舒服,”他垂着脑袋,“就是有点困。”
感冒药一般都会这样。
随后,祈临的余光就瞥见陈末野动身往他靠近了一些。
男生温沉微哑的声音低低传来,轻得像两个人之间的悄悄话:“周趣车上没靠枕,你挨着我睡一会儿?”
祈临垂在身侧的指尖蜷握起来,忍耐了许久的心动又不合时宜地出现。
再合理不过的,来自哥哥的照顾,他要是拒绝反倒不自然。
于是车启动之后,他偷偷地瞥了一眼驾驶座。
他看不到周趣,周趣也就应该……看不到他?
这么想着,祈临慢慢地垂下脑袋,贴到了男生初初成型的肩膀上。
熟悉的冷调香仿佛催化了那颗吞进肠胃的感冒药,那点紧张局促渐渐被熟悉感烘干,他很快昏昏欲睡了起来。
周趣从后视镜扫了一眼身后的两人,无声地挽了下唇,将车速放得平稳。
二十分钟到家时,祈临已经彻底睡着了。
周趣解开了安全带,主动下车帮忙打开车门:“我和你把祈临送上去?”
话音刚落,他就见陈末野轻握住了少年的手,俯身将人背到自己的肩膀上。
周趣挑了下眉,低声说:“真不要我帮忙?你自己生病都是闷头硬熬的,能照顾小祈临?”
陈末野微冷的眸色落了过来,周趣立刻了然,他立刻摆了摆手:“那行,你记得注意他的体温,这天气别闷着也别着凉。”
“嗯。”
肩上的人睡得很熟,温热的呼吸沁落在颈侧的皮肤上,细细密密的一片痒。
祈临在这个年纪并不瘦弱,但陈末野却还是知道他的体重轻了些。
这半年陪他熬夜熬出来的。
想到这里,心脏深处就像被人挖了一勺。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九点,陈末野先将人放到床上,细心地替他掖好被子之后,就到厨房准备粥和温水。
查询如何照顾生病的人时,手机里闪了一条信息,是季荷替温聿容发来的。
但他一眼没看就抬指删了,按照教程准备了白粥,又回到床边翻出了温度计。
好在温度不是很高,只是有点低烧,陈末野的掌心轻缓地贴到他的侧脸,觉察到一阵薄汗。
这座城市的夏夜向来闷热,楼下走一圈就是一身的黏腻,他犹豫了一会儿,进浴室用温水打湿了自己的毛巾。
“小临。”陈末野走到床边,将人轻轻地从枕头上半搂起来,像是请示,但声音又很低,“你出汗了,我现在帮你擦一下。”
睡梦里的人自然不会给他回答。
陈末野侧坐在床沿,从简单下手,擦过他修长的四肢后,俯身将人轻轻搂了起来。
他用微低的肩膀支撑着祈临的后背,微湿的指尖轻掀开腰间垂落的衣角。
少年小腹那段绸白的肌肤缓缓在空气中,陈末野垂敛的眸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托着毛巾的手却忽然没有继续动作。
他视线折开,随意地落到某处凝了片刻,像是压抑了什么或者是调整了什么,再回头时又冷静了下来。
指节规矩地压在毛巾上,很谨慎地不和祈临有直接接触。
但过于小心往往容易弄巧成拙,毛巾延到胸口时,祈临一直轻垂的脑袋忽然偏了一下,侧脸落向了陈末野的锁骨。
为了不让他失衡倒下,陈末野下意识地侧身接住了怀里的人,那片温热微潮的呼吸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撒落在颈窝。
像一簇羽毛扫过,因为体温偏热,祈临那点熟悉的栀香被烘得湿甜,和平时像又不像。
陈末野浑身僵住。
他很少有这么难堪的时候,还好是在静僻的出租屋里,怀里的人没有醒来。
喉间漂亮的线条缓缓滚落滑动,他克制的指尖终于挣开了束缚,离开了那块软湿的布,落在了祈临的腰间。
触感比预想中还要柔软。
“唔……”
他又听见了祈临含糊低轻的梦呓。
陈末野大脑里那根深藏的神经彻底被绞紧,他闭着眼将祈临从自己的怀里推离,放回床边,用尽最后的克制将被子掖好,毫不停留地从床上离开。
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却透着慌和乱,哪怕走进浴室也没恢复冷静。
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祈临。
毛巾被浸回水池里,陈末野站在淋浴之下,往日澄澈湛然的浅曈里现在只有一片浓稠的色彩。
指尖拨开了水流,然后,比早间暴雨还要凉一些的冷水淅沥沥落了下来。
第55章
生病的人意识是不清晰的, 祈临模糊地记得自己在车里靠着陈末野,又恍惚地想起他哥背了他。
什么都有,但什么都不清晰, 在大脑里糅成一团模糊的影子。
睡醒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
祈临额头上搭着一块毛巾,他伸手取了下来,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的衣服不是回来的那件。
他盯着天花板发了好一会儿呆, 才往身边看了一眼。
隔壁的被子没有打开, 床铺也是空的。
陈末野呢?
祈临顿时坐起来环顾一圈, 又在看到小沙发上的人影时松懈下来。
枕边的小灯还开着,漫着一圈昏黄的光晕,陈末野坐在沙发上,右手懒散地撑着脸, 琥珀色的曈深沉地看着他,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
祈临忽地有种错觉, 他哥好像就这样望了自己一整夜。
在寂静中和他对视了半晌, 祈临喉结才缓慢地滑动了一下, 声音低哑:“哥?”
“嗯。”陈末野缓慢地将手从沙发上收回来,“还难受么?”
“还好。”祈临的视线顺着他哥的动作追了一段, 低声问:“我怎么回来的?是你和周……趣哥把我扛回来的?”
本来是想直接喊名字, 但周趣毕竟帮了忙, 他为了让自己显得更乖些所以才勉为其难地跟了个“哥”。
陈末野的眼不动声色地沉了三分, 短暂的沉默后,不知道是不高兴还是为了掩饰什么, “嗯”了一声。
祈临缓缓抱住了盖在肚子上的小毯子。
他虽然当时昏昏沉沉的,但还是隐约听到了一点他们的对话……周趣说陈末野以前生病就不会照顾自己,所以他想帮忙。
而陈末野……他哥说了什么?
看着他苦恼回忆的样子, 陈末野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稍稍舒展坐了大半夜的腰腿:“我给你倒杯水,休息一会儿,再吃颗药。”
祈临还没来得及点头,他哥就已经折进了厨房。
客厅里又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滴答落下的水声。
祈临抬手摸了下床边的手机,凌晨四点二十八,天气预报显示两个小时前下过雨。
视线凝着时间,直到28变成了29,他才开始整理思路。
祈鸢以前和他说过,自己生病的时候会变成粘人精……他没对陈末野,或者周趣做什么吧?
视线又飘忽着落到厨房,看着里面一晃而过的身影。
想了一会儿,他还是掀开毯子落了地,感冒药不知道是见效了还是没用,他依然觉得四肢很沉。
祈临脚步很轻,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但刚到厨房门口,陈末野就头也没抬:“回去躺着,这里马上就好。”
祈临揉了揉脑袋,还是靠了过去:“过来看看,你好久没做饭了。”
这其实只是为靠近他哥找的理由。
陈末野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祈临虽然是无意,但他却知道那句“好久”是什么意思……备考这半年里,这种闲暇的相处时间就变得很少。
于是他不再让人离开,把凉好的粥和热粥兑好,又试过水温之后,才跟身边的人说:“去沙发上坐着吧,吃点东西。”
“哥。”祈临却微仰着脸站在他跟前,乌墨般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你没让周趣来,是吗?”
男生的神色很平静,一丝变化也没有。
祈临嘴唇抿了一会儿,抬手覆上他端着粥的指尖:“筷子和锅的位置都不对,只有你做饭的时候才会这么手忙脚乱……周趣应该没进过厨房吧?”
这点证据虽然算不上充足,但他的直觉却很笃定。
今晚守在床边照顾他的人只有陈末野。
无声的对视后,陈末野轮廓的线条柔和了些,嗓音温沉:“这也能看出来?”
果然。
祈临松了一口气,但随之而来,有有点不高兴。
他把这碗粥从陈末野手里端了出去,闷头转身。
陈末野眉梢微动,听见他低声嘟哝:“你又不是小美人鱼,嗓子也没被人毒哑,干嘛把功劳让给别人。”
……功劳。
陈末野看着自己刚刚被他碰过的指尖,喉结微动轻声笑了一下。
笑声的尾音有点无奈和自嘲。
把他刚说到的筷子和锅收好,陈末野洗了一遍手才从厨房出来。
祈临已经坐在小沙发上低头喝粥,浓长的眼睫毛垂着,一眼也不看他。
闹脾气了。
陈末野取了玻璃杯倒半杯温水,带着药到桌子边,俯身在小沙发上坐下。
祈临捏着勺子的动作顿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很快又变成了无情的喝粥机器。
“祈临。”陈末野低声开口,“我不是故意瞒你的。”
祈临懒懒地瞥了他一眼。
陈末野温和地挽留了他的视线,那双茶色的眼睛在温澄的灯光下显得薄且透,只要稍稍专注些,就能很快结出一星星的无辜。
“周趣确实说过想上来帮忙,”他停顿了一下,后面的语气也跟着淡,“你之前和他关系好像也不错,醒来也在找他,我就以为……你想让他照顾你。”
这句话的逻辑其实有点乱,但祈临现在脑袋正迷糊着,一时没察觉到漏洞,只是淡淡地睨了他一眼:“那你这么说,我要不要也去给他当弟弟?”
这种语气有点耳熟,像是很早之前……陈末野问他为什么和周趣关系好时的那句“他是你哥?”
时隔几个月的礼尚往来,陈末野低声笑了一下,温沉的嗓音很愉悦:“那还是算了。”
他向来对祈临的小脾气很受用,耐心地哄:“他什么都没做,不能白白便宜他。”
“……”
什么白白便宜!
祈临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十分严肃地看着跟前的人:“陈末野同学,我看起来像毫无立场的人吗?”
“不像,”陈末野轻倚在沙发上,认真地看着他,“你像小王子。”
祈临反应了半秒才意识到他哥是在callback自己在厨房嘀咕他是“小美人鱼”,立即别开视线。
“你,”他捧起碗,勺子飞快地搅了一圈剩下的白粥,“你是不是没看过童话故事啊,小美人鱼最后是badending。”
“嗯,对。”陈末野点头,“她最后变成泡沫了。”
祈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用了什么不好的比喻,两口把剩下的粥喝完,低声反驳:“你才不是小美人鱼,你是沙蟹。”
陈末野:“……”
他低笑:“你对我的微信头像有什么不满?”
祈临放碗的动作一顿,随后没忍住捂着肚子在沙发上笑了起来。
排除那些不正常的,不见得光的感情,祈临其实很享受陈末野是他“哥哥”这件事。
心思细腻,体贴,温柔。
所以他……没办法不喜欢他哥。
陈末野安静地看着他,等那双大眼睛笑完,慢慢地垂了下去,才抬手在他的侧脸上轻轻贴了一下。
然后,那双大眼睛上盖着的睫毛缓缓颤动了一下。
祈临知道他哥只是在试温,压下了刚刚晃眼之间的悸动。
肢体接触需要短暂地停留才能准确感知,陈末野看着他:“还生气吗?”
祈临的眼睫依然没抬,压住了自己的情绪:“我哪有那么小气。”
“那还有哪里不舒服吗。”陈末野又问。
“没有了。”祈临微微偏过脸,像是不经意地一动,颊边却往他的掌心蹭了一下,“就是这两天下雨着凉了,很快就好。”
“嗯。”陈末野的手轻轻离开了半寸,随后落到他的发顶,轻轻揉了揉,“是我疏忽了。”
“你考生啊,疏忽什么。”祈临很不高兴他这样的回答,“那你要是这样我还更内疚了,今天本来该好好玩的,结果我生病了给你添麻烦了。”
“而且……”他低下头,视线落到沙发前的地毯上,有点回避地说:“兄弟之间为什么斤斤计较,听起来好像不熟的样子。”
他一边说一边小小地往沙发角落窝,陈末野感觉自己掌心落了空,便轻轻收回。
“嗯。”他把药放到桌前,起身把碗和勺子收走,提醒:“吃完药该去休息了,我放假了,但你还要上学。”
沙发里的人彻底往角落一躺,懒洋洋地拖长了“哦”的音调。
陈末野离开之后,祈临的手臂却缓慢地压到眼睛上,刚刚挽着的唇角也渐渐落回成一条直线。
他坐了起身拿出了药。
感冒药是一颗胶囊,顺着水吞下去一点多余的味道都不会有。
可他却咬破了软囊,尝到了里面裹着的浓烈苦涩。
*
临近高一学期末,祈临听得最多的就是胡黎抱怨他姐。
“考完了把我当奴隶使,我这一周才回去一次啊,净给她跑腿了。”胡黎长长地叹了一口怨气,然后用找同道中人的目光看向祈临,“班长,你家那位是不是这样啊?”
祈临还在写题,眼也没抬。
“胡黎你怎么说话呢?”前桌在听他们聊天的女生回头,瞪了眼胡黎,“哥哥就哥哥,说得跟女朋友似的干什么?”
班主任萧龄在祈临到办公室时经常会顺嘴问一句陈末野的情况,自然也有同学撞见听过,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高三那位学神是高一这位的哥哥。
所以在提起陈末野有关的话题时,那些视线就会不由自主地聚到祈临的方向。
一部分好奇陈末野,一部分好奇祈临和陈末野的相处方式。
胡黎一脸茫然:“我前面说的不是我姐么?自然接的就是班长他哥啊,这表述有啥错误?”
前桌沉默片刻,忽然脸一红,飞快地瞥了眼祈临又转了回去。
胡黎这才后知后觉:“哦……”
前桌直接往后扔了本书让他闭嘴。
祈临最后把答案算出来,搁下笔,就看到胡黎一脸兴奋地朝他挤眉弄眼。
“干什么?”祈临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一眼。
班长写题的时候从来不会在意四周聊了什么,胡黎已经习惯了,起身跟着他去洗手间:“班长,你喜欢的女生是什么类型?”
祈临一脸莫名地看着他。
“说嘛说嘛,”胡黎继续怂恿,“好多女生问我要你的号码呢,我好有的放矢,合适的才给啊。”
“你可以不给。”
“那多不好意思,显得我好像很吝啬一样。”他的语气矜持了一秒,然后又开始纠缠,“说嘛说嘛。”
“不知道。”祈临说。
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子的女生,这是实话。
“啊?”胡黎这倒是意外,“心动的也没遇到过?”
祈临身形微侧,利用惯性甩开了胡黎搭上他肩膀的手。
胡黎那句话本来只是无心随口一问,但祈临的反应却让他心下一灵,他把落空的手抽回来,语气多了一丝狡黠:“心动的人,你有,是吗?”
没有。
祈临本来该这么说,但他却没有张口。
大概是这几个月压抑得太过沉闷,也可能是某一瞬间的鬼迷心窍,他知道自己需要一个不经意的宣泄口,去把这段时间的情绪释放出来。
尽管他很快就后悔了。
胡黎在原地愣住,直到他走出好远才反应过来,飞快地跟上:“我草!默认了?!那就是说班长你已经有对象了?”
高一近老师办公室的走廊对着操场,祈临下意识往高三的方向看。
高考结束之后高二就搬进了高三教室,他喜欢的人已经不在这所学校里了。
祈临敛回目光,理智在克制,本能却破罐子破摔:“不是。”
不是“没有”,而是“不是”。
“不是对象,但心动……”胡黎震撼不已,“那也就是说你在暗恋?还有你拿不下的人?”
拿下这个字眼听着不太舒服,祈临皱起眉,但想起刚刚教室里的那一幕,又缓缓垂下眼。
“是。”他的嘴唇轻抿了一瞬,又说,“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很喜欢。”
前面被认证的推论到这时候成了惯性,胡黎一拍自己的大腿……班长突然承认暗恋的原因,不就是让他帮忙拒绝那些间接传达的表白吗?
能到这一步!那是多喜欢!
没想到班长这个人看着疏冷淡漠,居然还有这么浓烈的感情!
他彻底激动起来,像只上满了发条的弹跳蛙,在祈临身边四处乱窜:“那个女生是本校的还是校外的?我认识吗?叫什么?”
祈临没有回答,但这人却不知怎么打通了任督二脉,中午放学的时候忽然来了句:“那个女生,不会是高三的吧?”
当时正在去食堂的路上,祈临猛地停步。
胡黎险些撞上他的后背,但又很快反应过来,甚至有些意外:“我……猜中了?”
果然守不住嘴就是会遭到报应,祈临还在思索这人到底是哪根神经转得那么快,又反应过来自己错过了解释的时机。
现在十分有些后悔早上和这人聊这件事。
“是。”怕他再往深处猜,祈临只好顺着话题,“是一个已经毕业的……学姐。”
胡黎长长地哦了一声,连连点头:“难怪你还在暗恋。”
前段时间准备高考,现在人家毕业了,估计是错过表白的时机了。
可惜啊,班长明明那么喜欢。
见胡黎终于消停下来,祈临刚想松口气,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声。
他解锁扫了一眼,是一条信息。
[陈末野:去食堂没?]
[Kylin:还没有。]
[陈末野:我在校门口。]
[陈末野:给你带了饭,过来拿?]
胡黎回头的时候,就看到祈临从手机上抬起的目光。
和这段时间愈发冷淡的表情不一样,弯着漂亮的弧度,黑瞳上覆盖一层澄亮的欢喜。
“我有点事,不去食堂了。”
“诶,诶?”胡黎还在因为他的表情发愣,祈临已经逆着人离开了去食堂的队伍。
他是小跑到高三校门的,还没到门边就已经开始张望起来,直到陈末野从门卫室里侧了半个身子朝他打招呼,那颗左摇右晃的心脏才慢慢回落。
非开放日外校生是不能随意进出学校的,但是门卫认得陈末野,所以让他进来等着。
“哦,这就是你弟弟啊?”门卫大叔笑着说。
“嗯。”陈末野取了张湿纸巾,递给祈临,“擦擦汗。”
祈临正打算抬手去接,身后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班——长——”胡黎冲过来刹不住车,大声朝他呼救。
祈临那只本来去接纸巾的手只好回头拦了他一下,皱眉:“你怎么来了?”
“我看你跑得那么急……以为出什么事了……”胡黎嘴上是这么说,但眼睛却飞快地往门外张望,一脸好奇,“就来看看……”
祈临一下子就知道这人在找什么,神色微冷。
陈末野恰好捕捉到他这一瞬的表情变化,慢条斯理地转向胡黎。
先冲他笑了一下,然后将那张被遗忘的湿巾随意地递过去,问:“来看什么?”
胡黎完全不知道这块湿巾算是一个小小的饵,兴冲冲地就咬上了钩:“班长喜欢的人啊……陈学长不知道吗?班长喜欢上了一位和你同级的学姐。”
话音落下,门卫室里有片刻的寂静。
祈临其实预感到胡黎想说什么,但是却没有去制止。
因为“陈末野要离开”这个念头悬在心尖太久,让他快按捺不住了。
那些强压着的、无从下手、不敢暴露的试探和希冀,在这一瞬间顺着胡黎破土,假装意外暴露在陈末野面前。
他想知道,陈末野听见自己有喜欢的人是什么反应。
意识在短暂的片刻里多次挣扎,他还是没忍住,视线抬起想去找他哥。
但是在眼神流经的轨道里,他却先看到站在隔壁,满脸笑意的保安大叔。
——这里不是只有他和陈末野。
一股悚然的寒意忽然攀上后背,祈临猛地僵在原地。
保安大叔还在看着他笑,他的脸色却已经微微有点白。
在想什么?喜欢陈末野这件事是不见得光的,要在这里让他察觉,然后跟着被陌生人发现吗?
疯了?!
“是么?”陈末野温缓低沉的声音从身边落下。
和每一个温和的长辈一样,沉稳平静,尾音似乎还带着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
他垂下的眸落了层晦暗的光影,平静地看着身边没有回头的人:“原来小临有喜欢的女生了?”
祈临的视线不知凝在地上哪一点,唇角抿成一条线,看着有些紧绷。
“对啊!”胡黎完全没有嗅到空气中的暗流涌动,陈末野表现出兴趣,他就越发狐胆包天,“特别喜欢,甚至为了这个学姐拒绝其他的表白呢!”
“什么时候的事情,”陈末野的每一个字说得很轻,甚至还维持着笑意,“我怎么不知道?”
胡黎正想当场推理一把,祈临抬手扣住了他的领子,一把将人从陈末野面前提到自己身边。
“你闭嘴吧。”
胡黎当场就跟被捏住后颈肉的动物一样,满脸老实,一动不动。
祈临知道自己的火来得有点莫名其妙,不像被人开玩笑时的遮羞掩饰,但他控制不住。
情难自禁地喜欢上他哥,又连最基本的暗恋准则都做不到,能落到现在这样的难堪本来也是自作自受。
有什么好生气的?陈末野不过就是正常男生的正常反应。
从头到尾都只有他一个人不正常罢了。
他垂下眼把放在桌子上的保温壶拿走,向身边的人扯出一个微笑:“我回去了。”
保安大叔在亭里笑眯眯地目送他们远去,正想感慨现在的小孩真是人小鬼大,却见刚刚还温和平静的男生已经没有半分笑意。
直到祈临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中,陈末野转身离开。
第56章
胡黎知道自己的八卦有些过了, 千方百计地跟祈临道歉,并且保证不会再和别人聊起这件事。
祈临冷静下来之后,也明白这件事没什么可气的。
他只是试探了陈末野, 又得到了一个自己不想接受的答案而已。
“没事。”他回答得平静,像是就这么将这件事翻篇。
没什么,只是误会而已。
自己没有喜欢的人,中午的话是为了让胡黎拒绝那些陌生人而找的理由, 只不过被他当真了而已……
但这种自我安慰在胸口默念了无数遍, 回家开门的时候他还是会有一瞬间紧张。
他用钥匙轻轻地开了门, 不知怎么的,没迈步,而是先往里面看了一眼。
客厅里没人。
祈临紧绷的肩膀松懈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 就听到厨房里穿来砰的一下玻璃落地的声音。
他和窗外枝头上被惊飞的鸟同步了一瞬,先往后退了半步, 又立即往厨房去。
陈末野打碎了一个杯子, 刚俯下身准备捡起, 就看到突然出现在门口的少年。
“陈末野?”祈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还有一丝余惊,见他打算就这么伸手去摸碎片时脸色一凌, 伸手扣住了他的手腕, “别碰, 拿扫把。”
陈末野本来没当回事, 那只瓷白的手出现在视野里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碎片似乎有点锋利。
他指节动了一下, 下意识想反握住祈临的手,但在制止这个动作完成后,祈临却更早一步松开。
指尖在半空中停顿了一瞬, 陈末野很快收了回去,起身去拿扫帚的时候还把祈临也一并拎到沙发前。
他说:“我收拾就行。”
祈临被他拎到沙发扶手上,心说你这时候倒知道不让我靠近了,刚刚还打算直接用手捡呢。
陈末野很快收拾好,用稍厚的透明袋把玻璃装起来,再找了根油性笔在上面写了“玻璃碎片”四个字,放到门外。
祈临看他忙完,才低声:“怎么这么不小心?”
陈末野的眸偏了一下,不知是错觉还是角度问题,祈临隐约感觉到他哥好像有一瞬的不高兴。
但也只是一瞬,陈末野再回头时脸上什么都没有:“刚刚在倒水,杯子没放好。”
听着像是他做得出来的事情,祈临的指尖绕住了沙发毯子边的小须须:“都说高考结束了,考生就会从保护对象变成惹祸对象,你也不例外啊,学神。”
“……”
这句“惹祸对象”有名有实,陈末野不好反驳,于是朝他伸手:“中午的保温盒呢?”
提到中午,祈临整个人也跟着紧绷了起来,先是把放在门口的袋子提过来,然后又跟着陈末野一起进厨房。
紧接着就被他哥扫了一眼:“怎么了?”
“我,”祈临驻步在厨房门口,大眼睛看了他哥半晌,声音又低了下去,“中午胡黎……”
他没说下去,但陈末野眉眼动了一下,显然是想起来了。
祈临有点忐忑,真有种和长辈坦白心事的紧张感。
他该从哪开始解释?早上胡黎胡言乱语,他只是敷衍?还是中午那个人主动胡乱发散思维,他随口搪塞?
祈临低垂着眼在思索切入点,陈末野却将他的纠结苦恼尽收眼底。
他凝着跟前的人,有点走神。
从十六中回来之后他就一直很容易走神,一点莫名的东西都能和中午的事情联系起来,然后把思绪搅乱……所以才会打碎杯子。
这种生活上的低级错误他明明很久不犯了。
直到跟前的人微微抬头,陈末野才敛回目光,偏过头:“嗯。有喜欢的人正常,但是不要影响学习。”
祈临一滞,有种落空的关机。
他哥在他解释前就给了回答,甚至还是这么冷淡……淡漠。
像每一个纵容却又宽容的长辈一样,将“喜欢”划分为他私人的事情,主张只要拿捏好分寸就可以默许。
祈临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松开,莫名的有点想笑。
看吧,折腾什么呢……他哥也许压根就没有那么在意。
“嗯,行。”祈临转过头,从厨房离开,“那我复习去了,你做饭吧,别再打碎东西了。”
陈末野嗯了一声。
“喜欢”的话题就这么兵荒马乱地出场,又草草地收场,后续的几天谁也没再提这件事。
但这种默然的氛围并没有维持太久,因为没过几天就是高考出分日。
出成绩那天是周三,祈临一整个早上都没听进任何一节课,直到萧龄匆匆地到班门口。
班里正在上物理课,她想也不想地就敲了敲后门:“祈临同学跟我来一下。”
整个教室的视线忽然聚集在后面,物理老师本来皱了下眉,但看到萧龄脸上藏不住的喜色忽然反应过来:“快去快去。”
祈临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心脏像被人按了哪个按钮,先是迟缓地搏动了一下,然后开始加速。
他第一次有这么激动的感觉。
“老师,是成绩出来了吗?”他问。
“出现在还没正式出,”萧龄停顿了一下,又说,“但是已经有消息了!”
祈临下意识地拿出手机给他哥发信息。
“不用着急问了,”萧龄笑着回头揉了一把他的脑袋,“现在还查不到呢!”
祈临皱眉,想说查不到为什么那么高兴……然后才想起,林冬现说过,成绩公布的时候,会对排名靠前的学生进行成绩屏蔽。
“末野的班主任已经接到两个招生组的电话了,”萧龄激动地说,“你猜猜是哪两所来抢人?”
祈临明明有了答案,但还是摇摇头。
“呆住了吧傻孩子,北京那两所!”萧龄没忍住捏他的脸,“你哥人已经在学校了,有人专门过来给他发成绩单。我这边叫你来,主要是想让你回去问问你哥,之后愿不愿意参加一些学校和外界的采访宣传。”
十六中建校以来第一次出名校学生,三个年级的老师办公室都热闹得不行,甚至已经加急去打印横幅了。
祈临看着老师们来来往往,忽然意识到这些都是真的。
都是因为他哥。
“你哥这个成绩虽然具体还不知道是多少,但是基本上是想去哪就去哪了。”萧龄说,“选学校一定要慎重,不要担心学费,十六中、大学肯定都会有奖励的……”
萧龄后面还交代了很多注意事项,但祈临都只模糊地听了个大概。
他只顾着在心里欢欣雀跃。
我哥!高考!考了个不得了的分数!
恭喜啊!陈末野!
萧龄大概也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临走前提了一句:“你的天赋不比你哥浅,而且有了末野的先例,后续学校肯定会有资源侧重的,记住今天的喜悦,两年多以后就是你的。”
“嗯。”他点头,表面上乖巧,实则一个字没听进去,“好。”
从办公室出来之后,祈临拿出手机,乐队的小群组已经是99+信息。
是这群人用各种“震惊”到“疯癫”的表情包刷屏,然后周趣没良心地发了个玫姐的视频。
玫姐最开始还冷静自持,被告知陈末野的排名之后也跟着疯了。
祈临刚想跟着在群里狂欢一下,陈末野的信息忽然闪了进来。
[陈末野:在哪?]
[Kylin:老师办公室。]
[陈末野:嗯,我现在过来。]
这个点还没下课,办公室以外的学校区域都很静,陈末野来的时候祈临正在楼道里等他。
陈末野有点意外:“课呢?”
“翘了。”祈临眼睛亮亮的,“分数是多少?”
他鲜少露出这么可爱的表情,陈末野眉梢动了一下,克制住了捏他脸的动作。
“可能,”陈末野很轻地停顿了一下,随后是自己都没忍住的笑,“不小心考了个第一吧。”
第一。
我草!
蓄势待发的情绪在这一瞬间找到了释放的地方,祈临想也没想地伸手勾住了他哥的脖子,扑到他的怀里。
“陈末野你太厉害了!”
喜悦的感情太过浓烈,以至于祈临抱了很久,才发现他哥环在他腰上的手也搂得很紧。
他和陈末野拥抱了……第一次那么亲密的肢体接触。
没关系,不要紧。
这个瞬间是属于喜悦的,所以他可以贪心点。
祈临悄悄把脸埋在他的颈窝,很久都没有松手:“恭喜你。”
“嗯。”陈末野低头,下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膀上,“谢谢。”
……
喜悦之后就是一大串的麻烦事。
陈末野最后还是拒绝了所有的采访,档案那些他没法控制,只能交由学校去办。
小出租屋也有各种招生组轮流上门,祈临也不得不跟他一起搬到酒店去住。
但无论多少人联系,陈末野目标早就定好了,一点也没动摇。
他们没有什么可以报喜的亲戚,所以也只是简单给身边的朋友通知了一圈。
其中反应最大的就是杜彬……他差点真成杜宾了,知道分数和排名之后就一个劲地:“苟富贵勿相忘啊!”
忘了半天就干脆改成汪了,后续聊天一找祈临就“汪汪汪”。
周趣那几个就更神经了,来酒店看人的时候人手捏一炷香。
美其名曰拜神敬神,要将祖上冒青烟具象化。
学神怎么能不算神呢?
最后把陈末野都弄无语了:“这里本来也不算考试大省,竞争激烈程度不算很高,没什么神的。”
“什么时候我也能说出这种话。”林冬现模仿他的口吻,“我挣钱也没那么努力,全国首富不算什么,上面还有世界首富呢。”
“我已经准备出道当网红了。”叶月潇洒地一甩长发,“就是本届高考状元和他的秘密摇滚乐队队友。”
范弥没忍住:“人家都是秘密女友,你是秘密摇滚乐队队友……听起来有种家门对面隔两条巷子的包子铺那种亲密感。”
然后就被叶月揍了一顿。
“好了,这下彻底安心,好好规划一下未来了。”周趣的视线落到一直在旁边坐着的祈临身上,“末野到时候去上大学,小临儿呢?”
猝不及防的现实话题,一下把众人的情绪拉回原地。
祈临手里握着水杯,指尖下意识收紧,但情绪却很平静。
毕竟这个问题,他早就在自己心里过了很多遍。
“我哥上大学我就留下来好好读书啊,”他说,“两年之后你们还要带着香来拜一次。”
周趣挑眉:“这么狂?”
“放心吧,”叶月也跟着说,“横竖都有先例了,小临儿肯定是我们的重点照顾对象,陈末野你就放心地去吧!”
幸好有这几个不靠谱的成年人在活跃气氛,祈临并没有预想中那么难过。
他回过头,想趁着话头让他哥放宽心,却发现陈末野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好像已经看了他很久,这么热闹的时候,那双浅色的眼睛里一点笑意都没有。
周趣下午还有课,很快就带着这一队人马走了,酒店里只剩下两个人。
祈临并没有看懂他刚刚那个眼神,坐在床沿上很轻地晃了下腿。
他维持着笑容:“哥,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晚上,好像也是在酒店里。”
“嗯。”陈末野缓缓起身,走到他身边坐下,“我记得。”
祈临眼睫毛缓缓落下:“那天发生了那么多事,结果晚上你还能在这里刷化学卷,我当时就觉得你真的好厉害。”
没有什么事是一蹴而就的,大家都说陈末野天赋异禀,只有祈临知道他付出了多少。
“不厉害。”陈末野却忽然说,“不做试卷会胡思乱想。”
祈临心尖动了一下……这是他哥第一次在他面前,说起那点关于“怯”的情绪。
陈末野说到底当时也才十七岁,稳重平静都有三分是伪装出来的。
他忽然又想起了那天的拥抱……现在比那一刻更想抱住他哥。
“之后会请玫姐和周趣他们吃个饭,”陈末野却没察觉他现在的想法,慢慢垂下眼,低声说,“你喜欢的那个学姐,要一起请过来吗?”
祈临怔了一下。
他想了一会儿,忽然问:“能请吗?”
陈末野嘴唇的线条微抿,嗓音有点淡:“能。”
“可是,那个学姐……”祈临的眼睛落到他哥的眉眼,肆意地描摹起来,“他可能有点认生,你觉得他会答应吗?”
陈末野眉梢微皱,抬眼就接上祈临好奇的眼神。
这个年纪的少年还不是很擅长收敛情绪,有一点点高兴眉眼就能显出神采飞扬。
他心头那点微妙的不悦尤为厚重,语气却克制而平缓:“会吧。”
“可是我还没跟他坦白过……”祈临轻舔了下嘴唇,说不清为什么自己好像有点兴奋,“他完全不知道我喜欢他,突然邀请不会突兀吗?”
陈末野眉头微皱,似乎是在替他想办法,但最后也只能找出一句生硬的:“你如果真的希望见她,怎么都给你请过来。”
“是吗?”祈临歪了下脑袋,往他的方向更凑近了些,“但是你之前不是说不能影响成绩吗?”
上次陈末野就是这么说的,让他觉得“喜欢”不过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事情,他哥没那么在意。
但现在看来,陈末野和他认知中的“不在意”并不一样。
陈末野安静了片刻,然后说:“你喜欢的人不是已经毕业了吗?现在不见,之后上大学了就见不到了。”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祈临刚刚那点逗他的乐趣忽然被浇灭。
他又一个人兴奋上头了。
两秒钟的沉寂之后,他忽然开口:“哥。”
陈末野微垂的眼睫顺着他的声音缓缓侧落,看到祈临恬静的轮廓。
他说:“那天的话是敷衍胡黎的,我没有喜欢的女生。”
陈末野有一瞬晃神,声音也跟着放轻:“没有?”
“没有啊。”祈临笑着回答,随后像是为了增加这句话的可信度,他把那天没说出口的前因后果重提了一遍。
当时明明纠结着要怎么开口,现在却三言两语就解释清楚了……果然时间是最好的缓冲剂。
祈临坦然地看着陈末野,等他哥对刚刚那几句“试探”的秋后算账,但陈末野却只是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挽唇低笑:“也就是说,小临有那么多人追吗?”
对话的重点猝不及防地歪到没想到的方向,祈临磕巴了一下:“不、不知道。”
他哥怎么不按常理出牌?不生气吗?
“怎么会不知道?有没有人喜欢你……”陈末野的声音在这个间隙微妙地停顿片刻,又缓缓续上,“你察觉不到?”
祈临不想聊有没有女生喜欢他的事情,微偏过脸:“察觉不到。”
陈末野嗯了一声,视线无声追着他的眼尾。
他把祈临的所有表情和情绪用眼睛记载存档,分门别类地放进记忆库存,用以之后去揣摩他的所思所想。
随后,他的右手悄然撑在祈临身后的床褥上,不动声色地朝他微微靠近。
“那小临如果哪天有喜欢的人,能不能先告诉我?”
祈临皱着眉回头,看到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时,思绪空白了一瞬。
陈末野迎着他的视线,笑意零星:“我不想像上次一样被通知。”
他的声音很轻很浅,祈临的心脏却无端跟着收缩了一下,不知名的地方有轻微的疼。
片刻的安静后,他点点头:“嗯。”
第57章
志愿填报结束之后, 陈末野就和祈临搬回了小出租屋里。
高考热在七月回落,而祈临的最后一科考试在七月十四结束,他刚从学校出来, 就被周趣连人带暑假作业开车接走。
上车时周趣还开玩笑,说自己快成他们的专属司机了。
“现在就出发了?”祈临看到已经收好的行李,一时还有些懵。
“嗯。”陈末野说,“要去西南。”
“我拉了个赞助, 这路上有两个小型音乐节, 三场livehouse, 还有一些零碎的露天演出……”周趣为这趟履行计划了少说有半个月,现在有新的听众了,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之前顺路坐车和现在放假了被接的感觉是不一样的,祈临坐着有点兴奋。
听了一路才发现陈末野没有搭腔, 他狐疑地回头,压低声音喊了一句哥。
“嗯?”陈末野偏过头回应, 但又很快从他脸上侧开视线。
至此, 祈临确定他哥有点奇怪。
他一手撑落在车座上, 缓缓凑近:“你为什么躲我?”
陈末野安静了三秒,才说:“没有。”
湛澈的瞳仁里清润一片, 几乎没有多余的杂质。
祈临探究地往里看了半晌, 又确实没有找到心虚……可是他哥刚刚明明有点不对劲。
不知是出于好奇心还是好胜心, 他干脆就这么和陈末野对视起来。
周趣兴致勃勃地说了好一会儿没得到回应, 往后视镜一扫,才发现后座那两兄弟在玩干瞪眼。
周趣:“……”我真是服了。
最后败下阵来的还是祈临, 他眨着因为干涩而泛得水汪汪的眼睛:“算了,你赢了。”
陈末野偏过头,短促地笑了一声。
祈临本来以为只是自己想太多, 他哥也许真的没有事情瞒着他。
结果到酒店,打开陈末野帮他整理的行李箱时,那几条刺猬印花儿童内裤就整整齐齐地出现在他面前。
祈临指尖一顿,回头就看到他哥倚在门边偏着头低笑。
他有点气又有点好笑,连名带姓:“陈末野!”
男生应声,明知故问:“怎么了?”
祈临啪地把行李箱按上,回过头冷哼了一声:“难怪你在车上偷笑。”
陈末野很轻地应了一声,脚步轻缓地走来:“那你发现了但是没想到么?”
他就这么站在祈临面前,澄澈的眸光投落时,那片熟悉的淡香又拥了上来。
祈临假意维持的恼怒忽地就站不住脚。
他知道自己现在该顺着玩笑谴责他哥,但是……他现在心跳有点快。
“弟弟”这个身份就已经足够了,他不敢再奢望太多。
“都成年了还那么幼稚。”祈临低声嘟哝着转过脸,像是懒得和陈末野追究,翻了套衣服去洗澡。
暑假从这个幼稚的夜晚开始。
乐队的第一场演出是在一个小的旅游营地,因为来玩的几组人都是大学生或者是刚解放的高考生,气氛出乎意料地好。
白天祈临就被带着在周边玩了一圈,晚上就挂上员工证准备演出。
周趣和林冬现在白天彩排的时候就已经和人搭上话了,晚上演出的时候还真哄了几个女生捧着花来。
林冬现上台前还冲台下鬼迷日眼,打算待会把花全掳走在周趣面前得瑟一番。
结果陈末野背着吉他登台之后,全场的焦点都变了。
他只是半侧着身随意地solo了一段间奏,台下就是一阵又一阵地尖叫,气得林冬现下台就找祈临:“管管你哥!让他别勾引我的花了行吗!”
祈临坐在休息室里,一边轻晃着员工证,一边翻着手机刚拍的照片,闻言懒散地抬了下眸。
陈末野正好进门,刚到祈临身边找水喝,他弟就从椅子上转了个身,趴在椅背上望着他:“哥,他让我管你。”
这句话没头没尾,但陈末野先伸手捉住了他晃员工证的指尖,低声:“那就管。”
祈临呆了一下,被捉住的指节像灼了火,一瞬间从指尖热到手心。
但这个动作只维持了片刻,周趣抱着一大束百合得瑟着进门:“哎呀,我都说了不收花,怎么还有人给我硬塞呢!”
这人是跟行走的导火索,走到哪把硝烟带到哪,祈临下意识地把自己的指尖从陈末野手心抽回来。
男生的眼睫垂了一下,好像是扫了一眼自己的指尖,又好像没有。
果不其然,林冬现立刻就冲到他跟前跟个摔炮似地炸开:“你少得意,别以为我没看见你为了让人给你送花请人家吃了多少冰淇淋!”
周趣眉梢微挑,一脸欠揍:“你看,急了。”
叶月进来的时候就看到的是男生无聊的打闹,她把贝斯卸下来放在一边,懒洋洋地:“打完没,打完能去吃饭吗?我饿了。”
“吃,当然吃!”周趣得瑟地将那束百合花抱在胸前,“今天放开了吃!全场由周少埋单!”
这人得意起来马上就忘形,吃烧烤的时候还特别点了一打啤酒。
叶月见酒上来就感觉不妙,提醒:“主唱,你还是注意护一下嗓子吧。”
“好久没喝了,下一站在后头呢,放松一下。”周趣嬉皮笑脸地说。
祈临和陈末野入座的时候,位子前已经摆好两瓶啤酒。
因为杜彬这个人就喜欢凑这种热闹,只要是聚餐都喜欢点啤酒,祈临偶尔也会被起哄喝一点。
所以他没认为周趣的安排有什么问题,甚至在坐下的时候伸手想去开一罐,他渴了。
但还没摸到啤酒罐,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按了下来,将啤酒从他跟前拎开。
陈末野给他换了一罐可乐,淡声说:“未成年不喝。”
桌上的视线顿时聚拢到面前,祈临强装镇定地开口:“没事,我能喝的。”
男生轻慢地掀了他一眼:“你酒品不好,我不信你。”
祈临这回是真意外,满脸问号:“我什么时候酒品不好了?”
去年国庆的时候,一边撒酒疯一边质问他为什么没在校运会去送水。
但陈末野自然不会说。
祈临察觉到他哥不打算回应,眼睛眯了眯,悄悄地在桌子底下揪住他哥的衣角。
他本来是想在别人不知道的角落里撒泼打滚报复一下他哥,结果揪住的指节还没来得及动,陈末野就好像预料到一般垂手握住了他的指尖。
是握住,而不是把他的指头从衣角拂开。
祈临还在怔神,陈末野就侧脸垂了下眸,浅色的曈里拢了点光,还有一星笑意。
他的声音也压得很低,只说给祈临听:“做坏事?”
祈临无意识地轻咬了下嘴唇,大概是因为陈末野的笑眼,他胆子莫名地跟着大了起来。
“谁让你不让我喝酒?”他也低声。
陈末野眉梢轻挑了一下,又朝他俯低了一些,等祈临下意识凑近时,才带着笑意:“忘记上次是为什么穿的刺猬内裤了?”
祈临:“……”
准确地来说,他一直没想起来自己是怎么神奇地把那条内裤穿上的。
但他想起来了,自己那天晚上喝醉了。
于是捏着陈末野衣角的指尖撤开,又在退开前悄悄地勾了一下他哥的指肚。
“诶?你们也在这里吃饭呀?”
活泼而陌生的女声忽然介入餐桌对话,祈临刚偷偷做了坏事,正心虚,稍稍被吓了一跳。
陈末野的余光先落到他身边,见他冷静下来,才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桌边站了一行人,有男有女,一共五个。
而刚刚说话的女生是刚刚在台下给周趣送百合花的观众。
“是啊,好巧。”周趣笑着朝她举了下杯。
女生应完,忽地回头扫了一圈,视线在转向祈临和陈末野的方向时停顿了一下,被身后的人拽住说了两句什么。
然后,她又看向周趣:“我们刚过来,还没找到位置,你们桌子挺大的……要不拼个桌?”
“可以啊,当然可以,”这次接话的是林冬现,他相当热情地招呼着,“人多热闹,大家都是出来玩的,一起吃顿饭呗!”
林冬现本身就喜欢热闹,其次有个准则叫粉丝福利……人都给主唱送花了,请人吃顿饭也算替乐队未来发展下粉丝。
人很快入座,祈临没认真听他们的自我介绍,只知道刚刚说话、现在坐在陈末野右边的女生叫小舒。
他们坐下来之后就开始跟周趣讨论刚刚演出的事情,反应也很热情,不太像是冲着他哥来的……
不对,他在想什么?冲着他哥来又怎么样?
他有什么立场去管别人喜不喜欢陈末野?
意识到这点,祈临不自觉地沉默下来,坐在左边的叶月见他没动筷,用公筷帮他夹了点吃的,笑着问:“怎么啦,你哥不让你喝啤酒闹脾气了?”
祈临向叶月笑了下,再偏过头时又察觉到陈末野垂下来的目光,抬手举起跟前的可乐喝了一口:“没有,我都随便。”
陈末野眉心微动,刚想说话,小舒歪了下脑袋:“你们是兄弟吗?难怪!我就说一张桌子上怎么有两个帅得那么凸出的男生!原来是基因好!”
这句话像个契机,小舒身边几个想看又没找到机会的朋友立即把视线落了过来。
周趣见陈末野的表情已经冷了下来,开口解围:“什么叫帅得凸出?我们就不帅了吗?”
林冬现和范弥也很快跟着闹,喊鼓手键盘手没人权。
“帅帅帅,你们也帅。”小舒连忙说,“花都给你送了,能不帅吗?”
乐队几个本来就话多自来熟,小舒几个也同样,没几句话一桌子人就聊起来了。
大概是气氛上头,有个女生开口:“你们都喝酒了呀?那不玩点酒桌游戏?”
林冬现很快来了兴趣:“行啊,玩什么?”
女生说:“我刚进来的时候看到店里有棋牌,我问下。”
服务生很快就把棋牌端了过来,周趣权衡了一番,挑了个真心话大冒险。
叶月忍不住吐槽:“你真的好土。”
“土什么了!小临儿未成年呢,你要跟他摇骰子吗?”周趣辩驳。
“行行行,就这个,”林冬现拿了个空酒瓶子放到桌子中间,“我开始转了哈。”
这种酒桌游戏老旧但是却能传承至今的原因,和玩家的八卦心理脱不开关系。
就连刚刚还嫌弃的叶月,在听见林冬现说自己的初恋在小学之后也跟着上头了起来。
大概是场子还没完全热起来,最开始被转到的人都选的真心话,抽到的题目也是“喜欢的颜色”、“最近爱听的歌”之类小打小闹的问题。
直到瓶口指向了陈末野。
本来一直游移在游戏之外的祈临也跟着回神,下意识看向他哥。
陈末野刚抿过一口冰啤,声音还渗着冷调的冰感:“真心话。”
游戏规则是问题由上一个被摇到的人抽,所以这张卡是小舒帮陈末野抽的。
【如果用三个词形容你的理想型,会是什么?】
余光瞥见桌边的两个女生对视笑了一眼,祈临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是个光明正大探听他哥喜好的机会。
陈末野的理想型……是什么?
他坐了一会儿,然后趁着右手去拿桌面上的可乐,把眼神转向身边。
陈末野在这个问题上思考了一会儿,才给出答案:“糯米团子,蒲公英,考拉。”
话音刚落,桌子上安静了几秒,最后是林冬现先开口:“我靠,人家都说什么可爱温柔,你整个糯米团子,这怎么去想?”
那两个女生也跟着开玩笑地附和。
陈末野随意地笑笑,喝了口冰啤:“嗯,我品味独特。”
放下杯子的时候,他就瞥见祈临抱着可乐在观察他。
“怎么了?”
祈临捏了一下可乐罐,小声说:“你说的怎么那么怪……干嘛不把你最喜欢的小刺猬也说出来?”
陈末野看了他片刻,长指拎着酒杯的杯沿,和他的可乐罐轻碰了一下。
“小刺猬不一样。”他说。
祈临眨了下眼,忽然有点迷茫。
明明这人连吃个饺子也想捏成小刺猬的样子,结果“小刺猬”却在理想型上排不上号?
是小刺猬不被划分为理想型……还是小刺猬属于另一种喜欢?
这个问题没想明白,成了个小小的钩子,悬在祈临的心尖上。
他忽然想知道更多,于是使了点坏心眼,想让啤酒瓶再指向他哥。
陈末野微倚在椅背上,看着刚刚毫不感兴趣的祈临忽然紧盯着啤酒瓶,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一点弧度。
大概是祈临的祈祷起了效果,很快又摇到陈末野。
这回是范弥抽的卡:
【什么时候容易心软?】
祈临托着脸回头,还在猜测他哥要用多长时间酝酿答案,陈末野却没有犹豫:“哭的时候。”
周趣和林冬现都在起哄地拉长声调,企图让这个“哭的时候”染上某些不可言说的味道。
只可惜陈末野的神情太过淡然,并没有被他们顺着带歪,依然维持着疏冷。
在大家都在围绕这个话题发散时,只有祈临有些愣神。
因为陈末野的回答突然具体了。
他能这么清楚这个答案,是因为有人在他面前哭过,让他心软过吗?
这种感觉很不好,像是他最喜欢的那张沙发忽然被一个不知名的人分去了一半,他那些积淀的心事无处安放。
直到手里的可乐罐被人拎走,他才忽然抬眸。
陈末野把已经被捏得皱巴巴的可乐罐从他手中取出来,大概是以为他喝完了,结果摇晃了一下又发现还有剩余。
祈临偏头看了他一眼,陈末野把自己还剩三分之一的酒杯推到跟前,将剩余的可乐倒了进去。
“给你开罐新的,这罐不要了。”他说。
“哦。”祈临点头。
然后陈末野给他递来新的可乐时,他又忽然开口:“你兑着喝啊?不怕醉?”
陈末野的喉结滑动了一下,好像是笑了,但祈临没听到声音。
只听见他哥问:“你怕我喝醉?”
祈临回过头,淡淡一句:“你还会醉啊,真稀奇。”
酒桌热起来了,有人大着胆子开始大冒险,范弥成了那个倒霉蛋,被拼桌的男生邀请去跳贴身双人舞。
叶月笑着说范弥跳得像只狗熊。
场子吵吵闹闹,祈临双手握着新的可乐跟着他哥一起笑。
酒瓶走了几轮,又摇到陈末野。
上一个受害者是林冬现,他刚做了个大冒险,被折腾得满心怨念,气势汹汹地往掌心哈了口气才从牌堆里摸牌。
大概是那口气起了效果,林冬现摸了张了不起的卡片。
【什么情况下会吃对象的醋?】
问题更具体了。
卡牌最后经过半桌子人传到陈末野手上,他扫过上面的字眼,指尖轻轻翻拨过卡片。
像在无心随意地把玩,语调漫然:“如果是对象的话,任何时候。”
第58章
回答之后桌上有半秒钟的寂静, 桌上的人开始交换视线,起哄声不断。
祈临的余光甚至能看到拼桌的那几个女生微红的耳尖。
他哥那张脸说那样的话,谁来听都要心跳加速。
偏偏祈临在刹那的心动之后, 尝到了更浓烈的失落。
陈末野……原来占有欲这么强?
他往后靠了些,把自己挪出了眼前这张小餐桌的视野圈之外,才偷偷瞄向身边的人。
陈末野还握着玻璃杯,平静地垂着眼, 对周遭的一切反应视若无睹。
啤酒在清透的酒杯壁面凝结一层冰凉的水珠, 沿着他干净细长的指尖淌落。
祈临明明在盯着看, 却发现自己的指节也沾了冰凉的湿意。
原来是自己指尖上也融了可乐的冰。
他蹙着眉垂下眸,沾湿的指尖慢慢拢向掌心。
他其实可以恶作剧地往他哥的衣角上蹭,从而又分到一点注意力,但这回祈临却实在提不起兴趣, 惘惘地垂下,等风自然吹干。
湿意顺着指尖将将凝成水珠, 欲坠未坠时, 一张柔软的纸巾忽然垫了上来。
祈临一滞, 抬头就看到刚刚还在被议论的“焦点”也跟着靠在了椅背上,正帮他擦拭指尖上的那点冰凉。
厚软柔韧的纸巾, 不是餐桌上那包不知名的便宜货, 是陈末野随身带的, 他把祈临的指尖裹住, 又说:“可乐是刚从冰柜拿出来的,怕湿手就用纸巾裹着。”
酒桌游戏还在继续, 祈临哦了一声,握住了纸巾。
他的指节在纸巾面上轻轻摩挲,还在想陈末野是怎么发现的, 就看到那个旋转的酒瓶缓缓减速,瓶口直直地向着他。
他没反应过来,周趣就已经喊回他的注意力:“哎哟,小临儿中招了?来来来真心话大冒险,选哪一个?”
四周的视线簌簌地落到跟前,甚至影响了祈临的决断。
真心话容易暴露秘密,所以他只抉择了一瞬,就说:“大冒险。”
【借一件异性的物品佩戴在身上。】
隔壁两个陌生的女生对视了一眼,垂眸低笑。
周趣念完卡牌上的字,脸上表露出一丝歉意,眼底却有点幸灾乐祸。
游戏规则摆在这里,他乐得看弟控的反应。
祈临捏着卡片愣了一会儿,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更熟悉的叶月,但在开口前手腕却被轻搭了一下。
陈末野没用什么力气,但拦截制止的意图却很明显。
一桌子的视线瞬间都落到他们之间,但他大概是没想过掩饰,等到祈临的眼睛从手腕抬起,和他的视线接上,才把手抽回去。
然后抬起来落到自己的后颈,将绑着散发的一根橡皮筋取了下来。
他头发并不算长,只是蓄了一个高考没来得及修剪,骤然松了系绑平添了一点松散凌乱感。
“这个,”陈末野说,“上台前叶姐给我绑头发用的,留在我这里了。”
叶月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里面有她什么事。
周趣这回预算太少,所以她兼了半个化妆师的职。
给陈末野化妆时,这张脸她实在是没有什么头绪,所以在营地提供的物品栏里拿了一根橡皮筋胡乱地绑起来了事……这能算是她的东西吗?
叶月还没想明白,祈临已经伸手让陈末野把那根橡皮筋箍到手腕上,还一脸认真地问周趣:“这样可以吗?”
周趣看着祈临认真等回答的样子,第一次真情实感地觉得,小祈临跟他哥比起来简直呆萌得可爱。
草,真是低估了弟控的脑子。
“可以。”周趣点头,“但是我总觉得不太舒服……要不罚你喝杯酒?”
陈末野懒散地掀起眼皮:“你不舒服,为什么要罚?”
“我不管,”周趣双手抱胸扭头说,“我就要罚。”
隔壁的男生也跟着起哄:“对呀对呀,虽然是发圈符合要求,但我们想看的是小临去借的过程呀,哥哥这也帮忙吗?”
祈临嘴唇抿了一下,心说关你什么事,你没哥哥帮吗?
但比起跟人做无用的争论,他更烦别人为难他哥。
刚想问服务生要酒杯,他就发现陈末野开了另一罐啤酒,将刚刚和可乐兑的半杯酒倒满,抬起,喝空。
这杯的味道比先前都要甜,陈末野轻抿过润湿的唇面,看向对面的人:“还有问题么?”
周趣笑眯眯:“没有了,继续吧。”
祈临垂下眼帘,落回座位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往他哥的方向靠了些,低声说:“一杯半杯不会醉的。”
“不是不让喝。”陈末野说,“周趣刚刚是在为难你。”
喝一杯酒,和被为难着灌一杯酒,意义是不一样的。
即便周趣没有恶意。
说完,陈末野淡然将视线抬回桌上,却留了一小片余光给祈临。
身边的人像是听懂了,又像没听懂,只是抿着嘴唇。
祈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陈末野上一个真心话的回答……他哥好像是占有欲挺强的类型,而自己又是弟弟,可能也只是跟着落进了他掌控欲的范围里。
在陈末野眼里,帮弟弟挡杯酒理所当然。
然后祈临不冷不热地应了句:“谢谢你啊,哥。”
陈末野:“……”
游戏还要继续,因为是上一个惩罚对象,祈临得负责转酒瓶找下一位,并且帮忙抽牌。
空酒瓶被他随意转了一下,两圈之后不偏不倚地指向陈末野。
小舒在旁边没忍住笑:“这不是完美地坑哥哥嘛。”
祈临睫毛颤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掀起来,然后就和被陈末野近在咫尺的浅曈捉住。
刚刚那点不悦很快被犯了事儿的心虚替代,祈临轻咳了一下:“那什么,愿赌服输?”
陈末野喉结微动,发出了很轻的一声笑:“嗯,真心话。”
祈临随手从牌堆里摸了一张卡片,因为和陈末野是邻座的原因,他干脆偏着身子和他哥一起看上面的内容。
【被对象惹生气了,会怎么“惩罚”ta?】
看清这行字,陈末野眉尾轻轻地挑了一下。
偏偏祈临没反应过来,不仅跟着把问题念了出来,还抬起一双乌沉圆润的眸茫然地看着他:“这个‘惩罚’为什么打引号……”
然后,就看到他哥错开了视线,无端地拿起桌面的杯子又喝了口酒。
直到听见林冬现那句:“我草,这问题怎么突然变成午夜场了?”
祈临才一下反应过来,这是1/8/禁。
陈末野刚刚没向他解释……是一早就看明白了吗?
血色一瞬间从脖颈蔓延到耳尖,他飞快地把卡牌拍到桌子上:“这什么问题啊!”
他的反应把一桌子人都逗乐了,范弥还说:“少见那么纯的小孩了,要不单独给你开一桌?”
祈临冷眼扫过去,范弥飞快地做了个封嘴的动作。
“诶诶别想替你哥开脱,”边上的女生接话,“问题还是要回答的。”
祈临这才闷声坐了回去,表情是嫌弃这种问题,耳朵却忍不住竖起来。
关于陈末野的这种问题……很难不好奇。
男生的右手还搁在桌上握着刚刚喝空的酒杯,点着杯沿将酒杯摇晃着玩了一圈,他才淡声开口:“不知道。”
即便这个回答再平静,祈临也还是听到了背后的暧昧。
陈末野是不是在喝酒的那瞬间思考了,如果真的有这种情况,他会怎么做?
思考的对象……是女生吧?
“诶。”桌上一片失望的声音,“怎么还有这种答案呢?”
“嗯。”陈末野眼睫敛落时藏了点暗色,但回答却很寻常,“因为没试过。”
“照你的逻辑,每个问题都需要试过才有答案?”周趣挑眉,“那你刚刚回答的吃醋和心软,就是试过呗?”
即便知道周趣是在趁着酒桌游戏起哄,祈临还是瞬间被拽进了失落的深渊。
陈末野和别人“试过”?
这种感觉很讨厌,他抬起脸看向正对面的人,冷声问:“真心话多少个问题啊?”
没什么语气的起伏,但周趣却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被凶了。
没看到弟控的乐子,反而把兄控惹毛了。
我这局外人的一生。
林冬现和范弥全然不知道更深层的气氛,还在哈哈大笑地看戏,周趣举起跟前的酒杯向祈临抬了一下,示意知错,自罚一杯。
四周的人都在笑,祈临后知后觉自己好像有点过了,又往椅背上缩。
然后就看到陈末野又倒满了一杯酒,陪了一杯。
至此,刚刚那个“真心话”才算作数。
这个问题之后周趣才检查了牌组,发现这副真心话里确实有些问题不太合适……更何况他们这桌上还有几个拼桌的陌生人,于是取消了这个游戏,改成更直接的摇骰子。
陈末野在这种动脑子的游戏里尽占上风,但周趣那几个仗着自己人多玩起了车轮战,撸起袖子要挨个挑战。
祈临心情不好,随口扯了句不感兴趣,彻底靠在椅子上成了玩手机的旁观者。
杜彬半个小时前给他发了条日常的信息,他心不在焉地挑表情包回复,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自己手腕上那根橡皮筋。
[杜彬:临儿]
[杜彬:不想聊,可以不聊,我也不是那么随随便便就能用来消遣解闷的人!]
[杜彬:微笑.jpg]
看着这两句斥责,祈临回神,才发现他跟自己对话有七八个来回,自己的回复都是同一个表情包——小猫抄手.jpg
好像确实不太合适。
祈临略带歉意,给他回了个猫架AK.jpg
[杜彬:已阵亡]
无厘头的脑电波对上信号,祈临终于露出了今晚第一声笑。
然后跟前就遮落一道阴影。
他抬头,陈末野不知什么时候靠了过来,手肘撑在他的椅子扶手上,半托着下巴。
“和人聊天?”陈末野温沉的嗓音带了点沙哑,大概是被酒精浸染的,跟平时比起来要更加磨耳朵。
祈临觉得那股痒从耳垂窜到耳尖。
“啊,”他把屏幕摊平,下意识地解释:“和杜彬。”
说完又觉得自己这个解释有点无谓,陈末野本来就不是那么八卦的人,大概是见他一个人在玩手机过来关心两句而已……
他刚这么想,就看到他哥的脸轻歪了一下,指尖忽然落到屏幕上,点住了那只架枪的小猫。
“这个表情包,”陈末野轻抬眼帘,“你给我发过。”
他哥大概是酒喝多了,那双轻弯着的琥珀曈里有点模糊的笑意。
祈临坐得直,而他俯着身,两个人的视线有点落差,一切就和以前都不一样了。
祈临觉得自己的轮廓好像映在了一方温柔的琥珀里。
心脏都跟着被泡酥了,找不着北,哪里还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给他发过什么表情包。
“你……”祈临有些紧张,舌头像被捉住了有些不够利索。
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唇面,想让自己恢复正常。
陈末野在近距离看到那截小小的湿红时,眸色骤然暗了下去。
随后撤回了手,以一个不太自然的姿势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然而祈临只顾着让自己镇定下来,全然没发现这些细微的不正常,低声问:“你是不是喝醉了啊?”
陈末野顿了一下,随后斜靠在椅子上,长腿缓慢地交叠停放,是少见的随性和懒散。
“嗯。”他说,“可能。”
祈临观察了一下,陈末野垂着眼看不出醒醉。
手机又响了几下,应该还是杜彬,但祈临已经没有找人打发时间的闲心。
周趣撸着袖子还要和他哥摇骰子,祈临想替他开口拒绝,陈末野却偏头:“来。”
这个“来”的下场,就是前面一直顺风顺水的人各种犯浑,周趣脚步都有些虚了,居然还能给陈末野灌三杯酒。
最后祈临实在看不下去了,没收了骰子,掌心压在他哥剩下的半杯酒上:“陈末野,不准喝了。”
连名带姓,听着很凶。
陈末野靠在椅背上,轻偏了下脑袋含笑看着他。
对面的周趣哈哈大笑:“陈末野,你也……你也有今天哈!”
“你还好意思说别人!”结账回来的叶月一手拍到周趣肩上,“你现在还能站稳吗你?”
周趣撑着椅子站起来,刚想和叶月证明,结果扭头就找地方要吐。
拼桌的男生帮忙扶了一把,带着周趣去洗手间了。
剩下的人起来要和叶月AA酒钱,叶月拒绝了,说是感谢她们给周趣送的那捧花。
几个女生说说笑笑,最后打了个招呼告别。
叶月回头的时候,范弥已经彻底倒在椅子上了,林冬现虽然拱了一整晚的火,但好歹还有点良心要帮忙收拾残局,没喝多少酒。
他先在范弥跟前打了个响指,确认这人都对眼儿了,叹了口气:“叶月你去看看周趣,我把范弥扛回去……小临,你哥交给你可以吗?”
祈临本来就想打算负责他哥,应了下来:“嗯,行。”
他伸手把桌面上的手机收起来,然后转过头,往椅子上的人靠了一步:“哥?”
陈末野低垂的眼睫动了一下,他扶着头的右手缓缓垂落,越过了椅子的扶手,捉住了祈临垂落在身侧的手。
要是这人没醉,祈临估计会反应过来,陈末野今晚摸了他的手很多次。
但他哥现在状态未明,祈临无暇多想这些细节。
陈末野温热的指尖搭触在少年骨感细痩的手腕上,下滑的时候轻勾了一下那根发圈。
明明是再随意不过的动作,祈临却感觉到了说不出来的亲密……好像他的指尖探进的不仅是一个细小简单的发圈,触压的不是他的手腕。
一定是发圈箍得紧了,影响血液流通,所以触感才会变得奇怪。
祈临克制住自己胡乱的想法,他想抽开手,视线落下时却撞进那双略有些迷离的浅曈里。
陈末野好像等了他的眼睛很久,对视时懒洋洋地笑了一下,随后放过了那根发圈,转而握着祈临的指尖。
轻轻的晃了一下,像是小孩撒娇前的小动作。
被酒精染过的嗓音喑哑温沉,藏着点不易察觉的蛊惑,他问:“要带我回去吗?小临。”
第59章
此刻是接近零点的夏夜, 白天那些躁动的热意早就散得差不多了,可祈临依然觉得热。
那种热顺着被陈末野交缠的指尖,一点点洇出了汗。
陈末野的食指停在他掌心里, 指尖有意无意地划过生命线,细密的痒埋进了每一缕掌纹。
除了那点心动的新奇,祈临还有一丝丝的……不知所措。
他知道陈末野其实没有表面上那么疏冷沉稳,但也没想过这人还有这么稚气黏人的一面。
这算是撒娇, 还是耍酒疯?
“都说了兑饮料容易醉。”他小声嘀咕了一句, 尝试着把自己的手从陈末野的束缚里挣脱出来。
他牵得太突然, 自己现在手心里全是汗。
祈临稍转了下手腕,迫使这只醉鬼卸了力气,正打算把自己的手抽走,陈末野却慢半拍地有了反应, 指尖又追了上来。
一个动作的错落,两个人的指节忽然缠在了一起, 从刚刚普通的抓握变成了暧昧的十指相扣。
祈临这回是彻底僵住了, 既是震惊又是慌张。像一盆火从天而降, 点燃了细胞勾连的引线,后背发麻, 手脚酥软, 每一根神经末梢都在放烟花。
可陈末野却好像没发现自己做了什么, 仰着头看他, 视线自下而上的抬起,眼下落了一片睫毛的碎影。
“你不带我回去吗?”他的声音有点委屈, 又问,“你要留我在这里吗?”
“我,”祈临磕绊了一下, 呼吸无意识地变得急促,那股火从相扣的指缝烧到胸口,浑身都变得炽热,“我带,但你先松开……”
像是安抚,又像是慌张的遮掩。
陈末野嗯了一声。
然后扣得更紧了,从他手心借力,懒散迟缓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毛毯似地趴落到祈临的肩膀上。
“我起来了。”他的声音里好像还有酒精残存的气泡,轻轻地在祈临耳边发酵。
祈临的心脏重重地在胸口砰动了一下,他咬过自己的下唇,用痛感克制了颤抖的声音,闷闷地开口:“我是让你松开,不是让你起来。”
喝醉了连话都听不清了吗?
“嗯。”陈末野又应,“那你带我回去。”
手还是没松,这人在已读乱回。
祈临闭了闭眼,在心里重复了好几遍陈末野喝醉了,这里有很多人,他是陈末野的弟弟。
最后一句话最管用,像一个控制情绪的开关,啪地摁下去时他就冷静下来了。
“行,回去。”他不再纠结自己被扣着的手,任由陈末野半趴在自己的肩膀上,把人带离了餐桌。
好在陈末野虽然是毛毯精转世的状态,但是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带,站和走都没受太大影响。
也就是粘人了点。
在被酒店的前台微笑着送进电梯后,祈临才长舒了一口气。
他别过脸,看着靠在自己肩头安静垂眸的男生,一路上被强行忽视的情绪终于沉淀成了薄薄的一层落寞。
但即便如此,进房门的时候他还是很留心陈末野有没有哪里被磕着碰着。
没办法,谁让这人在他心尖上。
房卡摸了两遍才插上,他开了灯,第一件事就是把人带到床边。
因为陈末野是“盖”在他后背的,祈临只能侧躬下身,用自己被他扣着的手当支点,半掀半放地将人推到床沿。
醉鬼很配合。
肩膀上的重量完全卸下,祈临刚准备转身去给他倒杯水,才发现自己的手还被陈末野扣着。
一路都没松,他差点就习惯了。
“还说我酒品不好,”祈临不高兴地晃了晃自己的手,语调有点鄙夷,“你的酒品也很一般啊。”
话音刚落下,床上的人眼睫毛动了动。
祈临心惊了一跳,下意识地附身在床边坐下,又反应过来……他在躲什么,手是陈末野抓的。
然后他又挺直了腰背,故作平静地睨向床边的人。
陈末野的眼睛睁了半扇,正望着他的方向。
和第一次见面比起来,男生的轮廓更加深邃了些,少年人特有的柔和已经在悄无声息间褪去,初成型的轮廓有了利落的光影。
那点酒气迟来地上了脸,在他颊边到眼尾都晕开了红,平日里冷清惯了的脸好像终于有了温度。
祈临刚刚自我安慰的那点自持又陡然虚了半分,他清了清嗓子:“醒了?”
陈末野没说话,只是眼珠子动了一下,视线挪到床边那只被他扣着的手上。
祈临察觉到了,当即把五指伸直,用行动解释了不是他缠着不放:“我没有……”
话刚起了个头又止住了,因为陈末野非但没松手,还扣得更紧了。
祈临偏过头又调整了一下呼吸。
杜彬很早以前和他吐槽过在外面遇到过的神奇酒友。那人能面不改色地喝几大瓶啤酒,看起来一点也不像醉了,结果回去的路上突然开始一本正经地开始念九九乘法表,念一整晚。
有的人醉的方式很高深,表面看不出来,但精神世界是迷幻的。
现在的陈末野大概是这一型。
“你都握了一路了,还不腻么?”祈临慢慢地把脸搁在床沿,声音有轻轻的不开心,“我又不是女生,手没那么好握。”
然后就感觉扣着他的手真的松了些。
祈临一愣,抬起头,确实看到陈末野的手指在往后退。
看来是腻了。
行。
祈临咬唇从床沿起身,打算在他抽离之前先一步把人甩开。
结果手腕还没晃起来,陈末野的指尖先脱落了……这人也不知道哪来的速度,松开了他的手指,又重新扣上了他的手腕,施力一拽。
起身起一半的祈临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他拽到了跟前。
太突然了,祈临只能凭着自己极快的反应伸手撑在陈末野脸边的枕头上才没迎面撞上他哥。
他眼睛瞪圆,黑瞳在低沉的光线里尤为湛然,惊魂未定:“陈末野?”
耍什么突然的酒疯?他要这样撞进去,陈末野脸上没青一块都算他是羽毛。
陈末野微阖的眼皮缓缓撩起,浅曈浸在祈临的阴影下,看不出意识是混沌还是清醒,但笑意却不加掩饰。
他撩唇的时候,祈临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甜。
不是啤酒的味道,而是甜葡萄……陈末野居然含了颗葡萄硬糖。
而且应该还没化完,祈临听到了糖果磕在齿面的声响。
明明回来的路上他都没见这人有什么动作,他是什么时候吃的糖?
祈临滞怔地看着陈末野近在咫尺的唇,还没得出答案,又看到一截湿红的舌尖平滑了过去,勾了下唇角。
脑子空白了一瞬,本能地气血上涌。
那些所有的克制在这一瞬间骤然斑驳出层层叠叠的裂纹,一个疯狂的想法忽然冒了头。
如果他趁乱,装作意外,亲他哥一下……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祈临在心里骂了句鬼迷心窍,扭头就想跑。
陈末野这时候却又按住了他的手腕,回答姗姗来迟:“不腻。”
陈末野还流连在上个问题,祈临已经管不上他腻不腻了,他和醉鬼不同频没什么好聊的。
他转过脸强行和陈末野错开,急躁地命令:“我腻了,陈末野,松手。”
大概有两秒钟的僵持,陈末野松开了他的手,但并没有给他逃脱的机会,掌心往下一落压在祈临的后背,制止了他的动作,又滑到腰侧,屈指一扣。
刚转了一半身的祈临就被他哥压进了怀里。
陈末野另一只手很自然地抱了上来,像是扣紧的安全带。
祈临这下彻底慌了,不仅是因为醉鬼莫名其妙的举动,还因为他隐隐要被醉鬼激起的反应。
这个年纪正是青春躁动的时候,祈临向来以为自己是自制力强的那一波,但陈末野刚刚的一舔和现在的一按,祈临才明确地意识到,他对陈末野没有任何抵抗力。
祈临脸色涨红,耳尖都是烫的,慌乱地抓着床沿:“陈末野你松手!”
醉鬼的语气倒是一如既往的含糊:“嗯。”
祈临沉眸去掰横亘在自己腰上的手,但这边还没应付过来,身后又忽然一重。
陈末野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起来,微垂着头,额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背上。
祈临顿时感觉自己整条脊椎都麻了,什么动作都消停了下去。
“小临。”陈末野的声音擦着他的耳垂出现,甜腻了的葡萄味,后调带着一点点酒精的涩感。
“干、干什么。”祈临磕巴着反问。
明明自己今晚一滴酒都没喝,现在却觉得视线天旋地转。
知道他无法回头,抵在他后背上的人慢慢睁开了眼,声音是沙哑的,眼神却清润:“今天晚上,你是不是在生气?”
这句话出口的时候,祈临有种骤然踏空的感觉……
原来他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的情绪,陈末野都看得一清二楚吗?
他要怎么回答?
是该庆幸陈末野醉成这样了还惦记着他的情绪,还是该坦白他哥酒桌游戏上的真心话让他很不高兴?
毕竟陈末野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用一个个问题告诉祈临,他有一个喜欢的“理想型”。
这个“理想型”在他眼里是糯米团子,蒲公英,考拉。
哭的时候会让陈末野心软,会让陈末野无差别无条件地吃醋。
他们之后说不定还会在一起,像所有情侣一样携手走向正常的未来。
而祈临只会留在距离为两年的原地,上高二,高三,在无数枯燥的试题里看着他哥一点点从他生活里剥离疏远。
一股说不清是委屈还是难堪的情绪涌上心头。
之前的怨,刚刚的惊,还有陈末野对他刻意的照顾和顾忌……层层叠叠的情绪并行的时候,就忽然变得尖锐,像是无数把从里往外刺的刀,把他“乖弟弟”的伪装划得面目全非。
“陈末野,”祈临的声音忽然沉了下去,像落进一个深坑,“你是不是管太多了?”
只要不放弃那份不见得光的喜欢,他就注定会为这些小事情起伏不定,一会儿怦然心动,一会儿患得患失……而他哪怕再有意去控制自己内心的晴雨表,陈末野也还是察觉到了。
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想把那些“不正常”全部摊开给陈末野看,然后告诉他——
「哥,我就这么喜欢你,你还能接受我当弟弟吗?」
可陈末野知道了又要怎么办呢?一边谈恋爱一边哄他这个连血缘都没有的麻烦弟弟?
他是多自私还是看起来是多缺爱,才要陈末野这么照顾他?
直到腰上的手缓缓松开,祈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有点说重了。
祈临嘴唇抿起,眼帘有些仓促地垂下来,所有起伏的感情都在这一刻变成了后悔。
就像杂乱的色彩最后都会混成漆黑。
他转过身,甚至不敢抬头去看他哥的表情,只是艰涩地张嘴:“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在对你发火。”
可不是对陈末野发火,又是为什么呢?
翻来覆去,他也只能找到一句苍白对不起,说不出更多的原因。
祈临挣扎了一会儿,最后垂着眼放弃了,等他哥问罪。
房间里渐渐没有任何声响,正当他以为陈末野生气时,男生温暖干燥的手心忽然抚上他的颊边。
然后还没等他做出反应,他的脸就被陈末野捧了起来。
他哥浓长的眼睫依然低垂着,好像由始至终都在那阵微醺迷离的状态里,指腹轻之又轻地摩挲过他的颊边,在祈临微微抬头时,又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到他的后颈。
常年拨弦的指尖有一层薄茧,抚压过大半面皮肤,然后轻轻地扫过他的发尾,往自己怀里一带。
祈临就这么被他哥轻摁到了肩膀上,在意外之中,慌乱地攥住了他哥的衣角。
陈末野一只手揉着他的后颈,另一只手轻而缓慢地落到他的后背,像是安抚或者是哄慰,一下一下轻抚着。
祈临迟滞地抬起头,就看到陈末野轻阖着眼睛,轻轻地在他发顶上蹭了一下。
温沉的嗓音带着点哑,像是有些昏昏欲睡又耐着性子哄他,低低的无奈:“今晚没让你喝酒,就这么生气吗?”
抓着衣角的指尖骤然松开,祈临闭了闭眼睛。
陈末野总有办法让他的脾气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样也好,反正这个人现在醉着,他的低落不开心还有刚刚的失控都能含混过去,今晚过去他还能是不逾矩的乖弟弟。
可是还是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甘心。
祈临轻转过脸,看着近在咫尺却并不清醒的人,低声开口:“不是因为酒。而是因为……哥,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冗长的寂静,在他以为陈末野是不是就这么睡着时,跟前的人靠得更低了一些。
祈临只顾着等他的答案,全然没有察觉到他哥落在他后颈的指节轻动了一下。
“嗯,有啊。”陈末野低声说。
祈临视线晃了一下,扯出了一个自己都没想到的笑:“……什么时候?”
男生低低地拖长了一点声音,才回答:“第一眼。”
祈临问的是这个人什么时候出现的这个人,他哥回答的是什么时候喜欢的这个人。
“好,我知道了。”他撑着陈末野的肩膀,从他的怀里挣脱,别过脸,“明明说了我有喜欢的人要告诉你,但你有喜欢的人却不告诉我……小气鬼。”
床上的人动了一下,好像是觉得他还在生气,想要哄他。
但祈临已经落到了床下,指尖牵起了被角往他身上带了一下:“不过你现在坦白了,我就原谅你了。”
“我不生气了,你睡吧,”做完最后的动作,他转过身,“别管我了。”
第60章
陈末野是在第二天中午十一点醒的, 脑袋还有点昏沉。
他起来的时候先扫了一眼自己的衣服,没换。
眉尾轻缓地扬了一下,侧过脸看向床边, 也是空的。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到枕边的手机,指尖从通讯录里翻出置顶的号码,刚打算拨下,就看到号码的主人从沙发角落露出蒲公英似的毛茸茸脑袋。
祈临的动作轻且熟练, 像是已经偷偷观察过很多次, 视线接上时有一缕意外。
陈末野被子下的腿慢慢曲起, 刚刚握着手机的右手侧倾到身边的床褥上,像是确认什么般抚过隔壁的半张床。
然后开口:“昨晚没睡床?”
沙发里探出半个脑袋的祈临明显地顿了一下,大眼睛飞快地往右下角撇,然后才回答:“睡了啊, 我只是起得早。”
哦,小骗子。
陈末野将他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但却没有拆穿, 只是轻勾了下衣领:“我昨晚喝醉了, 有没有给你添麻烦?”
“哦,还好吧。”祈临嘴上这么说, 脸上的心虚却一点也藏不住。
毕竟他上次喝醉, 陈末野不仅帮他洗漱换了衣服, 还给他喂了蜂蜜柠檬。
而自己昨晚不仅向人发了一通莫名其妙的火, 还连衣服都没给换。
陈末野轻掀开被子,脸上什么情绪波动, 像是信了他的话。
祈临心里浮沉了一早的情绪终于落了下去。
昨天晚上的事,他哥好像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了……不记得也好,反正他已经决定了保持距离, 当一个不逾矩的弟弟。
他窝在沙发里捧起手机,嘴唇的线条一点点抿了下来。
陈末野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走到沙发后面,微凉的指尖垂落,将要落到祈临的颊边时跟前的人却忽然偏了下头。
他的指尖就这么停在了半空。
祈临安静了三秒,顿时又有些后悔。
只是想保持距离,有必要做得那么明显吗?
他拿起手机胡乱地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含糊地说:“你快去洗漱吧,月姐在群里叫集合了,还挺急的。”
他没敢抬头,不知道身后的人现在是什么表情,只知道陈末野把手抽了回去,回了一句:“好。”
高大的男生走路没有丝毫响动,祈临僵持了好半天才敢偷偷回头,而他哥已经进浴室里了。
他抹了把自己的脸,用已经息屏的手机映了一下自己现在的状态。
他昨天晚上睡的沙发,说睡其实不太准确,大概只阖了半个小时的眼,然后就是成夜的胡思乱想。
他不敢回到床上,怕他哥又来抱他,也怕自己忍不住。
淅沥沥的水响从浴室传出来,是淋浴的动静,祈临的视线迟缓地落到行李箱上。
既然在洗澡,那陈末野刚刚开行李箱拿换洗的衣服了吗?
没有,他估计也是宿醉了有点懵,一时没想起来。
相处这么久,祈临很清楚他哥是比较爱干净的,虽然算不上洁癖的程度,但是一套沾了酒味的衣服他是肯定不会穿两天的。
所以待会儿……他要怎么出来?
自己主动提帮忙拿衣服?听起来好尴尬,像他惦记着他哥洗澡的事一样。
挣扎纠结了一会儿,祈临决定最好的解决办法是装作不知道,找个理由离开房间让陈末野自己处理避免尴尬。
浴室里的水声似乎变弱了点,祈临才意识到自己纠结太久,立即落地走到浴室门边。
他刚打算开口,就从磨砂玻璃门里看到一道模糊的人影。
即便光线被粗糙的半透明玻璃漫反射成模糊的轮廓,但祈临还是看到了少年修长清瘦的身体轮廓,还有偏白的肤色。
呼吸瞬间就重了下去,他仓皇地往后退了半步,口干舌燥。
少年人总是这样,经不起一点引诱,发散思维足够致命。
祈临扭头就想当自己没来过,偏偏门里的人察觉到他的动静,连名带姓地点他的名字:“祈临。”
祈临蹿到一半的脚步只能停滞,低低地啊了一声。
磨砂玻璃模糊了距离,他哥的嗓音好像沾了未散的水汽,低润温沉:“我忘记拿衣服了,能帮我拿过来吗?”
祈临轻闭了下眼睛,又哦了一声。
陈末野和他的衣服放在同一个行李箱里,打开的时候就能闻到那缕熟悉的栀子香,祈临的眼睫动了一下,强迫自己不要想太多。
他随意地扯了一件衣服一条裤子,揪内裤的时候迟疑了一下,闭着眼睛飞快地抓了一条塞进衣服和裤子里,然后跟抱着烫手山芋似地快步走到浴室门口。
里面的水声还是没停,祈临靠在门边的墙壁上,迫使自己的视线不要乱晃。
“哥,衣服拿来了,你开门接一下。”
不知道是他声音太低还是水声太大,浴室里没有反应。
于是祈临又提高了音调:“陈末野?”
砰。
东西落地的声音骤然响起,透过厚实的磨砂玻璃门,止住了淅淅沥沥的水声。
祈临心里一惊,侧身转向门:“陈末野?”
浴室里安静了一会儿,才是男生很低的嗓音:“没事。”
这种情况下的“没事”是最不可信的,祈临一下急了起来:“你怎么了?摔跤了吗?还是撞到哪里了?”
门内又安静了一下,陈末野才回答:“真的没事。”
听起来很像不让他担心而说的谎。
“那你来拿衣服。”祈临立即说,“我在外面等很久了。”
“嗯。”陈末野应了,又说,“你放在门口,我待会拿。”
这句话就让祈临笃定了他肯定是受伤了,再要求下去也没有意义,他直接抬手推开了浴室的门。
然后就看到刚洗漱好的男生还赤/裸着上半身,细长的指尖慢条斯理地将浴巾最后一角压进腹线下。
陈末野半侧过脸,表情看起来有点意外,眼底却是猎物上套的略略得逞。
只可惜祈临被眼前的画面震惊住了,完全没发现那双琥珀曈里的守株待兔。
“我……”他一下慌张得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呆滞地看着跟前的人,“我以为你摔跤了,所以才……”
“没有,只是碰掉了东西。”
陈末野刚刚的指尖还搭在浴巾上,轻侧过身时,锁骨的一星水珠顺着胸膛滑下,坠过腰腹线条初成的薄肌。
祈临好巧不巧,看到了全程。
他慌张地把视线垂下,想把手上的衣服扔了逃跑。
偏偏慌张却给了陈末野理由,男生往他的方向迈了一步,轻扣住了他的手,掌心擦过他的手背接下了上面捧着的衣服。
“谢谢。”
祈临的手背上全是他带过来时的水汽。
他连自己有没有说不用都忘了,转头就出了浴室,明明视线还是清晰的,但是脑海里却只有刚刚浴室里看到的陈末野。
同居近一年,他不是没见过陈末野光着身子的时候,但这次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非常,完全不一样。
他像只被迷得晕头转向的蝶,彻底失去了方向感,到处乱撞。
直到路过电梯时,被叶月碰见喊住了名字,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跑出了房间。
“怎么了,一副晕晕乎乎的样子?”叶月皱眉看着他,然后一下紧张了起来,伸手压在他的额头上,“你不会也生病了吗?”
“没,没有。”祈临后退一步躲开了她的手,自己抚了一下有些发烫的侧脸,“有人生病了吗?”
“有。”说到这个叶月就来气,“周趣那个混蛋嗓子发不出声音了。”
周趣昨天吐了之后,晚上就烧了起来,叶月今早去给他送早餐的时候才体温已经上39度,立即把人送医院,半个小时前才回来。
现在人稍微好点了,但嗓子哑得不像话。
这也是她在群里急匆匆叫集合的原因。
进了电梯,叶月才想起来:“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哥呢?”
祈临顿了一下,含糊说:“他在洗澡。”
“他没事吧?”
“没事,挺好的。”
“那就行,折一个主唱就够我焦头烂额的了。”叶月叹气,“明天还有一个拼盘演出呢,他这状况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场演出说重不重说轻不轻,但毕竟也是费尽心思拉过来的资源,现在要是因为这件事毁约,不仅要赔钱,对乐队的评价也有影响。
叶月越想越气,到周趣房间又把人指着脑袋骂了一顿:“我昨天是不是叫你见好就收?是不是让你保护嗓子?”
周趣发不出声音,只能双手合十连连求饶。
叶月平时温温柔柔的,但是要真想镇场子那也就一句话的事。
她训话的全程,祈临和范弥被吓得缩在沙发的两角小学生似地坐着,最后还是陈末野推门进来,才终断了室内紧绷的气氛。
叶月转过头去喝水,周趣立即对陈末野摆出一副“感谢救命恩人的大恩大德”的表情。
陈末野在群里已经了解了始末,和他接了一眼,视线就往里面扫。
果不其然,坐在沙发上别着脸的祈临明显地又僵了一下。
还在躲他。
他眉梢微动,装作没察觉一般自然地走过去,在祈临身边坐下。
范弥完全没发现他们之间的气氛有什么不对,照常打招呼。
陈末野应了一声,然后转向祈临:“挨训了没?”
身边的人没看他,右手指着脑袋在玩手机上的数独游戏:“没。”
陈末野扫了一眼他微微有些发红的耳尖,嗯了一声。
林冬现还在劝叶月:“好了,月姐,月奶奶,您别生气了。生气对身体不好,而且他病都已经病了,我们现在得想解决办法。”
“还有什么办法?”叶月放下水杯冷笑,“还有什么解决办法,给人磕头赔款道歉呗,难不成还去借一个主唱回来?”
周趣抚着自己的嗓子,低垂的视线游移片刻,忽然落到沙发的祈临身上。
思索片刻,他拿出手机打字:
[女王别生气了,臣有一计。]
“你有办法,什么办法?”叶月冷笑,“找太上老君要一颗灵丹妙药,吃完嘎一下好了?”
周趣:“……”
他继续打字:[明天晚上那个是场小的拼盘演出,我们就唱几首歌,可以让祈临顶上。]
叶月稍顿:“祈临?”
几双视线忽然聚到跟前,祈临填到一半的思路忽然断了个彻底。
叶月冷静下来,在短暂的几秒里飞速思考了这个计划的可行性,然后也跟着回头:“也许可以。”
周趣的手机被递到跟前,祈临皱眉:“不是,我一个没有演出经验的人,要上台当主唱?”
是不是有点狗急跳墙了?
“不,也许可以。”林冬现说,“我们现在就是缺个人在中间撑场子,至于歌……我可以帮忙和声。”
“对,”范弥也跟着,“反正还有调音师,小临只要不是完全的五音不全都有救!”
而且周趣让祈临作为临时主唱替补上台,还有个投机取巧的原因——他有一张乖巧讨喜的脸蛋。
刚入行的小乐队在live跑掉破音是常见的事情,观众其实也比较宽容,横竖都已经找不到能唱的人,不如找个漂亮的上台……人对漂亮的事物总会更加包容。
虽然这个方法有点偷奸耍滑,但已经是没办法里的办法。总不能临时毁约,被列入行业内的失信名单。
而且,祈临未必就不能唱。
叶月越想越觉得这个法子可行,干脆调了首歌出来:“小临,你先别着急拒绝,唱一段试试?”
祈临犹豫了一下,接过她的手机。
叶月给他挑的歌是今晚演唱曲目中的一首,祈临也会唱,于是尝试着跟了一段。
陈末野一直在旁边安静地坐着,直到他的声音轻轻地落到耳边,眉眼才轻舒开。
作为在座唯一一个听过祈临唱歌的人,陈末野其实知道他的声音条件很好。
毕竟小刺猬在被他为难、脸颊通红的情况下,还能不跑调地唱完一首生日歌。
他当时就夸过祈临唱歌好听,但是小刺猬太害羞了,大概没当回事。
叶月听完,眼睛都亮了:“我草,你声音很清透啊,很好听。”
祈临抿了下唇,脸上看起来平静,只有陈末野看到他垂在沙发边缘的指尖微微蜷握了起来。
“小临,你就当帮个忙!”范弥也觉得有救,加入了劝说大队,只可惜他嘴巴不利索,半天只能憋成一句,“你就,你就当是制作回忆!你哥上大学之前一场同台演出的特殊回忆!”
如果说前面的祈求只是让祈临动摇,范弥这句就正好说进他心里。
陈末野离开前的特殊回忆。
他静默几秒,下意识地回头,看向身边的人。
陈末野浓长的睫毛一直垂着,似乎看了他很久。
视线相接时,男生的声音落轻了些:“小临,你想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