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90

    第81章

    祈临这一周过得非常充实, 一天到晚除了听讲座就是考试,课余时间也基本在自习室里。

    来参加选拔的学生基本上都来自各大重点高中,不是高中同学就是初中同学, 大家都很面善熟络,进来没多久就抱团了。

    祈临的独来独往就显得很特别,甚至有人主动搭话邀请一起吃饭。

    但他一律委婉拒绝了。他不需要无效社交,刷完题他就和陈末野聊天, 每天缓解想念的时间都不够, 别说和陌生人聊天了。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之后, 集训老师召集了学生们再听了一个讲座才算完成了这高强度的几天。

    来接他的是班主任萧龄,见面先向他笑了一下:“下苦劲儿了,脸都瘦尖了。”

    祈临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有吗?”

    “有一点,回去好好休息, 吃点好吃的。”萧龄笑着说。

    祈临笑了笑,然后摸出手机用屏幕照了一下……感觉没变啊, 那里瘦了?

    兀自打量了一会儿, 视线又落到屏幕映照着的项链上。

    祈临稍稍勾了一下脖子上的链子, 因为集训地点不适合戴戒指,所以他这一周都是把指环挂在脖子上的。

    想他哥的时候就拿出来摸一摸。

    要不是现在班主任在这里, 他都想取下来戴上了。

    他摁亮手机, 点开聊天软件, 他和陈末野的对话还停留在中午考试前。

    他哥问他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他说下午六点左右。

    但实际上集训营提早了一个小时结束,祈临犹豫了一下, 决定不告诉他哥,提早回去给个惊喜。

    ……反正这事儿陈末野以前也干过,他算是回礼。

    到家的时候祈临放轻了脚步和动作, 他慢慢用钥匙打开门,本来是想着陈末野要是在厨房就去吓他一跳,结果推开门看到的,却是已经在床上睡着的男生。

    除去生病和极少次祈临的早醒,他其实很少看到陈末野的睡颜。

    以前在高中的时候因为年级作息不一样他哥很早就醒了,后来放假了他又比他哥熬得起劲,所以对陈末野贪睡的样子几乎没有什么的印象。

    他下意识将步子放轻,悄悄走到床边,在床沿缓缓坐下。

    祈临本来是想观察他哥什么时候醒来,但坐到床沿时才发现陈末野的眼下有一片很淡的轻,而且脸上的疲惫很明显。

    ……他哥这几天都睡不好么?

    虽然两个人在恋爱期很腻歪,但祈临还不至于把他哥的反常当成是想念过渡导致的。

    陈末野没恋爱脑到这个地步。

    他哥遇上事了?

    祈临垂眸皱着眉,正在大脑过一遍最近的聊天和通话记录,打算找出是哪里不对劲时,眉心却被轻轻点了一下。

    他抬起眼,就发现陈末野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惺忪的笑眼近距离看着他。

    “回来哄我了?”他的嗓音带着刚醒时独有的沙哑,很磨耳朵。

    “等会儿哄,”祈临看着他,“陈末野,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陈末野看了他一会儿,缓慢地撑着床沿坐起来,指尖没进微乱松散的发间:“本来还想瞒你的,没想到还是被你发现了。”

    祈临的心一下就悬起来了,紧张地看着他:“怎么了?”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察觉到,其实,”陈末野抬起眼,清泊的瞳凝着人时有种近乎蛊惑的味道,“周趣其实也喜欢男生。”

    祈临怔在原地,这个他是真的完全没发现。

    但是被陈末野点明后,之前的所以细枝末节却又回笼,难怪过年吃饭那晚周趣会这么看他。

    而在这电光火石的间隙,一个突兀的想法突然冒头。

    祈临猛地站起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瞪圆了:“周趣他喜欢你?!”

    这回怔住的人轮到陈末野,他呆滞了近两秒,才倒回床上大笑起来。

    这是祈临第一次看到陈末野笑成这样子,捧腹大笑,甚至还有泪光。

    他不知道是着急还是羞恼,只是凑过去抓住陈末野的手:“你快说啊,他是不是我情敌?”

    陈末野一边笑,一边顺势扣住了他的手腕,轻轻一拉就将人带到了自己的怀里,然后带着祈临在柔软的被褥上滚了一圈。

    直到怀里的人被滚得乱糟糟的,陈末野才转为抱着他的腰,低头贴在他的额头上:“小临,你吃醋的样子好可爱啊。”

    祈临皱眉,抬手捏住他的脸,有点气:“别管我可不可爱,快说。”

    “不是,他有对象。”陈末野低声解释,“他家里知道了,和他吵了一架,要求他断掉。周趣拒绝了,然后被断了经济来源。”

    祈临躺在床上听着,这次意识到,和周趣比起来他和陈末野几乎没有“家人”这一关。

    “养一个乐队是需要很多钱的,作为最大的金主,周趣断掉资金链之后,我们的演出只在玫姐那了,”陈末野说,“所以我把闲下来的时间,又拿去排了一份兼职。”

    祈临捏他脸的动作慢慢放平,改成捧抚:“难怪你看着那么憔悴。”

    陈末野往他的手心里蹭了一下,然后低头看着他:“你好像也瘦了,集训的饭不好吃吗?”

    “没有啊,”祈临眨了下眼睛,诚恳道,“我都跟平时一样吃饭的。”

    陈末野看着他,嘴唇慢慢抿了下来。

    祈临知道他哥是在心疼,可他却完全能理解陈末野现在的心情……看到喜欢的人瘦了憔悴了,谁能不心疼。

    “对了,”跟前的人忽然开口,“你不是说要哄我么?”

    祈临眼睫毛颤了一下,看着他哥含笑的眼睛,那天在电话里放的话忽然又勾起了强烈的害羞。

    他轻咬了下嘴唇,在片刻的犹豫后,伸手勾住陈末野的脖子往他的唇上贴了一下。

    陈末野其实猜到他会这么做,毕竟小临纯情得很,接个吻都要脸红很久。

    他本来想着就这样也不错,主动也算是一种进步……直到感觉自己的唇角被小小地舔了一下。

    陈末野平缓的呼吸就忽然沉了下来。

    祈临本来只是想小小地挑衅一下他哥,毕竟就算他再不经常主动,他哥教了那么多次多少也会一点。

    但是他没想到这是个开关。

    最后两个人同时在被窝里喘的时候,祈临的眼神都已经迷蒙了,他脑袋完全转不动,只是着迷地看着跟前的人。

    直到陈末野低头往两人中间扫了一眼,祈临才忽地察觉到自己居然蹭到他哥的腿了,脑子轰地一声炸开,旋即飞快地缩到床边:“额,我……我去……冷静一下。”

    陈末野轻抿了下唇角,抬头刚想叫住他,枕边的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

    ……是他睡前定的闹钟,两个小时刚好。

    铃声打了岔,祈临遛进了浴室,关上了门。

    陈末野低声笑了下,曲腿缓缓坐下时,才伸手把手机拿过来,关掉闹钟的时候,才发现上面有一条信息。

    [未知号码:下周,一样的时间地点,还是五千。]

    眸底蓄起的笑意骤散,陈末野平静地把信息调成已读,随后锁定了屏幕。

    ……

    集训的成果在周二落到了班主任手里,祈临入选代表名单,将于十二月中下旬参加决赛。

    这个消息出来的时候,第一个说要庆祝的就是周趣,结果就被陈末野原地打回。

    毕竟这人现在还在玫姐这吃救济餐,身上多一个钢镚都没有,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随时请客。

    但祈临为了感谢他的好意和接受他这份庆祝的心,在没有培训课的周末亲自做了饭带给陈末野……顺便给周趣多了一份。

    这算是自暑假以来祈临第一次看到周趣,陈末野说的不是假话,周趣样子比他和他哥都还憔悴。

    不仅是瘦了苍白了,还有点颓靡。

    林冬现说这是因为演出减少的原因,周趣这人除了像普通人一样需要食物和水,还需要在舞台上感受观众的热情,但最近乐队的演出减少,无异于把他灵魂都磋磨了。

    “别怕周趣,一日为队长,终身为队长!”林冬现勾着周趣的肩膀,“就算是小酒馆我们也能炸场子!我们组乐队的那天不就约好了,一起签公司,一起出道,一起共渡难关!”

    “就是,虽然前面两个好像有点遥远,”叶月也给周趣递了杯啤酒,“但第三个我们还是能做到的。”

    周趣接过酒杯:“我好感动,最近队长手头有点紧,V我五百?”

    林冬现沉默了三秒,回头:“那什么,我突然有点事……”

    周趣笑骂着打了他一下。

    乐队成员们好像都不知道周趣和家里闹翻的真正原因,祈临便也没提,只是拍了拍周趣的肩膀。

    周趣点了下他的脑袋:“也有你安慰我这一天,小崽子。”

    点完就感受到隔壁沙发里一道幽冷的,来自弟控的视线。

    周趣:“……”

    他回头转向陈末野,做出了个“还你”的姿势,把祈临推了过去。

    不知道是因为祈临入选决赛的喜气,还是乐队成员们久违地聚在一起,休息室的气氛比以往要好很多,周趣也跟着多了点笑容。

    直到一通桌面上的手机响起,周趣垂眸扫了一眼,神色略微有点僵,随后清了清嗓子起身:“我去接个电话。”

    祈临回头看向陈末野,用眼神询问,陈末野只是轻轻地点了下他带着戒指的无名指,没有说话。

    林冬现也想跟范弥“眉来眼去”地关心一下周趣,可惜范弥是个木头脑袋听不懂,于是他只能叹了一口气,转身跟上周趣。

    他本来是打算问周趣是谁的电话,要不要紧,结果刚出门,就听到周趣的声音。

    “陈老板,您的要求不合理。”周趣望着眼前通向后门的阶梯,神情落寞,“只是签我们,不可以吗?”

    “如果说非要陈末野点头,您才愿意考虑签我们乐队,那……我们不必谈了。”

    第82章

    周趣挂断电话, 回头的时候,就看到林冬现震惊复杂的表情。

    他惊了一跳,下意识地把手机往身后收, 但已经来不及了。

    林冬现扣住他的手腕,声音是激动得有些颤抖:“什么意思,有经纪公司想签我们乐队是吗?”

    电话里的陈老板就是去年国庆演出时,来过后台看他们的Fcos厂牌。

    这个老板当时就和周趣联系过, 想要陈末野的个人资料和联系方式。

    他也传过话, 但是陈末野直接了当地拒绝了, 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周趣当时也只是觉得可惜,但这毕竟是个人决定,他也没多说什么。

    只是这个陈老板还挺长情,后面陆续跟了乐队的几场演出, 最后甚至把视线从陈末野,扩大到整个乐队。

    他认为这只乐队虽然键盘手和贝斯手略有瑕疵, 但也是能培养的。

    所以只要陈末野肯点头签Fcos, 他整支乐队照单全收。

    “这多好的一件事啊, 签经纪公司了就代表我们以后不用再像以前一样找人脉求场地,还有人帮我们宣传找曝光……而且那可是Fcos!业内数一数二的经纪公司, 我们要是入行就签这家, 起点比别人高多少你知道吗?”

    Fcos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经纪公司!

    林冬现双眼发亮:“最重要的是, 能解决你现在的困境不是吗?”

    “嗯, 是。”周趣看着他,脸上却只有平静, 他微微叹气,“但你是不是忘了一个前提条件?他要陈末野点头。”

    这是一份合同没错,是一家经纪公司没错, 但对方看中的只是陈末野,他们几个人只是赠品,边角料。

    陈老板被拒绝以后依然联系过他很多次,周趣都没有和陈末野说过,第一是因为陈末野拒绝过,其次就是因为这个目的性极强的特别条件。

    说着是乐队水平还有待提升,实则是想用道德绑架的形式让成员们给陈末野施压。

    谁会愿意自己成为被附带的那一个。

    林冬现终于从“好消息”的喜悦里冷静下来,他下意识想模根烟,想起这里是休息室门口,忍了回去:“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些事结果比原因重要啊。”

    大公司,挑一点也没毛病吧?

    他抿了抿唇,又问:“那你……完全不打算和陈末野说吗?”

    周趣沉默下来。

    他其实隐约感觉到陈末野这么久以来一直在刻意回避娱乐圈的事情,但是他想不到陈末野有什么不能进这个圈子的原因。

    也许这次能把这个心结一并问出来?

    林冬现意识到他动摇了,紧跟着劝道:“你之前还是大少爷的时候,不在意这些也就算了,可是你现在……为什么还那么拗?”

    首先,人的心境是会变化的,陈末野当初不愿意不代表现在不愿意,其次,周趣现在正是需要钱的时候。

    周趣和林冬现沉默地对望了许久,最后长叹一口气。

    “我试试吧。”他说。

    祈临坐在休息室里,见林冬现出去的时间有点长,本来还有些担心,结果两个人再回来的时候却把陈末野叫了出去。

    他回头看了一眼,陈末野却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然后起身出去。

    走廊里只有三个人,周趣将刚刚和林冬现说过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陈末野。

    林冬现就站在隔壁,目光期待:“Fcos虽然算不上是多大的经纪公司,但是对我们这种新人来说很不错了,你怎么想的?”

    周趣看着陈末野轻垂的眼睫,几乎是一下就知道答案是什么。

    果不其然,下一秒陈末野只是道歉:“抱歉,我拒绝。”

    走廊里有一瞬间的沉默。

    “为什么?”林冬现皱着眉,明显的不解,“你和周趣两个人现在都缺钱,怎么却轴到一块去了?”

    陈末野靠着楼梯,上半身微微倾斜,细长的指尖撑在扶手上。

    他的视线落在窄暗的楼梯拐角,淡声:“缺钱,就能让你们当我的附属品么?”

    只是平铺直叙的阐述,轻描淡写地点明了其他人的处境,但是林冬现却一下被恼怒笼罩:“我们做乐队跑演出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签公司把爱好变成职业么?为什么有机会了我要挑剔?”

    他其实没有向陈末野发火的意思,只是他的态度太过冷淡,而说出口的话又格外直白。

    林冬现只是想要一个原因,错过这么好的机会的原因。

    这么久以来陈末野抗拒摄像头,抗拒曝光,抗拒瞩目的原因。

    “从一开始周趣找我就只是当替补吉他手,我从来是抱着玩玩的态度,并没有把这份爱好转成职业的打算。”陈末野回头看着林冬现,“这么说,你满意了吗?”

    林冬现的表情瞬间绷紧,难以置信地盯着他。

    周趣意识到气氛不对了,连忙上前想结束这个话题,但是却被林冬现一手按住挥开。

    “不说乐队,但是周趣一个人帮你还少么?他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不知道?”林冬现下颌的线条不断收紧,“你高贵,你不需要这个机会,他呢?我们呢?”

    虽然林冬现在休息室里说要有难同当,但谁都知道这句话放到现实里有多幼稚。他们明年马上就大四了,想或不想都要和社会接轨,如果这个时候还不能抓住机会……谁知道乐队能继续多久。

    “而且,玩玩的态度?”林冬现冷笑了一声,“你现在的意思是,你随便玩玩就能被人看上,而我们这种没日没夜磨合练习的只能沾你的光?”

    “林冬现!”周趣一把挥开了他的手,按着他的肩膀喝止:“过了。”

    林冬现整个人被他摁得晃动了一下,但也冷静下来,垂下眸。

    陈末野看着眼前两个人窘迫僵持的样子,垂下眼,将扶手上的手收回去:“这个附加条件就是为了贬低你们的,如果这种机会也甘愿抓住,乐队之后在这条路上也不会混出来的。”

    一件事如果会让人否定自身价值,那么这件事就是错的。

    陈末野转身从楼梯离开,准备回休息室时,林冬现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我看过你在舞台上的表情,”他的声音沉而隐忍,“我觉得你不是‘随便玩玩’,你在骗自己。”

    ……

    休息室少了三个人,一下变得安静不少,祈临捏着手机,指尖虽然在点屏幕,但心思却有点乱。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陈末野被单独交出去不是好事。

    果然,休息室的门再打开时,只有他哥一个人回来了。

    叶月也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往门外张望了一下,又回头看向陈末野:“怎么了?”

    陈末野没说话,只是把沙发上的背包拎起来,然后转过脸朝祈临抬了抬下巴:“小临,走了。”

    祈临立即起身跟上他哥,从休息室出来的时候,他还看到站在楼道边的周趣和林冬现。

    两个人的表情同样很不好。

    果然发生什么了。

    这座城市的秋冬界线不明,从RUGOSA出来的时候,祈临才感觉到一阵冷风。

    他今天只穿了一件薄外套,稍稍搓了一下肩膀,跟上陈末野。

    “发生什么了?”

    陈末野也有些情绪,但他向来不是会迁怒的人,扫了眼祈临的动作,伸手摸了下他的脸。

    “冷吗?”陈末野问。

    祈临摇头:“你们到底怎么了?”

    陈末野顺着他的颊边捏了捏,把谈话的内容简要告诉他。

    祈临一下就明白林冬现和周趣为什么表情那么低沉。

    ……那个陈老板提的要求太过奸诈,任谁来都会觉得憋屈。

    “所以你就跟他们吵架了?”祈临问。

    “嗯。”陈末野垂眸轻叹了一口气,“估计把他们气得不轻。”

    毕竟除了身为组织者的周趣,林冬现可以说是最勤加练习,最看重乐队的那一个。

    而且最近周趣的情况特殊……陈末野在这个节骨眼拒绝,就显得很无情冷漠。

    祈临本来想和他哥说什么,但回去的路上陈末野的表情都很寡淡……他哥很少有想这么不想交流的时候。

    于是他只是安安静静地陪着,直到回到小出租屋的门前,摸钥匙开门的时候,才听到陈末野低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这样,”陈末野看着祈临白皙的后颈,也不知道这一瞬间自己的想法是什么,只是轻声问:“是不是很自私?”

    轻得像从耳边拂落的羽毛,带着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内疚和委屈。

    陈末野第一次这么直白地向祈临示弱。

    祈临一瞬间愣住了几秒,心脏像是被一排绵密的针扎过,先是心疼,然后就是不合时宜但不受控制的心动。

    大概是平时见多了陈末野游刃有余冷静沉稳的模样,第一次看到他哥不稳定的、脆弱的一面。

    陈末野是在向他寻求依赖。

    他松开了钥匙,转身抱住了身后的人,掌心贴落到少年略显清瘦的后背,一点点收紧。

    “你在这里面没有获得任何好处,为什么会是自私?”祈临轻轻地顺着他的后脊抚摸,“如果你有不能答应的理由,但是因为一时的义气做出了错误的选择,那才是自私。”

    因为知道陈末野和温聿容的关系,祈临很清楚他哥为什么会拒绝签约。

    陈末野如果出道了,他和温聿容的母子关系就成了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温聿容如今事业在上升期,各种镜头聚光灯都追随着她。而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如果真的有一天这段关系被扒出来了……祈临甚至想不到那会给温聿容、陈末野,甚至乐队带来怎样恐怖的后果。

    所以陈末野不会,也不可能答应。

    即便再喜欢,再热爱,他也只能把这些感情压在最深处,装作漠不关心。

    祈临偏过头,看着男生低垂的眼睫和微抿的唇线,心脏仿佛也跟着蜷颤。

    他轻埋进陈末野的肩膀,像是要把话留在他的颈窝里:“哥,你没错,也不自私。”

    祈临其实很喜欢陈末野这样,他哥终于能够放下所谓“年长”的负担,朝他露出原本的真实。

    门外到底不适合抱太久,陈末野一边搂着他一边将人带进了门里。

    当房门关上,终于回到属于两个人的小空间时,陈末野将祈临抵在了门上。

    “就这么站在我这边?”他低声问。

    祈临微仰着脸看他,郑重地点头:“嗯。”

    陈末野浅色的瞳里沉沉地望着他的轮廓,仿佛要将他的表情刻在眼底,半晌才慢慢靠近,微哑的嗓音带着请求:“那你再多哄我一点吧。”

    第83章

    那天之后, 乐队停了两周的活动。

    虽然没有爆发实质性的争吵,但林冬现和陈末野的关系到底是僵住了,范弥和叶月本来想劝说一下, 但都被周趣拦住了。

    毕竟这是两个人的矛盾,越多人搅合反而越难以开解。

    尤其林冬现还是个爱钻牛角尖的,他自己想不明白谁来劝都不行。

    然而乐队的工作停了,陈末野打工的排期却挤得更满, 就连祈临都觉得他哥好像在发狠地挣钱。

    在决定参加补习班之前两个人对过家里的存款, 虽然多了一大笔开支, 但是也没到要不分昼夜打工的地步。

    祈临问陈末野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多了开支,而陈末野只是说因为乐队暂停活动,大头的收入少了才增加的排班。

    乐队那边的钱毕竟和祈临无关,他从没过问过, 也不知道金额是多少,但他没怀疑过他哥的话。

    寒假得去玫姐那端盘子才行, 不能让他哥一个人辛苦。

    刷完一套题, 祈临仰躺在沙发上, 百无聊赖地打开了手机。

    最近因为都在刷题,没和杜彬维系感情, 他本来打算随便发个消息, 结果刚点开聊天窗口就收到了来自系统的天气预报。

    明后两天开始降温, 即将准备入冬。

    他顿了一下, 想起陈末野今天出门穿的外套……那位打工狂每天睁开眼上班,回来洗漱完睡觉, 压根没在意天气情况。

    祈临想了一下,还是让杜彬在冷宫里待着,先去给他哥把冬装收拾出来。

    不然以陈末野那个病秧子体质, 吹阵风就感冒了。

    因为小出租屋的可用空间太小,所以两个人的衣服是挤在一个柜子里的,祈临在帮陈末野把他去年常穿的几件外套拿出来的时候,压到了一个收纳在最底层的袋子。

    他顿了一下,知道这是什么。

    妈妈给他织的毛衣……不过去年被贺迅扯坏了。

    那天洗干净之后,他为了防止自己睹物思人,所以把毛衣收起来放到最里面的。

    天气渐冷的时候,人也会跟着变得多愁善感。祈临把袋子拿出来,慢慢地打开,把里面的毛衣取出来。

    那天晚上是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喜欢陈末野,那种冲击和意外太过强烈,以至于他都快忘记毛衣被扯成什么样了。

    祈临拎着袖子把折好的毛衣抖开,本来是想去找被贺迅扯过的地方,却意外发现……扯坏的领口已经被重新勾好,而破了的地方多了两只小刺猬补丁帖。

    补丁贴不大,正好挡住了原来扯坏的地方,平常看过去就像是衣服自带的花纹,只有掰开小刺猬才能看到藏在里面笨拙的针脚。

    祈临看着里面小刺猬怔了片刻,随后就感觉眼眶发热发酸。

    陈末野居然给他补好了,什么时候?

    他明明以为这件衣服已经不能要了。

    陈末野怎么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忽然抓住他的心脏。

    祈临抱着毛衣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许久,然后把手机摸回来对准小刺猬拍了个照。

    然后刚发出去没多久,就收到了回复。

    [Luv:怎么了?]

    [Luv:不喜欢吗?还是觉得太幼稚了?]

    [Luv:下面的破口太大了,勾不回去,只能用图案挡一下。]

    陈末野的消息回得很快,似乎是担心祈临对他擅自动毛衣的事情有意见。

    祈临看着他哥接连蹦出来的信息,揉了下发酸的鼻子。

    陈末野这个时候居然还担心他的情绪。

    [Kylin:喜欢,特别喜欢。]

    [Kylin:谢谢你帮我补好了。]

    初恋的温柔总是悄无声息却又隐藏至深的,祈临捏着毛衣的袖子,觉得他快要一辈子离不开陈末野了。

    虽然祈临说喜欢,但陈末野拿捏不准他是感谢自己还是真的喜欢,所以回来的时候还问了一下。

    祈临没想到他居然这么不自信,第二天就把毛衣套身上准备去学校……但是被陈末野拽回来了。

    虽然降温,但也还没到穿毛衣的时候,不过陈末野知道他是真的喜欢了。

    喜欢就行。

    “好了我去上学了,再折腾要错过公交车了。”祈临换上了外套,扒拉自己有些乱的头发,“你再睡会儿,今天出门记得穿衣服啊,别着凉了。”

    陈末野躺在床上朝他挥了挥手,笑着把人送出门。

    虽然祈临让他再睡个回笼觉,但陈末野还是起身到小窗台上。

    距离拉远之后祈临就是细细长长一条,穿着学校的绿色校服小竹笋似地竖在车站里,然后被公交车接走。

    陈末野脸上的笑意随着汽车离开渐渐消失,他转身离开窗前,在浴室里用冷水洗漱。

    换好衣服之后,电话响起,陈末野扫了一眼号码,刻意没有去接。

    等第二通打过来将近挂断的时候,他才随意地点了接通。

    “现在才接电话,你不会是想躲我了吧?”贺迅阴恻恻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紧接着就是质问:“昨天不是要交钱的日子?为什么没来?”

    陈末野平静地把玩着手里的钥匙扣,嗓音压得低沉:“钱这么不经花么?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呵,你还好意思说?我要的是五千,你三千两千地给,打发叫花子?”

    最开始那场谈判还算顺利,贺迅以为自己已经把人拿捏住了,结果拿钱的时候才发现每一次都数额不足。

    不仅越给越少,现在还敢拖延了。

    陈末野淡然反问:“我哪来那么多钱。”

    贺迅哂笑一声:“你没那么多,问你的客人要啊,你不是还有个开豪车的女客么?”

    他的话里带着下流的嘲弄,陈末野皱了下眉,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温聿容。

    贺迅什么时候见过她了?

    他和温聿容基本没见过几次面,寥寥几次也是她不请自来,贺迅是无意撞见,还是……

    陈末野视线微顿,忽然想起一个人——那个无缘无故和他搭话的杂货铺老板。

    陈末野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浅色的瞳缓缓转向窗外。

    贺迅没听到他的回答,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说漏嘴了,连忙打住话题:“下个月开始,你准时给我拿钱,我保准离你的生活远点,只要金额的数目是对的。”

    电话挂断,陈末野垂眸看着屏幕上“通话已结束”的字眼。

    他本来是打算用金额把贺迅钓上钩,逼他说出胁迫威吓的话,累积到较大金额之后再报警以敲诈勒索罪把人送监狱里。

    可是现在情况又和他计划中不一样了,因为贺迅在盯着他,而且察觉到了温聿容的存在。

    又是因为她,总是因为她。

    陈末野握着手机的指尖微微收紧,说不出这一刻的感受是无力还是疲惫。

    那位母亲就像一道恶诅,每当他的生活计划要步入正轨时,总会出现并且带来麻烦变故。

    他时常会想,如果当初陈和桥签的那份断绝关系的合同能从血缘上彻彻底底和温聿容划开界限,如愿成为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他是不是会自由得多。

    他指尖狠扣在手心,用痛觉压下了过浓的负面情绪。

    不是该想这个的时候,现在他首先要处理的,是楼下那只贺迅的“眼睛”。

    祈临和陈末野极少和杂货铺的老板有接触,按理说应该没有什么恩怨,但架不住总有人上赶着当伥鬼。

    他披上祈临给他准备的外套,推门而出时,脚步却猛地一顿。

    有一句话叫祸不单行,刚刚他正反感厌恶的温聿容,此刻正站在楼道里。

    女人面容平静,大概是猜到这个时候陈末野要出门,脸上没有多少意外,只挂着一贯温文的笑容:“小野。”

    片刻的寂静后,陈末野低声哂笑了一下,看着她:“有事。”

    温聿容看着他嘲弄的表情,神色沉静:“嗯,我在楼下很久了,小祈临去上学了我才过来的。”

    言外之意,她遵从了之前的约定没有接近祈临。

    陈末野脸色冷淡下来,转身就想关上门:“我没什么和你说的。”

    “我一直有留意你的动静。你最开始选择大学休学,我不赞同,但也没有过问,”温聿容定然看着他,吐字缓慢而清晰,“但是我没想到,你休学累死累活一天几份工,就是为了给一个赌徒送钱。”

    陈末野的成绩很不错,温聿容知道自己作为母亲去享受那份骄傲有点恬不知耻,但是在细节生活上她还是想帮陈末野填补一些,所以,让季荷留意了他的动向。

    多亏她留了个心眼,才知道陈末野遇到了这么大的麻烦。

    她缓缓上前,看着面前明显比之前瘦削疲惫的少年,脸上浮现出一丝心疼。

    她问:“你以前什么时候把自己折腾得这么狼狈过?”

    陈末野侧脸避开了她的手,毫不犹豫:“跟你有关系?”

    “你这样是想稳住那个男人,还是想给以后知道这件事的小临增加压力?”温聿容手落空了也不尴尬,平静地抽回来挽了一下自己耳边的落发,“那个男人很狡猾,先不说你这点金额和证据能不能定他的罪,你有那个时间和精力和他去掰扯吗?”

    陈末野面无表情。

    “他就算进去了,也能被保释。到时候你不仅要准备和他掰扯不清,还会激怒他。”温聿容说,“他一个穷途末路的赌徒,会做什么都不奇怪。”

    毕竟贺迅为了要一点钱,甚至能对亲儿子持刀相向。

    陈末野的视线重新回落到她身上。

    看来温聿容不仅是盯着他,还把贺迅的底也查得一清二楚。也是,混娱乐圈的人怎么可能这点防备都没有。

    “所以我这次来,是准备帮你的。”温聿容看着他,目光柔和缓慢,“你想保护小临,想让那个男人被绳之以法,这些我都能帮你做到,因为我是你的家长。”

    第84章

    因为周五晚没有补课的安排, 所以祈临在课后并没有赶着回家,而是留在教室里把专题训练的卷子写完。

    等他把东西收拾好的时候,住宿生已经陆续进教室准备晚自习了, 学习委员委婉地提醒他大门快关上了,祈临这才小跑着出校门。

    然后一眼就看到守在公交车站等他的林冬现。

    天气降温了一段时间了,林冬现却为了耍帅依然穿着一件薄外套,此刻正缩着肩膀躲在站牌后面。

    看到祈临终于出来了, 他哆嗦着往前:“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这么晚才放学什么老师留堂啊?”

    祈临看着他, 有几秒的犹豫要不要回答……毕竟林冬现和陈末野还没和好。

    林冬现看着他胳膊肘无条件往他哥那儿拐的样子,有些无语:“草,我们的友谊这么脆弱吗?我是和你哥吵了两句又没跟你吵,你和我划清界限干嘛!”

    祈临这才确定他没有恶意, 勾了下书包:“所以,你找我干嘛?”

    林冬现沉默半晌, 抓了抓头发, 闷声说:“那什么, 我……要去和你哥道个歉,我那天太傻x了, 有点口无遮拦。”

    祈临歪了下脑袋:“那你应该跟我哥说, 为什么来找我?”

    林冬现一本正经:“周趣说过, 要让弟控低头, 得从他弟下手。”

    祈临:“……”

    不过他本来也不想陈末野和成员们僵着,于是还是给陈末野发了条消息。

    他哥反应淡淡的, 只是回了个好,揣测不出情绪如何。

    从公交车下来的时候,林冬现就开始打退堂鼓, 用买水当借口往杂货铺一站。

    祈临眉头微蹙,他不怎么喜欢杂货铺的老板,但又担心林冬现磨蹭太久,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进去。

    然后在脚踩进店内的一刹那,他就感觉到一双不怀好意的视线。

    老板翘脚坐在收银台后面,看到他进来的时候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今晚回来的时间比平时晚呢?踩准点的吗?”

    祈临虽然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但本能地感觉到他不在说好话,没搭理。

    老板翻到是来了兴趣,往收银台上一趴:“唉小孩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那女人刚走呢。”

    祈临眸色顿时冷了下来,侧过脸森森地扫了他一眼:“有病治病,少在这里发疯。”

    “嚯,这么凶。”老板往后退了一下,“看来你也知道你哥做的事见不得人啊?”

    林冬现拿着水转过脸听到的就是这句话,把水往他脸上一扔:“你那张什么嘴啊,闲着没事拿水洗洗吧。”

    老板被砸了一脸,悻悻地闭上了嘴。

    “哪来的神经病,说什么东西呢,”林冬现瞥了他一眼,钱也不付了,带着祈临出门,“你和他认识?”

    “不知道,不认识。”祈临表面上冷淡平静,但已经猜到是什么事。

    温聿容来过,但是陈末野没告诉他。

    上楼的时候陈末野已经在门口等着,他淡淡扫了一样林冬现,然后就去接了祈临的书包:“饭已经做好了。”

    说完,他抬眸扫了林冬现一眼:“吃饭没?”

    林冬现正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开口,见陈末野主动搭话,那点紧绷的情绪才主动释然:“没呢,一大早就在等你弟放学,饿半天了。”

    “嗯。”陈末野颔首,“进来吧。”

    都是成年人,有些话也不一定非得挑那么明白,递个台阶就已经能迈过去。

    陈末野进门后就折进了厨房,祈临也跟着进来贴在他身后,声音低轻:“哥,我今天发现了一件事。”

    陈末野看向他:“什么?”

    祈临认真道:“你有点傲娇。”

    陈末野:“……”

    他是进来看热闹的,陈末野捏了捏他的脸:“洗手,吃饭。”

    祈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刚刚的试探没揣测出来陈末野心情如何,他不好直接开口问温聿容的事。

    林冬现坐在小茶几跟前,视线没忍住绕了小出租屋一圈,直到陈末野出来才敛回目光。

    若换做平时他早就会问你俩住这里会不会有点挤,但是他毕竟是来道歉认错的,多余的话最后还是咽了下去。

    陈末野淡然扫过他的视线,坐在他的对面。

    “这都是你做的?”林冬现看着桌上的菜,意外道,“你们两个人晚上吃那么多?”

    祈临有的时候真觉得他是个傻子,这明显他哥是接到电话之后做多了。

    林冬现被祈临无语地看了一眼也反应过来,刻意地咳了一声:“那什么,我今天过来是想跟你道个歉,我那天确实是激动了。”

    说完,他又小声嘀咕了一句:“但那是Fcos,谁不想进去啊。”

    “嗯。”陈末野垂眸,“我也有错,我应该多考虑乐队和周趣的事。”

    林冬现抬起眼:“所以你……”

    “但Fcos我还是不会签的。”陈末野说。

    林冬现:“我就知道你不会改变主意。”

    他从来都知道陈末野的性格,是个有自己的目标和决定就不会轻易改变的人,他也没指望自己的道歉认错能让陈末野动摇。

    矛盾解决了之后,林冬现也不扭捏了,在别人家的饭桌上肆意敞开了吃。

    边吃还要边闲聊:“对了小临,楼下那个老板看样子不像什么好人,你悠着点。”

    端着碗还在犹豫要怎么问陈末野的祈临一顿,心说我真是谢谢你。

    他小心翼翼趟的雷区就这么被他一脚踩爆了。

    果然,正在吃饭的陈末野微微侧脸:“杂货铺老板?”

    “嗯。”祈临咬了下筷子,含糊地说,“他有病,莫名其妙地拽着我说一通话。”

    陈末野看着他的小动作,猜到是什么,当下没有开口,等林冬现吃完告别之后,才把祈临堵在门外。

    他右手撑在门框上,凝着跟前的人:“下面那个人今天跟你说什么了?”

    祈临站在他跟前,小声说:“他好像看到温阿姨来过了……是吗?”

    “来过。”陈末野低声说。

    祈临落下了视线,声音有点埋怨:“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要不是那个男人嘴贱,陈末野是不打算告诉他温聿容来过么?明明之前贺迅出现祈临没跟他说,他还生气来着。

    陈末野的视线落到楼下,杂货铺的大门正对着二楼,里面的人只要从收银台探出个头,就能看到楼上的情景。

    是个最佳的监视点。

    片刻的沉默后,他转向祈临:“小临,你想从这里搬走吗?”

    他的话题太过跳跃,祈临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怔地看着他:“什么?”

    “我大学休学的事情,温聿容知道了,这是她今天来找我的原因。”陈末野说,“她知道的事情挺多,无论是我在打工、你的竞赛、或者是……有人想签乐队的事情,她都清楚。”

    祈临迅速皱起眉:“她怎么知道的?”

    “她毕竟是这个圈子里的人,有些事情想知道也是点点头的事。”

    祈临忽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温聿容是当红的女明星,陈末野作为她的儿子……尤其是去年高考还拿了那么好的成绩,大把的媒体想要采访报道。

    即便陈末野都拒绝了,但她为了防止这段母子关系暴露,肯定会做些什么。

    温聿容提的其实比陈末野说的更全面。

    她可以帮陈末野接手处理贺迅,要求是陈末野停止那些杂七杂八吃力不讨好的兼职。

    她知道周趣的乐队面临的困难,签Fcos会有暴露关系的风险,所以如果陈末野愿意,她的经纪公司可以把整个乐队签下来,待遇只会比Fcos更好更专业,也能把秘密捏在手里。

    并且她还知道,这个小出租屋已经被贺迅盯上了,所以无论是为了陈末野还是祈临的人身安全,她要求两个人搬离这里,到她名下的一套房产里。

    陈末野除了贺迅的事情,其他都如实跟祈临说了。

    祈临指尖落在门把上,收紧又松落。

    陈末野……为什么突然向温聿容妥协了?

    他的视线落下:“听着挺好的。”

    他哥不是个轻易妥协的性格,如果陈末野要选择相信温聿容,在最开始就不会在高三的强压下还一个人去住家庭旅馆。

    他心头一紧,隐约感觉好像发生了点什么,下意识开口:“哥,是不是……”

    陈末野察觉到他情绪的微妙变化,抬手捏了下他的脸,略微用了点力气捏住他的脸边肉。

    于是祈临就被他掐着脸抬头,被迫重新和他对视。

    被那双清泊的瞳注视时,祈临正在有序思考的大脑有一瞬间放空,他怔了怔,才继续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不是。”陈末野的否认很坚决,“和林冬现吵架这几天,我想了很多。过去几年周趣帮了我很多,他现在有困难,而我如果是能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我想帮他。我也是乐队的一员,不能总让他们迁就我。”

    至少林冬现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他其实很享受舞台。

    陈末野垂眸,不动声色地岔开他的思绪,引导他的想法:“不过温聿容不愿意和我做单项交易,所以要点头,就只能全部采取……你想搬吗?”

    祈临其实觉得有些尴尬,温聿容毕竟是陈末野的母亲,自己却因为名不正言不顺的弟弟身份被连带着得到好处,他会心虚。

    “如果你不想,那就不搬,一切维持原样。”陈末野却从他的表情里看穿了想法,捏他脸的手改成抚摸他的眉心,“我们按照你舒服的方式来就好了。”

    祈临的额头被他哥轻点了一下,皱着眉想反驳的时候,看到陈末野近在咫尺的手腕。

    少年虽然清瘦,但此刻薄薄的一层白皮下,几乎只有骨头。

    ……虽然学校里的同学一直说祈临因为搞竞赛瘦了,但他知道,真正瘦了很多的人是陈末野。

    这才半年不到,陈末野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除了睡觉其他时间都被兼职挤占了。

    他哥最珍贵骄傲的十八岁,就要这么被磋磨过去了。

    而自己是陈末野奔波劳碌的原因。

    这个念头从脑海深处蹦出来时,祈临几乎没有再做多余的犹豫。

    他一下握住了陈末野退离的手腕,紧紧地捉住。

    “哥,我们搬吧。”

    第85章

    温聿容是在周六早上七点带着助理来的。

    祈临昨晚刷题刷到凌晨三点, 听到敲门声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脑子还没开机就迷迷瞪瞪地起身想去开门。

    然后就被他哥拦腰按了回去,塞进被窝里。

    “我去开门。”陈末野的嗓音比他还哑, 仔细帮他把的被角掖好,才披了件衣服落地开门。

    温聿容看到他睡眼惺忪的样子,眼里露出一点柔和:“还没起床?”

    陈末野的眸光却在一瞬间沉了下去:“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你们啊。”温聿容仿佛没有看到他表情的变化,“昨天不是说好了, 你们搬到我名下的房子去么?”

    陈末野落在门把上的手轻抬起来抚了一下自己的额发, 眉眼是不加掩藏的烦闷:“看来我们的沟通有误差。”

    祈临虽然同意了搬离这里, 但是陈末野还没有把答复告诉温聿容。可她现在却带着人过来……显然无论答应与否,温聿容都会让他们两个离开这间小出租屋。

    “你的选择有一丝安全的可能性,我都会给时间你们商量。”温聿容笑容依然温和,平静地看着他, “如果你还没和小祈临说,我可以替你和他商量。”

    “不用。”陈末野侧过身, 不再和她对视, “等着。”

    温聿容抬步就想进门:“我来帮你们一起收拾。”

    话音刚落, 男生刚刚落下的手就重新横到门前,语气厉冷而决绝:“不需要。”

    十分清晰的领地意识。

    温聿容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一瞬间僵硬, 她退回了原来的位置, 却在陈末野掩门的瞬间, 看到了小出租屋里的景象。

    因为这个地方实在太小太挤, 所以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床上睡眼惺忪的祈临。

    他睡在床边,双手垂落在被子上, 迷蒙的视线是等待而不是询问。

    温聿容心头跳了一下,眉头皱起。

    他们两个人睡在一张床上?

    陈末野关上门,将刚刚肃然的表情放松了三分, 才走到床边。

    他先揉了揉祈临蒲公英一样又乱又软的头发,低声:“还困不困?”

    祈临被他揉了一下就更想睡了,但听到他的问题,又察觉到什么,哑声问:“怎么了?”

    陈末野指尖轻拨着他一缕发:“温聿容来了,她要我们现在搬……如果你困就再眯一会儿,我来收拾东西。”

    刚刚还跟只犯困的猫似的人忽地睁大了眼睛:“这么早?”

    “嗯。她做事一直很武断。”陈末野漠声说。

    祈临听出了他细微变化的情绪,落在被面上的手轻轻握住陈末野的指尖:“那我们一起收拾吧。”

    “好。”陈末野由他握着,另一只手曲起指尖揩了一下他的颊边肉,“先去洗漱吧。她带了人过来,应该是帮忙搬东西的,我们收拾必需品就好。”

    祈临点了点头,到浴室的时候才忽然想起,温聿容不止一次来过他们家,可今天算是第一次这么早来……他和陈末野睡一张床,被看到了吗?

    虽然在杜彬或者周趣他们的眼里,两个男生挤一张床没什么。

    但温聿容毕竟是陈末野的亲生母亲,祈临还是无法避免地会在意她的视线。

    小出租屋里东西放得很满,可真要收拾什么必需品,也没花多少时间。

    重新开门的时候,温聿容先看到的是祈临乖巧礼貌的低头问候,再是两个人身后的行李箱。

    她先笑着和祈临打了招呼,才问:“只有这些吗?”

    “是。”陈末野随声应道。

    “待会我的助理会和搬家公司联系,把剩下的东西都运过去的。”温聿容说完,主动向两人招了下手,“跟我来吧。”

    司机在楼下等着,她离开之前看了一眼对面还没开门的杂货铺,眸色很淡。

    上车之后她就将新住址详细地告诉了祈临和陈末野,是市心的一处高档小区,安保系统齐全,没有出入许可陌生人是不能进去的。

    其余的环境和条件祈临没听进去,只记住了这一点……至少贺迅没办法在附近出没了。

    “不过新住址距离十六中有点远,所以可能会造成一点不方便。”温聿容略带歉意地看向祈临。

    祈临顿了顿,才说:“没关系,我可以自己坐车。”

    女人笑了一下:“坐公交的话要差不多两个小时,不太现实。我安排了司机,他负责你们的所有出行。”

    祈临眨了下眼,下意识回头,陈末野皱着眉什么也没说。

    温聿容的话听起来是安排,但实际上是命令。她要掌握他们的所有动向。

    祈临靠在车窗上,看着那片熟悉的旧建筑从视野里褪去,再渐渐并入新的高楼大厦。一股忽然踏空,触不及地的感觉从心脏深处挤了出来。

    他在车窗偶然反射的平面上,看到了陈末野的侧脸……他哥嘴唇紧抿,表情紧绷。

    不像是问题解决后的释然,更像是面临新困难的疲惫。

    四十分钟后,两个人站在了一处崭新的公寓门口,门是温聿容开的,指纹和密码都重新录入了。

    她先看了一眼陈末野,手却落到祈临的肩膀上:“小临,以后这里就是你们的新家了。阿姨知道你们以前过的日子不轻松,你已经高二,马上就高三了,未来希望你们能依赖一下我这个长辈。”

    温聿容说的话很圆融温柔,她知道祈临一时间找不到立场进入这个新的环境,也知道直白地挑明关系不合适,所以用了最让人能接受的方法打消那层顾虑。

    她只是作为长辈,去照顾两个没有依靠的小孩而已。

    陈末野看着她细长的指尖落到祈临的肩膀,一瞬间心口漫出了无边无际的烦躁。

    好像自己珍惜了很久的东西被陌生人轻易触碰,刹那间占有欲和控制欲一下从心口溢满。

    在祈临说谢谢阿姨的时候,他甚至想就这么挥开温聿容的手,把祈临重新带回那个小出租屋里。

    可是他不能。他现在还没有能力把祈临从那些纷乱繁杂的事和人里保护好。

    温聿容笑着让两个人进了新家。这是一套大平层,屋内宽敞明亮,设施齐全。她有耐心地带着两个人转了一圈,客厅,书房,厨房,露台……还有两间卧室。

    从床铺被褥到桌椅书柜,统统一式两份,没有任何偏心亏待。

    温聿容的手搭在卧室的门上,笑着看向祈临:“你们两个都是正在长身体的男孩子,之前挤在一张床上很难受吧?”

    十七八岁本来就是领地意识最重的时候,尤其需要自己的私密空间……是他们两个太过例外了,所以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作为别人眼里的兄弟,他们之间是该有一条界限的。

    而现在温聿容终于点破了他们之间那点怪异。

    祈临先前维持的表情在这一瞬间僵住,一时找不到回答的话。

    “介绍完了么?”

    陈末野冷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聿容回头就看到他漠然的眼神。

    他从来就很讨厌她打听这些事情,温聿容笑了笑:“你们收拾一下吧,忙了一早上也没怎么吃东西,我去给你们做点吃的。”

    说着,她一边挽起自己的袖子一边走向厨房。

    卧室的走廊里只剩下两个人,他们手边各自有一个行李箱,身后分别有两扇门。

    陈末野落在拉杆箱上的指尖微微收紧,他转过身准备进房时,却被祈临扣住了手腕。

    他稍顿,再回头时已经被祈临拉进了另一间房。

    祈临将他轻抵在房门上,在落锁的细微声响后,低声开口:“哥。”

    陈末野眼眸微垂,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嗯?”

    “你,”祈临停顿了一下,用更沉的语气,“真的只是因为乐队才和温阿姨和好的吗?”

    从在车上开始,祈临就发现陈末野情绪的不对,他哥是个很能隐藏想法的人,但唯独对温聿容的时候,那些烦闷不耐收敛不住。

    祈临有的时候隐约感觉到陈末野和温聿容之间好像有个死结,只不过这个结被陈末野藏得很深,压在心底。他猜不出是什么,但是总能抓到一些情绪的蛛丝马迹。

    他哥……好像在委屈自己。

    陈末野垂眸看着跟前的人。

    祈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毫无杂质,只有最纯粹的关心和急切,仿佛只要他否认,祈临就能陪他回头。

    “我和她的矛盾维持了十几年,不是低个头就能解开的。”陈末野慢慢靠了下来,靠到祈临的肩膀时,他紧绷了一早上的情绪才有一丝松懈,“我只是有些不知道怎么和她亲近。”

    小临比想象中要敏锐得多,如果不好好解释,也许会察觉更多。

    “我从小就缺失母亲,不太会和她相处,后来对她的隐瞒也有怨恨……”陈末野低声说,“这些情绪沉淀太多年了,我不知道该从哪开始处理。”

    祈临感受着陈末野的重量,一阵酸胀的心疼从胸口漫了出来,他伸手落到陈末野的背上摸了摸:“这样。”

    陈末野继续在他颈窝里蹭了一下,低声又问:“我是不是很幼稚?总揪着过去不放。”

    “不会啊,怎么会。”祈临的掌心慢慢落到他哥的后颈,帮他轻揉着,“幼稚的人是不会承认自己幼稚的。”

    陈末野愿意告诉他这些,祈临反倒有些松了一口气。

    他担心的是陈末野和温聿容像他和贺迅一样,有无法调节的矛盾,却又不得不装作和谐。

    “嗯。”陈末野抬手抱住了他,几乎是想把他按进自己的怀里,“对不起啊小临,让你陷入了尴尬的处境。”

    其实答应搬家的时候祈临确实觉得自己有些厚脸皮,他一个跟温聿容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居然要搬进别人家里。

    可是现在陈末野自我检讨,他又觉得更加难受。

    他哥需要他,这就是他存在的理由,不可以吗?

    祈临低头,吻了吻他哥的下颌,轻声说:“我不尴尬啊,换了新的房子,每天还有新司机,而且住在这里还不用担心贺迅会不会出现……我高兴还来不及。”

    陈末野回吻了一下他的侧颈,声音低轻:“是么?”

    “是,我不骗你。”祈临垂下眼,“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第86章

    温聿容虽然是女明星, 但意外地很擅长做饭,做了一桌子菜庆祝新家乔迁。

    祈临能感觉到她在努力践行自己说过的话,只是以长辈而非陈末野母亲的身份照顾他们, 餐桌上的气氛不算温馨,但至少也是平和融洽的。

    陈末野的态度没早上那么疏冷,温聿容在给祈临夹了一块排骨之后,试探着也给他递了一块。陈末野面无表情地接受了, 她第一次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饭后陈末野主动洗碗, 祈临本来想帮忙, 却被温聿容喊到客厅。

    她知道祈临在课外辅导竞赛的事情,详细地问了科目和进度,提出了帮他转到更专业的机构。

    “阿姨知道这个竞赛对你来说很重要,所以想认真听听你的意见。”温聿容柔和地看着他, 姿态温和中带着引导。

    祈临礼貌拒绝:“我原来的老师已经磨合了一段时间,节奏和训练进度都已经适应好了, 不需要换新环境。”

    “原来还有这些讲究, 阿姨没读过什么书, 对这方面不是很了解。”温聿容露出歉意的笑容,“只是末野在读高中的时候本来也有这个竞赛, 我当时没做好, 想着在你这儿补偿一下。”

    祈临点头。

    “既然是这样, 阿姨都听你的。”温聿容起身摸了摸他的脑袋, “考试加油。”

    祈临其实并不喜欢这样的肢体接触,但是温聿容每个动作都沾带对过去陈末野的补偿, 他又没法开口拒绝。

    所幸温聿容工作还是很忙,和祈临交谈完就有电话催促她离开。

    见她转身就走向门口,祈临看了眼厨房:“您……不和我哥说一声吗?”

    温聿容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 低头:“你替我跟他说一声吧。”

    陈末野洗完碗出来的时候,客厅里只有祈临一个人。

    他是坐在地毯上的,因为有暖气,还穿着短裤,冬日里盘坐的两条腿看着修长又白皙。

    听到脚步声,祈临抬起头:“阿姨去工作了。”

    “嗯。”陈末野倒了杯温水,俯身放落时顺势坐在他身边,“昨天不是写到三点么?怎么又开始写了。”

    祈临抬头的时候才发现他哥已经贴着身边坐下了,抬眼扫过身后的真皮沙发:“不挤吗,陈末野?”

    “习惯了。”陈末野右腿曲放在祈临身后,不动声色地将他拢在自己的怀里。

    “坏习惯。”祈临回头在式子后面写下数字,“得改。”

    陈末野没想到他刚刚和自己聊天脑子里还在算数,低头看了眼卷子,甚至还是对的。

    他把下巴慢慢搁到祈临的肩膀上,低声:“挺厉害。”

    祈临任由他哥靠着,把卷子翻面继续写,直到察觉陈末野不断蹭到脖颈的昏昏欲睡,才低声:“你困的话就去睡觉吧,不用陪我。”

    陈末野靠在他肩上懒洋洋地嗯了一声,尾音拖了一小段,才问:“我睡哪?”

    祈临怔了一下,点在试卷上的笔芯洇了些墨,他轻抬手腕,微微侧脸时才和陈末野上抬的浅瞳对上视线。

    他哥虽然困,但却依然要等他的答案。

    祈临刚刚在收拾行李的时候短暂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是选择了回避。

    他是个缺乏安全感的人,小时候就一直粘着祈鸢,后来长大已经不适用亲密的距离了,才主动退开距离,学会着压抑自己渴望亲密的本能。

    中间那几年自己睡是什么感受,他已经记不清了,唯一记得的是……陈末野的出现唤醒了他这些年按捺的本性。他其实很喜欢窝在他哥怀里。

    现在和之前不一样了,这是温聿容的房子,往日那些肆无忌惮必须沉下水里,他和陈末野的关系应该退回普通兄弟。

    长久的沉默里,祈临还没找到答案,却感受到陈末野贴近耳畔的呼吸。

    他哥声音平稳而低轻:“这里不是小出租屋,温聿容、她的助理或者是家政阿姨随时可能会来……”

    明明这些都是事实,可是祈临每听他哥提到一个人,心就沉下去一点。

    刚刚洇了墨的笔尖又在纸上划了一条线,被拉开距离的感觉原来让人这么讨厌。

    他皱起眉,想把笔扔下,就感觉陈末野埋在他的颈窝吻了一下。

    他哥低声续了后半句:“……那些因素都很重要。可我离不了人,所以你睡哪我睡哪。”

    亲吻带来的瞬间悸动被后半句话延长,祈临呼吸都变轻了些。

    离不了人……他哥总喜欢用这种小动物一样的形容。

    桌子上安静了几秒,祈临转过身,认真地看着身后的人:“哥。”

    陈末野犯困的眼褶比平时要深些,显得眼型更加漂亮:“嗯?”

    “你真的挺厉害的。”祈临一双大眼睛真情实感。

    陈末野:“……”

    祈临诚恳地看着他:“教教我?”

    “不教,”陈末野捏了下他的脸,“不看气氛的小屁孩。”

    祈临:“……”

    “去补觉了,”陈末野低头亲了一下自己刚刚捏过的脸颊肉,“好好复习,期末加油。”

    “嗯。”祈临故作镇定,“知道了。”

    ……

    新家的日子就这么开始习惯。温聿容不常来,但问候和关心不少,她的助理,司机和家政阿姨都代替她仔细照顾着祈临和陈末野。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对他们有着很好的印象,夸他们优秀乖巧,听话省心,兄弟关系好……

    但他们都不知道,他们口中的“乖孩子”、“好兄弟”晚上是睡着一张床上的。

    他们在温暖的床褥间依偎,从偌大的空间里私藏了一方只属于他们的秘密,在每天将睡未睡、将醒未醒的时间里亲吻。

    一切好像真的和之前没什么区别,只不过他们的小动作要藏在无人知道的,私密的角落。

    高二上学期就在一个接一个的清晨黄昏里过去,一轮轮的刷题和考试把祈临的状态磨得麻木,好在一切结果都是好的。

    成绩单下来那天,祈临久违地和陈末野去了RUGOSA。

    乐队的成员们在一周前和温聿容所属的娱乐公司签订了合同,年后开始会有专业的团队负责他们,给他们准备新歌,筹备新舞台。

    林冬现见陈末野来的时候就拽着他去喝酒,说是多亏他没签Fcos,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下找到更好的公司。

    陈末野笑着和他碰了下杯,没有多说。他和温聿容的关系还有签新公司的原因,整个乐队里他只和周趣说过……因为周趣知道他不会轻易改变主意,一旦做出选择必定有内情。

    周趣一边骂他不讲义气,这么沉重的事儿一声不吭,又搂了下他的肩膀,说委屈你了。

    毕竟他知道陈末野低头的原因有自己一份。

    祈临坐在沙发里看着他们闹,叶月和范弥兴奋起来还非要在他竞赛习题上签个名,说以后你是名校学霸,我们是明星乐队,这本本子无论是谁拿出来都能沾对方的光。

    这群人还要设计花体字,抽象得像幼儿园小朋友的画,祈临忍不住低声失笑。

    可能是休息室里的气氛太好,也可能是大家脸上的笑容都很真切,祈临恍惚有种终于从这些天隐隐的不真切感里触到了地面。

    他终于开始怀疑,也许自己偶尔那些担心焦躁只是出自于悲观主义,新的环境让他远离了贺迅这个炸弹,陈末野和温聿容的关系虽然依然不亲密,但也有修补的迹象,考试、乐队……

    一切都在向好,他为什么不能接受呢?

    玫姐为了助兴给他们开了几瓶酒,林冬现非得拽着陈末野说敬酒词,说完又要玩酒桌游戏,陈末野喝了几杯,在范弥又要给他灌的时候,一只手落到了酒杯口。

    酒桌上安静了一瞬,随后祈临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拿起他哥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所有人都发出了起哄的喔声,唯有单独知道他俩关系的周趣用手肘轻推了一下陈末野。

    他低声:“靠,你小男朋友真护着你。”

    陈末野没搭理他,而是一手抚过祈临的后背,一手帮他抽了张纸巾。

    叶月:“哇哦,小临你海量啊?”

    祈临接过张纸巾压了压唇角,轻描淡写:“渴了。”

    其实他只是想在他哥面前稍稍开个屏,但是没想到这句话却给他招来了仇恨,范弥和林冬现立即把目标转向他,也朝他敬酒。

    陈末野本来想拦一下,但是余光却扫到祈临微亮的黑眼珠子,还是随他去了。

    这半年小临一直在高压强度下度过的,今晚就当是喘口气了。

    反正明天是寒假,没有补课,没有打工,只有他们两个人。

    林冬现和范弥虽然叫得声音大,但是还是惦记着祈临是未成年,给他的都是低度数果啤,但架不住祈临兴致高喝得多,所以结束的时候他的脚步还是有些飘。

    祈临大概是知道自己已经醉了,所以从酒桌下来的时候就主动牵着陈末野的袖子。

    叶月看到了,还感慨了一番,说自己要是有个长得好性格好又聪明又粘人的弟弟该多好。

    陈末野眉梢微挑,还没说话,就听到身边的人低声含糊:“很简单啊……你也去街上捡一个。”

    叶月以为他是喝醉了在说胡话,看向陈末野:“小醉鬼挺可爱的。”

    “嗯。”陈末野把自己搁在沙发里的书包拿起来,从里面抽出栗色的围巾,把身后的人严实地包裹住,“我们回去了。”

    祈临被他牵着走了,从RUGOSA的后门直接回到在门外等候的车上。

    司机很快发车,陈末野侧过身想检查祈临有没有扣着安全带,却见身边的人揪着围巾,眉眼都皱了起来。

    陈末野以为他是不舒服,低头凑到他面前:“太热了吗?还是想吐?”

    祈临没说话,他只能撑着副驾驶的座椅靠近,想帮忙解开围巾。

    而却在这个时候,刚刚还迷迷瞪瞪的人忽然抬起了眼睫。

    窗外有霓虹光斑不间断地映下来,祈临在光影掠过的间隙前倾,亲了陈末野一下。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私密空间以外的地方亲吻,带着朗姆酒味的一时兴起。

    然后祈临就跟只得逞的小狐狸一样,轻翘着唇角窝回了车窗角落,用无声的唇形告诉他:“我没事。”

    只是把他哥骗过来亲一下而已。

    祈临带着略微的兴奋、试探,偷偷望着陈末野。

    他确认过了,这个动作能挡住后视镜……而且刚刚那一下亲得很快,司机没有发现。

    陈末野维持着侧身的动作,因为逆着光,浅色的瞳孔沉在阴影里,格外地深邃。

    直到祈临被他盯得错开视线,耳尖通红,他才终于正过身子坐回座位上。

    一路无话。

    回到新公寓的时候已经晚上十一点,从电梯到进门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说。

    祈临盯着他哥的背影,后知后觉地有些紧张。

    虽然他确认在车上没有暴露什么……但是现在回想起来自己那个动作确实是有些大胆放肆,他哥是生气了吗?

    祈临忽然有些懊恼自己的幼稚。

    明明小心谨慎了那么久,今晚却因为喝了两杯酒而做出那么出格的举动……他确实是该自我反省。

    陈末野从客厅径直走向房间,祈临听到开门声才回神,立刻想跟进去和他哥道歉。

    但是他喝了酒,想的事情也单一,没发现陈末野刻意扶着门把的手。

    他刚跟进去,就被他哥转身抵在门上,像是心机猎人的守株待兔。

    祈临微怔,后背贴在门上,刚想开口就对上陈末野深沉的笑眼。

    他哥问:“在车上都敢亲,怎么回来了却一动不动?”

    祈临的气息还带着一点果啤的酒精和甜味,轻垂下眼:“我以为……你生气了?”

    陈末野眉目低柔,看着他:“我为什么生气?”

    “我今晚有点兴奋,”祈临摸了下自己的鼻尖,认错的态度很诚恳,“所以有点放肆了。”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自己的颊边肉被捏了一下。

    这个动作太有标志性,陈末野这么做祈临就知道他是生气了。

    可是……现在才生气?

    因为陈末野靠得太近,祈临没法认真辨别他的情绪,下意识先去抱他的腰。

    “既然你好像已经认识到错误了,”陈末野垂眸,刚刚捏他脸的指节慢慢落到他的唇角,轻轻压了一下,“那哄哄我?”

    他其实想告诉祈临,他并不在意是否需要在外遮掩躲藏,但是话说出来,祈临就又会反省是不是自己太胆小多疑。这样的恋爱谈起来太多顾虑太累,还不如他全盘接受。

    祈临和陈末野都是平时非常能克制能忍的类型,而酒精对这种类型则是非常见效的。

    那几杯起调节气氛作用的果啤现下会发出最大能量,让一向开窍缓慢的祈临终于渐渐发现……这个年纪,光凭唇舌交缠的亲吻是远远不够的。

    他的气息失控变得粗重,仓皇地侧身想要像以前一样撤开,但刚抬步,陈末野修长的腿却忽然抵了过来。

    他哥猝不及防限制住动作,祈临仓促地握住了门把才站直了身体,他微弓着身子,低着头嗓音沙哑地喊了一声:“哥。”

    像某种小动物忽然被抓住尾巴时慌张的哼声。

    陈末野本来只是想让他别那么毛躁,但这一声之后,长久以来的忍耐却忽然出现了一瞬间深刻的裂迹。

    陈末野顺势将手落到祈临的腰侧,慢慢地搭在他的胯骨上。他一点点低头,将气息慢慢沁在祈临白皙的脖颈间,吻过他滑动的喉结。

    祈临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迟缓地去猜他哥接下来要吻哪里,做什么。

    而陈末野什么都没做,只是低头轻吻过他颈间那枚指环。

    清瞳凝着他,嗓音不露声色的引导:“今天,在我房间留宿吧。”

    他们两个其实并没有什么地盘界限,但是陈末野却特别用了“留宿”的词语,让气氛一下子就从平时熟悉的亲昵蒙上了一层特殊的暧昧。

    祈临听到了自己越发鲜明的心跳。

    他捏着门把的手隐约有些动摇,然后陈末野就添了把火:“这个时候也可以依赖一下哥哥。”

    ……

    虽然他们一直是一起睡,但今晚确实是祈临第一次在陈末野的房间里过夜。

    他哥的怀抱很熟悉,但他到底是有些认床,七点多就睁开了眼睛。

    陈末野还没睡醒,右手落在他的腰上轻轻搂着。

    祈临侧身的时候感觉裤头松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穿着的是他哥的短裤。

    昨天晚上既喝了酒又因为他哥……祈临是在这边洗漱的,身上的衣服全是陈末野的。

    略微有点大,不是很自在。

    他稍稍踢了下腿,把他哥压在自己身上的被子踢开,转身想下床的时候又被人跟捞鱼似地捉了回来。

    祈临这才发现陈末野早就已经醒了,只是没睁眼而已。

    他手撑在身后,声音压低:“哥?”

    身边的人这才露出笑容:“嗯。”

    “我要起床,放我下来。”祈临说。

    “今天寒假第一天,起这么早?”陈末野懒洋洋地往他肚子上埋,“乖乖,再睡会儿。”

    祈临本来还有些炸毛,结果他哥那句“乖乖”一出来,浑身的毛顿时蔫了下去。

    他昨天以为自己是喝醉了才被他哥蛊惑的,后面被陈末野按在床上的时候才发现他哥好像也不是特别清醒。

    这是祈临第一次见到陈末野临近失控的、隐约放纵的样子。

    他咬着自己的衬衣下摆,听他哥用温吞,沙哑,黏腻又暧昧的声音喊他。

    最开始是小临,他被叫得有些受不住,又因为咬着衣服没法出声,只能用膝盖抵他哥反抗。

    然后陈末野轻笑了一下,就让小临变成了一迭声的乖乖。

    他当时晕晕乎乎地想不到形容词,现在想起来……他哥简直性感得一塌糊涂。

    十七岁,也是尝到什么叫鬼迷心窍了。

    分神的间隙,他感觉到怀里的人轻笑了一下,立即回神。

    陈末野半睁着一只眼睛望他,两个人在想什么心照不宣。

    祈临只和他对了一眼,就立刻偏过头轻咳了一声:“寒假阿姨会提早过来……不能赖床。”

    他动作的时候胸口的指环吊坠晃了一下,凉凉地划过颈窝,痒得不行。

    为了让自己显得从容些,他抬手揉了一把陈末野的头发,故作镇定:“反正今天有很多时间待在一起,我先过去了。”

    陈末野懒懒地嗯了一声。

    祈临勾了一下自己因为不合尺寸而有些歪的衣领,从陈末野房间推门而出时,整个人猛地停住。

    此刻的玄关里,温聿容一手搭着门把,显然是刚回来。

    女人脸上向来温婉的笑容在看到他凌乱的头发和身后的房门时,一瞬僵住。

    第87章

    陈末野的视线一直随着祈临, 所以当他顿步在门口,背景僵直时,一瞬间就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随后的落床、下地, 将祈临拢到身后,一系列的反应仿佛是他的本能。

    尤其是捕捉到温聿容还没来得及舒平的眉心时,陈末野的眉眼落下了一层不加掩饰的警惕。

    十来米的距离在此刻成了天堑,他们之间只有无声的对峙。

    温聿容其实很清楚, 这段时间陈末野对她与其说是缓和, 更像是妥协。

    因为缺钱, 因为需要帮助周趣,因为要保护祈临……陈末野低头的那么多原因里,唯独没有的是他们的母子关系。

    温聿容清楚这是一场交易,但是当真的看到陈末野完全将她置在对立面, 并露出这么防备的姿态时,还是会忍不住有些心口发冷。

    但没关系, 她是专业演员, 情绪收放都是一瞬间的事, 等抬手挽过耳侧的落发时,表情已经和平时没有差别。

    她的视线越过了充满警惕的陈末野, 看向他身后那个还有些怔忪茫然的少年, 露出笑容:“起这么早?昨天两个人是一起睡的?”

    陈末野眼睛微眯了一下。

    温聿容是个很聪明的女人, 她这个时候的切入点是祈临, 意思很明显——她准备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这样的反应堆祈临来说再好不过,他刚想松口气, 就听到他哥淡漠冷静:“嗯,是。”

    刚刚消退的错愕和震惊重新涌现,祈临急速思考的所有被他哥这两个及击碎成空白。

    他错愕地看着面前的人, 不明白陈末野为什么不顺着台阶下去,不辩解。

    祈临不是没想过自己和陈末野关系暴露的时候,但这个设想是在以后……两个人都有能力做出选择的以后,他们再以更温和沉稳的方式向身边的人坦白。

    至少不能,也不该是现在。

    温聿容视线重新看向陈末野。

    她话确实是向着祈临的,两个男生偶尔拼个床再正常不过,只要他们随便找什么借口,这件事都可以到此为止。

    偏偏陈末野承认了。

    是喜欢这个人,喜欢到不想让祈临有一丝撒谎的负担么?

    果蔬袋被她放到玄关的柜子上,她先换了鞋,随后自己走到餐桌前倒了杯温水。

    她平静地抿了一口,润过干涩的嗓子之后,才回头:“过来,我们谈谈。”

    陈末野侧过眸,对上祈临黑白分明的眼睛之后,低声:“你先回房间,我一个人过去……”

    “怎么可能,”祈临低头攥住了他哥的手,声音笃定坚决,“我和你一起。”

    虽然他无法理解陈末野刚刚的反应,但放他一个人面对是绝对不可能的。

    在陈末野将他护在身后的那一瞬间,祈临除了被保护的触动和汹涌的安心,还有后知后觉的困惑疑虑。

    陈末野好像对被温聿容“撞破关系”这件事,有相当大的反应。

    自从上次陈末野和他解释自己和温聿容的关系为什么这么僵硬,祈临一直觉得他和温聿容在渐渐地缓和缩短。

    可是陈末野刚刚那不加掩饰的保护,甚至是直接摆出了和温聿容对立的姿态,让他隐隐有种感觉……这么多天都只是一种缓和的假象,他哥根本就不相信温聿容。

    温聿容坐在沙发里,端着水杯,余光看着两个人前后走到桌子的另一边。

    握着杯子的指尖隐隐有些泛白,她表面上却依然平静,笑着开口:“你们……没改掉之前在小出租屋里挤一张床的坏习惯么?”

    “不是坏习惯,不需要改。”陈末野平静地看着她,淡然开口,“我们在一起了。”

    第二次拒绝了她给的台阶。

    温聿容的眼瞳渐渐褪去温度,语气也变得冷肃:“我知道,作为母亲我对你有十八年的缺失,所以没资格去管教你,指责你。但是这不代表我作为长辈就能看着你们犯错。”

    她抬头,沉重地看向跟前的两个男生:“陈末野,你比小临大两岁,想的东西应该更加深入全面,你知道你现在带着一个小孩在做什么,走哪条路吗?”

    祈临站在陈末野身后,心脏像裹了一块重铅,不断往下沉。

    在刚刚走过来的那一小段距离,他其实很紧张,怕温聿容的责怪和偏见,可是听到她的话时,又很奇怪。

    温聿容的话是把他当一个思想不成熟的小孩,而陈末野对他或哄或骗。

    这种指责和训斥比直接质问他还让他难受。

    “阿姨。”祈临开口,“你既然知道,你对我哥有十八年的缺失,那就代表你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我喜欢我哥,是因为他只是陈末野。”祈临低头牵住了陈末野的手,“是我把我哥拉到那个小出租屋里的,也是我先挑明的,您如果要责怪,应该先骂我。但是我不会放开陈末野。”

    他的语气轻柔低缓,却无比坚定。

    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站在陈末野这边。

    温聿容看着陈末野的指尖一点点回扣着祈临的手,错开视线,低涩地笑了一声。

    她问:“你的意思,我怪他还怪错了?”

    “你可以责怪我。”陈末野说,“你说的所有我都思考过,所以我才不会隐瞒。”

    言下之意,他早就做好了被审视不理解甚至是排斥厌恶的准备。

    无论是温聿容,还是以后要面对的所有人都一样。

    温聿容回头和他对视了许久,长叹了一口气。

    “阿姨在圈子里混了很多年,什么人都见过,你们不是第一例,”她唇角扯了一下,露出一个非常不上镜的笑容,“果然,十七八岁,勇气可嘉。”

    祈临的手心沁了汗,但却和陈末野依然紧扣。

    他表面上冷静,心跳却一直没有放缓……他和陈末野,这算是正式出柜了吗?

    温阿姨看起来,好像并不是不能接受?

    “我还是那句话,我没尽过母亲的责任,就没有管教你们的权利,所以我不会拆散你们。”长久的沉默后,温聿容转过脸,重新看着两个人:“但我只有两个要求。第一,不能影响小临的任何一场考试,第二,末野你刚签的经纪公司,后面还有乐队出道各种事情,你们这段关系这几年内不能暴露。”

    “这条路很难走,我不看好你们。”她如实陈述,“不过我也不会左右什么,毕竟这是你们自己的选择。尤其是末野……你本来就是个有主见的人,可是你别忘了,你签约了,现在做事是需要考虑后果的。”

    合同上白纸黑字写清楚了,艺人要是出现重大负面舆情相当于违约,是要十倍赔偿签约金的。

    “不过还好你们没瞒我,”温聿容一边说,一边拿出手机,语气已经恢复了七八分的公事公办,“今天我过来才想跟你说,十四号你要和我飞一趟国外见一个制作人,后续乐队的工作安排也出来了……这件事我得回去重新规划一下。”

    温聿容起身的时候连带着收拾了那杯只喝了一半的水,除了离开的脚步更匆忙些,全然看不出来她有受到什么冲击或者影响。

    房间里很快只剩下两个人。

    祈临的指尖这才慢慢从他哥的手心滑出来,他坐在地上,后知后觉地浑身乏力。

    陈末野俯身在他面前,轻拨了下他的额发:“吓到了?”

    “也不算……就是,太突然了。”祈临抬头看着他哥,“陈末野,你怎么想的,为什么突然就坦白了?”

    平时的陈末野太过冷静,镇定,瞻前顾后了,他刚刚想了很多,也猜测了很多,始终找不到他哥冲动的原因。

    “不想你受委屈。”陈末野说,“而且就像温聿容说的一样,像我们这样的事情,在那个圈子里并不罕见,即便我们不说,她也不会当做无事发生,或者是不往那方面想的。”

    更何况温聿容的性格他清楚,揣着明白装糊涂那一套她炉火纯青,猜忌试探本身就会带来恶意,陈末野不想让喜欢的人陷入那些情绪里,所以不如直接挑明。

    祈临慢慢地坐在沙发上,依然有种不真切感,就像是一个饱胀的皮球忽然被戳破,稀溜溜地泄了气。

    从发现自己的喜欢,到那场拉扯的暗恋,再到后面在一起……祈临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卫兵,在外人面前时刻举着矛和盾,要把真实藏起来。

    可是现在他手上沉甸甸的武器却忽然被温聿容卸下了,浑身过轻,轻得连踩在地上的实感都没有。

    陈末野大概猜到他现在的心情,跟着躺上沙发,枕在祈临的大腿上。

    祈临还在想温聿容的事情,突然的亲密让他还有点惊弓之鸟,他扯了下膝盖上略宽大的裤脚:“哥。”

    “我本来还没睡醒。”陈末野轻阖上眼,“睡个回笼觉。”

    祈临指尖落到他的发顶,轻轻摸了一下:“你居然还睡得着。”

    “因为昨天睡太晚了。”陈末野忽地睁开眼,浅瞳自下而上看着祈临。

    他没说话,眼神却很明显。

    想起昨晚晚睡的原因,祈临沉默了三秒,才低声:“是你要留我的。”

    “嗯,那怪我。”陈末野轻笑着点头。

    祈临知道他哥是想帮他分心,可这时候实在笑不出来。他低头拿出手机,翻看日历看了一眼。

    “十六号就是除夕了……你十四号出国吗?”他的神色忽地有些落寞,“那我们还能一起跨年吗?”

    “能。”陈末野说,“季荷之前跟我提过,年前只是签约,具体的执行都在年后,所以不会滞留太久。”

    祈临微微松了口气:“哦。”

    “小临,”陈末野捏着他的指尖,“等我回来跨年。”

    他知道祈临在想什么,可现在能说的,也只是一句干巴巴的“等我”。

    也许是冲动,也许是不想后果。

    十七八岁这个年纪本来就是这样,勇敢时是夕阳淬过的霞光,脆弱时是叶尖悬聚的晨露。可以坚韧,也同样易碎。

    陈末野想做的,只是和祈临走远一点,再远一点。

    第88章

    那天之后, 温聿容来的次数变少了,对两个人表现出来的态度虽然没有变,但是祈临感觉到她在保持距离。

    她没有过问两个人的私事, 会和家政阿姨一起做饭,会和陈末野聊后续工作的准备,还会询问祈临学业上的境况。

    祈临会在细微的间隙里察觉到她显露出某种想要阻止却没有立场,只能若无其事粉饰太平的无奈。

    祈临很想告诉温聿容, 他会努力对陈末野好, 争取站在同样的高度, 承担起一样的压力。

    但现在的年纪和处境,他说得再信誓坦坦也是空口无凭。

    于是那些没能出口的话就会变成动力,全部被祈临瞄准在试卷上。他一遍遍地写,一遍遍地练, 恨不得马上抓到那张保送的门票,用实际行动做出第一步证明。

    陈末野发现了他情绪的异端, 尝试过开解, 但祈临就像钻进了牛角尖, 时常用自虐式的方法刷题。

    他唯一能做的只是陪伴,陪着祈临去证明自己选的这条路没错。

    他们还是没有分床, 一样会有亲吻, 但是那晚稍稍过界的亲密, 却再也没有第二次。

    陈末野离开的早上, 祈临五点钟就醒了。

    不是自然醒的,是梦魇, 他在整场梦里都很心焦恐惧,可是醒来看到空白的天花板时,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胸腔里只有惊惧的余韵。

    等那阵情绪褪去后, 祈临才轻侧过脸,看着他哥近在咫尺的睡脸。

    陈末野依然是靠在他的枕头上,眉眼平展,不像有梦。

    祈临看了一会儿,心才缓缓定下来,随后又觉得有些好笑。

    他这算什么,分离焦虑吗?

    明明他哥已经说过了,只是去国外签一份合同,不会耽误多久,也会回来陪他跨年。

    可是祈临总有种要发生什么事的预感。

    他说不清具体原因,可能是因为这是国外,也可能是因为温聿容在,这次的感觉和上次陈末野去北京办休学是不一样的。

    大概是他看得太专注,睡梦里的人动了下眼睫,缓缓睁开了眼。

    明明浅瞳里还有些松怔,但看到祈临的第一瞬间陈末野还是露出了笑容,然后低头朝他的脸贴了一下。

    “怎么醒了?”他哑声问,“舍不得我吗?”

    祈临安静了许久,低低应了一声:“嗯。”

    “是么?”陈末野的尾音稍稍上挑,带着些埋怨,“我见你最近刷题刷那么狠,还以为你已经把我忘了。”

    “没有……”祈临咬了下唇,有些内疚,“我只是想考好。”

    “嗯,我知道。”陈末野终于挽唇,指尖落到他的发丝里揉了揉,“我的乖乖言出必行。”

    又是一声让他耳朵发酥的乖乖。

    祈临眉目松缓了些,低声说:“没想到十四号那么快到。”

    “没事的,签完就回来了。”陈末野说,“我答应过你的。”

    简单的两句话像一针定心剂,祈临终于安稳了下来。

    季荷准时到楼下,没有上楼,只给陈末野打了个电话。

    临行前,陈末野亲了下他的脸:“等我。”

    “嗯,一路平安。”

    祈临送他哥进电梯,看着楼梯数字一个个跳到1,才转身回到家里。

    陈末野一路上都和他保持联系,到机场,过安检,登机。

    这趟航班要十三个小时,祈临再想也只能忍耐。

    陈末野走了之后那股睡眠不足的困乏重新覆了上来,祈临又回房间睡了一觉,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个小时。

    他打开了手机程序,航线上的小飞机才到太平洋上空。

    他指尖微微拓开屏幕,检查了一下剩下的距离,轻声对小飞机说了句辛苦了。

    他伸了个懒腰,再拉开窗帘的时候才发现天是阴的,乌云厚厚的一层。

    阴天除了让人心情不好,还显得房子格外的空寂。

    *

    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到底是太疲惫,落地的时候陈末野有种挥之不去的乏力感。

    温聿容仿佛料到他的状态,早就安排了司机在机场外候着。

    “行李我的助理会拿,直接上车吧。”她扶了下墨镜,低声说。

    陈末野随意地应了一声,上车的时候才发现温聿容是用英语和司机交流的。

    司机问是否到某某地,温聿容说是。

    陈末野皱了下眉,直到车开动的时候他才忽然反应过来,这个司机有口音,那句英文吐得有些不够标准——他问的是是否到贝莱尔的宅邸。

    “你要带我去哪?”陈末野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你总不至于在私人别墅区签合同?”

    “没到时间,你坐了那么长时间的飞机,总得需要先休整一下。”温聿容倒是料到他会反应过来,只是笑,“那里也是我名下的房子,你过去不碍事。”

    “让我休息随便找个酒店就可以,非得去你的地盘……”陈末野忽地想到什么,浅色的瞳里落了一层敌意,“你想让我见谁?”

    温聿容落在胸前的手轻缓交叠,视线直视前方,终于没有了这段时间在祈临面前装出来的温和婉柔。

    “你让我看到了我意料之外的东西,我也让你付出一些代价,去见你意料之外的人,不是很正常吗?”她声线平静,“我已经按照你说的,什么都没有跟小祈临说了,你还要我怎样呢?”

    陈末野偏过头看向窗外陌生的景,露出了一声嘲意浓烈的笑。

    果然,温聿容不接受的东西,她总会找到办法去报复。

    好在他事先表了态,所以她现在只能冲他来。

    “跟小临报平安吧,待会见面的时候一直看手机总归不好。”温聿容抬手想拍他的肩膀,却被躲开,她也不恼,只是淡淡地:“毕竟我要带你去见的,也不是陌生人。”

    *

    祈临在晚上八点的时候收到他哥的消息,悬了一整天的心终于落地。

    他本来想拨个电话,但一想到陈末野在国外不方便,而且他身边还有温聿容,这个念头只好就打消了。

    温阿姨在,他们聊天也必须克制。

    好在他哥会补偿他,发了几张照片。

    祈临看到了凌晨四点的天空,还陈末野戴着指环的左手。

    因为有时差和照片里的英文指示牌,祈临这才彻底意识到陈末野现在离他有多远。

    几乎是绕了半个地球的距离啊。

    陈末野还在和他聊,这个点要先吃早饭,签合同的事情在中午,签完就坐飞机回去。

    祈临又算了一下时间,按照起飞的时间算,他哥应该在明天晚上这个点落地。

    他皱了下眉,问会不会累。

    [Luv:想见你,所以不累。]

    祈临看着他哥这行字,忽然又觉得自己有些自私……怎么就催他哥回来呢,隔着手机跨年也是可以的,没必要非得把他折腾得满天飞。

    于是他回了一句:[如果时间太赶就休息一晚上吧,我没关系的。]

    结果这句话之后,陈末野就再也没回过消息。

    祈临守了手机半个小时,最后实在是觉得不对劲,给打了个电话——关机。

    他怔了一下,又拨打了温聿容的电话,同样是关机。

    那点担忧瞬间像引燃的线,把他整颗心脏都架在火上。

    祈临最后翻出了温聿容助理季荷的电话,好在这次打通了。

    “我没有跟过去,不过温姐之前联系我,说她那边要开会,所以手机都关机了。”季荷的声音平静中带着一些疏离,“末野和她在一起,结束了应该就会给你发消息的。”

    祈临的心火顿时熄了一半,他觉得信息有些不够,想问会什么时候结束,接下来的安排如何,陈末野什么时候离开……但这些到嘴边又觉得不好意思。

    他作为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这样的询问好像有些越界。

    于是好奇心只能咽回去,被剩下一半的心火炙烤。

    等待的时间是最漫长的,祈临把手机调成了不熄屏模式,接着电源一直在等。

    题目写不进去,他找了部电影,余光里一有什么晃动就回到手机跟前。

    他总共看了三部电影,直到凌晨也没有等到回复。

    祈临有些不安,但这个点他也没好意思再给季荷再打电话,毕竟助理也需要休息。

    他抱着手机回到床边,不仅没熄屏,音量还调到最大——陈末野只要回他就能知道。

    过了零点生物钟在犯困,祈临醒醒睡睡,碎片的梦一个跟着一个,他都不记得。

    直到凌晨三点,手机响了一声。

    他猛地惊醒,坐了起来拿起手机。

    [Luv:不休,我回去。]

    [Luv:刚刚在开会,抱歉,没及时回你的消息。]

    祈临看着短短的两行回复,鼻尖莫名地酸了一下,但还是忍住回了个好。

    [Luv:那边是深夜吧,等消息没睡?]

    [Luv:睡吧,明天晚上就回来了,乖。]

    祈临指尖落在键盘上,那句[我们能打个电话吗?]还没发出去,陈末野的消息已经出现在屏幕上。

    莫名的,他有种说不出的委屈。

    明明他想这么想听陈末野的声音……是他太粘人了吗?

    靠,怎么那么矫情,不是明天晚上就回来了吗?

    祈临咬着嘴唇,把那行字一个个删掉。

    [Kylin:知道。]

    [Kylin:你也好好休息,别累着了。]

    ……

    陈末野看到祈临的消息时,他正撑在洗手台前,止住了胃部的翻涌。

    他知道祈临在等一通电话,可是他刚刚吐过,嗓音太沙哑了,会让人担心。

    他已经让小临一晚上没有安睡了,不能后半夜还吊着小临的心脏。

    平静地回复完消息,陈末野抬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眉眼间满是阴郁森然。

    叩叩——

    洗手间被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随后是温聿容平静的嗓音:“末野,你还好吗?”

    “滚。”陈末野只是简短冷漠地回了一个字。

    门外安静了几秒,温聿容并没走远:“我不知道吃顿饭会让你反应那么大。你自己能调节好吗,待会还要去签合同,小临还等你回去。”

    她偏偏在这时候提祈临的名字,陈末野的眸色冷了三度,沉声重复:“我说滚你听不懂吗?”

    门外,温聿容看了一眼紧锁的门,面无表情地转过身。

    她走到露台,拿出手机,将电话拨给季荷:“姓贺的那边该动手了。”

    第89章

    昨天阴沉的一夜的雨在早上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祈临昏昏沉沉地醒过来时, 看着窗外的天空一时有些分不清时间。

    他先坐起来缓了一会儿因为睡眠不足而有些眩晕的脑袋,然后才摸起手机。

    陈末野没给他发消息。

    他其实有很多想问的,国外的感觉如何?合同签约顺利吗?饮食习不习惯……他明明以为这些事情陈末野会和他分享的。

    还是说他哥只是太累了, 所以在休息?

    胡思乱想不会有好结果,祈临拍了拍自己的脸,主动在输入框上打字。

    [Kylin:睡醒了。]

    [Kylin:小猫伸懒腰.jpg]

    随后就是陈末野的秒回:

    [Luv:好早,没睡好吗?]

    祈临看着他哥的回复, 刚刚那点情绪又回落成一丝丝的不高兴。

    原来陈末野醒着啊。

    祈临点了点手机屏幕, 还想说什么时, 屏幕上忽然切成了语音通话。

    祈临愣了愣,立即坐正了身子,清了清嗓子才接通。

    “小临。”陈末野的嗓音十分沙哑,但是带着笑意。

    祈临刚刚那些小情绪忽然消散, 低声问:“你怎么了?”

    “水土不服,有些感冒。”陈末野轻咳了一下, “刚刚睁眼就看到你的消息, 所以想给你打个电话。”

    “那你有没有吃药?能休息会儿吗?”祈临的声音顿时紧张起来, “差点都忘了,你是很容易生病的类型。”

    “休息不了了, ”陈末野说, “我现在就想回去, 好想你。”

    雨水打在窗户上, 噼里啪啦的特别明显,祈临看着慢慢斑驳的外景, 心脏仿佛一点点被他哥的“想你”揪住了。

    “再忍耐一下吧,”他的声音很低,不知道是说给陈末野还是说给自己的, “马上就能见面了。”

    “嗯。”

    “现在要出发了,”陈末野说,“晚点再给你信息。”

    “好。”祈临小声说了句拜拜,看着屏幕上语音电话挂断,然后恢复原样。

    出一趟远门也会生病,他哥上辈子是不是个瓷娃娃?

    心定了下来,连雨天好像都没那么难受了,祈临伸了个懒腰,把昨天晚上没心情刷的卷子拿了出来。

    因为昨天懈怠了一天,他本来打算今天的日常题量翻倍,结果刚写了一道题,桌面的手机先响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老太太。

    祈临皱了下眉,老太太不熟悉智能手机,之前租房的时候都没给他打过电话,怎么这个时候找他了?

    他接起,嗓音放得温和:“奶奶,有事吗?”

    电话那边先沉默了一下,祈临以为是她没听清,刚想开口老太太就应了:“诶,那什么,小临啊?”

    “是我。”

    “你们……之前搬走的时候是不是有个箱子……”老太太停顿了一下,随后又,“算了没什么,我看错了。”

    “嗯?”祈临握着手机皱了下眉,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是有什么事吗?”

    “没,没事。”老太太安静了片刻,语气又恢复了寻常,“吃饭没?”

    祈临看了一眼时间,下午两点半……这个点怎么也不该是问吃饭的时候。

    “没吃饭就吃饭去,就这样吧,挂了。”

    不等祈临回话,电话已经挂断了。

    祈临看着手机上的通话记录,隐约感觉到老太太这通电话很奇怪。

    他们剩下的东西温聿容早就让人搬过来了,一件没漏,不可能还有什么箱子。

    指尖支着笔在试卷上点了点,祈临最后把它收进笔袋,决定回去看一趟。

    虽然那天搬走的时候老太太没说什么,但是祈临知道她是有点舍不得的。

    老太太是个十分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话有多冷,心就有多热,过去一年里她投喂他和他哥的次数不少。

    就当是他想老人家了回去看一眼。

    祈临穿了旧毛衣,披了一件羽绒外套出了门。虽然温聿容说过出现有司机负责,但这种突然决定的行程他还是不行麻烦别人。

    他用手机打车回的出租屋,顺便在临近的小超市里买了点时令水果。

    拎着东西刚过马路时,祈临却先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是对面杂货铺的老板。

    老板坐在一辆三轮车上,车里放慢了杂货店里的东西,乱七八糟得像是刚收拾出来的。

    男人怒气冲冲,沾满了一声灰土坐在三轮车上骂骂咧咧:“死老太婆,说两句闲话你就赶我走,老子看你能不能活过明年……”

    一脸的倒霉相,像被扫地出门。

    祈临站在交通灯下,看着他连人带三轮消失在路口,回到楼下时才发现那件杂货铺确实已经关了。

    不仅是大门紧闭,连招牌都拆了……真的被赶走了。

    祈临收回目光,转身上楼的时候,正好和下楼的老太太碰面。

    老太太眯着眼,似乎还不相信眼前的人是他,看了好半晌才开口:“祈临?你怎么回来了?”

    她下楼的脚步明显变快了,祈临主动上去扶住她:“刚接你电话的时候就在附近,顺便过来看看您。”

    “瞎说。”老太太捏着他的手就拍了一下,“专门过来看我的吧?你哥哥呢?”

    “他有事在忙,但是让我带了水果。”祈临提了下另只手里的东西,“他交代的,您如果不收的话我就偷偷放在房门口。”

    他认真地看着老太太,一副您要骂就骂他我不背锅的表情。

    老太太瞥了他一眼,嗤声:“耍那些心眼子干什么,白送的东西我还能不要么?”

    祈临无奈地笑了下,又问:“您刚给我打电话,说看到个箱子?”

    老太太这回应得很快:“没,我看错了。”

    祈临一眼就看出她在回避,笑了笑,平静地转移话题:“楼下那个杂货铺是关了吗?”

    “嗯,关了。”老太太的表情瞬间严肃下来,“一个男的嘴巴那么碎,一天到晚说闲话,我个老太婆都看不惯,把他赶走了。”

    祈临顿了顿,一下就想起那天老板主动找他聊天的闲话。

    他慢慢抬起眼睫,看着老太太的表情:“他说的……是关于我和我哥吗?”

    老太太上楼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大概是想否认,但肢体语言却先一步暴露了。

    事到如此否认也没有意义,她叹了口气:“嗯。你们搬走之后没多久,他来问过我你们去哪了。”

    不是“问”,而是流里流气地说二楼那两个小孩是不是被包养了,毕竟总有个富婆开豪车过来试探。

    老太太最开始是警告他闭嘴,但那人嘴巴脏又认为一个老太婆没什么威胁性,就到处和街坊邻里说胡话——现在只要长得好看的年轻人都不自爱,好好的大学不上,专门去傍富婆。

    祈临陈末野在这边住的时候,虽然和邻居关系不亲,但也不差,大部分人一开始是不信的。

    老板就拿了店里的记账本,在赊账那一面上指着“贺迅”的名字。

    “这就是那个弟弟的亲爸,是个赌徒,以前买包烟都要欠半个月钱,自从那两兄弟被接走之后,他就突然变得有钱了。”老板边说边挤眉弄眼,“这不明显就是沾富婆的光了吗?”

    老太太当时牵着狗路过,和他大吵了一架,说什么都不肯再给一个烂舌头续约。

    这件事她犹豫了有段时间要不要告诉祈临,所以才在今天解约之后给他打了个电话。但祈临接电话的声音和平常一样,老太太就知道是自己多虑了,所以才支支吾吾露出破绽。

    现在祈临来了,也都看到了,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老太太说完才发现祈临一直都没吭声,她皱了下眉,回过头:“小临?”

    祈临在察觉她回头的时候表情就已经恢复寻常,平静地问:“贺迅,不止一次来过这里?”

    老太太看了他一会儿,轻叹:“嗯,我看那个赊账本上,有好几个签名。”

    她还查过监控,贺迅确实在楼下溜达过,但没有上过楼。

    祈临握在楼梯扶手上的指尖忽然收紧,他的视线顺着落到楼下,明明只是两层楼的高度,他却有一瞬间觉得眩晕。

    他从来不知道除了去年除夕,贺迅还在这附近出现过。

    他哥……陈末野知道吗?

    “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老太太捉摸不透他的表情,只能问,“你脸色怎么变了?”

    祈临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笑了笑:“没有,可能是太冷了。”

    老太太点点头,伸手落到他的领口,帮他理了下围巾,又捏了捏里面的毛衣衣领:“太薄了,多穿点。”

    祈临应好。

    他低头把外套的拉链拉到最上,心说也许陈末野也不知道。

    贺迅毕竟被他揍过,也许是想找自己却又忌惮他,所以才在楼下徘徊。

    他哥要是真的见到那个男人,没有瞒他的理由……

    理智一直在这样自我劝说,但祈临的直觉却告诉他没那么简单。

    把水果送到楼上之后,他婉拒了老太太晚饭的邀请,走了下楼。

    天是这时候开始下雨的,淅淅沥沥冰冷一片。祈临站在街角,将手机上的目的地更改到一条老街。

    近一个小时的车程,他落地的时候街道已经被雨水淋得泥泞一片。

    他踩在地上,泥水沾上鞋边,带出大片的污渍。

    祈临明明只在初中的时候被贺迅逮过来一次,但却对每一个巷道口都记得非常清晰。

    贺迅住这儿,在一个深巷的三楼。

    祈临这次过来没打算跟他有什么正面冲突,只是来看一眼他沾了什么样的光。

    街角有一家奶茶店,祈临点了一杯饮料找了个贴近门边的角落。

    贺迅早年还在厂子里打过工,后来不知道是聚赌还是手脚不干净,被开除了之后就一直没有正经工作。

    果然,祈临坐了半个小时,就看到了贺迅出现在马路对面。

    看到他的第一眼祈临就感觉到贺迅和之前不一样了。之前债务缠身的时候贺迅就像是一只蚂蟥,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被他扒着吸血,而现在却成了一脸泛着油光的脓包,气质都不一样了。

    街头有两个男的正站在路边,从面相上看和贺迅是一类人,见他出来立即嬉皮笑脸地主动迎了上去。

    祈临保持着不会被发现的距离随在三个人身后,看着那两个人对贺迅讨好恭维,一口一个贺哥这样叫。

    他是不知道贺迅这样的人怎么就配得上一声哥了。

    直到贺迅走进不远处的餐厅,祈临隔着玻璃门看到在最角落等着的女人,浑身就像从湿冷的雨幕坠入了冰窟。

    在里面等候贺迅的人,居然是温聿容的助理,季荷。

    贺迅留了两个混混在门口,自己一个人走到季荷对面,拉开椅子。

    祈临在餐厅的另一侧,隔着玻璃看到贺迅笑意不善地坐在季荷对面,而季荷仿佛已经习惯,面无表情地和他说了什么。

    然后,贺迅就拿出手机,看了屏幕一眼,随后嘴角的笑裂得更开,心满意足地和季荷挥了下手,离开座位带走了那两个混混。

    季荷看着贺迅的身影消失在雨帘里,正想叹气,余光却看到窗外一道模糊的身影。

    厚重的雨伞遮住了少年的脸,只露出了熟悉的身形和背影,在沉沉的雨帘里跟在贺迅身后。

    第90章

    祈临想过很多种贺迅再次出现的方式, 电话短信骚扰,埋伏在小出租屋附近,跟踪他去学校……唯独没想过贺迅会找上温聿容。

    夜晚的雨下得更大, 光线晦暗的老楼里阴气沉沉。

    祈临倚在楼梯墙壁上,听着楼下终于传来拖沓的步伐声。

    三道模糊的身影挤在狭窄的楼梯上,正往楼上来。

    他先听到的是一把带着讨好的扁鸭嗓:“贺哥好桃花啊,居然有这么个年轻漂亮的女人给你送钱, 她和你什么关系啊?”

    “能有什么关系?”贺迅哂了一声, 打了个酒嗝儿, “随时提款的金库呗。”

    “以前也没看你有这样的人脉啊。”另一个人跟声道,“说说嘛,带小弟们也发发财。”

    “唉。”贺迅得意地一摆手,“你们啊, 没那个命。”

    “有的人看起来光鲜亮丽,实际上背后不知道藏着多少肮脏的事, 正好被我知道了。”他一下一下地拍着铁制的扶手, 金属锈动的声音回响在老楼里, “那就活该要付出代价了呗。”

    “脏?”扁鸭嗓眉梢一挑,像只看到猎物的鬣狗, “什么脏了?那女是做什么的?”

    贺迅回头, 一把拍在扁鸭嗓的脑门上, 见人懵了要发火, 才捋捋他的后脑勺:“你猜对了,她身份可不简单……”

    砰!

    硬物落到墙面的声音忽然打断了三个人的对话, 贺迅吓得浑身一抖,回头才看到一袭修长的身影从楼上走来。

    他眯了眯眼,看清祈临的脸后, 刚刚那丝心虚畏惧又退了下去。

    “这谁啊?”扁鸭嗓没好气,“下个楼架子那么大,你皇帝啊?”

    “哎。”贺迅回头拍了拍他,制止的意思明显,“回去吧,明天再喝啊,明天再喝。”

    两个男人本来就是看人脸色蹭饭吃的,贺迅发话了,对祈临再不爽也只能扭头下楼。

    等人走后,贺迅那点酒气也稍微压下去了,他故作平常地掏出钥匙上楼开门:“少见啊,你还能来我这儿,怎么,终于想起来你还有个爹了?”

    他刚扭开门,旋即就被祈临一脚踹到后腰上。

    贺迅猝不及防,支撑点都没找到,就这么趴到了客厅里。

    尝到了嘴里磕出来的血腥味,贺迅怒火一下就蹿了起来:“草你妈你干什么?”

    但是还没撑起来,就被祈临抓住了头发。

    少年的声音沉暗低哑,不是祈鸢刚去世时那种自暴自弃的漠然,也不是除夕夜里的对峙,而是一种从骨髓里渗出来的戾气。

    “你从什么时候,找上温聿容的?”祈临问。

    贺迅浑身的挣扎忽然停了,沉默半晌后,他才开口:“就许你抱个私生子的大腿好吃好喝,我要点钱怎么了?她随随便便在镜头面前露个脸都是普通人一辈子挣不到的钱,我只是帮她保密,难道还不能讨点好处吗?”

    贺迅每说一句话,祈临的心脏就覆了一层冰。

    他指尖用力,几乎是扯着他的头皮,一字一顿:“私生子?”

    “我最开始是以为他们是那种包养的下贱关系,”贺迅嘶哑地咳嗽了一下,企图平复祈临的情绪,“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母子……母子更好啊,包养还会被踹,血缘关系可踹不掉。”

    祈临浑身恶寒,连扯着他头发的指尖都在抖。

    贺迅找到他失神的间隙立即挣开,防备似地爬到客厅的小桌子后:“我说你当初怎么穷得叮当响还跟人搭伙合宿,你小子一早就知道他身份不简单吧?你这么聪明给自己混上了好日子,让老子也添点光怎么了?我他妈又没给你找麻烦!”

    “……闭嘴。”

    “我看她挺宝贝那个儿子的,又是给钱堵我的嘴,又是把他签到自己的娱乐公司,”贺迅哼了一声,“保不准明年又是一个星二代,走他妈给他铺好的路,母子俩指不定谁比谁来钱快呢。我们就抓住这个秘密,能吃他们一辈子!”

    祈临转身一脚踢翻了他面前的桌子,漆黑的眼仁泛出极致的阴戾:“我让你闭嘴!”

    贺迅以前就拿祈临当威胁别人的工具,在他眼里这就是个刺头,顶多扎手,没什么威胁性。

    但现在,不知道酒精过多导致四肢发软,还是此刻的祈临反应太不正常……贺迅看着如今比自己高,力气比自己大的男生,有一瞬间有种被扼住嗓子的恐惧。

    他嘴唇颤了一下:“你,你他妈要是威胁我……我就把他们的事抖出去,我要不到钱,你也别想再过好日子……”

    祈临眼眶通红,他几乎是一下伸手就想掐住贺迅的脖子。

    指尖将将用力时,一只手从身后扣住了他的手腕。

    季荷嗓音微喘,指尖发冷:“小临,走。”

    ……

    季荷在餐厅里就看到祈临了,和温聿容联系上之后,就赶了过来。

    祈临在看清她的脸之后,没怎么挣扎,由她将自己带出了贺迅那个充满潮湿霉味的地方。

    季荷上车以后,先回头给他递了纸巾。

    祈临视线还有些钝,迟缓地接过。

    她说:“你不应该那么冲动,他是一个成年男人,你和他硬碰硬未必能打得过。”

    委婉低柔的女声,带着一丝劝诫。

    祈临麻木的视线这才从窗外落到季荷的脸上,哑声开口:“季姐,你们是怎么知道贺迅的?”

    季荷沉默了半晌,才叹气:“我知道他的时候,他已经联系上温姐了,我只负责帮温姐定期处理他。”

    “定期汇款吗?”

    “嗯。”

    “汇了多少?”

    季荷垂下眼:“原因和具体数额不是我应该管的。温姐已经知道你去找贺迅的事情了,今晚她和末野一起回来,你可以找她问问。”

    祈临看着面前的人,昨晚和陈末野断联时他也找过季荷,她的回复永远给他一种隔绝在外的无力感。

    车子开动后,季荷又低声提醒:“但是温姐希望你先别去问末野。”

    祈临长睫慢慢垂落,他低声说:“好。”

    季荷重新开车,把他送了回去。

    雨一直在下,直到祈临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口袋里的手机亮了一下。

    陈末野已经落地了,给他打了一通电话,发了七条消息。

    祈临愣了一下,这才回拨过去。

    “怎么没接电话?”陈末野的声音没昨天那么哑,但透着一股浓重的疲惫。

    祈临一瞬间有些鼻尖发酸,但是却勾出了笑容:“刚刚在洗澡,手机在房间里。”

    陈末野这才仿佛放心了些,他很轻地嗯了一声,又说:“我在回来的路上了。”

    寒风不知道从哪钻进来刮了一下祈临的脸,他这才清醒过来:“嗯,我在家等你回来。”

    电话挂断之后,祈临先回了卧室。

    这里距机场也就半个小时,他不想让陈末野知道自己今晚碰见了什么知道了什么,所以回家就立刻换了衣服洗了个澡。

    陈末野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守在玄关的人。

    冬天虽然冷,但是客厅的暖气很足,祈临穿着宽松的家居服,像乖乖等着主人回来的小猫或者小狗,只一眼就让他心脏发软。

    “怎么在这里。”陈末野松开了行李箱的指尖,先把人搂进了怀里。

    因为去了陌生的地方,他哥身上落了一点点陌生的味道,祈临不太喜欢,所以往他肩膀上蹭了蹭:“你不是说要回来么,我在这里等你。”

    可能是他的语气太轻太软,陈末野搂着他后腰的手渐渐落到颈,掌心抚过他偏长的尾发之后,将祈临的脑袋轻轻托了起来。

    然而当目光相接时,陈末野又偏过头,满脸的失落:“不能亲,我感冒了。”

    祈临轻声笑了下,拍了拍他哥的手臂:“好了,外面有点冷,你先进来洗个澡。”

    陈末野轻应了一声,提着行李箱进门。

    玄关的灯是淡橙色的,温馨并不明亮,但如果是平时的陈末野,他在进门的时候就能留意到白净的混纺地毯上有两个浅色的脚印,还带点湿意,并没干透。

    然而两天的长时间飞行谁来也会精疲力竭,所以他只顾着随着祈临的背影,乏力地带上了门。

    祈临先回自己的房间,他在自己的卧室给陈末野找换洗的衣服调试水温。

    他刚翻出一件毛衣,身后就又被人抱住。

    陈末野带着点冷意的脸埋在他的颈窝,哑声:“这两天一个人在家是不是很无聊?”

    祈临勾着衣服的指尖慢慢收拢:“还好,我要刷的题挺多的。”

    陈末野嗯了一声,又开始和他说国外的事情,长途飞机好累,落地陌生语言环境的晕头转向,来来往往的金发碧眼更是让人感觉格格不入。

    “而且外国菜真的不好吃,”陈末野的声音拖得又懒又长,“感觉比我做的还难吃。”

    祈临这回没忍住笑了:“你的厨艺现在已经没那么差了好吧?”

    “你教的,肯定不会差。”陈末野笑着说。

    祈临本来还想和他黏一会儿,但是回头就看到陈末野眼睛里的红血丝,还是催促着他哥去洗漱。

    陈末野进了浴室之后,祈临才拿出了自己口袋里的手机。

    刚刚他哥开门的时候,他察觉到手机响了一下,但是没立即去看。

    现在解锁一扫……果然,温聿容联系他了。

    [温阿姨: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晚点见个面吧。]

    他指尖触过屏幕,轻轻地回了个好。

    冬日的热水澡加剧了人的疲惫和困顿,陈末野出来的时候就抱着祈临躺在了床上。

    祈临替他把后颈的湿发擦干,认真又耐心地哄他吃了药。

    感冒药最大的副作用就是让人昏昏欲睡,加上这两天都没有完整睡过一觉,陈末野很快就睡着了。

    祈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睡脸,指尖从他的眉心落到鼻梁,又慢慢落到他眼下的那片青灰上。

    到现在他才终于确定,陈末野这段时间并不开心。

    枕边的手机亮了一下,祈临将陈末野落在自己腰上的手轻轻放下,转身下床。

    夜雨还没停,祈临撑着伞,走到楼下听着的黑色轿车前。

    “来了。”温聿容看了他一眼,拉开车门,“上车说吧。”
图片
新书推荐: 柯学游戏的恋爱版块被上交了 氪成酒厂股东了怎么办 当黑方玩家有了富江体质 求你了,看看广告吧[无限] [崩铁]邪恶小浣熊的养成攻略 美人嫁暴君后求生指南 他的第二人格 小舅舅 国王的马甲 美强惨男配又被我叼走了[快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