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在脸上的温度是真实存在的, 不是梦。
意识到这点,祈临的脑袋重重地碰到了车窗上,剧烈的反应让他眼眶里摇摇欲坠的泪水簌簌落下, 但他却感觉不到痛,只是看着面前的人,心脏一点点加速。
窗外寒风呼啸,车内的温度也渐渐零下。
“怎么了?”陈末野浅色的瞳凝视着跟前的人, 浓长的睫毛垂拢成网, 而祈临的轮廓正好落在网心。
“反应这么大, 是没想过在这里见到我,还是……”他极其轻微地停顿了一下,“不想见我?”
两句轻慢的反问仿佛带着钩子,浅浅地掠过, 在祈临心口划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不是。”祈临这才从呆滞的状态回神,条件反射地否认, “当然不是。”
他不可能不想见陈末野, 只是眼下的一切发生得太过意外, 他有些手足无措。
眼前的陈末野……和记忆中很不一样。
十七八岁略显柔和稚气的线条已经彻底褪去,年岁雕琢过的眉眼深邃, 下颌到脖颈的线条利落修长, 每一处都比从前更加英俊。
唯独那双凝望他的浅珀色眼睛, 不是七年前那种柔软温和, 更像一汪深寂的冷潭,带着言语难明的……一点点陌生感。
因为深爱过, 所以这些变化格外的刺眼。
祈临这才发现,自己是个极度自私的理想主义者,自欺欺人地把陈末野锁在十九岁的记忆罐子里, 以为这样初恋就不会变质。
他准备好了一套冠冕堂皇的理由向十九岁的陈末野忏悔自责,却在付出行动前,被二十六岁的陈末野打了个措手不及。
而现在他只剩一个泡影破碎的空罐子,情绪在舌尖来回拉扯,出口的却只有一句:“……好久不见。”
Zane和许沛然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他们占好了房间,来取剩下的行李。
少年狼狈时只能躲在角落里失落,而成年人已经能面无表情地站在寒风里装作若无其事。
许沛然是小跑过来的,她察觉了什么,绕到车后座正在取行李的祈临身边:“师父?”
祈临微垂着眸,半张脸埋在围巾里,嗓音微哑:“嗯?”
“你眼睛好红,还是很困吗?”许沛然一边问,一边接过祈临替她拿出来的行李箱。
祈临面上滴水不漏,但是脑子里已经是一团乱麻,他动作机械地把后备箱的东西搬出来,却忘记自己手臂里还抱着一件外套。
纯黑色的羊绒大衣眼看着就要坠落在地,祈临忙不迭地伸手去抓,又忽略了自己另一只手上还有个行李箱。
顾此失彼说的就是此时的他,霜雪结冰的路面最容易打滑,祈临才攥紧了大衣,又被行李箱拖得失了平衡。
眼看就要摔在地上,一只宽厚的手从背后轻轻地搂住了他的肩。
带着熟悉的淡香,稳稳当当地护住了他。
许沛然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她平日里敬重的师父被自己敬畏的合作对象揽在怀里。
这一瞬间的画面看起来有些超乎想象的亲昵,但气氛却有种说不出口的……和这片冬日一样的冷。
祈临在仰头时又对上了那双浅色的瞳,他因为慌张喘了一口气,从唇间漫出的白雾仿佛一层纱,隔在他和陈末野中间,彼此的轮廓都模糊不清。
他先听到自己砰动的心跳,才回神开口:“……抱歉。”
“没事。”陈末野收回手,将祈临臂弯里的外套取走,转身走向了在一旁等待的Zane。
大概是揣测到祈临不想把狼狈暴露在陌生人面前,陈末野的反应平静,已然不像刚刚在车里和他说“好久不见”的人。
许沛然茫然地看着男人的背影,等他们两个都走了有一段路,才回头看向祈临。
“师父,你是不是和陈末野认识啊?”
冷不丁的询问拽回了祈临的心神,他垂下自己落空的手臂,回头看着许沛然:“什么?”
“啊,就……我看你刚刚拿着他的外套,你们之间的气氛也不像第一次见面,有点怪怪的……”
许沛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但是在第一次发现陈末野注视祈临时,她就隐约察觉到这两个人或许不是陌生人。
至少在祈临睡醒前,陈末野看他的眼神不是。
祈临听着她无来由的探问,只觉得心口像破了个洞,冬日的风雪刮在脸上,也从胸口穿堂而过。
原来初恋的亲密无间被七年磋磨之后,只会剩下几分“状似熟络”的影子……而这些细枝末节在旁人眼里,只是感觉不寻常的陌生人。
祈临没有回答,许沛然也就没有追问,两个人拽着行李箱,在冰雪厚重得无法行走前进了小别墅。
其他人已经连续到了,来往的人生把两层楼的独栋别墅渐渐暖得热闹。祈临这才想起自己是被许沛然邀请过来度假的,在谈笑寒暄间维持着成年人的体面。
有人畏寒,去厨房弄了几杯热饮分发。
祈临接过递来的热可可,坐在人群之中,面上是从容有余的二十四岁成年人,心里却还是那个矛盾笨拙的高中生。
他想多看看二十六岁的陈末野,哪怕是以某次聚会偶尔遇到的旧友的名义。
结果却不尽人意。
有几个女生进门就看到了那位英俊沉默的男人,她们大方地把Zane围在厨房前的小吧台上,聊和陈末野相关的话题。
Zane只能满脸歉意:“抱歉,我朋友有点不舒服,他想先休息一会儿。”
祈临捧着热可可的手微微发白。
不舒服?是因为在车上开了窗,又把外套借给他,所以受寒了吗?
应该是的,毕竟他记忆里的陈末野就是很容易生病。
几个女生没祈临想得那么多,片刻的遗憾后,又追问其他事情。
比如年龄,工作,兴趣爱好……
祈临在人群的最外围,距离那边的热闹是最远的,但是却从无数话题的杂音里精准地捕捉到关键词。
陈末野在首都大学读书,一路硕博。
他这次在国外是因为导师生病了,所以作为架构师担起了对接任务跟了一阵项目,不多时就要回国。
“兴趣爱好……据我所知好像没有吧?不过我跟他也就认识两年,也可能是我了解不深,”Zane一边说一边怂恿,“你们想知道自己去问问呗?”
“我想起来了。”最热切的那个女生忽然把手里的水杯放在桌子上,磕出了清脆的响动,“我说这张脸这个名字那么眼熟,陈末野、陈末野……是RRUGOSA乐队那个陈末野啊!”
别人口中的陈末野猝不及防和祈临了解的片段有部分重合,他低头抿了一口热可可,不由地竖起耳朵。
那边的话题里,Zane意外:“你居然知道RRUGOSA?”
“知道,我在国内追过一段时间来着,你们都不知道当时多少人迷RR的吉他手。”女生说,“当时乐队爆红,成员们到处上节目综艺,唯独陈末野不露脸。好多人说公司这是昏招,什么年代了还走假清高的营销路线故意塑造神秘感去吸粉虐粉,一点都不透露私生活……黑粉对撕了两年多,谁也没想到结果合同一到,人直接退圈了。”
“真假?陈末野明明看着一张冰感男神脸,原来还有那么乖张叛逆的时候?”另一个人感慨,“不愧是玩摇滚乐队的,这反差真够劲儿。”
“对了对了,我还有个问题……”那个女生又问,“我吧有个朋友在业内工作,我曾经在陈末野解约的时候托他帮我要联系方式,结果他跟我说陈末野出车祸了?”
——车祸。
这个词祈临上次听到,还是贺迅车祸身亡的消息,猝不及防再听一遍,自然联想到各种不详的结果。
陈末野还出过意外。
砰!
吵闹的客厅一瞬安静下来,所有人的视线落到祈临这里。
尖锐的陶瓷碎裂声伴着微热的液体渐落在脚边,祈临低头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什么时候脱了力气,摔了一个杯子。
许沛然惊魂甫定地问他怎么了,祈临只是笑了一下:“抱歉,没拿稳。”
打碎一个杯子不是什么大事,还有人替他找补了句“碎碎平安”就带了过去。
祈临问了打扫用具在哪,就自己去收拾。
而在经过小吧台的时候,他又听到了另一句更刺心的话——
还是那个追过乐队的女生,她问Zane要了一杯热茶:“当时我特别想追陈末野来着,可惜无论是线下还是线上都错过,现在兜兜转转在这里又见面,证明我们还有缘分……他房间在哪?”
祈临捏着扫把的指尖有些发紧,心里说了无数据不行,但脸上却不露风声。
因为,再见面到现在,他和陈末野之间就只有一句“好久不见”。
他是什么关系……能替陈末野拒绝别人。
碎陶瓷杯收拾好之后,大厅里依然热闹,祈临却向许沛然找了个理由,走出了别墅。
白雾不断从祈临颤抖的唇边溢出,雪花一片片落在祈临的发间和肩头,他看着自己陷入雪地里的每一个脚印,忽然想起那场差点埋了他的雪。
他不仅忘了时间会在每个人身上相同地流逝,还忘了“意外”这种东西。
一个由里,一个从外,都能把人淹没重塑得面目全非。
心脏疼得不行,肩头上的雪好像也变得厚重,祈临一点点躬下身蹲在了雪里。
为什么会出车祸,为什么没有好好照顾好自己,为什么……
“为什么出来了?”
和脑海里的反问截然不同的声音从身边落下,祈临猛地僵住。
然后再回头时,看到的就是撑着伞的陈末野。
那件黑色的外套此刻就在他的身上,上面染了一点点碎雪,像是深夜里斑驳的星子。
陈末野看着他微红湿润的眼眶,还有墨瞳里来不及掩饰的狼狈,压着的唇角微微动了一下。
但他没说话,只是将伞微微倾向祈临,只是细小的动作,一层积雪就落了下来。
碎雪落在地上有一点分量,证明他不是刚刚出来,而是已经在雪地里撑了一段时间伞。
祈临错愕地看着他,那些为什么落下之后,只有一个问题:陈末野原来不在自己的房间里吗?
但没等他想到答案,身边的人却已经俯下身来。
陈末野的指尖依然是冰冷的,和在车上触碰他时一样。
男人慢条斯理地拨开祈临的额发,一点点扫落上面的碎雪,平静地垂眸注视着他。
依然是那方深不见底的暗潭,平静地倒影着祈临的轮廓,用那种近乎冷漠的语调说:“回去吧,别把女朋友一个人留在里面。”
第102章
身后的别墅里温暖热闹, 而庭院的一角悄静寒冷。
陈末野拂去祈临发间那点细碎落雪的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个易碎的幻影。
等那点白彻底落下,男人抽回指尖, 起身准备离开。
然而就在转身的刹那,袖口猛地一沉。
祈临的手指攥住了那微湿冰冷的大衣布料,力道大得指节泛白。
他低着头,长睫垂落, 将那双微红的眼眶彻底藏匿在阴影里, 压着颤抖的尾音:“不是, 我没有女朋友。”
他低着视线,仿佛陈末野的衣袖是他此刻唯一的支点,磕磕绊绊地解释:“自从……分手以后……一直都没有。”
他们已经分别了七年,祈临再也不想让任何猜忌误会横亘在自己和陈末野中间。
他想知道那场车祸是怎么回事, 想和陈末野道歉,想……重新靠近他。
“对不起。”
那些生涩无措的话终于开了口, 祈临的指尖顺着冰冷的布料滑落, 触碰到了陈末野同样没有温度的手。
他垂着眼, 清晰地看到自己的泪砸落在冰冷的雪地上,融出一个小小的坑洼。
“哥, 不要讨厌我。”
如果说车里的眼泪是震惊之下的失控, 那么此刻便是积压了七年的委屈、思念、压抑……所有杂乱的感情交织在一起, 冲垮了理智的堤防。
明明已经失去过十九岁的陈末野, 还要再失去二十六岁的陈末野吗?
在寒冬的空气中冰冷僵硬的手一点点被攥出了温度,陈末野看着祈临滚落的眼泪, 指尖微微舒张,重新覆落在他侧脸。
仿佛被这个触碰解开了某种封印,祈临立刻就和七年前一样, 乖巧地将自己的脸颊压进陈末野的掌心里。
祈临其实嘴很笨,他从小寡言内敛惯了,无论是交流、拌嘴,还是像现在这样需要表达的情绪的时候,总是词不达意。
所以他只能笨拙地依赖肢体,试图用最原始的方式,将那些在心底翻腾了千万遍,却无法汇成语句的情感,传递给陈末野。
无论过了多长时间,他都只会用这一招哄人。
温热的眼泪无声地沁入男人掌心的纹路里,在这一刹那,他们又回到了那个宁静得只有彼此的过去。
陈末野的所有情绪都能被祈临轻轻抿着,稍稍不开心就能被哄着去揉这张最爱的脸。
“好了。”陈末野用指腹轻缓地抚过祈临湿漉漉的脸颊,力道轻柔地擦去泪痕,“脸要花了。”
祈临点头,可眼泪却像有自己的意志,依旧一串接一串地往下掉。
他想抬手去擦,却听到身边人一声无奈的叹息。
祈临心脏倏地一紧,他下意识想解释“眼泪马上就能止住”,但还没出口,脸颊就被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不疼,只是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让他微微侧过头。
雾凇凝结在林梢,天地间一片肃静的霜白,身着墨色大衣的陈末野就站在这片苍茫的背景前,一手撑着厚重的伞,一手托着祈临微凉的脸颊。
庭院的门廊柱和挑檐是天然的画框,将两个人锁在正中,定格了风雪中这帧意外又悸动的吻。
陈末野的吻一触即离,快得像一片雪花融化在唇上。
意外是最能冲散情绪的,陈末野看着祈临瞪大了眼睛忘记流泪的表情,眸底涌过一层浪潮,但依然没有表现出来。
“雪越下越大了,”他移开视线,声音依旧平稳,托着祈临脸颊的手慢慢撤离,“先回去吧。”
祈临像是风雪里被霜冻的一团雪人,怔忡了好几秒,才迟钝地应了一句:“……好。”
直到陈末野微侧过身示意他走,他才找回一点知觉。
那个吻太猝不及防,祈临回到厅内时,整个人依旧处于一种不真实的呆滞状态,对外界的热闹充耳不闻。
他仍旧不能确定陈末野的想法是什么……是见他哭得太可怜,所以采取的无奈举动吗?
可是……那是吻啊。
直到腰侧传来一阵被硬物硌到的闷痛,他茫然地垂下眼,才发现陈末野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护在自己腰上,稳稳地隔在了他的身体与坚硬的桌角之间。
涣散的注意力被拉回,祈临看着陈末野手背上因撞击而泛起的红痕,眼睛瞪圆:“你的手……”
“没事。”陈末野的声音低淡,目光沉沉地锁着他,“看路,别磕着。”
祈临被这双眼睛看着,心头一跳,那句“对不起”还在舌尖打转,Zane爽朗的声音便穿透人群传了过来:“嘿!满世界找你俩呢,合着跑出去赏雪景了?”
“嗯,碰巧遇到。”陈末野说。
“快别磨蹭了,房间都分好了,大家上去收拾收拾,一会儿出去滑雪!”Zane催促道。
二楼走廊里人影晃动,大家都在各自房间门口整理行李,祈临跟在陈末野身后上楼,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最外侧房间门口的那个女生——正是刚才在吧台要给陈末野送热茶的那位。
她手里依旧端着那杯茶,显然一直在等待。看到两人并肩走来,她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迅速换上漂亮的笑容:“原来你不在房间呀?我们敲了半天门没回应,还以为你身体不舒服呢。”
陈末野低声应了句:“抱歉。有事?”
他的目光看似落在女生身上,但全部的感官都牵系着身边那个明显还在神游天外的人。
从庭院回来后,祈临就一直在走神,不是碰到这里就是撞到那里,眼神飘忽,甚至现在还呆愣愣地站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看着他们对话……明明之前在车里的时候跟只受到惊吓的兔子一样。
“哦,是这样的,我听Zane说你们是大学同学?我……”女生说到一半,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视线不由得转向陈末野身后,“嗯?这位是和许沛然一起来的……你是她的男朋友吗?”
祈临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毫无反应。直到陈末野侧过身,目光带着某种审视落在他脸上,他才迟钝地“啊?”了一声,眼神里一片迷茫:“……什么?”
女生被他这副懵懂的样子逗笑了:“刚来的时候看你在大厅都不说话,还以为你很高冷呢,原来是认生呀?”
祈临还是没太理清他们的话题,只能含糊地应着。
陈末野的目光却沉了下来,清晰地重复了那个问题:“她刚刚问你,是不是许沛然的男朋友?”
他的语气变得很明显,女生愣了一下,然后祈临就像是终于被点醒,立刻摇头:“不是,我不是。”
“嗯。”陈末野这才重新掀起眼皮看向女生,“看来是误会。”
祈临即便再迟钝,却也熟悉地感知到陈末野的情绪,意识到自己是个介入别人对话的外人,他拢了下外套:“那个,你们聊……我先去收拾一下……”
话到一半,手腕就被陈末野扣住。
“等下。”陈末野的声音不高,分量却很重。
祈临定住脚步,男人的手已经探了过来,宽厚修长的手掌毫无隔阂地覆上他的额头。
那掌心带着微低的体温,比他记忆中似乎更加宽厚有力,熨帖在皮肤上,带来一种奇异的安抚感。
“你好像有点发烧,”陈末野说,“有带温度计吗?”
祈临眨了眨眼,他完全没感觉身体有什么异样,但陈末野这样说了,他便下意识地点头:“哦,有……我去测一下。”
他还陷在刚才误入对话的尴尬里,只想赶紧离开,低头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后才长长吁出一口气。
和陈末野说上话了……还被亲了。
这算是和好吗?
这真的……能算是和好吗?
这些问题不断在脑海重复,祈临一个劲儿地纠结结果,根本没把陈末野说的“发烧”放在心上,转身去浴室洗了把脸,等自己看起来稍微精神些,他才下定了决心。
这是他魂牵梦萦了七年的人。好不容易失而复得,他不能再像刚才那样,被动怯懦地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要主动一点。至少问问陈末野的房间在哪,想办法换到他旁边去。
他深吸一口气拧开门把手时,却先看到两个拖着行李箱的男人。
一个是陈末野,另一个是入住时打过照面,占了隔壁房间的男生。
“不好意思,我们换房间呢,吵到你了?”男生说。
祈临眼睫轻动了一下,那点还没干透的水迹把睫毛染得十分深浓。
他嘴唇动了动,低声:“没有。”
“那就好!陈哥说他怕冷,景观房窗户大,不保暖,不太合适他。”男生一边解释,一边已经麻利地拽起行李箱,“就便宜我啦!”
他动作飞快,转眼就拖着箱子小跑进了最远的那间房。
这个时间点,大家都在各自的房间里收拾整理,走廊里渐渐安静下来。走廊的光线并不明亮,两个人的影子落在地毯上,模糊地重叠在一起。
祈临刚想开口,陈末野微曲的指尖却落到他的睫毛上。
他揩走了上面冰凉的湿意,语气忽地沉了下去:“你有些发烧,还洗冷水脸?”
“这七年,你就是这么照顾自己的?”
第103章
尽管祈临不认为自己生病了, 但是温度计却很诚实地显示为37.9。
他坐在床沿,双手叠放在跟前轻轻捏着,像个犯了事儿的小孩, 眼带试探地观察陈末野的反应。
男人沉默地看着指尖的温度计,长睫垂落盖住眼睫,一点情绪的细枝末节都没有外露。
这种沉默最让人紧张,祈临清了下嗓子:“我真的没事……”
“他们下午打算去附近的滑雪场, ”陈末野却倏然开口, 指尖轻转了一下温度计, 转头将它收回原来的盒子里,状似随意地问:“你要去吗?”
祈临眨了下眼睛,他其实还没揣测明白陈末野此刻是什么心情,但是直觉已经给出了答案:“我不去了。”
“嗯。”陈末野留下一个字, 拿起放在桌面的手机出了房间。
房门被很轻地带上,祈临坐在床沿忽地茫然起来……他就走了?难道自己猜错了?
但很快Zane就和许沛然过来敲门, 他俩知道祈临有点发烧, 皆是满眼歉意。
“是不是我们出发时间定太早了影响你休息了?”许沛然眼里都是愧疚, “对不起啊师父。”
“没事,是我自己作息乱了才没睡好的。”祈临说, 他向来不喜欢扫别人的兴, 更何况就算最开始真的因为这趟旅途而有些后悔, 在见到陈末野之后这点负面情绪也已经消散干净了。
倒不如说, 他现在更庆幸自己参加了。
Zane跟他说了一下下午的行程,这附近有个大型滑雪区, 他们会去那边玩到晚上八九点钟,晚饭也会在那附近解决。
“所以我打算留下来照顾你。”许沛然说。
祈临游走到一半的思绪忽然回笼,他立即回应:“没关系的, 我自己照顾自己就行。”
意识到自己的拒绝太过迅速,他又低声补充:“你前段时间忙了那么久,这次来就是为了放松的,如果因为我生病耽误了你,我也会不好意思。”
许沛然又为难地开口:“可是……”
“哎呀别可是了,你就放心吧,”Zane打断,拍了拍许沛然的肩膀,“成年人懂得照顾自己的。”
就这样,下午一行人带好装备出发了。
祈临站在二楼的落地窗边,看着许沛然上车前一步三回头的关心目光,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但实际上他只是维持着晃手的动作,视线在出发的人群里逡巡着……陈末野不在。
他也留下了吗?
即便生病了思维有些迟缓,但祈临还是想起了那些细枝末节——
他睡醒的时候,陈末野的外套就在他身上。
他哥不是一个喜欢和人肢体接触的人,所以庭院里那个吻……也应该不是单纯地为了让他止住眼泪。
而现在,大概也是因为他生病了,所以陈末野也没有去滑雪。
种种结论让他后知后觉地燃起了一丝丝的兴奋,祈临此刻像一条盲目的鱼,陈末野甚至不用特意放饵,给个钩子他就能咬上去了。
于是他穿好拖鞋,推开房门就径直走到隔壁,右手相当自然地曲起准备敲门。
然后,又在敲落的前一瞬僵硬。
虽然自己说了不行,但是开门之后要说什么?
我生病了能麻烦你照顾我一下吗?
……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说这句话脸皮太厚了吧?
我好像没看到你下楼,你不去滑雪吗?
……听着好像视/奸别人的痴/汉。
那,刚刚在花园里,你为什么亲我?
……没有问出口的勇气。
能想到的借口都被自己筛出去,祈临闭了闭眼,头更疼了。
明明当初两个人随便扯点什么都能聊很久,现在只是想见个面都要郑重地斟酌理由。
好生疏啊。
祈临无声地叹了口气,右手回落又想转回房间。
而这时,那扇没有被他敲响的房门却响了一下,随后缓缓拉开,露出了陈末野的脸。
他站在门锁边,视线落在祈临慌张的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像是某种守株待兔。
“找我有事?”他语调平静地问。
祈临眼睛飞快地眨了两下,脑子里想的是随便找一个理由,嘴上却说:“我……路过。”
然后陈末野看了他一眼,就转身带上了门,一言不发地往楼梯走。
祈临在心里扇了自己一巴掌,慌忙地抬步想跟上陈末野,结果才撵了两步路,跟前的男人又回头。
“你不是生病了?”陈末野侧身看着他。
这话的意思祈临能听明白,就是病了就好好休息,不要到处乱跑。
这和刚刚得出来的结论有点相悖,祈临懵了一下,垂下头:“哦……”
于是陈末野又瞥了他一眼:“我下去煮粥,你如果要下来,披件外套。”
说完这句话,他又回头径自下了楼。
Zane带了备用的食材,在手机信息里清晰地说明了位置,陈末野下去没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
别墅是开放式厨房,陈末野刚把蔬菜拿出来,听话穿了件外套的祈临就自觉站到案板面前,一副想要帮忙的样子。
仿佛现在不让他做什么,他就又会像在房门前那样自顾自地纠结。
七年不见,那股别扭劲儿是一点没少。
陈末野这回没说什么,把洗干净的萝卜递给他:“切丁。”
“好。”祈临乖乖拿起来。
陈末野虽然是命令的语气,但将果蔬递过去之后,余光一直落在祈临身上。
和他猜想的差不多,七年不见的人拿刀的姿势并不如从前熟稔,食指笨拙地压着刀背,切下去的力道一点都不干脆利落。
不仅把萝卜切了个畸形,还险些划到手。
……在国外不常做饭。
难怪连照顾自己都那么生疏。
祈临看着桌面上转圈的萝卜块眨了下眼,心说我好像有点生疏了,然后刀就被陈末野领走了。
男人一脸沉静:“你去坐着。”
“……哦。”
这确实不能怪祈临,他出国之后基本上就没进过厨房,第一是没时间,打工学习填满了所有空隙,他吃东西都是随意应付几口。第二是国外的食材和酱料都不同,做出来的味道总会带点地域特色,祈临觉得怪,久而久之就放弃了。
但他确实没想到自己会这样失手,生病应该也占了部分原因。祈临搬了张凳子到料理台对面,坐下时刚想开口替自己辩解,却发现陈末野已经娴熟地握起刀柄,细长的指尖轻按着萝卜,整齐漂亮地切块切丁。
和七年前那个厨房杀手判若两人。
陌生,又有些新奇。
祈临盯着他细长白皙的指节,看得有些入迷。
直到那只节骨分明的手从他跟前的餐具盒里取出了一只银勺,祈临才意识到自己的视线有点明显,轻落到隔壁。
“经常做饭吗?”他问。
“嗯。”陈末野用勺子轻挑了一小点盐,“不太喜欢吃外卖。”
祈临落在身前的手轻轻交错:“我听说你在国内读博?不是说首都大的食堂还可以吗?”
“没空去,平时自己带的饭。”
祈临又想起陈末野现在的状态,顺着聊了一下,然后切入那个关键问题:“我听说……你在读大学的时候出了车祸?”
这是他最关心,也是最上心的一个问题,重要到能颠覆他重逢时所有的波涛,将他推涌到此刻的陈末野面前。
他紧张地看着跟前的男人,企图从他的反应里捕捉到当初那层事故的细枝末节。
而陈末野却是一点表情没变,甚至手上的动作也很没有停顿:“小事故,追尾,没什么大事。”
轻描淡写,一言概之。
话音落下,他余光就见祈临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是吗……”那就好。
祈临记忆里“车祸”这个词是和贺迅的“死亡”捆绑在一起的,所以在别人的闲言碎语里猝然听到陈末野也经历过,难免往不好的地方去想。
但现在这个人亲口承认那只是“小事故”。
陈末野将勺子轻落到锅里搅拌了一下,不动声色地续下话题:“你呢?”
“我之前也在投行上班,和许沛然一个组,不过刚辞职准备回国。”因为Zane在吧台的对话里提到缘分,所以祈临在这里埋了点小心思,想暗示陈末野,他们在来这次旅行前其实已经隐秘有了联系。
陈末野一边把食材放进锅里,一边回头扫了他一眼:“回去之后找到住的地方了吗?”
这个问题是意料之外,祈临心头一跳,无端想起当初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们两个人都没有住的地方,而自己主动邀请了陈末野。
现在……
但是片刻的纠结之后,他还是撒不出谎:“托朋友找好了。”
“嗯。”陈末野说,“回去之后联系杜彬吧,他一直都在等你回去。”
祈临啊了一声,视线垂了下来,有片刻的分神。
“怎么,”陈末野看着他,“你没打算见他?”
这个问题,其实和车上那句“没想过在这里见到我,还是不想见我?”是一样的,只不过这回的主语是“杜彬”,显得没那么锋利。
“不是,我想见的。”祈临轻抿了下唇,低声,“当年不告而别……会生气么?”
这句话带着一点点试探,既是对杜彬,也是对陈末野。
“当然会生气。”陈末野淡声回应,看着祈临暗淡下来的目光。
生病的人藏不住情绪,祈临的失落和自责都写在脸上。
陈末野把手洗干净了之后,抽出纸巾擦拭过,随后绕到料理台的另一边,抬指轻抚上祈临的侧脸。
他温度偏低,带来的感觉很舒适,祈临先蹭了一下,才缓缓抬头。
那双琥珀色的瞳近在眼前,锁住他的轮廓:“所以,现在不是找到你了么。”
第104章
Zane准备的食材太少, 陈末野只能简单地做了个蔬菜粥。
掺着胡萝卜粒和蔬菜的白粥端到面前的时候,陈末野明显发现祈临的表情里有一丝意外。
因为粥的卖相比祈临想象中和印象中都好太多,祈临拿着勺子, 在周面上轻轻晃了一圈。
他本来还有些怀疑蔬菜粥的味道,结果刚入口,他就发现自己饿得有些厉害。
……陈末野的粥不仅好看还非常好吃,显然除了简单的蔬菜还加了一点点的调味品。
和记忆里那个对加多少克盐都要犹豫的厨房新手完全不一样。
祈临本来还想在陈末野面前维持一点矜持, 结果回过神自己就喝了三碗粥……胃口大得不像病人。
祈临放下勺子的时候才发现陈末野坐在料理台的另一侧, 一手支着下巴默不作声地在看他。
他耳朵顿时一烧, 局促地把手落回去,揪着外套的袖口:“挺好吃的,我吃完了。”
陈末野起身把他跟前的碗和勺子收起来:“嗯。”
眼看这顿饭就要结束,祈临续下话题:“周趣他们还好吗?”
“在巡演, 日程挺满的。”
祈临眨了下眼,很轻地哦了一声, 又问:“你在这边待多久?”
“明天下午的飞机。”陈末野说。
祈临有些意外:“可是还有两天……”
陈末野平静道:“这一趟是计划之外。”
这个回答其实很狡猾, 拐弯抹角地藏住了目的, 但却很有指向性。
祈临忽地回味过来,自己想要透露之前的工作, 暗搓搓地和陈末野找缘分……却不知道促成这道缘分的就是陈末野本身。
他为了祈临, 多添了一道计划之外。
心尖又被轻轻捻了一下, 祈临抬头时才发现陈末野在看着他。
他心里微虚, 小声说:“我的机票在十天后。”
“嗯。”陈末野说,“没凑上。”
这句没凑上说得太清太快, 祈临没抿清楚是遗憾还是陈述,回味了半天,打了个困顿的呵欠。
是刚吃的感冒药发挥作用了。
他本来想藏一下, 却没想到陈末野已经站到了他面前:“回去休息吧。”
“哦。”
虽然知道陈末野是为他好,但那点失落还是掩藏不住。祈临躺在房间的床上,明明身体是累的,头也顿顿地发疼,他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正想翻身换个睡姿,房间门却被轻敲了两下。
祈临立即反应过来:“进。”
陈末野换了一件宽松休闲的毛衣,鼻梁上架着金丝边眼镜,推开门时视线先落到床上。
祈临眨了下眼,指尖轻轻捏着被角:“怎么了?”
“这里只有两个人,Zane担心你,让我过来看看。”
这个原因再正常不过,祈临本来没觉得哪里不对……直到陈末野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他细长的指尖随意地拿起桌面的一本外文书,闲适淡然地开始阅读。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祈临捏着被角的指尖一点点收紧,飘摇不定的视线又偷偷摸摸地落到了陈末野身上。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情绪太乱,现在终于闲暇下来,祈临看着面前的人,才发现……七年过去了,陈末野帅得有点过分了。
祈临只记得陈末野那张脸在学生时代就很能打,属于到哪都能迷死一拨人的类型,但没想到年纪会赋予另一重崭新的,独属于成年男性的魅力。
仍然是记忆中熟悉的五官,但十七八岁略显柔和的线条已经彻底褪去,年岁雕琢过的眉眼深邃,鼻峰英挺,下颌到脖颈的线条更是利落修长。
陈末野比以前更高了,即便穿着偏舒适柔软的毛衣,依然能看出属于成熟男性的紧实线条,一举一动透露着无形的吸引力,祈临被子下的心脏跳得很快。
要不是桌子上的电话忽然响起,祈临感觉自己能看到明天。
他的手机放在陈末野手边的小圆桌上,来电时的震动声成了房间里唯一的动静。
是许沛然的电话,她到滑雪场之后给祈临发了几条消息,一直没有得到回复,所以有些担心。
祈临正在犹豫怎么开口时,陈末野的视线动了一下。
他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微侧过头时窗外的光在上面转过,折出一瞬间的淡光。
祈临和他对上视线,下意识开口:“我能接个电话吗?”
微哑又轻的声音带着一丝询问。
说完又回味过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并没到这一步。
然而陈末野对他的询问却没有特殊反应,平静视线扫过屏幕上的号码和备注,转身拿给了祈临。
“师父,你身体还好吗?”电话接通,许沛然那边带着一点人群的杂音,显得有些模糊。
“还好。”祈临压着嗓音,想让自己显得正常些,却忍不住咳嗽了两下。
“都怪我,太早出发了,你昨天没休息好吧?”许沛然的声音饱含愧疚。
祈临垂着眼:“和你没关系,小感冒而已。”
许沛然大概是听出祈临的声音没有太多的困顿,以为他睡不着,又怕他一个人太无聊,所以开始汇报这一路上新奇有趣的事情。
祈临习惯倾听,调整了一下枕头的高度支着手机,偶尔回以笑容。
陈末野掌心托着敞开的书,视线却落在床上。
他见过祈临以前和杜彬通电话,哪怕是发小表情也很少有这么柔和的时候……是因为在国外这些年性格变了,还是电话里的那个人比杜彬要更加让他情绪动摇?
直到支着手机的手腕有些泛酸,祈临本来想开口结束话题,手机却被陈末野轻轻摘走。
“你刚吃了药,准备休息了。”陈末野将手机轻放在跟前,保持着声音能被收录进去的距离,“所以不要玩手机了。”
祈临眨了眨眼,闻言乖巧地点点头。
陈末野指尖落在通话结束键上,重新锁定,放回桌面。
然后才说:“我刚刚那句话,可能被你的小徒弟听到了。”
祈临把身后的枕头重新放平,闻言动作稍顿了一下,又小声说:“没关系,她猜到我们认识。”
“是么?”陈末野平静地翻了一页,“我还以为你会告诉她我是你前男友。”
祈临:“……”
“睡吧。”陈末野说。
不知道是这句话还是陈末野这个人的魔力,祈临本来还想再观察一会儿,但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床上的人呼吸均匀后的半个小时,陈末野才将视线从书上抬起来。
页码已经到三分之一,外文也都认识,但到底讲了个什么故事,他不清楚。
那些克制压抑的情绪在确认床上的人彻底睡着之后露出张牙舞爪的原貌,陈末野的指尖沿着书脊走了一圈,最后还是站到了床边。
他静默无声地矗立在床边,视线游弋过祈临轮廓的每一寸,仿佛是想一眼将缺失的七年都看回来,情绪无声而浓烈。
他知道祈临一整天都在混乱的状态,也知道本来他们可以在回国以后有更正式的重逢。
但是那些条理清晰的理智是抵不过一瞬的冲动的,知道这个人的任何一丝消息,他都会打乱自己的一切计划。
这是种病,陈末野染了七年,无药可救。
好在现在这个人回到自己的视线之前。
陈末野看着他温沉的睡颜,指尖探进被角,轻轻地捉住了他的右手。
他俯身坐在床沿,指腹一遍又一遍摩挲过祈临曾经带过指环的无名指,金边眼镜下的眸暗潮翻涌。
……
祈临这一觉直接睡到第二天十点。
那场小感冒褪去大半,只剩一点点鼻塞。
陈末野已经不在房间里了,他摸起床头的手机,才发现许沛然昨天晚上十点多给他发过消息,是滑雪回来了,问他情况怎么样。
现在回复估计要吵醒别人,祈临把消息已读,然后洗脸换了身衣服出门。
他不知道陈末野昨天是什么时候走的,但那本外文小说的书签已经别在最后一页,应该是已经看完了。
陈末野今晚要去赶飞机,这是他们回国前最后的相触时间,祈临不想错过,所以打算去敲陈末野的房门。
然而刚站到走廊上,就看到楼梯口捧着餐盘的男人。
陈末野换了一件高领毛衣,纯黑色衬着鼻梁上的眼镜,将人衬得冷肃又性感。
“醒了?”陈末野视线先落到他的头发上,祈临的发丝虽然柔软但却不凌乱,显然是已经整理过。
祈临点点头,因为自己就站在他的门前,有些局促:“你起这么早?”
“嗯。”陈末野将托盘放到他跟前,“饿了吗?”
里面放着烤面包和鲜果汁,显然是刚做的。
祈临还没想好要怎么回,陈末野已经推开房门:“进来。”
他房间里的桌子比祈临房间里的大一些,祈临刚坐下,陈末野就先拿起阴叉,支了一小块烤面包递给他。
祈临低头接过时,指尖无意和他触碰到,一点点痒意在上面蔓延,他往上捏了些,抓住了留有叉柄余温的地方。
这顿早饭显得有些安静,因为陈末野一直在低头回手机消息。
祈临无意扫过,备注是教授,内容提到“什么时候回来”。
“行程很赶吗?”祈临咬着面包的声音有点含糊,他低声问。
“嗯,有个新程序要上线,得测试。”陈末野说。
“喔。”祈临对这方面不太懂,没多说什么,低头吃面包。
本来就是计划之外的见面,也只能仓促结束。
昨天去滑雪场的各位玩得很累,别墅里安静了一早上,终于在下午渐渐有了点动静。
许沛然醒来的时候楼下人已经不少了,大家都围坐在沙发上聊天,而她找了一圈才看到自己的师父。
和陈末野坐在一张沙发上,即便两个人隔着一点距离,但气氛看起来就是比其他人要微妙。
她下来打了个招呼,先问师父身体怎么样,得到答案才安心下来。
大家都在聊昨天滑雪的趣事,还有人在分享别人出糗的视频。
整装待发的Zane就是这时候下来的,有人看见他手里晃着车钥匙,问了一句才知道是陈末野要先走。
昨天去送茶的女生立即看向陈末野:“待会就要回去了啊?好可惜啊,我们还打算明天去一次滑雪场呢。”
“唉你们可别给陈博士上压力,”Zane说,“就今天这趟旅程,我都是求了他半个月他才临时改主意答应跟我来的,你们这样说,我以后还能不能约他了?”
几个人顿时笑声一片,都说Zane魅力不够大。
女生只好轻叹:“好吧,工作要紧。”
“那祈临呢?”另一个女生问,“你身体好些了吗?明天能去滑雪吗?”
自从陈末野让祈临澄清过他是单身之后,或多或少有人将视线投注到他身上。而滑雪这种容易有肢体接触的项目是最好交友的。
沙发上的视线都聚到祈临跟前,而祈临却下意识去看陈末野的反应。
男人淡然地抿了一口热茶,手腕微抬的间隙,眸光扫了过来。
浅色的琥珀瞳里没有多余的情绪,静得像一汪深潭,可偏偏祈临发现自己好像很喜欢他这样的眼神。
不动声色地带着某种类似训审意味的眼神……莫名的让人心尖痒痒。
“我也不去了。”他说。
大概是两个帅哥接连缺席让大家有些失落,有人叹气:“诶,为什么啊?大帅哥不去滑雪场释放魅力合适吗?”
“因为,”祈临端着手里的热可可,偏过头保持微笑,“在等前男友回心转意。”
祈临说完,回头看向陈末野,视线坦然:“陈博士,晚上的飞机,我送你吧。”
第105章
祈临身体不适, 从聚会早退同样名正言顺,他接了Zane的车钥匙,担过送陈末野去机场一职。
虽然是名义上的司机, 但开车的人其实是陈末野。
许沛然送到了副驾驶门边。
虽然祈临没跟她具体说过自己的私事,但是通过这两天的观察,还有刚刚那句“等男朋友回心转意”,她已经差不多猜到祈临和陈末野的关系了。
过来送行, 也只是有些担心。
“没关系了, 你回去玩吧, ”祈临温和地劝她,“我回去给你发消息,会好好休息的。”
“好吧。”许沛然略一点头,顺便向驾驶座上的陈末野招招手, “陈博士一路平安。”
陈末野嗯了一声,掌心轻缓地扶着方向盘, 偏头看着副驾驶上的人。
因为出来的时候穿得太多, 祈临现在正在整理脖子上的围巾。
他刚把脖子上暖烘烘的围巾摘下来, 就感觉自己的座椅靠背被轻抚了一下。
随后陈末野就倾身过来。
祈临眼睛微微瞪大,随后就感觉陈末野的手擦过自己的肩膀, 然后取出安全带拉到腰侧, 替他扣上。
“走了。”陈末野说。
“哦, 好。”祈临的手落到安全带上, 轻捏了捏。
因为当着所有人的面提到前男友的事情,现在坐在只有两个人的空间里祈临反而有点不自在。
他想去观察陈末野的反应, 又不像让自己的想法太明显,所以一时有些无话沉默。
“到机场要一个多小时,”陈末野先开口, “要听歌吗?”
“嗯,好。”祈临点了下屏幕,随意切了首歌。
偏偏打开软件,在播的第一首就是《take me to church》,微哑的男音出来的时候,祈临下意识偏头,却发现陈末野也在看他。
“……好巧。”祈临说。
陈末野视线回落到眼前的路上。
有些旋律仿佛注定是时光的刻度,彼时响在彻盛夏夜晚,如今低徊于凛冬风雪。
祈临的指尖顺着安全带落下些许,在音乐里开口:“你和乐队解约……是因为温聿容吗?”
“不是。”陈末野说,“最开始只签了两年。”
祈临有些诧异:“这么短?”
“因为要回学校。”
最开始公司是想让他学业和事业兼顾的,但陈末野从最开始就拒绝得很直接,当时他和温聿容的关系还没破裂,公司认为他会乖乖续约,认为不能白白浪费名校学子的身份,就同意了。
但陈末野从来就没想过续约。
祈临点点头,没有再问下去。
他其实有些回避问这方面的问题,昨天也只是提了下周趣,因为这些事最后无法避免地会和温聿容联系起来。
当初就是她一手促成这七年的分别,祈临不想提到她,尤其是在他和陈末野刚联系上……还没取得什么实质性进展的时候。
Zane的歌单有数百首歌,后续随机播放再也没有听到《take me to church》。
很快到达机场,祈临送他进机场。
有些事情很奇妙,明明两个人都没说话,但看着人来人往的机场,却都想到当初的分别。
如今也是分别,但不一样的是……这场分别是有终点的。
祈临一路上都没说话,陪着他哥去办手续,直到站在安检通道的入口,被工作人员礼貌提醒,祈临才止步。
陈末野看着他,抬手扫了一眼腕表,大概是确认时间有余,才回头走向他。
“祈临。”陈末野轻声叫他的名字。
“嗯。”祈临认真地看着他,像一只被吸引注意力的小动物。
“有件事我确认一下,”陈末野看着他,“在别墅里的那句话,是要追我吗?”
祈临飞快地眨了下眼睛,很轻地点了下头,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陈末野的唇上:“嗯……让追吗?”
答案明明只有是与否,陈末野却安静了片刻。
在祈临的心慢慢被钓起来时,跟前的人终于开口:“但是你有前科。”
失信的前科。
祈临微微晃神,没想到他哥会在这个时候问责。
……但他确实表现不好,被陈末野怀疑也是理所当然。
于是,在片刻的思索后,祈临抬手将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取了下来。
他轻环住了陈末野的颈,搭在他的肩头:“那这个是信物,我一定会回去找你的。”
围巾上有一点点余温,陈末野的指尖勾过垂落的一侧,看着他笃定的表情,忽地俯身。
机场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目的地,保持着礼貌又生疏的距离,唯有他们两个是例外。
祈临看着他骤然靠近的脸愣在原地,心脏不受控制地开始加速。
……要被吻了吗?
他们和好前的第二个吻?
然而就在唇间即将相触时下来时,眼前的人却停了下来。
陈末野看着祈临错愕失落的眼睛,嗓音温沉:“回见。”
“……回见。”
陈末野转身离开,带走的信物有没落下的吻,还有他的围巾。
*
旅行结束后的一周里,祈临把剩下的事情全部搞定,坐上了回国的飞机。
他和陈末野重新换了号码,其实犹豫过要不要告诉他,但是自己先开口说要追的,所以他才是应该付出行动让陈末野回心转意的人。
熊哥帮他在室内找了一套位置不错的房子,还亲自来接了人。
“都帮你打点好了,家具齐全拎包入住。”熊哥一边开车一边说,“本来我还想着你毕竟那么多年没回来了,要不要带你去吃顿饭,但又想起你这人都是装装样子,压根不喜欢社交。”
熊哥是为数不多知道祈临真实性格的人,所以一切都是顺着他办的:“我买了点菜,待会回去给你做顿饭,也算是替你的厨房拆个封。”
祈临笑了下:“厨房还能拆封?”
“对啊,给你家添点生活气,免得你又像在国外一样,一点生活气没有,家没个家样。”说到这里,熊哥就忍不住又说,“你也单那么久,年纪也不小了,是不是得考虑一下感情生活了?”
熊哥在国外吃的苦太多,内心非常向往稳定和家庭,所以看着祈临每天这样独来独往地奔波,总是忍不住操心。
这个话题不是第一次谈,祈临向来习惯随意搪塞两句,所以这次他说完“嗯,在追了”之后,熊哥还没反应过来。
“你无论是学历还是工作都那么拿得出手,脸又长得那么帅,怎么就不考虑……嗯?”熊哥突然瞪大了眼睛,几乎从平时粗犷的深山老熊形象变成了小熊□□,“你刚刚说什么?在追?”
祈临被他这幅表情逗得有点想笑:“开车呢,稳住。”
熊哥反应过来,回过头看着前面,但余光还是频繁地往祈临那边扫:“我草,我走之前你还一副看破红尘准备遁入空门的架势,我才走了多久?俩月不到吧?你就会追人了?”
祈临被他的反应弄得有些不自在,垂下眼轻勾了一下安全带:“本来就会。”
“哪的?合作对象?职场同事?还是你在哪个酒局认识的?”熊哥问。
这问题跟连珠炮似的,祈临思索了一下,认真道:“初恋。”
小熊□□又飞快地转过头瞪了他一眼:“什么???”
“……你好好开车。”祈临说。
不怪熊哥惊讶,因为祈临从来没有表现出任何“恋爱过”的迹象。熊哥不是没见过在饭局上有意和祈临接触的女生,但祈临好像压根没长恋爱那根筋,对别人暧昧的心思和话完全免疫。
所以,祈临有初恋这件事,震惊了熊哥一整段高速。
到新家之后,祈临先把行李箱擦干净推进卧室,再换了套舒适的家居服出来的时候,熊哥已经恢复正常了。
“我在路上想了很久,”熊哥说,“你那初恋,是个男的?”
倒也不是祈临哪里没做好,只是他忽然反应过来,如果有个那么深爱的人一直没提起……大概是另有原因。
祈临眉梢微挑,有些意外。
但既然已经被察觉到了,他便点头:“嗯。”
见客厅安静下来,祈临垂下眼:“那什么,如果你……”
“行吧,你们这些小年轻就是时尚,”熊哥说,“下次带他跟我吃顿饭,让我看看是多帅才让你为他七年守身如玉。”
“……”祈临偏过头轻笑,“好。”
熊哥长着一张相当古板的脸但是接受良好,聊过了就去厨房料理蔬菜。
客厅里是一张崭新的双人沙发,上面盖着一张棕色的毯子,祈临随意躺下去的时候手臂蹭了一下靠背,忽地一愣。
“怎么了?”熊哥刚好出来,见他发呆便问,“沙发罩子不舒服吗?那是我顺手买回来的便宜货,怕落灰弄脏沙发的,你要不喜欢就换了。”
“不用了。”祈临说,“挺好的。”
躺下去的感觉和小出租屋的沙发一模一样。
直到这一刻,“终于回来了”这个念头才清晰地落实在祈临的意识里。
这里是他未来的家,不再是寄人篱下的小房间,也不再是没有归宿的临时公寓。
祈临望着天花板正有些出神,门铃声忽然传来,随后是熊哥去开门的脚步声。
祈临本以为是买的东西送货上门,结果却听到熊哥略显肃然的嗓音:“小临,有人找。”
回国的事他只和陈末野说过,而也没其他朋友……陈末野来了?
祈临微微一愣,随后迅速从沙发上起来,到门口时看到的就是一脸怨恨并且提着一袋菜的人——
杜彬。
第106章
熊哥拦在两个人跟前, 一脸警惕地看着门外的杜彬。
他对祈临的私事了解甚少,只是觉得来者不善,毕竟要是朋友, 也不会上门摆出一副“你欠我十万”的表情。
还提着一袋菜。
见两个人对视不说话,他更笃定了自己的猜测,凑到祈临身边小声问:“你朋友?”
祈临刚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 杜彬就冷笑一声:“我当然是他朋友。”
祈临知道他是来算账的, 低下头:“嗯, 是我发小。熊哥,你去忙吧。”
听他这么说,熊哥才一步三回头地回厨房里。
玄关只剩下两个人,祈临轻叹了口气:“进来吗?”
话音刚落, 杜彬就一步进来揪住了他的领子。
预料之中的反应,祈临微微仰起头, 看着跟前的人。
杜彬瞪了他一会儿, 半晌才松开手, 一把搂住他的肩膀:“草,回来了为什么不跟我说?”
咬牙切齿地带着一点哽咽, 祈临低头, 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打算收拾好了跟你见面的。”
“还要收拾好了才见我, 把我当什么了?你暗恋对象?”杜彬深深呼吸了一下, “摊上你这么个发小我真的是……”
“三生有幸。”祈临帮他接。
“不要脸!”杜彬用手里提着的菜甩了他一下。
“没事了,已经回来了, 你哭什么?”祈临低声笑,“我是你暗恋对象?”
“……国外水土养人格吗?”杜彬推开他,然后又低声感慨, “你变了挺多的。”
祈临知道自己差异蛮大的,但是被人主动提到还是第一次。
“是啊。”他低声说。
杜彬看着祈临,见他承认了心里又很不是滋味。他其实真的拿这个发小没办法,这人十五岁出那么大事都能憋着不说,这七年想必也是这么闷过来的。
“你怎么带菜过来了?”人进门之后,祈临才问。
倒不是他故意想坏气氛,主要是杜彬手里的东西确实很惹眼。
杜彬这才开始解释。
祈临离开之后,他像是被刺激到了,突然开始发愤图强,居然在最后摸到了首都一所大专的门槛,所以牙一咬心一横干脆来大城市找机会了。
这也是杜彬能够刚要到地址就线下上门的原因。
“我今天本来帮舍友买菜呢,陈末野他突然把你新家地址发给我了,我本来是想晚上或者明天再来的,但是越想越气,直接打车来了。”杜彬把菜放到厨房,“别担心,舍友支持我提着菜来打你。”
明明当年叫声野哥他都那么别扭,但现在杜彬和陈末野的关系却已经比和自己更熟稔了。
祈临轻声失笑,接过他的菜:“中午留下来吃饭?”
“吃。”杜彬应完,等他把菜放进厨房,又问,“刚刚那个,熊哥?你请回来的家政?”
祈临:“……我朋友。”
“那你完了。”杜彬又给了他一肘子,“你喊他不喊我。”
“国外认识的。”祈临无奈。
杜彬还是气不过,但也算被分了神:“你……这几年在国外怎么样?”
当初祈临和陈末野搬离那个小出租屋的时候,杜彬还以为两个人的生活一定是往好处走,考上大学之后大家都自由了。
谁知道事情就是那么突然。
那段时间陈末野的状态也很不对劲,他能联系祈临的方法就这么突然被切断了。
起初那段时间他还坚持给祈临发消息打电话,后来知道他出国了,本来是生气的,但陈末野的状态显然证明两个人不对劲,他也就没敢继续问下去了。
现在终于见到本人,杜彬什么也不管,只想把当初问个明白。
“我……”祈临犹豫了一下,看着他关切的眼神,还是轻声,“当时和陈末野在一起,贺迅拿这个威胁温聿容,温聿容……把我送出国了。”
说完,祈临才发现这个原因比想象中还要容易说出口。
时间真是个相当奇妙的事情,当年那道深壑一样的伤,在经年以后也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甚至连带着这七年的所有苦涩,也跟着变得轻如鸿毛了。
杜彬还问了些学业和生活上的事情,祈临一一回答,听到他说工作已经稳定下来,把东西收拾完就得开始忙时,杜彬又搂了他一下。
“我就知道。”杜彬说,“你看,谁让你什么事情都藏着掖着,吃了七年的苦舒服了吧?”
祈临笑了笑。
“那你现在打算和他怎么样?”杜彬问,“都已经见上面了……还有旧情吗?”
祈临想说慢慢来,他现在有很长时间可以专注于陈末野。但话到嘴边的时候,又却反应过来:“我们的事……你知道?”
“当时不知道,后来看陈末野的状态也知道了吧。”杜彬闷声说,“我最开始也以为他是乐队上遇到什么问题被管着烦,后来……任谁来看他也是一副被抛弃之后失恋的样子,这谁能看不出来。”
猝不及防提到陈末野,祈临垂下的眼神不动声色地落了一层灰。
他嘴唇抿了片刻,声音不自觉地变得又轻又缓:“他……当时状态很差吗?”
“非常差。”杜彬看着祈临,“就这么说吧,陈末野是什么性格你应该知道,他和你是一类人,遇到再难过的事情也往心里憋,然后表面上若无其事。”
“但是你离开的那段时间,他的状态差到多余一丝藏表情的精力都没有。”
陈末野一个自尊心那么重的人,能放任自己把疲倦狼狈的一面显露到外人眼前。
那段时间陈末野一言不发,没有任何人能够从他这里知道他的真实想法,他不停地工作,学习,带着耗空自己的意思,整个人瘦得厉害。
“那段时间他是真的忙,不仅是乐队的工作,我听周趣说……还和他母亲有关。”杜彬说,“好像说是温聿容还有一个私生子……具体是什么我不太知道,但听说陈末野好像惊动了他们经纪公司的老总,然后没多久,温聿容的所有工作暂停了。”
是主动的还是公司要求的,外人不得而知,但与之相应的,陈末野在出道之后的日子里几乎二十四个小时都生活中公司的监视下。
这时候开始,几乎没人能随便见到陈末野。
“我听周趣说,好像是因为公司失去了一颗摇钱树,所以打算把陈末野培养成新的顶梁柱,对他的个人生活看管得非常严。”杜彬说,“导致那段时间陈末野的精神状态也不好。”
他要一边消化着祈临的离开,一边应付所谓成年人世界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甚至最大的对手,还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说实话,别说是我,换做任何一个正常人我都觉得熬不过来,偏偏陈末野咬牙挺过去了。”杜彬叹气,“刚解约的第一时间,他就定了机票,要去国外找你。”
祈临微微一怔:“找我?”
“对,好像是因为他用公司的事情威胁了温聿容,要到了你的地址,”杜彬说到这里,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但是出发去机场的路上,他出车祸了。”
心脏毫无征兆地跳痛了一下,祈临看着跟前的人,有些抓不住自己的声音:“他出车祸……是因为找我?”
“对,温聿容当时松口了,说你在冰岛。”杜彬说到这里,也察觉到什么,“难道你不在那边?”
祈临眼底的弧光闪烁了一瞬,嗓音有些颤抖:“不在。”
杜彬看着他,脸色一下就难看下来:“我草,真恶毒。陈末野都找了你两年了,她要么就老老实实说你在哪,要么就不松口啊……报个假的算什么?”
因为无论真假,陈末野都一定会去找。
温聿容很清楚陈末野的性格,所以,她就是会让陈末野去一个注定会扑空的目的地。
哪怕从她口中说的话只有百分之一的真实性,她也要用这百分之一去折磨陈末野。
……而这些,陈末野从来没告诉他。
“那场车祸……”祈临的嗓音有些失真,他费劲力气才抓住,“严重吗?”
“严重。”杜彬低声说,“追尾故事,要不是司机方向盘打得快,他估计就不只是住院一个月那么简单了。”
祈临无声地听着,视线落在地上某点没有聚焦。
那场车祸,陈末野明明说只是小事故。
掌心渗出了一层冷汗,他的脸色一点点苍白下来。
“而且,”杜彬犹豫了片刻,还是抬头看向祈临,“他应该是丢了一部分记忆。”
看到祈临猛地抬头,杜彬低声说:“他住院的时候给我打过一次电话,问我你去哪里了。”
陈末野没有忘记他,但是忘记他已经离开了。
在那段身体最破碎痛苦的时候,他想的只有……祈临为什么没来。
尖锐的痛从手心蔓延到心脏,祈临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我要去找他。”
杜彬一愣,见他转身就要出门时才连忙拉着他。
“他前两天去参加学术会议了,不在这边,所以他才发信息告诉我你回来的消息。”杜彬本来想说你别那么冲动,但看到祈临的眼神,又叹了口气,“你要是想找他……他住在你们之前住的地方。”
“好。”
祈临起身的时候,熊哥正好从厨房出来,他一边擦手一边问:“今晚你朋友也要留下来吃饭吧?”
“你们吃。”祈临转进卧室披了件外套,“我出趟门。”
陈末野失去了他两次,找了他七年,而他现在却想什么循序渐进按部就班地重新修补关系……他还想让陈末野再等他多久?
祈临走得急切,熊哥愣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房间里就只剩下他和杜彬了。
两个人四目相对了片刻。
杜彬:“我想吃红烧排骨。”
熊哥:“你可真不客气。”
第107章
陈末野从车上下来的时候, 已经是六点半了。
这个城市的早春还有些寒,他拢了下大衣,指尖将领口的围巾轻勾了一下。
教授有两条消息未读, 陈末野简单地回复过后,才点开祈临的聊天框。
这是上次旅行结束前加上的,祈临以前的微信号因为国外没法补办电话卡,弃用很久了。
他很念旧, 无论是头像、名字还是昵称都和当初一样……不同的是以前他们的聊天记录是满的, 而现在只有一句“已成为好友”的提示。
祈临是今天的飞机, 他正好要跟导师去参加一个会,分隔两地,实在抽不开身。
指尖点了点屏幕,他还是发了一句:“到了吗?”
没回复, 大概是在忙。
陈末野带着行李箱回到楼道里,傍晚时分的楼道没有灯, 他摘了眼镜之后更是模糊一片。
应该是楼梯的声控灯坏了, 得找个时间帮老太太换一下。
他摁开手机, 刚想打开手电筒,楼梯上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陈末野微顿, 再抬头时就看到一抹人影自上而下奔他而来。
即便光线昏暗, 视线模糊, 陈末野却还是从仓促一眼的轮廓里认出了祈临。
来不及思考他为什么在这里, 双手已经条件反射地向他张开。
祈临最后两级台阶是直接跃下来的,陈末野下意识伸手将人搂在怀里, 被冲击力撞得踉跄两步,他听到自己的肩膀磕在墙壁上的声音,却丝毫没觉得疼。
“祈临?”他扣着怀里人的侧腰, 声音很轻。
“嗯。”祈临点头,埋在他跟前的围巾里,“哥,虽然我说要等你回心转意,可是我现在有点等不下去了。”
他紧紧抱着陈末野,语气诚恳认真:“我以后会补偿你的,我们和好吧。”
祈临的尾音微微颤抖沙哑,陈末野轻抚过他的后颈,视线垂进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那以后还会扔下我一个人吗?”
祈临用力地摇摇头:“再也不会了。”
“遇到问题还会一个人藏着吗?”
“都告诉你。”
陈末野轻抚了下后颈,带着一丝探问引导的意味:“遇到更合适更喜欢的人呢?”
祈临皱了下眉,似乎没想到这个问题的价值:“不会遇到比你更让我喜欢的人了。”
“嗯。”陈末野平静地应下,眸底那层深潮般的暗意似乎被这句话抚平了不少,他垂下眼,吻过祈临的发丝,“我们和好。”
他其实不在意祈临用多少时间去消化这分别的七年,虽然自己是被追的,但只要祈临开口,他就会无条件点头。
楼道外有脚步声,陈末野将人领了门。
祈临跟在他身后,看着房门缓缓打开时,下意识地有一丝紧张。
他在这里等了四十分钟,一直在思考陈末野是因为什么理由留在小出租屋里,又在猜测这个房子和自己当初在的时候有什么变化。
而答案和他猜测的一样,房间里还是那些东西,一张床,一张小茶几,小沙发。
空气中还弥漫着很淡的栀子花香。
陈末野几乎把小出租屋还原成他们住在这里时候的样子……要不是少了属于他的那些琐碎的部分,他们完全像从未从这里搬离。
“看完了吗?”陈末野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祈临的情绪渐渐缓和下来,他轻抿了一下唇面,刚想开口说“我从杜彬那里听到车祸的原因”时,陈末野就吻了下来。
这个吻和之前一触即止不同,也和陈末野这段时间表现出来的冷静沉稳不一样,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掌控感,甚至还带点凶狠,像是确认和报复同时进行,要从他身上索回缺失的七年。
祈临本来是想尝试回应,却发现他哥不需要自己的主动。
他只能配合地环着陈末野的腰,任由他发泄。
陈末野的呼吸从一开始的轻缓平和,到最后愈发粗重绵长,甚至让祈临有种他哥想要就这么把他拆吞下去的错觉。
直到最后呼吸有些不通畅了,他才被陈末野轻轻放开。
祈临靠在门上轻喘着气。
“你昨天飞机落的北京,怎么今天在这里?”陈末野看着他问。
“坐动车过来的。”祈临小声说,“没买到机票。”
爱一个人时永远会做傻事,偶尔冲动,偶尔疯狂。
陈末野看了他一会儿,又重新吻了下去。
直到祈临彻底站不住了,陈末野才一边解开脖子上的围巾,一边从鞋柜里拿出了一双柔软的拖鞋,俯身放到他身边:“先换上。”
祈临本来以为只是同款,但是踩进去发现尺寸偏小时,他才愣了一下。
“这是我之前的吗?”
“嗯,我洗干净封好放着的。”陈末野看着他有些没着落的后脚跟,“是不是小了点?”
祈临眼睫颤了一下,嗓音有点哑:“只是一双鞋而已,为什么保存得那么好。”
“因为没想过会和你分开那么长时间。”陈末野说。
他从来没想过祈临的离开是永远,所以一直有好好保存他当初没来得及带走的东西,想着有一天能物归原主。
他去厨房倒了杯水,回来的时候就发现祈临坐在小沙发里,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又变得水汪汪的。
“哥。”祈临抬手勾住他的腰,“抱歉,我回来晚了。”
陈末野握着水杯,另一只手落到他的发顶轻轻揉了一下,手感还是和当年一样。
他低声说:“什么时候回来都不晚。”
杜彬在半个小时前来了消息,是问祈临找到人没有。
祈临回了个找到了,然后就抬头看向跟前的人:“杜彬告诉我了,你车祸的事情。”
陈末野扶着筷子的手稍稍一顿,表情依然没有什么变化:“我也和你说过。”
“但你没说是为了找我,”祈临的看着他,说不清是委屈还是无奈,“也没告诉我你住了那么久的院。”
陈末野垂下眼:“那已经过去……”
话音未落,祈临就从身后抱住了他。
“哥,那时候我不在,你恨我了吗?”这个问题出口,祈临又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他想陈末野怎么回答呢?说恨事情就能改变吗?说不恨就能翻页吗?
陈末野感受着后背的温度,指尖落在他的手上:“最开始是不恨的。”
祈临顿了一下,认真听他的声音。
“因为忘记和你分手的事情,所以一直在等你。”陈末野说,“后来想起来了,一边等你,一边恨你,一边想你。”
每一个字都比之前要轻,情绪却愈发厚重。
祈临眼睫颤抖着,轻之又轻:“那你就没想过放弃我吗?”
陈末野转过身,将他抱在怀里,吻过他的眼睑:“忘都忘不了,怎么放弃?”
这句话他说得平静随意,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但祈临却浑身都疼了起来。
独自在小出租屋里的每个日夜,陈末野是不是也是这样反复折磨自己的?
想他又恨他,偏偏又无法劝说自己放弃和忘记,然后再反复的折磨中,思念更深,爱意更浓。
小出租屋里陷入了片刻的寂静,陈末野安静地等祈临将情绪释放,之后才抚了一下他的脸。
“不哭了,”他说,“我现在不是等到你了么?”
祈临用力地点点头:“不会让你再等了。”
哭是很废体力的一件事,两个人都还没吃晚饭,陈末野在抱祈临的时候留意到他外套和指尖的温度,知道祈临在门外也等了很久,所以等他情绪稳定下来后,陈末野先去进了厨房。
他本来以为祈临还要在客厅呆一会儿缓缓神,结果这个念头刚落下,脚步声就渐渐靠近。
陈末野在他进来的第一时间就注意到祈临,拿着刀的手放缓了些:“怎么了?”
“没,”祈临站在他身后,“过来看看。”
七年后的陈末野和当初不太一样,现在这个人由内到外都充满了新奇感和吸引力,祈临现在什么都不想做,只想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他要知道自己错过了多少,要重新熟知现在的陈末野。
祈临像条小尾巴紧紧跟着陈末野的身后,一会儿左边瞧瞧,一会儿右边望望,偏偏他们都不是十七八岁清瘦的青少年,两个大男人凑在一起显得相当拥挤。
但祈临好像完全没察觉到,他分寸不离地贴在陈末野身边,像某种有分离焦虑的小动物,必须时刻汲取他的气息。
直到陈末野回头拿调味时险些碰到祈临,祈临才后知后觉自己好像黏人过头了。
他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尖小声说:“我出去了。”
“不用,”陈末野低声道,“在这里陪我。”
祈临乖乖点头,等陈末野煮了两碗面,把他领到茶几上,两个人像以前一样和坐在小茶几两边。
陈末野是在车祸后搬回来的,最开始是因为记忆模糊下意识回到家,直到碰见老太太,被察觉到不对劲,他才摊牌。
老太太又气又心疼,却又拗不过他,只能把房间重新租给他。
那段时间陈末野在上学,所以只有节假日才回来这里住,今天是刚好在这边开会,所以没住酒店回来了。
祈临过来找人,身上除了一台手机一张身份证什么也没有,陈末野给他拿了套衣服,他进浴室洗了个澡。
祈临的体格比起以前稍微健康了些,是因为工作要求的,所以陈末野的衣服在他身上没以前那么明显,但一眼看去依旧柔软。
出来时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又吻了一遍,才轮到陈末野去洗漱。
他说:“你先睡,我待会还有个视频会议要开,没那么早休息。”
祈临“哦”了一声。
本来想等他哥,但时差还没倒过来,加之动车带来的七个多小时的疲惫,还有房间里熟悉的味道,他还是很不争气地在床上睡着了。
陈末野出来的时候,他就以前蜷缩成一团睡在床沿。
还是和当初一样,看得人心软又心疼。
陈末野低头抚开祈临的额发,吻过他的眉心。
祈临说他对车祸的事情有所隐瞒,但陈末野在这段时间找到了祈临当初的寄宿家庭,也了解到在分隔这几年,祈临也遇到过一场雪灾。
祈临也同样是只字未提。
他们两个半斤八两,天生一对。
……
祈临再睁眼时,是第二天被敲门声吵醒的。
他当时太困顿,还没分清自己是在哪,就先感觉自己跟前的被子被轻压了一下,然后很轻的脚步声从身后绕过。
他迷糊了一阵,就听到一把低哑的女声。
“小野啊,奶奶跟你说的事情你考虑好了吗?下个月是搬还是不搬?”老太太站在门外,手边牵着白色的小狗,无奈叹气,“不是奶奶为难你,这房子太旧太小了,你现在也不缺钱,只是为了一个人守在这里没意义……”
祈临这才模糊地发现是老太太的声音,又迟钝地想起,自己现在是在小出租屋里……他哥身边。
陈末野站在门边,刚想解释时,余光就注意到床上的动静。
祈临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睡眼迷蒙地走下床,站到他身边,一边揉眼睛一边轻声:“奶奶,好久不见。”
话音刚落,他就发现老太太的眼睛瞪圆了,嘴巴张合了一下,问出一句:“你是人是鬼?”
祈临轻轻啊了一声,认真思考了一下:“我是人。”
陈末野:“……”
“小临?”老太太一边说,一边伸手抓住了祈临的手,“小临回来了?”
祈临点点头。
下一秒就被老太太一巴掌打到手臂上:“你小子还知道回来啊?把你哥扔在这里多久了?”
祈临被甩了两巴掌,彻底清醒了,无措地把视线投向他哥。
陈末野垂下眼压住唇角,抬手拦在了他的面前:“好了,他刚下的飞机,时差还没倒过来,您别打了。”
老太太这才砸吧两下嘴抽回手。
“行吧,回来就好,回来了……”她轻缓地停顿了一下,语气又变得低沉,“回来了就赶紧把你哥领走,一个月交那么点租金占着我房子七年,耽误我个老太太出国享福。”
说完,她就牵着狗,骂骂咧咧地回到楼上。
祈临还没从刚刚的一切里反应过来,捂着自己被打疼的手臂,茫然地看着他哥:“老太太以前有那么凶吗?”
“没有。”陈末野轻笑,“记恨上你了。”
“为什么……”
“因为我在这里等你,赖着不走。”他说。
祈临愣了一下,顿时内疚起来:“那我……那我去和她道个歉?”
陈末野笑着轻捏了下他的脸:“看来你真是睡懵了。”
老太太嘴硬心软都没想起来。
看着他哥的笑脸,祈临那点紧张才松缓下来,被带到小沙发时才开口:“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老太太对我们是不是有点太好了?”
“嗯。”陈末野说,“是。”
在老太太眼里,陈末野和祈临是不一样的,尤其祈临。
这也是他搬回来才知道的,老太太曾经有个孙子,和祈临一个年纪,从小带到大,但是后来病逝,当时孙子的父母都因为工作原因没赶回来,是老太太亲手操办的后事。
虽然是不得已,但老太太那几年还是对自己的儿子儿媳心有怨恨,觉得父母怎么能最后一面都不回来见见小孩。
所以当后来看到祈临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秋千上时,她恍惚好像看到那个被父母留下的孙子。
甚至当初祈临搬走的时候,老太太都是很舍不得的。
祈临慢慢地啊了一声:“那她说要出国……”
“她儿子儿媳估计是良心发现,前几年回来劝她一起住。”
“噢。”祈临点点头,然后慢慢反应过来,“那她让你搬……你有住的地方吗?”
陈末野倚在沙发的靠背上,细长的指尖轻轻拨弄着他睡得乱翘的发丝:“你觉得我搬去哪里比较好?”
他们的距离贴得很近,一根指头的距离,只要有人
祈临抬手勾住了他的脖子,仰头在他唇面上贴了贴,然后无意识地说出了和当年一样的话——
“如果你找不到地方住的话……要和我住吗?”
第108章
祈临说要去找陈末野之后, 无论是电话和信息都没有后续,所以杜彬不清楚他们两个是什么进度。
他在祈临家和熊哥吃了顿饭,得知他发小的厨艺退步到基本不进厨房, 所以他为了重拾自己发小之位,在听说祈临已经回来的第二天,正儿八经地带着菜上门。
杜彬气势汹汹,心说今天要还是熊哥给开的门, 他就和祈临拼命。
然后在两下门铃之后, 就在门后看到了陈末野的脸。
不仅如此, 他还看到客厅里比昨天还要凌乱的东西和摆设,很快就意识到,这是又多了个主人。
我草,不愧是成年人的速度。
这才几天啊两个人就跨越千里重新住在一起了?
“进来吧。”陈末野回到沙发, 继续帮祈临收拾他从国外带回来的小摆件。
祈临还在收拾卧室,听到声音从房间里探出脑袋:“有人来了吗?”
杜彬回过神, 晃了一下自己手里的蔬菜:“那什么……来给你们送菜。”
祈临挑了下眉, 跟进厨房:“又来送菜?”
“什么叫又, ”杜彬瞪了他一眼,“本来是想过来陪你吃顿饭的, 但现在看你有更重要的人要陪, 我还搁这儿当什么电灯泡。”
祈临垂眼笑了一下, 拍了拍他的肩膀:“后面请你吃饭。”
“你说的啊。”杜彬说, “也就是我这么不计前嫌地倒贴又腾位置了。”
杜彬从厨房出来就径直走到门边,陈末野看着祈临将人送走, 微微挑了下眉:“他不留下来?”
“嗯,嫌我们这儿太乱。”祈临面不改色地说。
“好,”陈末野起身, 折进房间,“那我快点收拾好。”
虽然他们两个现在还是睡一张床,但是房间还是分开的,祈临和陈末野的职业和工作,加班熬夜是常态,需要自己的空间。
东西有点多,两个人中午还是没用上杜彬带来的食材,点了顿外卖又继续收拾。
陈末野还在整理衣柜,转过头就发现祈临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大概是本来坐在床边,见陈末野没反应又侧躺了下去。
对上视线时,祈临弯起笑眼:“哥。”
不怪他黏人,和陈末野和好之后他一直有着不真切的感觉,恨不得时时刻刻碰到他才算安心。
“嗯。”陈末野把手里的衣服挂进衣柜里,“什么时候进来的?”
“不知道。”祈临说,“看了有一会儿了。”
“收拾好了?”
“嗯。”祈临把手垫在自己的脸下,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看着他,唇角依然含着笑意。
虽然他和陈末野有过一次搬家的经验,但感觉却和七年前完全不一样。
这是完全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空间,没有外人的监视,不需要遮遮掩掩。
这就是失而复得。
他本来还在笑,跟前的人却忽地俯身,轻抬起了他的脸吻了下来。
祈临懵了一下,随后下意识地回应。
他一只手压在脸上,姿势不好受力,所以只能抬起闲着的左手搂住陈末野的脖子。
然而陈末野却丝毫没想给他接力,反而是顺着他的臂弯压了下来……从视觉上看,仿佛就是祈临把他勾下去的一样。
轻柔的触碰渐渐变成深吻,祈临垂下的眼睫颤动着,微微有些意乱情迷时,他感受到陈末野压到腰上的指尖。
……昨天晚上他哥也这么碰他来着。
想起那些的细枝末节,祈临的腰一下软了下来,陈末野恰好在这个时候撑起,退回距离,在他正上方隔着一臂的距离,轻垂着眼温吞地看着他。
姿态是温吞的,浅珀色的眸底却带着某种原始的汹涌。
祈临皮肤白,一碰就红,眸子雾蒙蒙的,怎么看怎么诱人。
“怎么突然……”祈临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嗓音哑哑的,“突然亲我?”
陈末野的手轻捏了下他的耳垂,低声问:“不是想接吻,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祈临眨了下眼,没意识到自己眼神有什么不对。
陈末野又继续回头收拾,祈临一直在观察他,很显然发现他落进箱子里的手偏了一下,像是藏了什么东西。
祈临一下坐起身,这才发现被陈末野轻放到一边的,是一件用塑封袋装好的毛衣。
……他当初没带走的那件毛衣。
由祈鸢织成,被贺迅拽坏,又经陈末野修补的毛衣。
“你还留着啊。”祈临的声音轻之又轻,带着一点点的哑。
陈末野整理着其他衣服,声音低轻:“嗯。”
祈临想拿出来看,但打开时另一串东西先落了下来。
是一条项链,上面串着两枚指环。
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又毫无征兆地疼了起来。
……他曾经以为,这玩意被贺迅抢走了之后,就不会再拿回来了。
原来陈末野一直替他保存着。
“哥。”祈临抬头,看到站在身边的人,他抬起手心,“你要帮我重新戴上吗?”
陈末野低头,看着他的掌心片刻,开口拒绝:“不。”
祈临微顿,还没来得及意外,就听到陈末野说:“这是我们分开的原因……不想戴。”
年纪上来之后,陈末野才意识到,戒指的含义不应该那么轻,他当初送得太随意,所以后来的分开算是惩罚。
祈临看着他平静的脸,伸手抱住了他。
陈末野回头时,就见他轻轻吻过了那双戒指,然后将它重新放回毛衣里:“不想戴就不戴,反正我会送你更好的。”
过去的那些事,可以成为心结,可以继续耿耿于怀,反正他们有余生那么长的时间去一点点释怀。
陈末野轻笑了一下,转过身本来想继续收拾,但躺着的人却不老实,垂落在床沿的脚忽然抬了一下,勾住他的小腿。
陈末野回头,就看到祈临轻舔了下唇角:“我又看你了,能再亲一会儿吗?”
十七八岁的亲吻是偷偷摸摸,在被窝里的浅尝辄止,那些点到为止祈临已经在画面里反复回味了七年,现在二十四岁,他要更汹涌些,大胆些。
陈末野如他所愿。
有些事情是情到浓时难以自禁。
祈临跟随着本能,双手从陈末野的肩头落到他的腰上,然后紧紧环着,仿佛这样才能确认他的存在。
“嗯。”陈末野的吻顺着他的唇角,落到他的侧颈,偶尔是吮,偶尔是咬,声音喑哑却仍然带着自持的稳重,和祈临已经有些破碎的声音不同。
陈末野一边回应,一边维持着禁锢,侧身用另一只手勾过刚放进去的西装,取下上面的领带,转身落到祈临的眼睛上,轻轻系上。
视野一旦受到阻碍,祈临平日里那些理智和刻意装出来的成熟稳重都消失了,他只想要现在的陈末野,所以即便没有任何经验,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但他却还是随着本能去解陈末野跟前的扣子。
但是才触上,还没来得及解开,他的手腕忽然被陈末野扣住。
祈临愣了一下,然后就感觉自己的两只手就被他哥一块儿压过了头顶。
意识稍微清明了些,他感受着眼前被领带遮蔽的黑暗,小声:“哥?”
“我在收拾,你来闹我,”陈末野说,“所以惩罚你。”
西装领带很有质感,覆在眼睛上时一点光也看不见。
祈临忽地被剥夺了视觉,又限制了双手,整个人都有些无措起来:“不行,哥,我……”
话音未落,他就感觉自己的腰侧一凉,陈末野将他的衣服推了上来。
随后就是温热的吻贴到肋骨上。
祈临的手下意识挣了一下,陈末野很快用了镇压的力道按住了他:“不是让我回心转意么?”
祈临轻咬嘴唇,含糊地应了一声,松了力气。
然后,陈末野的唇和手就一起触了下来。
……
结束的时候,祈临已经成了一滩软泥,躺在床上只是在喘气。
他缓了好半天,宕机的大脑才重新运作,指使着右手去把眼睛上的领带摘下来。
光线一下闯进视野里,先是刺刺的疼,然后一切东西才从雾蒙蒙里开始清晰。
陈末野站在床边,手里拿着湿纸巾,慢条斯理地擦过指尖,从上到下衣服平整,没有一丝凌乱。
唯有一丝违和的,就是男人不动声色地舔了一下带有水光的唇角。
祈临自然是知道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猛地垂下视线,这才发现自己衣衫凌乱不整,裸露的皮肤上还有深深浅浅的吻痕。
要不是他自己主动,这看起来都像……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祈临慌张地把衣服扯下来,坐起来:“我去洗个澡。”
随后不等他哥回应,祈临就逃进了自己的房间。
今天对他来说多少有些刺激过头了,其实他的本意只是想和陈末野想当初一样亲一亲抱一抱……但是没想到一条领带带来的化学反应能这么大?
是因为时隔七年对彼此的身体都有些生疏了吗?今天他感觉格外的……
靠。
意识到自己的思绪有些放飞,祈临直接打开了水流,刹住自己的欲望。
等他洗完澡出来的时候,陈末野已经收拾好了,正在房间的桌子上回复教授的邮件。
他有点近视,金丝边眼睛落在鼻梁上,平日是一株清冷的高岭之花,但今天祈临却莫名品到了一丝衣冠禽兽的味道来。
陈末野自然是注意到墙边的人,敲完手上的回复,就偏过头:“洗好了?”
“啊,嗯。”祈临脸上还有一片雾湿的红,别开视线摸了下耳垂,还是有些不自在。
陈末野的存在感太强,他转头就钻进被子里:“我……我先睡了,晚安。”
看着他故作镇定地把自己裹成蚕蛹,陈末野唇角微挽,轻摘下鼻梁上的眼镜。
祈临听到脚步声,大眼睛心虚地瞥着枕头一角,直到陈末野走到床边他才轻轻地抬起视线。
然后他哥就俯身下来,吻过他的眉心。
“晚安。”
第109章
回国的事情处理完之后, 祈临和陈末野一直黏在一起。
期间除去请熊哥和杜彬吃了顿饭,和陈末野上课的时候,他基本上和他哥没有分开。
假期就在这种黏糊糊的状态里结束了。
因为手续在国外的时候已经提交, 所以入职的事情很快置办好,没多久就忙了起来。
他的新职位是董事总经理,除了本职工作,还得熟络职场人脉, 虽然是被挖过来的, 但祈临并没有对老员工有丝毫的低头退让, 他在国外的工作经验让他无需适应,没有丝毫过渡就融入了职场节奏,精准的点拨和清晰准确的要求掷地有声,嘉奖及时, 鞭策精准,很快就服众了。
虽然还有少数闲言碎语, 但祈临并不在意。
因为他有更在意的事情。
他哥。
那段假期, 两个人黏归黏, 但自从上一次在搬家时陈末野用领带遮住眼睛那一次之后,他和陈末野两个人……再也没有那么亲密的行为。
亲吻倒是常见, 睡前, 晨起出门……甚至是偶尔眼神对视都会接吻。
但是也只是点到为止的接吻。
明明说小别胜新婚, 他们别了七年, 怎么想也应该有更加实质性的进展吧?
但每一次……都是他落到他哥手上,而陈末野将他弄得意乱神秘之后, 就抽身而退。
他哥好像总会刻意刹车,然后去客厅或者书房……总之就是拉开距离。
祈临对亲密接触也不算是多渴求,但是情侣间正常也该水到渠成了, 更何况他和他哥还是同居。
为了找清楚原因,祈临特意查阅了一些“资料”,然后在千百种稀奇古怪的原因里,撞得更加一头雾水。
莫名地,他想起那条领带……他哥不会有什么特殊的……
祈临本来想周末找个时间好好和陈末野谈谈,毕竟想要长久地在一起,这些问题是没法避免的。
但是有人抢先一步占了他们的周末。
周趣他们巡演结束,正在休假,早就听说祈临回国了,一直在群里嚷嚷要见面组饭局,正巧这周陈末野也空,就这么定下来了。
周六上午挑衣服出门的时候,祈临还有零星的怨气……问题又要往后延了。
“怎么了。”从浴室出来的陈末野看到他微蹙的眉头,习惯性低头吻过他的脸颊,“不知道穿什么?”
祈临含糊地啊了一声,然后就见陈末野挑了件宽松的卫衣递给他。
“这不是你的么?”祈临疑惑地问。
“嗯,”陈末野说,“穿么?”
祈临想说你的衣服偏大,人家一眼就能发现不合我身,但他哥的眼神淡淡扫过来时,他就有种要听话的本能。
但好在陈末野的眼光没问题,祈临脸色本来就白,灰色的衬衣一上身,打眼看过去就像高中生。
陈末野随手拿了件同色系的外套,和祈临开车到周趣定的饭店。
因为他们多少都算个名人,所以定的是保密性极好的包间,陈末野和祈临推开门的时候,人已经到齐了,不仅是乐队四个成员,玫姐和小夏也在。
叶月不知道和林冬现在闹什么,两个人人手一个啤酒瓶,门开的时候纷纷一愣。
六双视线齐刷刷地落到门口,看着陈末野和祈临。
这一刹那,仿佛他们不是在高级饭店的最私密包间,而是在RUGOSA那个休息室。
“诶我草,”范弥揉了揉眼睛,重新瞪大看向门口的两个人,“你们今天这一身……我都差点幻视七年前了。”
“还真是,”玫姐轻笑,“两兄弟一点都没变。”
小夏已经是大学生了,比以前漂亮,依旧活泼:“等你们好久啦。”
陈末野和祈临在他们的眼里没有变化,周趣则是祈临眼里变化最大的人。
当年那个意气风发满身骄傲的队长,现在成了最沉稳的人,叶月和林冬现倒酒的时候他甚至还会以保护嗓子为理由只喝柠檬水。
“他敢拿自己嗓子开玩笑?”叶月冷哼,“歌迷能杀到公司楼下去骂他。”
“叶女士,请不要这样诋毁我的歌迷。”周趣一本正经,“她们都是非常可爱的天使。”
林冬现也跟着插刀:“这儿也没你粉丝啊,你在媚谁?”
小夏积极举手捧场:“有啊,我我我!我可是团粉!”
范弥乐了:“小夏你既然是团粉,那咱这儿有个退团的,你咋说?”
祈临没想到这个话题会在这个时候被提起,抬头的时候才发现大家脸上都没有丝毫介意。
他们知道是陈末野一手促成的RRUGOSA,解除合约也是个人选择,每个人都理解,并且尊重。
所以即便偏执粉丝吵架撕成什么样,他们之间的情谊也不会变。
但周趣不喝酒,几个不用开嗓的倒是喝得多,而且酒劲儿一上来了,就开始清算。
叶月和林冬现左右开弓,连陈末野也不管,就挤到祈临左右,开始审问他出国的这几年。
“你小子脾气臭得很,和我们都花了那么久时间才熟络,去国外被折磨得不轻吧?”林冬现说完,自己喝了口酒,“哼,该,让你有事不和我们说。”
“明明说好再考个高考状元,然后让我成为两届高考状元的秘密好友的,”叶月也喝了一口,“现在姐是大明星了,你没机会了,后悔去吧小混蛋。”
“说好每年寒暑假以前旅行的,”林冬现又说,“错过了国内的大好河山,你没眼福。”
这两个叽里呱啦地数祈临的罪证,但每一句最后又包含心疼,祈临明明已经磨炼得圆润融化,但是在这张餐桌上却没法还嘴,默默地承受着。
玫姐看不下去,说这俩幼稚,让周趣管束好成员。
“管不好。”周趣无奈地说,“他们两个每年固定要念叨祈临,念七年了,让他们发泄下吧。”
最后还是陈末野起身,绕到祈临身边,手腕轻搭在他的椅背上,左右两位哼哈二将就住嘴了。
叶月和林冬现算是这对兄弟感情的见证人,在这七年里早就和周趣靠拢,明白一条真理……得罪谁都可以,不要得罪弟控。
尤其陈末野还不是简单的弟控,还是守了祈临七年的偏执狂。
最后还是祈临来打圆场,这张桌子的感情上太浓烈,他没法像以前一样说些客套场面话,只好端起手里的酒。
“我一直觉得我是个很幸运的人,多的不说了,今天喝吧。”祈临抬起酒杯,一饮而尽。
陈末野皱了下眉,本来想制止,但祈临放下杯子的时候看了他一眼,眼里乖巧地带着一点请求:“哥,可以吗?”
陈末野看了他一会儿,别开视线:“喝吧,就这一次。”
弟控开了口,酒桌上就热闹起来,甚至连玫姐也掺和了两杯。
陈末野本来想守着祈临,周趣却先起身,说是要上洗手间,离开了包间。
然后他刚走,陈末野的手机就响了一下,是周趣的消息:[出来。]
陈末野偏过头给祈临看了一眼屏幕,祈临点点头,他才起身。
包间外有一个架空层,是给贵宾的,同样有私密性。
周趣就倚在扶手边,见陈末野过来时,拿出手机,上面是一条消息记录。
“温聿容回国了,找芳姐要过你的联系方式。”芳姐是乐队的经纪人,在公司里算是中立派,和温聿容关系不好也不坏。
当年陈末野和温聿容闹得难看,谁也没想到一个刚满十八岁的人是怎么和江城位高权重的财阀认识的,不仅把温聿容的黑料亲自甩到公司高层桌面,还逼她不得不退圈。
虽然现在这两个人都和公司没关系,但芳姐思考了严重性之后,还是让周趣去提醒一下陈末野。
陈末野扫了眼消息,没有什么表情变化,仿佛温聿容的存在已经完全影响不到他。
“唉,当初知道你们是母子就已经很震惊了,”周趣低叹,“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有些事叫自作自受。”陈末野平静道。
是温聿容自己要和位高权重的男人搅和在一起,是她异想天开觉得用一个私生子就能撼动正妻的地位。
又是她认为自己哪怕一无所有,也有一个可以依附的儿子,能在娱乐圈里站稳脚跟。
陈末野偏不如她愿。
来路不光鲜的人,就不要想站在万人之上。
温聿容的一无所有,是她自己造成的。
饭局结束的时候,祈临步子都有些飘了。
小夏和玫姐先走了,而陈末野要去停车场开车,便只有乐队的人先陪着他。
范弥照顾着林冬现和叶月,周趣自然只能看着祈临。
他本来以为这小子喝醉就恢复当年那副闷葫芦的样子,却没想到祈临还有意识,他小心翼翼地走到自己身边,拽了下他的衣袖。
“趣哥。”
“嗯?”
“你,”祈临小声问,“交男朋友了吗?”
“哎哟小祖宗,你这问题快把我吓死了。”周趣夸张地说,“我现在事业上升期,哪敢啊。”
祈临失望地哦了一声,点点头。
“咋啦?”周趣挑眉,“找我咨询情感问题?”
祈临抬起眼看着他,大眼睛黑白分明,还是清亮的,看不出来醉成什么程度。
可能只是微醺。
周趣刚这么想,祈临就问了个惊天地泣鬼神的问题:“你会因为什么原因……不和对象亲近啊?”
周趣完全懵了,以他对陈末野的了解,还有亲眼看到这七年那人自我折磨的种种行径,要是没有道德和法律的约束那人简直能把祈临直接关屋子里。
祈临现在回来了……还能有这种烦恼?
不知道是出于某种干坏事的作恶心里,还是想帮这两人推一把,他清了清嗓子:“放心,你哥绝对想亲近你,但是……他不主动,你主动呗。”
祈临依然是用那双水光剔透的眼睛看着他,看得周趣都快有罪恶感时,陈末野的车开过来了。
他赶紧拉开副驾驶把人给陈末野塞进去,然后叮嘱:“路上小心哈。”
周趣心里有鬼的行为陈末野看在眼里,他的视线顺着落到祈临身上,但副驾驶的人却没什么不对,因为知道自己喝醉了,还认认真真地扣好安全带,一副乖宝宝的样子。
陈末野便没想太多,开车回去。
饭桌后半局玩得有些大,在陈末野出去和周趣说话的时候,林冬现啤的洋的混着喝,导致祈临身上一股酒气。
陈末野一直牵着人,怕他磕到碰到哪里,视线一点没让。
结果祈临一点事没有,甚至连密码锁也是一次就输入正确。
“去小沙发上坐着。”进门换鞋之后,陈末野低声说,“我去给你煮解酒茶。”
祈临应了一声哦他才进厨房。
结果端着热茶出来的时候,却听到主卧浴室里的水声。
陈末野皱了下眉,把水放到桌子上,径直走到浴室门边:“祈临?”
里面水声淅沥沥的,估计是没听到他的声音。
然后他抬手就想推门……结果发现祈临反锁了。
“祈临。”陈末野的声音重了些,“喝了酒不能洗澡,你知道吗?开门。”
后半句话甚至带了点严肃的意思。
然而祈临依然没说话。
陈末野蹙着眉,那点情绪正要涌上来时,浴室门忽然打开了。
扑面而来的是温热的水蒸气,还有很淡的桃香……沐浴露的味道。
随后随意缠着浴袍的祈临就抱了上来,双手环住他的颈,仰头吻住了他。
陈末野没有任何分神,低头就吻了回去。
依旧是又凶又烈的唇齿交缠,几乎要掠走祈临嘴里残存的薄荷味。
祈临有些脱力,踉跄两步侧倒在床上,又竭力把陈末野也带了下来。
陈末野自然没被他拽到身上,一手撑在床边,一手捏着他的下巴。
“你是醒着,还是醉着?”他的目光略带审视。
祈临睁开深浓的眼睫,瞳里仿佛落了一层溟濛雾,清晰地映着陈末野的轮廓。
“陈末野。”他的嗓音沙哑,带着一丝和平日里完全不一样的柔软。
像一把小钩子,探到陈末野的心里,慢慢地勾着。
陈末野偏了下头,指腹落到他的唇面,轻压了一下:“叫我什么?”
“哥。”祈临更正了一下称呼,又小声说,“谢谢你爱了我那么多年。”
“不是那么多年,”陈末野看着他,“我会永远爱你。”
既是情至深处的表白,也是他每天都在做的,最寻常微不足道的事。
祈临自然知道,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所以他抬手,先握住了陈末野的手腕,随后将垂落在床沿的右腿缓缓曲起来。
宽松的浴袍倏地从膝盖滑落,露出一截雪白的皮肤。
祈临垂下眼,带着陈末野的手:“哥,我准备好了。”
“来爱我吧。”
指尖的触感让陈末野顿了一下,随后他低下头,吻住了祈临的唇。
……
酒在深夜起了效用,让祈临一时涣散,目光失神。
直到陈末野的掌心落到他的后颈,缓慢地将他托起来,他感受到自己眼眶里有什么东西落下。
他看着面的人,终于明白陈末野这段时间一直回避的原因。
他哥身上有很多的疤,是车祸的后遗症,从腰侧蔓延到腿,最大的那一道在腰侧,他的掌心覆上去,才面前盖住。
即便色泽很淡,但触摸上去时还是能抚摸到当时的触目惊心。
他看到有水珠碎在上面,被陈末野抹过眼尾,才发现那是自己的泪。
“本来没打算让你这么快看到的。”陈末野扶着他的腰,按着他的腿,“没确定你是不是还爱现在的我,怕你后悔。”
“我不……”祈临刚要开口,却因为他哥而微微变调,他撑在陈末野侧腹的手慢慢蜷握,眼泪掉得更加汹涌,“我不后悔。”
“我知道。”陈末野起身吻他的泪。
祈临别开脸,不让他再吻眼睛,换成了唇。
“我爱你。”他含糊地说,“哥,我爱你。”
“没有以前和现在,无论是什么样,我都只爱你。”
陈末野唇角微挽,他本来想说这个回答已经足够了,但祈临做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
祈临低头,一遍遍亲过他哥身上的所有疤痕,每亲一次,都留下一句我爱你。
爱意滚烫,深直骨髓。
他的深情和陈末野比起来太微不足道了,所以只能用余生去偿还。
从今往后,他们不会再分开。
……
祈临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是中午。
宿醉加上后腰和屁股的痛,让他在睁眼的那瞬间就差点叫出来。
“……”昨天晚上喝多了,有点稍微不理智了。
他动了下指尖,刚想回头找人,却先被陈末野抚了一下侧脸。
“醒了?”
祈临回过头,男人的轮廓在晨光里落了一层碎星,和昨夜碎片的记忆里一样让人面红耳赤。
祈临后知后觉有些耳热,低头半晌,才小声说:“你醒那么早?”
“不是醒。”陈末野说,“我没睡。”
祈临愣住:“昨晚那么……你没睡?”
他是什么体力???
“嗯。”陈末野说,“今天三月十四,有个礼物想送给你。”
即便在国外那么多年,祈临还是反应了一下,才想起这是白色情人节。
二月那个情人节他们还在国外,错过了。
他还想说什么,陈末野却已经低头,将一条链子拿出来,绕到他的右脚脚踝。
祈临下意识地曲腿,却被陈末野轻轻地握住了脚踝。
是一条锁扣式的脚链,漂亮的银色落在祈临白净骨感的脚踝上,有一种别样的性感。
祈临在国外的时候也隐约了解过特殊圈子,听说过环的象征意义。
既是表达了归属于所有权,也象是某种承诺,而经陈末野之手,又莫名地带有一点……束缚和掌控的意味。
“你还记得昨天晚上跟我说过什么么?”陈末野轻抚过他的脚背,嗓音温慢。
“我昨天晚上说过的话很多……”祈临抿了下唇,见陈末野眼睫动了一下,低声,“其他不记得了,只记得我说我会永远爱你。”
“嗯。”陈末野轻握住他的足弓,低头在他膝盖上落了一个吻,“这就是你爱我的证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