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两人早早的联系了高南萧。
高南萧乃仙妖混血,母亲是仙族贵女,她在仙盟德高望重, 是以, 高南萧也是唯一一个能以混血身份在仙盟来去自如的‘半妖’。
“我想用你的身份进一趟仙盟。”
传音镜那头,高南萧位于仙盟客房, 他刚用完早膳, 就听到自己随身携带的传音镜里透出了兄弟的声音。
“……你进来干嘛?”高南萧疑惑又直白,“你不是刚结婚没多久吗?怎么突然想不开来仙盟?”
根据郁宁所言,通天塔在仙盟内部,这么重要的东西自然在核心位置,而仙盟的核心只有一个。
这样的位置,势必有无数仙族守护着, 哪怕是妖王,去了那里, 也绝不会全身而退。
“你说谁想不开呢?”青樾白声音有点不满。
高南萧隐约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你是……”
“你只管说, 给不给。”郁怀期道。
高南萧微微一笑, 露出一口小白齿:“这要取决于你用我的身份来干什么?如果是来给我母亲搞事的呢,我需要问一下我母亲——如果是来偷东西的呢,你给我说你要什么东西, 我先替你看看有没有。”
郁怀期和青樾白对视了一眼。
“凤凰骨的事能告诉他吗?”青樾白用口型问。
郁怀期想了想, 只说:“我来办的事情,是关于通天塔。”
高南萧闻言倏然一顿,眯起眼睛,“……我知道了,晚上我再回复你。”
传音镜那边的声音消失了。
“他听起来好像知道通天塔。”青樾白眉头一挑, “我们现在怎么办?等他回复?”
郁怀期颔首。
青樾白松了一口气,然后看向了他,翠绿色的眼眸中亮亮的,双手合起一拍,“那我们去孵蛋吧!”
昨晚他做了个梦,梦里的蛋被孵出来来了,然后两颗蛋一枚是小凤凰,一枚是可爱的小狐狸。
小狐狸嚼着蛋壳,小凤凰也咬着蛋壳,看着看着忽然朝彼此吐口水,还打起来了。
青樾白一觉醒来,当即决定给孩子们做“胎教”。
郁怀期心里一软,跟着他一起走了过去,两枚蛋上已经出现了裂痕,却不知何时能打开。
“也不知道我们去仙盟前,他俩能不能出来,出来可不能打架呀。”青樾白坐在桌边,伸出手指戳了戳蛋上的裂痕,嘀咕道,“谁先出来谁就是老大。”
郁怀期胸腔里发出一声轻笑,抬手握着青樾白的手,血眸微动,“我问了林白云,他说,如果想要加快孩子的孵化……只要我或者你用原型孵就行了。”
他一直想看看青樾白的原型,可没找到机会。
原本想着生产时能看一看,但他竟睡过去了。为此,郁怀期懊恼了许久,也惦记了许久。
青樾白想了想,“那我孵吧。郁宁不是说你们狐狸不想孵孩子吗?”
还为此和景秋烟大吵一架。
在青樾白看来,这就是没有必要的事!自己生的自己孵,这不正常吗?
“……那是他不想,”郁怀期无奈道,“我没说我不想。”
为了方便孵化,两枚蛋被放在了一个圆型的窝里,如同青樾白曾经做过的那个梦一样,堆叠了许多狐毛和鸟毛。
青樾白大惊,“狐毛也就罢了,狗狗会掉毛我知道……但这鸟毛哪里来的?你趁我睡觉薅我头发了?”
漂亮小鸟在意自己的头发,衣服,配饰,连出门戴哪个串子都是放在盒子里整整齐齐的任他挑选,郁怀期怎么敢薅。
他道:“这是下人收拾出来的……还有,他们把屋粱上,你做的那个窝给拆了。”
小秘密被发现,青樾白瞬间不笑了,抬头看他。
“为什么要用枕头里的棉絮在那里做一个那么大的窝?”郁怀期有些不解。
青樾白眸光一闪,挠了挠脸蛋,红着脸,没有说话。
郁怀期忽然警觉的眯起眼睛。
那个窝被拆下来时,明显不符合小孔雀的大小,而是……好像已经预料到怀了崽子。
郁怀期倏然看向他,可下一秒这念头又被生生扼了回去——
“因为那段时间,”青樾白抬手戳他脸皮,“我以为你会每天回来睡觉,但我又不想和你睡觉。”
郁怀期心里一窒,揽在他腰间的手一紧,“为何不想?”
不喜欢他?觉得他粗暴?或者认为他不配为人夫君?又或者是觉得他不如别人……
一想到有最后的那个可能性,郁怀期脸色微沉。
“……因为你不知节制,”青樾白红着耳朵,根本不知道郁怀期已经脑补了一堆被抛弃的场面,他小声说,“都说不要了你还玩,我有点害怕你天天都那样。”
郁怀期闻言一顿,眼眸睁大了,“……是因为这个?”
“不然呢?”青樾白眸中现出些许疑惑,“你以为是什么?”
或许是太紧张,郁怀期此刻话随心出:“我以为你觉得我不如别人。”
“哪来的别人?”青樾白闻言,这下是真的十分困惑了,“我第一个男人就是你啊!”
郁怀期一僵,蓦然看向他。
青樾白眨眨眼,缓缓理解了他的意思,笑了,“你……”
话音刚落,身躯被蓦然一抱,青樾白眼前一黑,回过神来,又被抵在床榻上了。
“等等,不是说孵蛋吗?”青樾白敏锐察觉了他的欲,“你怎么回事……”
郁怀期却直接咬住了他,看上去极其兴奋,道:“以后再孵!”
他这一次竟然变成了半妖的样子,身躯压住了他,九尾则在身后显现。
青樾白震惊的瞪大了眼睛,“你又发什么疯?”
郁怀期胸膛微微起伏,衣裳乱了大半,在他颈间咬着,吻着,没有让他再有问话的机会。
青樾白微微蜷了蜷脚趾,被他亲得火起,想并起腿,却被灵活的狐狸尾巴给按住分开……
“!!!”青樾白察觉到了什么,连忙按他脑袋,“不行!不能半妖!”
“为什么不行?”郁怀期着了魔似的,粗粝的指尖摸上了青樾白腿上娇嫩的皮肤——
青樾白长发散乱满床,脸色微红的挪开目光,半妖他在新婚夜时体会过一次……
狐狸成结,不结束,出不来。
“……太久了,”慌乱间,青樾白软声说:“我会腰疼……”
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根本不该轻声这样说话,因为下一秒郁怀期更疯了……
饱暖思。淫。欲这句话在郁怀期身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青樾白再次醒来时已经第二天了。
意识到自己总是被艹晕的青樾白:“……”
他挠了挠炸毛的头发,心说自己的身体有那么差吗?怎么总是晕过去?
身旁空荡荡的,只有狐毛和鸟毛飘荡,青樾白顺着一看,发现床榻边临时落成的鸟窝里——
郁怀期化为了狐狸,神色严肃的坐在那里,在孵蛋。
青樾白:“!!!”
他连忙下床去,“你怎么真在孵?你这姿势对吗?不会压……碎他们吧?”
语气越问越疑惑。
因为他觉得自己的蛋应该没有那么脆弱。
郁怀期抬眸,目光扫过青樾白,“不会。”
青樾白身上带着一种极乐后的余韵,身上还穿着郁怀期宽大的衣袍,长发什么也没束,随意慵懒的散在身后。
郁怀期的妖身十分大,青樾白找了个地方,靠了上去,抬手摸了摸狐狸的脑袋。
顺滑的皮毛躺上去时,十分舒服,青樾白眯起眼睛,“我忽然觉得……”
“嗯?”郁怀期声音低沉。
……忽然觉得就这样也挺好。青樾白心里鬼使神差的想,比在神族的时候好。
神族时,总被裴邵赶着当凤凰主,连和郁怀期见一面都要等。
等自己不忙,等龙族不在外厮杀。
“觉得什么?”狐狸又问,问着,还伸出带有倒刺的舌头,舔上了青樾白裸露在外的大腿。
带有倒刺的舌头划过娇嫩肌肤时的触感有些奇怪,青樾白又敏感,他咳了下,揉了揉微红的耳朵,缩回腿。
“觉得我们这样很幸福。”青樾白摸了下狐狸的脑袋,眼睛眯成了月牙般的形状。
郁怀期轻笑一声,感觉到了他身上散发出的柔和气息,那代表青樾白说出来的话不是假话。
“你才觉得幸福吗?”他问。
青樾白闻言不满意了,揪住他的狐狸耳朵,却没想到狐狸竟然伸出舌头在他脸上亲昵的舔了一下。
“……从你回来后的那天起,从我知道你愿意为了我生下孩子时,我就觉得自己很幸福了。”
青樾白一怔,回过神来,就更紧的抱住了他。
“郁怀期……我走的时候,你和郁宁一样痛苦吗?”
昨日郁宁在说景秋烟的事时,脸上是深深的懊悔之色,他当时就看在了眼里,甚至还想过郁怀期在那四年是怎么过的。
话本里都说妖王把他的尸体拿走,和他的尸体睡觉……
日日夜夜抱着冰冷的尸体,午夜梦回时,他会像郁宁那样痛苦吗?
青樾白突然有点不敢面对这个答案。
“都过去了,”郁怀期用尾巴抚摸着青樾白的头发,“小樾……”
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他嗓音倏然一顿,“……蛋好像动了。”
第62章
被放在肚子下的蛋动了动。
两人一时间都手忙脚乱, 毕竟都没有做过父亲,一道光闪过,郁怀期化为了人形, 下意识抱住了青樾白。
两人一起看向窝里的蛋。
先动的是左边那只蛋, 它蛋壳上的裂痕缓缓变大了,却迟迟没有动静。
青樾白看得心惊肉跳, “怎么回事?宝宝是卡住了吗?!”
“……”郁怀期也手忙脚乱的传音给了妖族大夫, 自己则抱着青樾白安抚,“不会吧?鸟儿出壳还会卡住?”
他只听过鸟生蛋卡住,前些日子一直关注生蛋的事了,还没来得及问小孩的事。
青樾白咬了咬下唇,把头埋在了郁怀期怀里,不敢看, 小声说:“我看过蛇蜕皮卡住,然后就死了……不过那是一条普通的蛇, 不是小妖怪。”
蛋动了那一下就不愿意动了,林白云和妖族大夫一起到的这里。
两个新手父亲都紧张的等着林白云的诊断。
“还有几天, ”林白云用灵力探了探, “他这是在吸收蛋壳里的蛋液,等吸完了,就出来了。”
青樾白瞬间松了一口气。郁怀期也问:“是不是妖力不够他破壳?需不需要我们用妖力……”
“不用。”林白云看了他一眼, 眼神里终于透出满意, “孩子能自己长,为人父母的就别动他,否则可能弄巧成拙。他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再动手。”
青樾白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了,“什么?还有需要我们的时候?可是我们这几天还要去仙盟……”
话音刚落, 传音镜子亮了,高南萧的回信也在此刻传来——
【可。】
高南萧竟然同意了。
……
“去仙盟做什么?”林白云眉头皱起,眸中划过一丝不解。
青樾白小声解释了郁宁和凤凰骨的事。
林白云脸色一变,“不行,你不能去,你也是凤凰骨……而且,那座塔已经成了。”
青樾白一怔,“什么叫已经成了?你早就知道那里有通天塔吗?”
林白云苦笑一声,却忆起往事来——
他刚入派的时候,天一派还只是个很小的门派,远不如现在那样光鲜。
而法落昙是他们几人中最受器重的,也是唯一一个有望把他们带入仙门百家排行的人。
少时,他跟着法落昙下山历练,受了不少的冷眼。
“一个在百家里连前一百都没排到的门派,炼出来的丹药真能吃?”
“你这小破炉子……是哪个厨具爆改的吗?”
少年林白云听着这些声音,咬牙切齿,掀桌而起,脸色涨红着,大骂道:“爱吃不吃!最好病死你!!!”
“嘿,”那流浪汉也来劲了,“我们本来就不归你们管,我们归傲雪门管,谁让你们几个自作多情的?”
林白云更怒了,“那你的傲雪门怎么半个多月都还没来?任由你拖着条断腿扔在这?!”
此地偏僻,水灾频发,城中留下的人也不过百人,有能力的早就逃了。
换而言之,傲雪门放弃了他们。
“……那、那不是我们这远吗!”那人也涨红了脸,却也反应过来了什么,“他们肯定会来的!”
林白云翻了个大白眼,每当这种时候,法落昙就会拦住他,责备的说:“师弟,不要这么说他们。”
林白云心说师兄你真是心善,他才……
下一秒,就见到他“心善”的师兄不小心被泥绊倒摔了一跤,啪叽一下把那人另外的半条腿压……断了。
林白云目瞪口呆,法落昙又微笑着问人群,“还有人有异议吗?如果有,也可以不上我们的飞船,等傲雪门来……不过,三天后,还有水灾,我们下午就走。”
人群犹豫片刻,陆陆续续上了飞船,却还是对他们不太尊重。
——因为他们没在仙门百家排行榜上,于是穿着的衣袍也被挑剔、飞船也被说狭小、连船里养的昙花都被问这个和芍药比起来谁更好?
一时间整个飞船里乌烟瘴气,林白云皱紧眉头。
可没想到更让他崩溃的还在后面,在飞船停在门派大殿前时,人群里有一个人死了。
天际阴云密布,雨水淅淅沥沥,那死去的老人倒在地面上。
那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林白云之前没注意到他,细看才发现那人面色青紫,应当是心脉有问题。
他死得太快太急,船中的人大叫着,责怪着,“你为什么不救他?你不是仙人吗?”
林白云一怔,努力辩解,“不是的,是他本来心脉就有问题,我也不……”
可是没有人听他说话,他满心的辩解变成愤懑、怨恨、压抑——
“小门小户出来的仙君果然不如大门派!”
“就是啊,人家傲雪门就不会出现这种事……”
“听说他们还有座通天塔,在那里面走一圈,就能通了灵根,修起仙来呢。”
“他们这个门派无名无姓的,也没有大门派做靠山……可能连通天塔是什么都不知道。”
法落昙的脸色也不好看,他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不知如何处理,只好握紧了手中的剑,请了弟子去叫师父过来。
可先来的不是师父,而是一道脆生生的小孩声音——
“吵什么吵?”
林白云一怔,扭头一看,顿时觉得浑身的冷意被驱散不少,心都软了。
是九岁的青樾白。
他撑着一把小红伞,穿着件青衣,脖颈上挂着个金玉平安锁,被薛云清抱着。
薛云清的脸色也十分难看——一大一小站在屋檐下,看着这场闹剧。
“我师兄救你们,是你们的福气,不救,是他们对自己生命的尊重,说得像是为了图你们什么似的。”
薛云清:“……”
薛云清没有捂他的嘴,冷着脸看着那些‘刁民’。
“你这小孩怎么说话呢?!没学过仁义礼智信吗?!你们仙者救人是为了修德,是为了自己成神!这还叫不图什么吗?!”
“那我也可以不成神啊。”青樾白皱着小眉头,从薛云清怀里跳下来,翠绿色的眼眸里满是懵懂无辜,“而且,就拿这个死去的老伯来说吧,如果三天后傲雪门没去救你们,那你们全部都是要死的啊?早死晚死有什么区别?我们门派至少还会给他准备棺材呀。”
闹得最凶的几人顿时一哽,大多时候,他们只是想通过闹来获得‘封口费’。
以前也是如此,却不知怎么到了这里行不通了。
“再闹就出去,”青樾白突然又说:“反正我也不喜欢你们!”
“你算哪个,你不喜欢就要我们滚啦?”闹事的其中一人小声嘀咕,“这两位仙尊都没说什么呢!”
话音刚落,一柄巨剑落在了那人面前,剑光闪烁,狠厉至极。
那人抬头一看,是那位看起来一直很温柔的、额间有金昙花的仙尊。
“他说得对。”法落昙淡淡道,“不需要救助的请自行离开。”
雨淅淅沥沥还在下,法落昙道:“云清,怎么把小樾抱到这里来了?”
“就是呀,”林白云也半蹲下来,方才心底的压抑被完全散去,揉了揉青樾白的头发,“回去吧,我的小宫主,外边冷。”
薛云清不服气的哼了一声,慢慢走过来。
青樾白却把小红伞遮在了林白云的脑袋上,小声的问:“可是,你不冷吗?”
他没听到回答,薛云清已经把他抱回去了。
“……冷啊。”许久后,林白云才喃喃着,“但师兄们冷就好了,你不要冷。”
他是真心疼爱青樾白的。
在门派一无所有、乌云密布的时候,青樾白像一只轻快的小蝴蝶,飞来飞去,铃铛声遍布整个门派。
可后来门派扩大了,人也多了,他就无法理解‘人’这种东西了。
他曾问师父,通天塔是什么。师父告诉他——
“那是仙盟的计划之一,用凤凰骨加以上古秘法,铸一座塔,登塔者,即能一步成神。”
林白云看着青樾白,缓缓说:“据我所知,这座塔从三百年前就在建,却一直没开过。”
青樾白有些震惊,想起来了神族记忆里,宫幻说过的那个法子,也是以骨头为祭……
宫幻和这件事有关系吗?
“为什么没开过?”郁怀期突然问,“是缺少了什么东西吗?”
他一下抓住了核心,林白云一顿,苦笑道:“昨天我问了师兄,师兄说,是因为‘塔’缺少一个契机。这个契机,很有可能是新的凤凰骨,所以势必有人会把小樾引去那里,我不是说你二叔有问题,我只是觉得……太巧了。”
“他生了孩子,两个孩子里一定有个小凤凰,现在最好的情况是你们都别出去,先躲一躲。”
青樾白蹙紧眉头,却问:“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我’得躲着 ‘它’?为什么不直接想办法弄死他呢?”
法落昙因此想把他困在白玉宫,如今林白云得知了这件事,也是让他躲着,仿佛只要躲着,就能躲过那道无形的‘命运’。
可,他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先出手解决他们呢?为什么不能直接对抗?一定要等到命运降临再痛哭吗?
殿中瞬间一阵寂静。
“我赞同小樾的话。”郁怀期也道。
林白云身形顿住。
“那就先去毁了通天塔的钥匙,”忽然,一道声音落在这方天地,竟是法落昙,“让你二叔和白云,看着你们的孩子,我同你们一起去仙盟。”
青樾白:“……法落昙,你偷听我们讲话!”
法落昙淡定的坐了下来,还将手搭上了青樾白的手腕,金瞳微微抬起,“正好过来听到了而已,小樾,你是不打算再叫我师兄了吗?”
青樾白咬了咬唇,低头一看。
他的左手被法落昙拉着,右手还在和郁怀期紧扣,就好像四年前在鎏金宴时一般。
郁怀期神色冷了下来,把青樾白的另一只手也抓到自己怀里,眸光里滑过一丝阴沉,道:“师、兄。”
“……”青樾白立刻也抬头,眨巴了一下眼睛,“师兄~~”
经过昨夜冷静以后,他觉得自己和法落昙也没必要闹到死生不见的地步。
法落昙勉强的应了,眼神一暗:“……嗯。”
这一应,好像断了所有绮思,屋檐下凝结的蛛网彻底被风吹散。
可网上的那只蜘蛛却堕入了深渊。
第63章
仙盟, 明镜高悬。
郁平罄伪装成了一个姓蔡的仙族弟子,掩盖了自己的妖气,混进了仙盟。
妖骨的气息指引着他到了一个名为丹心宫的地方。
原以为自己选的是个品阶蛮高的弟子, 可在郁平罄被第三次叫住洗炼丹炉时, 他脸上没有了笑容。
“诶!小蔡,你来一下!”一名仙族男人叫住了他, “我这也有个炼丹炉要洗!”
郁平罄忍气吞声, 心说自己这个身份不是个金丹期吗?怎么被人呼来喝去的?
还不如他在妖族当小五公子呢!而且,洗炼丹炉明明用一个咒诀就好了,为何非要人去洗?
于是,郁平罄没有动。
那男仙见他没动,危险的眯起眼睛,他面相凶狠、脸上也有点赘肉, 缓缓朝着郁平罄走了过去:“小蔡啊,你是觉得师兄的炼丹炉不配被你洗么?”
郁平罄真想给他一拳, 但他想到了枫林里那些尸骨不全、无法入土为安的犀牛妖们,忍住了, 抬手去接那个炼丹炉。
见他过来, 那男仙忽然将炼丹炉‘砰’的一声掉在了地上,语气带着恶意的笑:“哎呀,不好意思, 麻烦你低头捡一下了。”
郁平罄:“……”
小五公子哪里受过这个气, 额头青筋攒动,眼看就要暴起——
“小蔡?”忽然,远远的有道声音问:“你怎么在这?我不是让你去给林师送丹酥吗?”
郁平罄一顿,抬头一看,一个白衣弟子匆匆走了过来, 将一个琉璃食盒递给了他,“快去快去!林师正在见客呢!”
琉璃食盒从外能看见里面,那是一盘白色的糕点,上面点缀着一点红花瓣似的红色东西。
竟然比他们妖族的点心做得还要精致些。
郁平罄拎着食盒,去到了一个名叫通天殿的地方。
通天殿外,已有一群和他穿着同样白衣的小弟子们在等着他。
郁平罄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这件白衣上绘了个花草样式的图纹,眸光突然一顿。
他小时候想成为郁怀期,于是学的东西也和郁怀期一模一样,甚至更多,儿时就背了妖族百草录、还有仙族那些珍贵的仙草仙花,他都背了。
可是……这衣服上的花草,并不是他以为的、什么珍贵的仙族灵草,而是遍地都有的四叶紫花。
郁平罄心说为什么要把这么平凡的草纹在如此华贵的衣料上,难道这花在仙族有什么吉祥寓意不成?
“发什么愣?!快进去啊!”忽然,有个穿着白衣牡丹袍的弟子道,“小蔡,这不是你梦寐以求的机会吗?!”
郁平罄默默记住这人的脸,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弄死他,然后弓着身,把食盒提进去了。
桌案边,坐了数十个仙族人士,披着外衫,郁平罄这一次认出来了他们外衫上绘着的花纹。
郁平罄大概明白了。
原来如此——换成妖族,不就是他们的妖王和妖奴、长老的区别么?
可仙族不是已经有一套掌门仙尊之类的了吗,怎么又用花纹?郁平罄眯着眼睛,暗暗琢磨。
桌案边的仙族们却已经谈起了事,打哑谜似的说:
“血月将至,这几天真是好日子啊……”
“法盟主呢?他今天怎么没来?”
“哈哈哈……他来不来无所谓,他师弟来不就行了吗?”
法落昙的名字,郁平罄是听过的,他也知道这是青樾白的师兄,可他竟然还有师弟?
郁平罄好奇的瞟了一眼,发现那是个冷脸剑尊。
“……”竟然是薛云清!
郁平罄眉头皱起,又想起自己被按着打的时候,连忙垂下头,庆幸自己换了脸。
“嗯。”座上的薛云清忽然也开了口,拿起杯子,“我敬你们一杯!”
此话一落,座上又是几道笑声:
“哈哈哈……你比你师兄上道嘛!”
“要我说,那天一派的掌门就该小薛来坐!”
薛云清眯起眼睛,没有多话,眉间却划过一丝极淡的厌恶,也不知是对着这些人,还是对法落昙。
白衣小仙们又把丹酥放在了桌上,每个人看上去都很紧张,唯独郁平罄满心疑惑。
他记得这些小仙族也是非富即贵、容貌不说艳丽,也绝对是好看的,修为也不算太差,怎么就都来做这端茶倒水之事了?
“哈哈哈,谁来做掌门都一样,”林琮突然说:“大家快来试试我这丹酥,这可是我特意让人做的……”
“丹酥?”有客人笑了,“啊,我听过……用妖心做的,对不对?”
郁平罄蓦然顿住。
“妖的心哪里能吃啊,只能做个碗边装饰。”林琮捏起一块酥饼,拨弄了下那上面那点花瓣似的红,将它弹下来了。
郁平罄额头青筋攒动:“………”
他倏然顿住的模样吸引了不少人的关注,而他正好刚把盛着丹酥的盘子摆在薛云清面前。
薛云清抬头一看,额头划下一道黑线。
这小狗崽子怎么在这里!
……
据法落昙所说,通天塔的钥匙被放在了魔族,在魔王的手里。想开通天塔,必须要有那把钥匙。
为了保护这把钥匙,他们将它放在了任何人都没有想到的魔族。
此话一出,青樾白都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你的意思是,仙盟和魔族联手了?”
法落昙轻叹一口气,“几百年里都没有人成神,他们早就疯了,想开这通天塔,直抵神界。还和魔王做了承诺,只要通天塔开,就会把这里丢给魔族。”
青樾白听出了他的意思,愕然道,“……为什么一定要开?他们到底有什么不满足的?”
这些人是疯了吗?
郁怀期眯起眼睛,脸色也难看起来,“法落昙,你为什么要把这个告诉我们?你和他们不是一伙的?”
法落昙抬手揉了揉眉心,“我不是,我可以和你们立魂誓,证明我和他们不是一伙的。”
郁怀期一点也没客气,“立吧。”
“喂!”林白云惊讶的叫道:“这是你对待师兄的态度吗!”
法落昙低笑一声,看向青樾白,“我同你立,小樾。”
魂誓是仙族里威力最强的一种誓言,如若违背,就会神魂俱散。
有父母生下孩子时,也会对孩子立下魂誓,发誓无论何种情况下,都会永远庇佑孩子。
也会有恋人之间立下魂誓。
魂誓宛若仙族在人间和别人的连接,就像牵住风筝的线,没了线,风筝就跑了。
通天塔的事非同小可,青樾白也没有磨蹭,站起身来,掌心中亮出一道银白色的光芒——
光芒很快在二人身上亮起,青樾白闭着眼睛,浑身都好像被白色的锁链锁住,但令人惊讶的是,他身上好像不只一道魂誓。
血色的、淡绿色的、银白色的、淡金色的……
但这一切,青樾白没有看到。
林白云看着他身上多出来的血红色誓言,一噎,突然看向了郁怀期。
郁怀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慢条斯理的道:“结婚时的誓言,也会成魂誓。”
话音落下,他身上也冒出血色的锁链,只有那一道。
他身上的线只和青樾白有关系。
林白云心里那种说不清的不满又冒出来了,眼前这个人的存在每时每刻都在提醒他——青樾白不会经常再出现在天一派了。
他的师弟已经成家了,他再也不能宠溺的亲一下青樾白的脸颊,因为要避嫌。
“喂,”林白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他从来没有问过,青樾白和他为什么相识、相爱,又为什么搞出了孩子。
“你是怎么和他遇上的?”
郁怀期一顿。
林白云应该已经忘了五十年前他们之间还见过面……毕竟那时候,他自己也是昏迷的‘太子’,林白云和法落昙没注意到他也正常。
更别提,自己后来还被郁宁强行抽出了记忆。
“没怎么,”郁怀期看了他一眼,眼神坚定:“我会对他很好,如果不好,你们随时可以把他接回去。”
林白云更警惕了:“你这话好渣男啊。以前对他不好?你们到底怎么认识的?他说的他喜欢你?”
郁怀期一顿,没说话,闭了闭眼。
对他不好吗?之前自然是不好的。
明明觊觎着他,却会因为外界的弱者谣言而对青樾白有偏见,口是心非,又很懦弱。
但以后不会了。
另一头,青樾白和法落昙已经立完了誓言。
“我会保护你们的孩子,你和郁怀期去魔族毁掉那把钥匙,”法落昙低声说:“万事小心。”
青樾白还没去过魔族,对魔族的印象只有萱灵,也不知自己会不会在那里遇到萱灵……
魔族离妖族很远,离开妖族前的一夜,青樾白恋恋不舍那两个蛋,圈在手臂里。
“也不知道我们回来后,他们能不能出来?”
郁怀期将他圈在怀里,眸色一动,心里一软,揉着他的后颈,“你真的很喜欢孩子啊……”
近在咫尺的距离让青樾白听到了郁怀期的心跳声,轻缓有力。他眨了眨眼睛,抬头看着郁怀期,有些疑惑:“你不喜欢孩子吗?”
郁怀期眼睫一动。
他当然不喜欢!这两个小崽子还没出生就已经夺走了青樾白这么多的注意力,出生后还得了?
更重要的是……林白云白天说的那句话,“他说的他喜欢你吗?”
“……我吃醋。”郁怀期低声说,“你总是注意他们。”
青樾白一怔,完全没想到这一点,心说这可是稀奇了!郁怀期从来没这样直白的表达过他的醋意!
他抬头戳了戳郁怀期的脸蛋,“你还会吃醋?”
郁怀期看着他如此模样,突然低头,和他接了个吻,那柔软的嘴唇让他心里溢满了柔软和安定。
“我也是人,不许我吃醋?”
青樾白闻言,脸一红,“其实,我只是想看看他们俩的眼睛是不是真的一红一绿,想看两只不一样的眼睛在同一张脸上的样子。”
“?”郁怀期眼眸一眨,顿了会才反应过来,笑了。
这可真是青樾白能做得出来的事。
“好了,休息吧,”郁怀期给他掖好被褥,“明天,我们去魔族。”
……
仙妖两族这几年一直以来都是对立面,魔族在这场斗争里几乎没有露面。
原因无他,只因为魔族的人很少,少到一小块地方就够他们全族蜗居。
古书里,神魔大战中,魔族是坏的一面,也从未有人想过代表‘好’的仙族会和魔族搅在一起。
欲进魔族,要先渡一条青绿色的河,据说路过的人能从河面看到自己最留恋的事。
摆渡人是个面如树皮的老妪,她很久没见过外人来到这里了,因此,青樾白和郁怀期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愣了好一会。
郁怀期一身黑袍,面容俊秀,脸色却很淡薄,而在他身边的青樾白一袭青衣,长发半挽,脑后插着生景枝,看起来又乖又可爱。
青樾白说话的声音像猫儿勾人的小爪子:“船费多少呀婆婆。”
郁怀期看了他一眼,抿紧嘴唇,淡薄的表情也变得柔和了些。
老妪忍不住笑了,操着一口方言:“不要钱哩!囡囡,快带着你相公上来吧!”
青樾白噗嗤一声笑了,“我是男孩子,婆婆!”
老妪立刻又改口,“囝囝,带着你相公上来吧!”
青樾白:“……”
郁怀期低笑一声,揽住他的腰,把他抱了起来,跳上了船,才道:“婆婆,他是不想让你知道他有相公。”
青樾白耳朵红红的,小声问:“我们看起来真的这么像夫妻吗?她怎么一眼就认出来了?”
两人坐在船尾,青绿色的河流中,有许多透明的荧光小鱼追着他们的船。
“我这双眼阅人无数,”老妪乐呵呵的划着船桨,“男男女女都见过不少,这条河里也埋了不少人哟。”
这话说得怪渗人的,青樾白心想。
忽然,一条荧光的小鱼跳了起来,眼看就要碰到青樾白,郁怀期本能的觉得这些东西脏,抬手用妖力打碎了那条小鱼。
小鱼碎了,流出的血竟然腐蚀了船面。
青樾白震惊得瞪大了眼睛,连忙把自己的衣袍也揪了起来,整个人都畏进他怀里。
郁怀期求之不得,他喜欢被依赖的感觉,恨不得和他一直黏在一起。
“这是骨灵鱼,”老妪说:“被腐蚀后的肉,是长不回来的,你相公反应倒是快。”
青樾白:“……”
果然越漂亮的越危险。
“你们去对面做什么?”老妪突然问:“你们看起来不像魔族,魔族没你们这么水灵。”
郁怀期皱眉,“你是魔族人吗?还是单纯渡船的?”
老妪:“不是,老婆子我都死了多少年了,早就不参与这些斗争咯,就是看这囝囝漂亮,我要多提醒你们一句,那边很危险哟!”
青樾白抬头看了眼郁怀期,两人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老妪也不说话了,专心划船。
船只很快到了对面,魔族地界怪石嶙峋,好在他们有法落昙给的魔族地图。
两人原定的计划里是兵分两路,郁怀期拿假钥匙换真钥匙,而青樾白则混进魔族里,拖住魔王——万一郁怀期被发现,他就拖延时间。
这是个艰巨的任务,郁怀期本想将两人的位置换一换,可青樾白却坚持说自己可以做到,对着郁怀期吧嗒吧嗒的亲了好几下,又哄了郁怀期好一会。
郁怀期这才同意。毕竟有同心链在,两人的力量共享,想必不会出什么事。
青樾白此行其实也有私心,他一直记得萱灵,想看看萱灵。
萱灵,身为四公主,会在魔王父亲身边的吧?
……
魔族大殿中,歌舞升平。
萱灵坐在次位,对面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弟弟们。
魔族崇尚多子多福,所以她至少有十几个弟弟妹妹。
而主位上,却坐了一大团胖乎乎的东西,他身上的肉夸张得几乎要从华贵的黑袍里爆出来,脑袋上顶着个矮冠,短短的手指捋着八字胡。
那是魔王,也是萱灵的父亲,魔思玖。他丝毫没有一个父亲的样子,反而丑陋,好色。
有魔奴在他身边为他捶背捏肩,他都要捏着人家的手摸一把。
对面的兄弟姐妹们也各自搂着自家妻儿,唯独萱灵身边什么也没有。
食案上,除了魔族食用的生肉以外,还有一沓话本子。
《揽镜自照[第六册]》
如果青樾白在,就能认出这是那套《晨起揽镜自照,早上好,师娘》的精简版。
里面的内容并不是郁怀期以为的萱灵和青樾白之间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而是一册普通的白玉宫日常。
画册上,小女孩有一个师尊,师尊有一个妻子。
她的师尊像父亲一样慈爱,要什么就给她买什么,好像那更符合萱灵心里的父亲模样。
“灵儿,”魔族二公主凑过来看了一眼,小声说:“你怎么还在看这个?就这么喜欢这一套民间话本?”
萱灵回过神,“……昂,对。”
二公主无语的看了她一眼,提醒说:“今天是父王三百岁的寿辰,你还是认真些,别让他抓到你的错处。”
萱灵:“哦。”
虽然嘴上是答应了,但手指又翻了一页。
她的目光落在画册上,画册上的小女孩傲娇的抱着手臂,被许多弟子送花,这熟悉的场面让萱灵毫无预兆的出了神。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遇到青樾白的时候,那人也像花朵一样漂亮——
那时下着雨,青樾白也是穿着这样一身白衣,他撑着把红色的油纸伞,从雨幕中走来。
雨淅淅沥沥打在她的身上,她浑身都是和魔族殴打的痕迹,还有泥泞。
“哪来的小女孩呀。”青樾白低身,抬手量了量她的额头,轻轻蹙眉,仿佛美人嗔怒,“……是不是生病了?”
萱灵脑袋上长着魔的角,她张了张嘴,却无法发声。
“舌头怎么了?”青樾白蹙眉,抬指分开她的嘴唇,顿时一愣,而后朝着背后叫了句,“师兄……我捡了个人,舌头没了,你帮我看看能不能治好她?”
他叫的那个人没有过来,反而说:“别磨蹭了,小樾?青樾白?过来!”
那个人让青樾白快走。
走?他要走?萱灵瞬间紧张起来,她攥紧手指,看着青樾白,很想求救,于是,她动了动唇,用唇形说了两个字——
“……救我。”
她看起来太可怜了,青樾白心间一软,那把红色的伞落到了泥泞里。
“好。”
他抬手,绿色的双眸一动,手中的金光一闪,紧接着萱灵便感觉浑身都暖了起来,伤口在快速愈合。
他还给自己留了一瓶药。
萱灵颤抖着嘴唇,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青樾白眼尾那抹漂亮的妖纹从此烙印在了她的心里。
她倒在冰冷的泥泞里,身上的伤缓缓愈合,嘴里咀嚼着他的名字——
青樾白。
回到魔族后,她才有空整理了那些造反的、想杀她的魔族,开始查询青樾白的过往。
不查不知道,一查才发现,原来青樾白是仙灵转世,拥有这个命格的人以后必定成神,和他沾上关系的人,都会有好运。
这本该是个秘密,可万时慈为了成神不择手段,找了许多人算命,算到哪个就夺去那个人的命格。
他很快算出了青樾白的命格,于是走上了天一派,求娶青樾白。
天一派哪能让他如愿,当即说没有这个人。
可人就在那里,又怎么会没有呢?萱灵心想,直到不久后——她才知道,天一派为了避祸,将青樾白送去了妖族,还和妖族之主签了魂契。
违背魂契者,非死即废。
萱灵未曾见过他在妖族的样子,只是听说——他撑着红色的油纸伞,从轿上低头,就有无数的妖甘愿为了他的垂眼而化为原型,任由他逗趣。
听起来过得十分开心,而后,她就没有关注了。
魔族的事让她焦头烂额,等她再次听到青樾白的消息,已经是法落昙不知发了什么疯,一路杀到了妖族,将青樾白带了回去。
而后,白玉宫主的名字在世间沉寂了五十年。
毕竟曾是救命恩人,萱灵听闻此事,便前往了仙族天一派,准备一探究竟,却只看到落昙殿里——
法落昙闭着眼睛、守着冰棺里沉睡的人,仿佛十分怨怒,“……你的魂魄到底落到哪里去了?”
什么魂魄?萱灵警惕的想。
可她不敢上前去了,她怕法落昙发现自己的身形,于是只能先回到魔族。
却没想到她爹给她憋了个大的。
“萱灵,我听说,仙族有一宝物,可让死者复生,叫青樾白。”魔王缓缓抬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你去,找到他,然后将他们的护山阵法打个洞,我好派人攻山。”
萱灵:“……”她是老鼠吗她去打洞?!
萱灵咬牙切齿,下意识拒绝,“父王说笑了,真是无稽之谈,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呢?”
她父王有上百个女儿,根本不管她的死活,抬手抽了她的魔骨,而后把她丢在了仙族。
魔王眯着眼睛,笑得很贱,并不像一个父亲:“完成任务,我就将魔骨还给你。”
萱灵满怀怨恨,却无可奈何,被迫化为魔族卧底,落在了天一派的山下。
那依然是一个雨天,她又化为了那个小女孩,可是这一次她没有魔角了。
“你这丫头,”林白云摇摇头,“又把自己弄成这样……可惜呀,他这次在别的地方历劫呢,你来这里做什么?”
萱灵眨眨眼睛,动了动唇,“……报恩。”
究竟是报恩还是恩将仇报?
萱灵自己也不知道。
她如愿成了青樾白的弟子,对着他的尸身叩拜,也看到了琉璃棺里的青樾白,他像一朵苍白漂亮的花,模样犹如生前。
萱灵看了他很久,动了动唇,看上去有些伤心。
林白云却说:“别伤心,会回来的,只是还要一些时间……你先自己练着。”
萱灵嗯了一声,在天一派度过了相当快乐的一段时间。
因为容貌还行,白云峰的弟子们总是追着她跑,和她玩,青樾白对她也很好。
那是她最怀念的时光,可自从鎏金宴事变,她就再也回不去了,也不能回去。
如果她的魔族身份被发现,只会让很多人给青樾白又加一条骂名。
第64章
有时候萱灵真的不明白, 出身有这么重要吗?是妖族所以就要被骂?
妖族又如何,她那超级厉害的师尊不也在像仙族所说的那样拯救天下人?
难道因为出身就要否定一个人的过去吗?
萱灵不明白,也很怨恨那些仙族, 她这四年来, 几乎不同仙族说话,唯一一次特别想见青樾白, 才跑去妖族企图偷盗尸体。
……但也只是想偷回来看看而已。
她怕郁怀期把那尸体给碎了, 怕他不珍惜,却没想到她那日去竟然会看到青樾白的尸身上有吻痕!
那么可爱、如明月般照耀她的师尊,那么圣洁,怎么能被那个狗东西污染呢!
为此,萱灵一直讨厌他。
二公主眼看她脸色越来越难看,不由得凑过去, “妹妹,你怎么了?是不是这道生鱼不合胃口?”
“别跟我提鱼, ”萱灵的声音像是咬牙说出来的,她想起了鱼侜, 鱼侜就是郁怀期。
这个认知让她更头疼了, 蓦然起身,“姐姐,我去外面透透风。”
殿外风声呼啸, 没有士兵把守, 青樾白施了个隐身诀,站在外面都没人发现。
他如果没记错的话,在神魔大战里,是他的凤凰神火将魔族焚烧殆尽,以至于魔族血脉稀薄, 得到的资源也不多,所以大多数的魔族都……废废的。
今日他的任务就是守着魔王,确保郁怀期将钥匙换掉。
所以,青樾白也没动手,只是站在外面,听着里面的歌舞声。
他从怀里掏出一根羽毛,对着羽毛,小声问:“你找到钥匙了吗?”
*
温柔的声音从胸口传来,郁怀期低头看了一眼,“找到了。”
那是一把血红的钥匙,被放在了一个池子里,池子中冒着汩汩绿水,像是来时那条河里的水。
绿色的水底放着好几具黑色的骨,看起来十分奇怪。
郁怀期眉头微拧,他多了个心眼,没有直接用手碰,而是用妖力将钥匙托起,拿走,又往上面施了个假钥匙的障眼法——
噗通。
宴会之上,一颗葡萄落入酒杯里,只见胖魔王忽然顿住,紧接着一脚踢翻了面前的桌子,眼神变得阴狠起来:“是谁……是谁去了魔池!萱灵,是不是你?!!”
刚站起来的萱灵:“……我吗?父王,可我不是在这吗?”
胖魔王倏然闪身,又到了另一个孩子面前,狠狠甩了那孩子一巴掌!
他的面色狰狞起来,“那就是你!萱琼!!”
萱灵皱起眉头,她知道了——她爹又发疯了。
她爹几十年前对她很冷漠,但也不至于疯到这个地步,可是这几年开始,就越来越疯癫,仿佛被什么东西影响了似的。
那孩子愕然的看着胖魔王,紧接着委屈的哭了起来,烦躁的哭声让胖魔王更加心烦,掌心中幻化出一道魔鞭,狠狠抽了过去!
席上顿时一片慌乱,尖叫声四起,青樾白听出不对,眉头一皱,与此同时,羽毛里也传来了打斗的声音。
郁怀期气息很稳,将那些魔族侍卫一刀一个,“小樾,我被发现了,不过没什么大碍。你那边有什么异常吗?”
青樾白眉头皱起,“魔王好像也发现东西不见了,你确定你拿到了?是真品?”
郁怀期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和法落昙说的一模一样,应当是真的。你快去摆渡人那,我马上来和你会合。”
青樾白刚想答应,殿中忽然丢出来了一个被绞烂的脑袋——
那人的颈面被断了,死不瞑目的盯着他。
“是谁,是谁碰了魔骨……”胖魔王喃喃着,手中长鞭乱舞,“谁那么大的胆子,竟敢碰我的东西!”
顷刻间,这场宴会仿佛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萱灵护着一个孩子,生挨了一鞭子,顿时呛出一口血来:“父王!你冷静一点!”
熟悉的声音让青樾白一顿,他眸光一闪,有些纠结的低头对羽毛说:“萱灵好像出事了。”
此话一出,郁怀期就知道他想做什么了,道:“去吧,我很快过来。”
殿中。
“魔骨,魔骨……”胖魔王喃喃着,很快捕捉到了萱灵的声音,竟然又是一鞭子抽了过来——
二公主头皮一炸,掌心出现一把长剑,抵上了那长鞭,那长鞭不知是什么东西做的,竟然和她的剑碰撞着,响起了金铁交接之声!
“住手!”二公主脸色难看起来,“父王,萱灵的魔骨已经没了,你下手这么重,就不怕打死她吗?”
萱灵脸色一黑,五指成爪,指上青筋爆出,十分暴怒。
魔骨是她力量的源泉,她没有完成任务,于是只能受胖魔王的限制。
“打死也就算了,就交给她这么一件事,她都办不好,我生她有什么用!”
“你不要,我要啊!”
倏然,一道空灵温柔的声音在这方天地落下,萱灵瞳孔骤然一缩,那道青衣身影落下的瞬间,她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停了。
生景枝散发着蓬勃的灵力,被青樾白握在了掌心里,淡绿色的法力光芒一闪,狠狠将胖魔王弹出了好远!
“你是……”二公主心生疑窦,却见萱灵已经眼眶赤红,她本能的想叫师尊,但又想起来了这是什么场合,又改口说,“师……你是何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青樾白的眉头一皱,目光扫过萱灵。
萱灵还是那么小一个,像是根本就没长大过,脚上仿佛被腐蚀的伤口也没有恢复,反而露出森森白骨,看起来可怜极了。
“跟我走。”青樾白朝着她伸出手,怜惜的神情仿佛在看自己的女儿,“我带你回去。”
那只手如同天神,她只要接上去,就能摆脱这汪泥潭。
萱灵倏然浑身颤抖起来,痛苦的道:“不,我走不了,你离开这里。”
她不能再害青樾白了。
青樾白见她不想走,也不强求,脑海里划过几道想法,他立在空中,扫了一眼遍地混乱的魔族,忽然发现这些人加起来的力量似乎连茂枝都不如。
只有那胖魔王勉强能和现在的他一较高下。
“你想当魔王吗?”青樾白突然压低了声音问她。
萱灵愣了下,紧接着就见生景枝突然在空中甩出一道道狠厉的光芒,斩向了那胖魔王!
噗嗤!
生景枝的花枝扎进了胖魔王的胸膛,青樾白缓缓走向他,姿态从容,而又优雅。
“传位给你的四女儿。”
胖魔王胸膛处被扎出一个窟窿,浑身的血都在朝着那个窟窿涌出,剧痛无比,“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法器怎么会令他如此疼痛?!
青樾白轻笑一声,“喂,你是没听清楚我刚才说的话吗?我叫你传位!”
混乱的场面在这一刻被控制住,所有的魔都看了过来,眼神在萱灵身上看了又看,惊讶无比。
“哈哈哈哈——她连魔骨都没有,又怎么能坐稳这魔王之位?可笑!可笑!”胖魔王尖叫起来,歇斯底里:“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我会这么痛?!”
他并不知道的是,生景枝上沾了一点青樾白催动的凤凰神火。
青樾白看了他一会,心说:“早知道你这么弱,我就和郁怀期去那头了,那也不至于分开。”
“魔骨?”
忽然,一道血红身影从殿外闪身而至,几具白骨骨架砰的一下被丢在了地上。
二公主脸色一变,萱灵也愣住了,呆呆的看着地上的那几具骨头。
其中有一具就是她的魔骨!
她连忙抬起手,聚起一团魔气,将骨头收了回来,魔骨离开身体多年,再次融合时浑身剧痛——
“是这个么?”郁怀期淡淡道。
说着轻轻瞟了魔王一眼,顿时明白自己来一趟是多此一举了。
就这?给青樾白提鞋他都嫌这人没力气。
看着地上的那几个骨头,胖魔王瞬间明白过来,“是你们去了魔神池!你拿了什么?你在那里还拿了什么?!快还给……”
噗嗤。
血肉被刺破的声音响起,他的嗓音戛然而止,一道尖刃刺入了胖魔王的喉咙,让他肥胖的身体顿时下坠在地——
“老东西,”萱灵阴森森的声音响了起来,满脸快意,“……你真以为我杀不了你?”
青樾白一愣,从未见过她如此模样,小萱灵在他面前永远是可爱乖巧的,声音也甜甜的,像个少女。
可此刻她却像一个有力量的女人,魔力汇聚的尖刃狠狠在胖魔王身体里搅动——
怨毒,凶狠。
“……师尊!”萱灵突然回头,嗓音也变得温柔:“你们来魔族干什么呀?快走吧!”
青樾白有点恍惚的看着萱灵脑袋上的那朵发簪,心说,刚才你脑袋上的花好像讲话了……
“算了,我送你们吧。”萱灵甜甜的跑了过来,娇俏的挽住青樾白的手臂,“回来再继任魔王之位~~”
二公主也愣愣的看着自己这个妹妹,仿佛看到一只小猫咪变成了杀手,又从杀手变回了小猫咪。
却没料到一只无情的手横在了两人中间,生生把萱灵和青樾白给隔开了。
“大可不必。”郁怀期眯起眼睛,危险的道:“妖魔有别。”
青樾白也回过神来,“不用送了,但是……”
他扫了一眼遍地狼藉,忧心道:“你能搞定这些吗?”
萱灵眼眶里瞬间聚满泪水,哭着点头。
……
谁也没想到事情会进展的这么顺利,老妪只等了一个时辰,便看到那两人又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个少女模样的人。
老妪愣了下,她记得这个少女,这是魔族四公主。
四年前,这女孩哭着从外面奔了回来,失魂落魄的一脚踩进了河水里。当时把她吓了一大跳,连忙喊道,“哎呀!这不是萱灵吗,快起来!”
萱灵仿佛不知道疼一样,她任由那些鱼咬着自己的腿,口中念念有词。
老妪凑近一听,发现她在河里嚎啕大哭——
“我没有师尊了……我不能回去了……”
“师尊,我就送你们到这里了。”萱灵看着面前的青樾白和郁怀期——准确的说,她的目光只停留在青樾白脸上。
“……如果以后你们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随叫随到,”萱灵说:“师尊……谢谢你。”
青樾白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倒不用,你保护好你自己就行了,你这个腿……”
“腿没事,”萱灵立刻打断他的话,但很快,离别的愁绪席卷心扉,她又泪眼汪汪起来,突然扑上去抱住他的大腿,“呜呜呜……师尊……师尊,我以后就不能在外面叫你师尊了……”
青樾白:“……”
青樾白无奈的抬手拍她脑袋,“鼻涕眼泪都擦我裤子上了!以后就是魔王了,还这么黏黏糊糊的,成何体统?快起来!”
第65章
“对了, ”萱灵哭了一阵,突然抬头问:“师尊,你们这一趟来魔族到底是为什么?难道真的只是帮我拿个位置?”
青樾白微微挑眉:“那倒不是, 此次我们来是为了魔神殿里的东西。”
他这话说的模棱两可, 萱灵闻言却很快就明白了他们是想拿什么,脸色变了变:“是那把红色的钥匙吧?”
两人一同看向了她。
之前萱灵提醒过他远离魔族, 看来她的确知道点什么东西——只是她低估了青樾白和郁怀期共享后的实力, 也高估了自己魔王的力量。
萱灵苦笑一声,“我知道它,自从仙族将那把钥匙给了我父王以后,他就越来越疯癫了,就好像那钥匙里面有什么东西影响他似的!当然了,我爹本来也不是个好人。”
“那天仙族过来时, 我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但是没怎么听清, 只听到了你的名字,我爹这个人嘛, 干的事基本都不是好事, 所以我才想着让你远离魔族。”
河边一时寂静,老妪看了一眼他们,打了个哈欠, 等得有些累了。
青樾白眉头皱起, “你认识仙族人吧?你可看清和你爹交接的那仙族人模样了?”
萱灵抬眸,“是万时慈。他之前来了一次,然后我放在我爹身边的眼线告诉我,万时慈这两天又来过一次。”
这个名字就像是一滴水落进油锅,夫夫二人都惊得挑眉。
萱灵心说你们俩还挺有默契, 左右各挑一个眉头。
“他居然还活着?”青樾白第一反应是看着郁怀期:“哥哥,你竟然没杀死他?”
萱灵:“……?”
她迷惑的看着这两人,不懂怎么就突然叫起哥哥了,难道这就是话本里说的婚后小情趣?
郁怀期抬手捏捏眉心,娓娓道来。
此时说来话长,当年他听了青樾白那番夺命格的话——当时他虽然没听懂,但那是青樾白的‘遗愿’,他还是照做了。
而且,那时候的他因为青樾白的‘死’极其暴怒,于是单方面碾压万时慈,威压逼得那天下第一人满地乱滚,叫得十分凄惨,场面堪称虐杀。
妖王九尾全开,妖相撕咬着万时慈,心肝肺都要啃出来了,万时慈也佯装求饶,说有办法救青樾白——
郁怀期因此错了个神,万时慈便借机跑了,先前说什么有办法救青樾白回来,通通都是为了转移视线的废话,自然做不得数。
这些年来他也不是没有想办法杀过万时慈,却都没找到万时慈的身影。
他一直以为万时慈已经死了。
青樾白眸光一动,敏感的捕捉到了郁怀期有些面色不好,悄然捏了捏他的手心。
熟悉的温度唤回思绪,那股淡淡的花香气袭来,郁怀期的面色才又稳了下来。
……青樾白还在他的身边,不再是冰冷尸体,这已经是他最大的幸运了。
“怪不得我的眼线说他是披着斗篷来的,原来是毁容了。”萱灵喃喃着,她虽然听说过当年的事情,但毕竟没有亲眼见到是如何虐杀。
妖族喜欢玩弄猎物,然后杀掉,这是他们的天性。
弱肉强食是世界的法则,因此并没有人觉得不对。
“总之,师尊,你别去。”萱灵握紧拳头,“我不想再看到你的尸体。”
青樾白轻笑一声,不置可否,只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两人上了小渡船。
天际星河密布,晚风送来温柔。青樾白想了一会,才发现郁怀期从方才开始就一直没有说话。
他疑惑的扭头,“你在想什么?”
没曾想,郁怀期忽地抱住了他,身躯微微颤抖着,声音很低,在青樾白没看到的地方,那双血眸里布满了强烈的占有欲,声音微沉——
“……你可以不去吗,我去毁通天塔。”
随着话音落下,这个怀抱越来越紧,仿佛要把他揉入骨血,让青樾白想起来,之前在枫叶林里时,郁怀期害怕他因生产而死亡的时候。
“怎么了?”青樾白温声问,手指抚着他的长发,“为什么又不让我去了?”
郁怀期嘴唇微抿,没有说话。
“是不是钥匙影响你了?那钥匙呢?”青樾白又问。
郁怀期:“没有,我已经隔绝了。”
青樾白眯起眼睛,轻笑出声,“那你现在是做什么呢?你再抱下去,等会下船时,老婆婆要夸我们真恩爱了。”
郁怀期仍然没有放开他,下了船后也牵着他的手,只是下船时,青樾白的视线被河里的骨灵鱼吸引,往河流里瞟了一眼——
水面上映出来的却是神族历劫时,桃花林里场景。
小鸟儿在郁怀期的桌面上踩着墨,郁怀期则倚着头,神色宠溺又无奈,看着他在白纸上踩出一个个竹叶样的符号。
来时,青樾白就听说这河流会映出人心底最眷恋的事物……他最眷恋的,竟然是这个吗?
青樾白:“……”
等等,郁怀期也想起来了?什么时候?也在万象镜的时候?可为什么不告诉他?
郁怀期还不知自己的隐瞒被发现,两人下了船后,只听青樾白幽幽道:“郁怀期,你有没有什么瞒着我的事?”
郁怀期一顿。
青樾白也不和他绕弯子,“万象镜里,你也想起来了?那镜子竟这么神奇?”
郁怀期长叹一声,无奈的看着他,“你怎么发现的?”
青樾白叉腰,洋洋得意,“因为我聪明!快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也想起来了?”
却没想到话音落下,身躯又被打横抱起,郁怀期身形一闪。
转瞬已至妖族。
夜色渐深,妖族的天际下着小雨,青樾白脑袋一晕,闻到了怀泽宫中的冷檀香。
“不去看孩子吗?怎么回这里来了?”青樾白晕晕乎乎的被丢在柔软的鸟笼大床里。
郁怀期攥紧他的手腕,血眸中眼神挣扎,
咔哒。
清脆的锁链叩声响起,手腕竟然被锁住了。青樾白突然清醒,盯着他,“……你这是干什么?放开我!”
郁怀期忽然用自己的嘴唇堵住了他的唇,大掌揉上了青樾白的后颈,他吻得很用力,很快,齿间布满了血腥味——
湿热的气息交缠在一起,这个吻里好像带着不甘,又有几分怨恨,咸涩的泪混着血气。
青樾白原本有些恼火,可在尝到那点泪气后,他懵住了,满腔怒火化为呆愣,心脏蓦然抽搐了下,疼得他不再挣扎。
……郁怀期哭了?郁怀期哭了?!!!
“你不能去。”过了许久,郁怀期看着他,幽暗的烛光下,那双血眸里有几分哀伤,还有强烈的、仿佛畏惧被抛弃的脆弱。
青樾白有些恍惚。
“我去毁通天塔,你待在这里就好,”郁怀期低头看着青樾白手腕上的锁链,喃喃道:“不要挣脱,这次是真的锁,你如果非要挣脱……”
他顿了顿,“它如果被脱了,掉下来,这锁链就会在千里之外穿透我的腕骨,我这只手就废了。”
他不舍得伤青樾白,只好伤自己。
“你疯了吗?!为什么!”青樾白愕然的眨了眨眼,“是萱灵的话让你又受影响了吗?你……”
“你不能死!”郁怀期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像咬着牙齿发出的,气息也有些急促:“……你别想一而再再而三的抛下我,我不会让你有半分会死的可能。”
青樾白简直气笑了,恨不得打他两巴掌,“然后呢?你就用你自己来威胁我吗?!”
郁怀期缓缓点头,“如果你对我有情意……”
“废话!”青樾白打断他的话,心脏剧烈的颤动起来,翠绿的眼眸看着他,“我当然喜欢你啊!!!不喜欢你,我干嘛和你睡?!我为什么要留下孩子?!”
郁怀期一愣。
浑身的血都涌到脑子,青樾白慢慢冷静下来,他闭了闭眼,然后说:“我可以不去,但你得想办法让我看到通天塔,看到你在那里是安全的,我不想……”
说着,他的嗓音哑了哑,“不想孩子出生以后,看不到另一个爹爹。”
仿佛被从天而降的馅饼砸晕,郁怀期颤栗着,久久未曾平静。
“……更重要的是我不想你出意外,”青樾白抬手摸了摸郁怀期的脸,他明明很生气,可心里面却好像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流了出来,有些酸涩。
“至于这锁链的账,等你回来再和你算!”
郁怀期张了张唇,却见青樾白说完那些话以后就钻进被褥里了,不知道是不是害羞。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喃喃道:“……我保证,会回来的。”
被褥里的青樾白僵了僵,心想:你最好说到做到!
……
青樾白果真没有去,他也没挣开锁链,但为了泄气,在怀泽宫里摔了不少东西。
为了让他确定安全,郁怀期给他开了个心镜,两人可以看到彼此的行动。
郁怀期听着心镜里传来的声音,焦躁的心也宁了下来,甚至有些笑意:“这个不贵,你砸我桌边的那个花瓶,那个贵。”
青樾白:“……”
青樾白气呼呼的一巴掌拍上那心镜,暂时关掉了连接的镜子。
这玩意儿就像个视频通话一样。
青樾白还没仔细看过怀泽宫的书房,上次来时只看到一堆话本,就被郁怀期抱回去睡觉了。
书房里还余了点微薄的檀香气,青樾白走了进来,果然看到了那个花瓶。
但除了花瓶以外,另一个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一幅被白纱遮住的画卷。
青樾白心间一跳,好奇席卷心扉,他抬手揭开了白纱,看到了那副精致的画卷。
画卷上是在春宥里,他和郁怀期在一起的时候,也就是在河流里看到的那副画面。
青樾白皱起了眉心,低头一看落款和时间,眼眸倏然睁大了。
——第五百六十七天,七月十二日。
是两年前。
青樾白:“???”
两年前他就想起来了吗?!不行!他要去找郁怀期!
……
和青樾白分开没多久,郁怀期安排好后援,便前往了仙盟,原本打算从长计议,可他接到了郁平罄的传音,少年哭嚎得跟他死了似的。
“这是你侄子?”法落昙淡淡的问,“多大了?”
没了青樾白在,两人都没有给彼此好脸色看。
郁怀期瞟了他一眼:“你怎么不问小樾去哪儿了。”
法落昙眸光一动,“你还不知道吧?我同他的魂誓随时可以察觉他的生死……就像,四年前。”
郁怀期倏然顿住。
“他只要活着就行了。”法落昙平静的看着他,“我并不在意他到底去不去仙盟。那把钥匙呢?”
“毁了。”郁怀期说:“通天塔不能开。”
法落昙静了一会,眯起眼睛看着郁怀期,“我很好奇,你有没有想过,小樾其实喜欢的不是你?”
郁怀期一嘲,居高临下道:“不喜欢我,难道还能喜欢你吗?他亲口说过,只把你当哥哥吧?”
“——即使在天宫,他也没有对你起过别的心思,你以为他还是那个任你哄骗的凤凰吗?”
话音落下的刹那,法落昙金瞳骤然缩起,“你怎么会也有那段记忆?!”
郁怀期轻笑出声,“不过是换了个颜色的眼珠子,就不认识龙族了?”
当年他在龙族时,模样偏少年,停留在十八、九岁,如今成为妖族,却是停在了二十六岁左右,这幅模样比以前年长一些,多些稳重。
法落昙一时间还真没认出来他。
毕竟不是谁都会记住一张自己不喜欢的脸。
他虽然在修成神相以后,融合了那段记忆,但自身更多的是‘天一派掌门法落昙’。
是那个把青樾白捡回门派里的法落昙,而不是夺了金昙的神宫主人。
连他也分不清楚,记忆里那个神宫主人……到底是不是喜欢青樾白的。
他仍然记得自己得知青樾白要从轮回池跳下去时的心惊,他匆忙赶去——
“你疯了吗?放着这神宫主人不做,去凡间玩?”
轮回池边,青樾白身着一袭白衣,玉冠高束,闻言讥讽的抬起头,“法落昙,我走了,这神宫就没有主人了,他们会重新推你为主,你不开心吗?不高兴吗?这不是你毕生所求吗?魔族也没了……”
法落昙身躯剧烈颤抖,攥着他手臂的五指蓦然收紧,他看着那双翠绿色的眼睛,不止一次的问自己。
……是啊,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他和郁怀期琴瑟和鸣,不沾半分权力,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可你的心为何如此疼痛?
“……那你就甘愿将这一切拱手让给我?”法落昙仍然不信,他怀疑的看着青樾白,“半分权利也不想要?”
他不信这世上的人会不喜欢权利,不享受掌握全局的快感。
青樾白闻言,嗤笑一声,刚想说什么的时候,却见不远处金光闪现,是郁怀期来了。
翠绿的双眼在这一刻至少又亮了两分,青樾白露出个笑,扑向了郁怀期,声音轻快而开心,“哥哥——!”
郁怀期也笑了,揽住了他。
他和青樾白的身形相差许多,低头吻人时完全没有平日里龙族善战的戾气,反而满是温柔。
守在轮回池边的神官们:“咦~惹~”
郁怀期充耳不闻,只是低头吻了下青樾白的面颊,“等很久了?”
“也没有,”青樾白背着着手,脑后的生景枝穿过长发,上面开出的小白花朵娇艳欲滴,“但是呢,我们下去了,你可不能让我等太久,一定要尽早来找我。”
郁怀期一笑,“当然,我还会把得到的宝物都存起来,送给你。”
青樾白哼了一声,“那……走吧!”
他说着,又想起自己刚才是要和法落昙说什么了,突然扭头,看向法落昙。
“神宫主人也好,孕育子嗣也好,生、老、病、死,亲人、朋友,爱人……都只是我想体验而已,我不会强求自己得到一个东西后就一定要遵守这个东西,那样太无趣了。”
法落昙一顿,盯着他,仿佛有什么根深蒂固的东西在脑海里被打破。
“好啦,我现在想拥有母爱,想体会别样的情感,所以我们要离开了。”
青樾白笑嘻嘻的拉着郁怀期。
轮回池瞬间一道光芒闪过,两道身影落了下去。
法落昙呼吸倏然急促起来,他盯着那道如梦中仙、云间月的白衣身影,突然缓缓抬起了脚步——
神官们津津乐道,直到法落昙动了。
“等等,他要干嘛?”有神官警惕道。
“不会是……”
法落昙也跟着跳了下去。
“喂!你不是说权利最重要吗!”他的下属神官失声尖叫,“你走了我们跟谁啊?!”
“两个神……不,三个神一起跳?轮回池今年也是有福气了,双神追一凤,哈哈哈……”
青樾白、郁怀期、法落昙,这三人之间那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早就被人当成八卦传了多年,神官们没曾想到今日竟然能见到实事,顿时喜笑颜开。
司命见状,也是一呆,紧接着,只见原定的凡人命簿上出现了差错,“哎哟我艹!大哥你要下去早说啊!现在全都乱了——”
众神官:“……”
司命左看右看,突然提笔唰唰唰又落下几笔,紧接着,将攀在轮回池边的落昙宫的医官,砰的一脚也踹下去了。
“你怎么把白云医官也踹下去了?这可是有违天道的!小心人家降雷!”
司命大惊失色:“什么?!我踢他了吗?!他不是被风吹下去的吗!”
众神:“……”
……
思绪转瞬即逝,法落昙眯起眼睛,对郁怀期说:“呵,龙族转生成狐狸,你觉得这是很光荣的一件事?”
郁怀期反问:“那你转生成他的师兄,近水楼台的,有得到他的喜欢吗?”
法落昙咬牙,看上去想撕了他这张嘴。
“给你机会你不珍惜,转生成他亲哥都没用,”郁怀期微微一笑,“死了这条心吧,好好当你的大舅子,以后逢年过节,我会让孩子去找你要压岁钱的——记得包大点。”
说罢,他身形一闪,转身往仙盟去了。
却不料,心镜里突然传来了青樾白的声音:“我都听到了……”
郁怀期:“……”
……
仙盟中,数个时辰前。
“妖心只配做碗边装饰,”林琮道:“可吃不得,妖怪都是黑心的。”
郁平罄突然顿住的样子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好在他不愚蠢,也跟着道:“盟主说的是。”
话音刚落,他的手臂被薛云清抓住了,瞪着他,传音道:“你、怎么在这里?”
郁平罄没想到他竟然能认出自己,顿时不动声色的回传:“剑尊大人这是说什么话?我可听不懂。”
薛云清懒得和他绕弯子:“我看你这小黑狐是不要命了,你知不知道,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能把你按在地里打?”
“那来啊,打死我,你看我叔叔会不会杀了你们。”郁平罄低声挑衅,“能成为仙妖两族的导火索,我求之不得呢。”
薛云清脸色一青,突然拽住了他的手腕,把人揪出了大殿。
“滚回去,”薛云清说:“别坏了我的事。”
郁平罄诧异挑眉,他感觉这人好像和上次见面时不太一样了。
不过,仔细想来,上次薛云清似乎也没怎么对他下重手,好像只是在妖族外面,做样子给别人看似的……
“你在筹谋什么事?”郁平罄问:“或许我们可以合谋。”
薛云清冷笑,“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屁小子,滚回去玩泥巴吧!”
他说着,结出一个剑印,正要驱逐郁平罄时,内殿忽然传来林琮的声音: “云清,你去外面做什么?回来,我还要带你去看我的‘杰作’呢。”
薛云清一顿,只好又回去。
郁平罄顿时又低头跟了进去。
“这孩子是……”林琮眯起眼睛。
“弟子儿时就仰慕剑尊风采,”郁平罄立刻胡说八道,“愿为剑尊所用。”
薛云清恨得咬牙,冷漠道:“嗯。”
“那就是同道中人了,”林琮爽朗一笑,“一起跟我来吧。”
第66章
林琮笑得让郁平罄感觉很不舒服。
他带着他们穿过层层叠叠、交错的宫殿, 薛云清在前面走得很冷漠,郁平罄顺从的跟在后面,心说你们这里怎么比妖族的规矩还多。
终于, 林琮在一座高塔前停了下来。
“来吧, 云清。”林琮道。
郁平罄忍不住抬头看了眼,顿时震惊。
天色渐晚, 万里无云的晴空转瞬间就已经到了傍晚, 天边的月亮缓缓露出半个影子,乌云密布。
这座高塔看上去至少有一百层,高耸入云,庄严、冷漠,泛着黑色,衬得连高塔后的月亮好似变了颜色。
塔中的每一层都停着小白鸟, 白色的鸟儿看上去憨态可掬,毫无杀伤力。
郁平罄被它柔软可爱的外表吸引, 伸出手碰了碰它,指尖倏然一疼, 那看上去毫无杀伤力的小鸟儿竟然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然后狡猾的飞进了塔中。
“这是……”郁平罄喃喃,“什么鸟?”
“白凤雀的变种,小白雀, ”林琮竟然是笑着回答的, “很漂亮吧?”
“……很凶。”郁平罄默默道。
林琮爆发出更大的笑,却是看向薛云清,“凶吗?剑尊不会也觉得他凶吧?”
自从四年前鎏金宴上,青樾白显现出一次妖相后,仙盟的人都知道了他的原型。
那是一只金身白睫的凤凰。
仙盟人不愿意承认他是神, 把他打为妖族,却又觊觎神相,于是花时间收集了白玉宫里的羽毛,弄了种新的东西出来,命名为小白雀,说这是幸运的象征。
林琮原本是想把它变得柔软无害,可中途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这些小白雀变得非常有攻击力。
薛云清淡淡的垂眸,没有附和他的那句话,只是说:“仿制的鱼目有一些明月余辉,这很正常。”
郁平罄显然没明白他在说什么,妖族有时候理解不了仙族含蓄的说话方式。
但林琮显然理解了,笑道:“是啊,柔软,漂亮。”
薛云清脸色更黑了,看上去并不认同他的想法,林琮却以为这是对青樾白的轻视,于是露出个同类的笑,“好了,这都过去了……走吧,我们进去,云清。”
塔中内部黝黑一片,郁平罄步入时就觉得有一种厚重的怨气笼罩自己,脸色很快变了,脚步也倏然顿住——
他闻到了同族的气息,敏锐的妖族狐耳还让他听到了许多隐藏在黑暗里的粗重气息。
与此同时,他腰间锦囊里能指引他找到那些妖骨的东西也亮了起来。
……就是这里了!郁平罄强忍着痛苦站起来,同时暗暗给郁怀期发去传音。
啪嗒。
似乎有水滴滴落在脸颊,郁平罄抬手一摸,竟是黏腻的触感,还嗅到了血的气息。
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郁平罄缓缓仰起头,瞳孔骤然一缩——
原来这座塔中间是贯通的,白色的骨头成了楼层之间的桥梁,交错的白骨之上,是一对金黄色的眼睛。
郁平罄呆住了。
“小薛啊,”林琮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你知道我为什么选你,而不选你师兄么?因为你比你师兄明事理,知道自己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薛云清眸光微动,“不错,成神是每个仙族梦寐以求。”
两人的面前有四个玉台,每个玉台上的印子都不一样,为首的是芍药花、剑印、扇印、琴印。
分别是,入药的花,锋利的剑,火中的器,通万物的音。
丹修,剑修,器修,音修。
薛云清眯起眼睛,忽然将自己手中的剑变小了,看样子是要把它放进去——
林琮的眼神也变得无比狂热,仿佛化为实质,盯着他的那只手。
血月将至,只要集齐五修之心,便可正式将此塔的第一层打开,再拿到魔族血匙,还有一只凤凰血亲,就能彻底将全塔开满。
传闻里,塔身全开,就会有通天之道落下,每个踏上去的人都有机会成神,出现神相。
这是他毕生所求,他还是万时慈的手下时,就幻想过这座塔打开的模样——
那年他还只是个筑基期的弟子,在傲雪门受了不少人的欺压。
“筑基期算什么东西……”高阶修士笑嘻嘻的踩上他的手指,“随手就能碾碎的蚂蚁罢了。”
林琮浑身剧痛,眼神怨恨的盯着那人,可那人很快察觉了他的目光,又大笑起来:“你这是不服吗?来人,给我把他的嘴堵起来……拿我的法器来,我好好‘伺候他’。”
法器沾上了妖族特有的毒液,一下又一下的抽在他的身体上——
傲雪门的规矩,就是弱肉强食,所以没有人会救他,他只能努力往上爬。
终于,他爬成了万时慈的弟子。
他极尽讨好,该做的、不该做的全都做了,也成了万时慈暗地里的心腹。
可欲望永无止境,他看着万时慈左拥右抱,看着他在万众瞩目中云淡风轻,他也想得到那些目光。
于是,他继承了万时慈的一切,包括这座通天塔。
如今,它真的要开了……林琮心脏狂跳,紧张、兴奋,微微颤抖着身体,他盯着薛云清的动作,“放啊……”
薛云清突然收回手,眯着眼睛,“当时说好的那些人……都来了吗?”
那些人,指的是所有知道通天塔的人。
“当然!”林琮兴奋道,“宴会上的人都是!”
薛云清反问,“就那点?”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座黑暗的塔瞬间亮了,一道道烛火映出了黑暗里无数张脸,跃跃欲试者、苍老精明者、年少天真者、甚至还有被抱在怀中的婴儿……
仙门百家,至少有大半都在此处。
每一层都站满了人。
郁平罄被这突然的亮灯吓到了,瞳孔骤然缩起,差点露出狐狸本相。
“五修之心,只剩你的剑心了,还不放进去吗?”
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黑暗里走来,他披着斗篷,但薛云清还是认出来了他。
万时慈身上还是那些伤口,他一出来,林琮顿时垂下眼眸。
薛云清:“我以为你去杀郁怀期了,你不是要变回人样吗?”
万时慈嗤笑一声,“那是因为我不知道,你竟然愿意献出自己的剑心,来开这通天塔。”
五修五心,拥有巨大的力量,透支一切力量,可以作为打开通天塔的媒介。
但相应的,这五修也会修为尽散,重新修炼。
薛云清闻言一顿,喃喃道:“太可惜了……我以为你真的会去杀了郁怀期。”
万时慈没听清,刚想问什么时,却见薛云清已经抬起手,将小剑落入了那个印子——
刹那间,整座塔都颤抖起来,远山也震颤起来,大地上出现一道道裂缝,群山崩塌。
无数的尖叫声响起,河水倒灌,天际下起瓢泼大雨。
“我都听到了……”
这场不同寻常的雨让郁怀期倏然回神,郁怀期掏出心镜,正想解释——
天际突然响起几道惊雷,落进了青樾白的耳朵里。
“……怎么突然打这么大的雷?”青樾白敏锐察觉不对,紧接着,他整个人都仿佛被抽去了力气,浑身泛起了白色的光——
这熟悉的感觉让青樾白蓦然怔住,惊叫一声:“啊……?”
“小樾?你怎么了?!”郁怀期瞬间急了,将他从心镜里抽出,一阵天旋地转后,青樾白已经从妖族宫殿里落在了他怀里。
郁怀期瞳孔骤然一缩。
青樾白身上的青绿光芒还在涌动,他顾不得和郁怀期说话了,先斩断了和妖王的力量链接,以免他的力量也被既生咒吸取。
“这是什么?”郁怀期愕然的瞪大眼睛。
“既生咒,重启了……”青樾白喃喃道,“这可不是个好征兆……”
既生咒重启,意味着他浑身的灵力都将用以这个咒语,又会回到起初金丹期的样子。
比起这个,青樾白更害怕另一件事。
因为这咒语一出现,就意味着民间出现了令人胆战心惊的天灾。
匆忙追上来的法落昙也脸色一变,抓住了他的手臂,“怎么回事?小樾?!你怎么了?”
丝丝缕缕的灵力归为天地间,青樾白并不疼,他还没来得及解释,忽然,一道更强劲的山崩声响了起来:
这一次,立在空中的三人纷纷往下看去。
那是一副极为可怕的场景。
崩塌的山水贯通了矮城,如同汪洋席卷天地,渺小的人到处逃窜,无数道蜉蝣般的绿光亮起,百姓们慢慢被既生咒救到空中……
可他的既生咒并没有覆盖全天下,他也不知道这场天灾会蔓延到多远。
青樾白脑袋里嗡的一声,连忙朝着郁怀期道:“快叫妖族去救人!!!”
法落昙也认出来了这是什么,脸色更难看了,“通天塔已经开了,不能让它全开,你们俩快去仙盟!我回趟天一派部署人手!”
郁怀期眉头一拧,下达了命令。
……
通天塔身已经从黑色变成了极致的白色,泛着银白色的法力光芒,天际的云成了一个个漩涡,漩涡中亮出一点点金色,透出半条长阶——
薛云清的脸几乎没有血色,手中的玉台源源不断的吸取着他的力量。
万时慈眯着眼睛,忽然想起三十年前,那时候薛云清卡在了元婴期,怎么也度不过那个瓶颈。
于是,他邀请薛云清来了鎏金宴。
那时候他脸上洋溢着对力量的渴望,他一眼就看出自己和薛云清是同一类人。
“……这泉水真有这么神奇?”薛云清摇晃着酒杯里的灵液,不信任的说,“喝下去就能让我度过瓶颈期?”
万时慈微微一笑,“你喝了不就知道了?”
薛云清眸光一闪,咬咬牙,还是喝了。
没多久,他果然突破了瓶颈,修为一路青云,慢慢成了举世闻名的剑尊。
却也落了个把柄在万时慈手里。
万时慈借机控制住了他,否则就要把他喝鎏金泉的事说出去。
和种种资源堆砌的小辈们不同,薛云清的心里有股莫名的傲气,他不想让人知道自己也用过‘歪门邪道’。
尽管他只喝过那一次。
但薛云清并不知道,鎏金泉其实对于高阶修士没有多大用处,最多锦上添花,他会突破不过是他到了那个时候。
那泉水,更多的是万时慈用来笼络仙族用的,把泉水喂给自己家的小辈们。
“外面这是什么声音?”通天塔中,有少年修士听到了这声音,倏然警惕,“山崩?!”
“我抢灾十多年了,我保证这声音绝对是山崩……可是,怎么会突然山崩呢?”
“哎呀不管了,先救人!”
“走走走,我们快出去救人!”
“是啊是啊,我记得山下王婶家的女儿要生了呢……”
层层高塔里,有此起彼伏的少年声响起,纷纷要抽身而退,却被长辈拽住了——
“你们干什么去?!快回来!通天塔马上就开了!”一名白胡子的长者抓住了自家孩子的手,老脸上闪烁着贪婪、不安、兴奋,“只要留在这里,等会就能成神了!”
那少男一呆,“可是……外面有天灾啊!”
“是啊爹爹,”有少女也说:“不是你们教的逢灾必救么?”
那老人突然顿住,紧接着脸色难看,厉声控制道:“不缺这一次,都给我留下来!等会就能成神了!”
少年们懵了,仿佛心底有什么东西被打破。
还在襁褓时,无数的声音都在同他们说——
“囡囡呀,你长大要成为救世的大侠……”
“娘不求囝囝有多大成就,不用修到多高的仙尊,你只要心地善良、孝顺长辈就行了……”
“——为什么这次不能去?”忽然,有一道少年声音响起,紧接着一道、两道、三道、十道、百道——
郁平罄惊悚的发现,这塔里面的少年竟然还挺多。
质疑声也更多:
“这次的难道不是天灾吗?这次的难道不会死人吗?”
“放开我!爹!”
“娘……你松手……”
啪的一声。
是其中一位仙者抽了一个少男一巴掌。
塔中顿时静了一瞬,那少男一愣,捂着脸,“爹?你打我?你从来就没打过我!”
“我让你不要去,你非要去,我不打你打谁?!外面的人有外门弟子去救,你未来是要做一宗之主的,和他们搅和在一起干什么!”
“……可是多一个人难道不就少一份伤亡吗?”有少女不解地问。
这话引来了更多的长者反驳。
“这一次不一样,只要留下来,你就能一步登天,何须去靠那些事积德?”
“给我回来!不然我就不认你这个孩子了!”
“那你就不要认!”有少女尖叫出声,“我受够你们了!我不当你这个少宗主了不行吗!”
她倏然剥下宗族服饰,闪向了塔外,犹如蜉蝣微光。
一人先行,有更多的少年们冒了出来,纷纷褪去宗族衣袍,闪向塔外。
远处山崩地裂,少年们有些畏惧的回身看向通天塔,像是怕受到责罚,可很快又咬咬牙,还是飞出去了,去向天地间。
通天塔犹如巨树根系,深深扎入地底,银白色的光芒下是灰黑色的塔,那塔就像腐朽的树木。
塔中顿时只剩下了数百个青年。
万时慈冷笑一声,“孩子就是愚蠢。”
可很快,他发现了不对劲。
天上的台阶为什么只开了一半,就再没有动作了?
“怎么回事?”万时慈突然抬手放上玉台,“魔族那把钥匙呢?”
薛云清一顿。
“……不对,你的剑心呢??”万时慈脸色倏然一变,狰狞着脸看薛云清,“你没有剑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