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朔清醒的消息一经传来, 柳家叔嫂提着东西又来看了裴朔,柳大嫂双目通红,将柳小满骂了一通, 又将自己怪了一遍, 满脸的自责之色。
“都是你这小子, 害得你小叔叔深入虎穴救你。也怪我大意, 脑子混沌,没见过这等繁茂的京城。”
柳小满跪在床头拉着裴朔衣角,眼眶红红, “小叔叔, 我错了,我再也不乱跑了, 你疼不疼呀?”
裴朔摸摸他的头,笑道:“小满来看小叔叔,瞬间就不疼了。”
柳大嫂看着裴朔身上缠着纱布, 忍不住又红了眼,“我做了些你曾经最爱吃的,知道你不缺, 但……”
“大嫂说的哪里话, 我最喜欢大嫂做的东西了, 大嫂可是天上的厨神转世。”
柳大嫂被他逗得破涕为笑,“这么大了,还来打趣大嫂。”
裴朔笑笑。
他是柳大嫂一口饭一口饭喂大的,他永远都不会嫌弃这些东西。
几人说了会儿话, 外头有人来说裴政夫妇到了,柳大嫂等人只好起身告辞,不敢打扰裴政来和裴朔说话。
裴政夫妇也提着东西进了公主府的门, 明面上是探望儿子,实则将东西放下,他的脸色就变了。他目光将裴朔审视了一遍,见他没事
“上元夜,你为何要求陛下将你兄长调回京都?”
莫说裴夫人不解,裴政自己也搞不明白,他虽有心将儿子调回京内,为此不惜找人迎娶公主替武兴帝解决大麻烦。
但当初驸马大选后武兴帝看上裴朔的计算天赋,想将驸马换成裴凌的事被裴政插科打诨糊弄过去了,因此惹了武兴帝不快,先前许诺的将裴桓调回京的事便武兴帝刻意耽搁了。为此裴政不少骂武兴帝小心眼。
“边关苦寒,我自然是心疼大哥。”裴朔躺在摇摇椅上,手上摇着 他新做的折扇,白色扇面上没有水墨画、没有红梅踏雪,只上书五个大字“天下第一帅”。
裴政斜了一眼他的扇子露出一个无语的表情,继而冷笑道:“你会这么好心?”
裴朔起身,“裴大人你这么说话我可要伤心了,我们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吗?”
上元夜他请求武兴帝调裴桓回京时,他还并未想起以前的事,只是下意识觉得他和裴大人有交易,他可以借裴桓的事和裴大人周旋打探一番。
然而他被人打晕带走那一刻却是如潮的记忆涌来,他和裴大人确确实实是存在交易的。
裴政眯起了眼打量着裴朔,却见对方笑眯眯的桃花眼中闪烁着沟壑,他忽地心头一震,“你……想起来了?”
“好像是吧。”裴朔晃着摇椅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裴朔手中玩着扇子,不知按到什么地方,突然蹦出一柄薄如蝉翼的利刃,很快又被他按了回去。
“一字之曰:等!”
裴政冷哼一声,“等?你等的起,我可等不起。”
裴朔笑笑,“裴大人,你要有耐心呐,要是你实在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的话……要不你先查查去年的科场舞弊?按照我们之前说的那样。”
裴政眉梢一挑。
裴朔哼了一声,“那郭琮换了我的状元卷子,要不然老子现在就该在翰林院修书!”
没准凭借他的聪(油)明(嘴)才(滑)智(舌)他现在已经升官做了天子近臣。
他天生就是做奸臣的料。
裴政吃了一惊,“那篇策论真是你写的?”
裴朔往他旁边凑了凑,嬉笑道:“不像吗?”
说实话,并不太像。
裴政内心腹议。
但他又觉得裴朔是做得出那篇策论的。
裴朔此人,从前只觉得他眼底锋芒太露,是故他不敢将裴朔引进京,现在倒是觉得有些看不透他了,他披着个疯子的皮,谁会相信那篇名满京师的状元策论的他写的?
“不单单是换了我的卷子,还踹了我一脚把我踹进了河里。”提到这个事裴朔就觉得生气。
当日他瞧着龙虎榜无名,正打算吞药将自己记忆隐去,再跳个河好给一个装疯卖傻的正当理由,结果郭琮那一脚直接把他踹下去了。
他还没准备好!!!
差点儿真把他淹死。
“哪日我一定要踹回来。”裴朔瞧着有些愤愤。
裴政:“……”
“再有两个月你大哥就回来了。”
“大哥回京无功无禄便坐了副指挥使的位置,恐怕有人不服,我有一计……劳烦裴大人你传信给大哥叫他回京时务必从磁州过。”
“顺便帮我捎一份流花酥,哦不,两份,公主爱吃……”
他用扇子遮着半张脸,露出来的两只眼睛闪烁着狐狸般的狡黠。
流花酥是磁州特产,京师吃不到最正宗的,裴桓回京路线早已定好,如果贸然改道,也只有这个理由最佳。
裴政走时路过镜花园子正巧碰到琼华公主在练剑,他避到一旁,“见过殿下。”
谢蔺收了剑,微微颔首,“裴大人。”
裴政正要告退,却听谢蔺浅笑嫣嫣,“裴大人,令郎初来京师,回京路远,听闻磁州流花酥盛名,可否帮本宫捎两份回来?”
裴政一怔。
又是磁州?
磁州到底有什么?
“多谢公主提点,方才驸马爷已提醒微臣叫他大哥从磁州捎些流花酥来,定不负厚望。”
谢蔺眉梢一挑。
裴朔?
“殿下,恕微臣直言,驸马爷聪颖敏学,殿下有任何事都可以同他商议。微臣告退。”
裴政说完便离开了镜花园子。
谢蔺敛眉把玩着裴朔新送他的折扇暗器,暗道:这礼部侍郎裴政恐怕也不是个简单人物。
满京城的人都对琼华公主避之不及,偏偏裴政将自己的儿子送了过来,这个儿子看似是个又疯又傻的蠢材二世祖,可一年相处下来裴朔此人并非表面上那般愚蠢,反而胸有沟壑,连他也难以看透。
裴政不像是给了他一个貌美的驸马,反而像是给他送来了一个谋士幕僚。方才那番话更是在提醒他,他们是一条路上的人。
可裴朔并非裴政之子,那裴政又是从哪里弄来了裴朔这样一个人物,裴朔进京显然另有目的,他又是如何和裴政勾搭到一起的?
而此刻的裴朔正在厨房里加麻加辣,和元宵斗智斗勇。
“我要加麻加辣!”裴朔抓起一把辣椒扔进了火锅里。
元宵没来得及阻止,只能无奈地用筷子把刚扔进去的火红的辣椒夹了出来,又苦口婆心地开始劝。
“二爷,你的伤还没好,不能吃辣,大夫说要忌油腻荤腥,更要忌酒忌辣。”
“好元宵,我就这一顿。”裴朔围在元宵身边一个劲儿地求饶,又帮他捏捏肩,眼里带着祈求,“我天天喝药,嘴里都淡出鸟来了,就这一次,我保证绝对不会再偷吃了。”
天可怜见的,裴朔都不知道这孩子怎么越长大越婆婆妈妈的,以前像他儿子,现在元宵宛如是他第二个娘,满嘴絮絮叨叨。
裴朔今儿穿着袭深蓝色的长袍,质地柔软轻贵,绣着精致的暗纹,衣裳华贵,然而他本人此刻正毫无形象地撸起袖子翻腾锅子。
冬天当然要吃火锅。
他研制的特辣火锅底料被元宵彻底制止,他只能放弃特辣改成微辣,然而元宵直接将整个锅子丢了出去,给他换成了清汤寡水的羊汤。
“我的火锅……”裴朔都快哭出来了。
“如果小白在,他一定会允许我吃爆辣火锅。”裴朔撇撇嘴。
元宵瞪了他一眼,“那二爷跟小白过吧。”
如果是小白在,裴朔前脚说爆辣火锅,后脚满京城的辣椒都会出现在裴朔的火锅里,要是还不够辣,他能把辣椒贩子也扔进裴朔的火锅里。
“元宵儿……”
“不许撒娇!”
“清汤就清汤……清汤大老爷啊……我加点辣椒酱总行吧。”
“不行!”
“小白呢?我要小白!”裴朔趴在桌子上打算画个圈圈诅咒元宵,“小白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
元宵快步离开了屋里,自打裴朔被那窦氏姐弟拐走至今已经有半月余,白泽却还是没有踪影,裴朔这边他撒了谎,但时间久了总归是瞒不住的。
*
京郊,乱葬岗
一群黑衣人围着地上的尸首翻找,饶是他们这些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也忍不住作呕,实在是这凌迟处死的尸体实在是太过于难看,又实在恶心。
其中一个胆大的蹲下身掀开尸体的大腿,映着火光瞧见一个血淋淋的大洞,洞中央嵌着什么铁片样的东西。
他伸手,里面有人递上来一副镊子,他捣鼓半天将那东西夹了出来,混合着碎肉血水和泥土,那是一颗只有一节手指大小的圆柱状东西,只不过它的头是尖的。
那人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解开裹着的布包,里面正是一枚一模一样的子弹,只不过帕子里包着的子弹瞧着漆黑,像是被火烧焦了。
“没错了,和三年前桃水村的是一种武器,速速回禀首领,找到那个人了。”
那人将这枚带血的子弹也包好塞进怀里,随后在窦台尸体上浇了油,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映着火光,不远处突然跑过来一个衣着打扮和这些人相似的黑衣人,肩上还插着一支箭,气息微弱,刚凑近人群就倒了下去,一口血喷涌而出。
“首领,白泽逃了。”
一人大惊,“怎么回事?二十四道枷锁也能叫他逃了?”
那人强撑着一口气,断断续续道:“……有人救、救了他。”
“烛阴大人……牺牲,红鳞重、创,霜狼断臂,碧、蛟生死不明……咳咳……”
被称作首领的男人一把拔下他肩头的箭矢,只听那人哀嚎一声,鲜血如注,再也没了生息。
那人看着手中的箭矢,说是箭矢,然而不过是削尖的竹子,上面沾着血肉碎末,瞧着触目惊心,能有此力道,绝非常人。
他眼底罩上一层凌冽的寒霜,“什么人敢犯我麒麟阁?”
他缓缓起身,“传令,活捉火枪的主人,赏金千两。白泽叛逃,全阁诛杀!生死不论,赏银百两。”
*
琼楼,元宵刚收拾好准备要睡去,忽听窗外一声动静,他起身要去关窗,身后一道人影突然凑近,他正要叫,那双手却捂住了他的嘴。
“哥哥,是我。”白泽从暗处走来,只是光线透见,却见他衣袍沾血尽是鞭伤,步伐踉跄,额角有一道新鲜的伤口,鲜血凝固在脸上,鼻青脸肿,随处可见的伤痕。
没走两步他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
元宵被他吓了一跳,连忙将他扶起,“你这、这是和谁斗狠?”
这幅惨状已经几乎不是斗狠可以形容了,反倒像是生死之战好不容易逃回来的。
“我背你去医馆找大夫。”
“不可。”白泽喘着粗气,“别叫二爷知道了。”
“你都这样了,还瞒着二爷,我怎么瞒得住?”元宵气道。
“一个两个的都不叫人省心,二爷挨了一刀刚从鬼门关回来,你又变成这个鬼样子。”
元宵嘴上虽然絮叨,手上却是慢慢扶着他坐下,翻出伤药箱子来要帮他处理。他这几日常帮白泽处理伤势,都已经形成习惯了。
“二爷受伤了?”白泽听闻蹭地起身,许是牵扯到伤口他龇牙咧嘴地倒吸一口冷气。
“二爷没事,我看现在有事的是你,别乱动。”元宵按住他,将他沾着血迹贴在伤口上的衣裳一点点用消毒的剪刀剪开。
只见他右臂三处肉眼可见的刀伤,翻卷着碎肉,鲜血已经干涸,伤口化脓,元宵瞧着眼圈一红,替他清理干净又小心包扎,颈侧有几道指痕状的淤青,想来是被对手掐住了脖子,还有几道磨破的血痕像是戴着镣铐摩擦出来的,后背又是十几道不同深浅的刀伤,裤腿上原先受伤的地方被一道箭贯穿。
“哥哥给我个镜子。”
“你要镜子做什么?”元宵不解,却还是给他递了过去。
白泽对着铜镜将自己的脸好一阵的看,越看心越凉,“哥哥你说我的脸可会留疤?二爷夸我长得好看,奈何那些人太多,我没护住。”
元宵气道:“不护头不护腿,反倒护你那张破脸,命都不要了,还有心情看脸。”
白泽放下镜子美滋滋道:“哥哥你这话就不对了,二爷夸我好看,我当然不能让他们打着我的脸,二爷还喜欢我的白发……”
元宵:“……”
难怪这厮后来也不再染头发了,出门时简单包起来,在自己家院子里就顶着他那一头白毛晃悠。
元宵替他处理着身上的伤,眼圈通红,“到底是什么人要致你于死地?这一箭明显是要再废了你的腿。”
也多亏白泽能忍,身上这么多伤,竟还活着逃了回来,换做旁人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了。
白泽突然握住他的手,眼神忽闪,“我若说了,哥哥别怕我,更不要告诉二爷。”
元宵被他说得心头一跳。
“哥哥可知道麒麟阁?他们专替丞相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
元宵一咯噔,“那你……”
白泽继续道:“几年前出使任务时我的腿被人废掉,他们以为我活不成了,将我丢弃在雪地,没想到我还活着,上元夜我被人发现,他们叫我杀了二爷,我岂会对二爷动手,那日二爷不见了,我以为……”
他以为是麒麟阁的人对裴朔下了手,连夜折回,杀了半数麒麟阁的人,自己也丢了半条命。
“有人救了我。”
“我还以为我已经踏进了鬼门关,那人身影像极了二爷,可二爷手无缚鸡之力……”
第62章
时间倒退一个时辰
白泽从麒麟阁的水牢逃出, 此刻的他浑身是伤,后背之上鞭痕纵横交错如同蜘蛛网般密集,胸前的衣衫早已被鲜血浸透, 他仿佛是一只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 正踉跄蹒跚着脚步。
他腿上插着一支箭, 手腕筋骨寸断, 一只胳膊已经抬不起来,跑的时候脚步姿势诡异。
“白泽!原想留你具全尸,敬酒不吃吃罚酒。”
不知何时冷风瑟瑟, 破庙内白泽黑压压的黑衣人围堵, 他嘴角溢着血迹,眼底却好似藏着一头豹子蓄势待发。
白泽冷笑一声, 反握短刃,“就算是我死了,有各位陪葬也算是死得值了。”
烛阴脸色阴沉, “白泽,你残害手足,杀死阁内四十一个兄弟, 我留你不得。”
白泽冷笑道:“当年若不是他们将我丢在雪地, 我又岂会沦落到行乞的地步, 我留着一口气回来就是要你们替我陪葬。”
烛**:“你腿伤难愈,死在雪地里,那是你的命。”
“呵——什么命?我才不信命。”白泽说罢握着短刃朝烛阴冲去。
然而此刻的白泽已是穷途末路,且不提被囚多日粒米未尽, 单是这一身伤和这一路的逃亡早已足够耗尽他的力气。
不出意外的没几下他就被烛阴掐住了脖子,手中的短刃在失了力气的情况下啪嗒落在地上。
白泽脸色憋得发紫,呼吸变得困难起来, 他下意识挣扎着,他的眼前开始浮现出点点星光,意识也逐渐模糊起来。就在他快要失去知觉的那一刻——
咻——
一支竹箭破空而来,穿透菩萨庙纸糊的破碎窗户纸精准地命中烛阴的太阳穴,入肉三分,鲜血都没来得及涌出,只染红了那根翠竹。
烛阴眼睛瞪得大大的,粗糙的大手还保持着掐着白泽的脖子的动作,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被人杀死了。
随着烛阴的身躯缓缓倒下,白泽也终于被他松开,他跌坐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晚风刮过破破烂烂的窗子,他的视线穿透破碎的窗户纸。
一个熟悉的人影手持弓箭,这会儿正缓缓放下,那人带着斗笠他看不清面容。月光洒在他身上像是镀了一层神光。
烛阴一死,破庙内其他杀手顿时方寸大乱,然而很快他们的注意力就集中在外面包围的人身上,只见瑟瑟寒风之间无数头戴斗笠的江湖匪徒将他们团团围住,浓烈的杀气盖过了破庙菩萨的慈悲。
咻——
随着又一支竹箭射出,那些斗笠匪徒像是得了号令纷纷冲进破庙同那些人厮杀起来。
白泽躺在地上望着身侧巨大泥菩萨神像最后闭上了眼睛将自己的呼吸稳住,周围的厮杀声不止,他静静躺着好似和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关系。
破庙之外,夜幕笼罩着大地,黑暗如同墨汁般浓稠,男人身上的红袍被风吹得肆意舞动,他带着一柄斗笠,笠下的面容隐藏在阴影之中。
他的手伸进袖中要取那把火枪,身侧的一只手却突然按住了他。
谢蔺上前两步压低声音,“不可,麒麟阁非同小可。”
麒麟阁隶属丞相,如果火枪的事被麒麟阁发现,裴朔就没有活路了。
谢蔺发间依旧别着那支墨金玫瑰发簪,柔软的发丝被风吹着飘过裴朔脸颊,带着一点轻微的花香,裴朔有些不自在往旁边挪了一小步,呼吸乱了几分。
裴朔放弃了那柄火枪。
“你的箭法是贺仓教的吗?”谢蔺忽然问道。
裴朔微微一笑,“我不认识贺仓。”
谢蔺也微微一笑。
“我与驸马坦诚至今,驸马竟还对我有所藏私,真是叫我伤心。”他捂着胸口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桃水村大火连绵三日,柳家大哥状告地方官府为挖金矿残害人命,状纸字字泣血,然而官官勾结。
裴朔进京想来一为柳家冤案,二为桃水村大火觅寻仇人。
裴朔将手里的弓箭塞给他转身便走,语调轻缓,嘴角上扬,“那你能告诉我公主的嫁妆是谁偷的吗?”
去年秋日,琼华公主以驸马偷取嫁妆赌博为由,抓了裴朔进宫面圣,哭哭啼啼地求皇帝将嫁妆补齐了。
而那些不翼而飞的嫁妆到底去了哪里?那么一大批钱帛换算出去应该能买不少战马粮草……怕是要招兵买马收揽门客,以图挥师北上。
大概只有山间的风知道什么叫做——心照不宣。
*
时间回到现在
“你……”元宵一惊,没料到他竟会是这般身份。他和二爷早就猜过白泽身世非凡,没想到……
“哥哥千万别同二爷说,叫他平白担心了。”
元宵叹了口气,“二爷一醒来就问起了你,我扯了个谎,你若是再不出来,搞不好同那柳小满一样再叫二爷闹得个满城皆知。”
二人想了个法子。
次日清晨裴朔还没从睡梦中醒过来白泽就进了屋强行将裴朔摇起来,大声喊道:“二爷我回来了。”
天色还早,裴朔迷迷糊糊听见白泽叫他,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眼皮都没睁开,随后一头栽倒床上续了上一个梦。
白泽双手环胸,脸上的伤势虽然上了药但还是鼻青脸肿的,好在他的声音没有什么变化。
一连半个月白泽时不时就过来摇一下裴朔,裴朔虽然没见到他的人,但是他的声音时不时就传来一下,一直到白泽脸上的伤下去他才露了面。
裴朔腰上的伤口已然愈合,不过他的加麻加辣火锅依旧被丢了出去。
“清汤!”
元宵叉着腰。
“小白!”裴朔双手环胸大喊了一声。
白泽从外头进来,他穿了件高脖的衣裳捂得严实,裴朔根本看不见他脖子上的伤,他手上还端着刚磨好的芝麻酱,笑嘻嘻道:“二爷,我觉得哥哥说的对,你的加麻加辣我替您笑纳了吧。”
裴朔挎着个脸,“小白,你变了。”
白泽笑道:“我也是为了二爷好嘛。”
“好什么好,你也不许吃加麻加辣,琼楼禁加麻加辣,禁油腻荤腥,禁生冷之物,禁河海之物……更禁打架斗殴!”
元宵嘴皮子上下一碰,跟念紧箍咒一样,裴朔恨不得把自己打晕,“师父别念了,我不吃了,我吃清汤大老爷……”
元宵满意地将锅子支起来,奶白色的汤面上飘着零星辣椒,是裴朔强行扔进去的,其中还有些红枣姜片等食材,周围则是用盘子盛着的各种已经切好待用的新鲜食材,还有几盘子切好的牛羊肉片。
“我要加麻加辣呜呜呜……”裴朔趴在桌子上生无可恋,“吃火锅没有辣椒还有什么好吃的,爷不吃了。”
“那我现在叫人把这一桌切好的牛肉、羊肉、龙虾、肉丸、豆腐、土菌菇……全撤了。”
他每说一样食材裴朔便咽一次口水,最后还是缴械投降,“别说了,我吃!”
最后一个字被他咬牙切齿地念出来,“等爷好了,又是一条好汉,我要加麻加辣。”
“是是是,等二爷好了,我放一锅辣椒好不好?”元宵将盘子里的牛羊肉倒下去。
白泽分好麻酱随后问道:“二爷,这是要怎么吃?”
“涮着吃,等羊肉熟了蘸着这碗料吃。”裴朔说着趁元宵不注意狠狠给自己的碗里加了一勺子辣椒酱,趁机翻到麻酱下来迅速用葱花和蒜泥、芝麻盖住。
没一会儿的功夫火咕嘟咕嘟地开了,外头不知何时又窸窸窣窣下起了雪来,裴朔披着件毛领外袍捧着碗率先夹了一筷子肉。
此等美味,可惜后山那只鬼吃不到了。最好香气能不能飘到后山好故意馋一馋他。
他正想着,突听见外头喊了一声,“公主到——”
裴朔眼前一亮忙放下碗筷迎了出去,外头小雪落在他的头上,“公主,公主,快尝尝我的小火锅。”
谢蔺刚进琼楼就闻到了莫名的香气勾着他的馋虫走了进来,一进屋脱了大氅,暖烘烘的氛围夹杂着火锅的鲜香,叫他浑身的毛孔都舒坦了。
“这是什么?”
“这叫火锅,就是要围着一起吃,公主尝尝我精心调的芝麻蘸料,不好吃你打我。”
谢蔺眉梢一转对上他亮晶晶的眼睛接过了碗筷,自觉得坐在了裴朔原来的位置,裴朔殷勤地帮他捞了一筷子羊肉。
“快尝尝……”
再裴朔迫切的眼神中,谢蔺蘸着那芝麻酱入口,只觉芝麻的香气四溢,羊肉的纹理在齿间清晰可感,肉质鲜嫩多汁,紧接着,辣椒酱的味道开始在口中蔓延开来,辣椒的刺激和花椒的麻感相互作用让舌尖受到了史无前例的冲击。
“可惜元宵不叫我吃麻辣火锅,只能在这芝麻酱里加些辣椒酱,否则加麻加辣绝对让你欲罢不能。”裴朔说着还有些可惜。
元宵瞪了他一眼,一眼就瞧见了他碗底的辣椒酱,不过这会儿大家吃得开心,他也不好打扰裴朔的兴致,暗道就勉强纵容他一次。
外头的雪渐渐下得大了,许是屋内鲜香气味太过浓郁,门口的卷帘被人掀起来挂在门上,透过雕花木门正好能瞧见窸窸窣窣的鹅毛大雪。
屋子里吃着热闹,彩云也在旁边落座,时不时提醒谢蔺少吃些羊肉谨防上火,裴朔那边更是放肆,眼看着他又要疯狂加辣椒酱,元宵直接将那辣椒罐子塞给白泽,白泽一个跃起将辣椒罐子放到了房梁上。
裴朔:“……”
倒也大可不必防着他。
他瞧着外头的雪景忽然道:“雪景真美。”
只是下雪天对于富贵闲人是景,对于冰天寒地还要讨生活的人却是灾难。
白泽的视线也跟着落在了外头的雪上,遇到二爷从前他很讨厌下雪的,因为真的很冷。
白泽也忽然问道:“从前二爷下雪天里都在做什么?”
裴朔若有所思,“寒窗苦读吧。”
窗子真的很寒。
他这也很苦。
在现代,初中高中要寒窗苦读。
穿越到古代,居然还要寒窗苦读。可怜他这寒窗苦读的一生。
上辈子刚考上公务员被车撞死了,这辈子差点当状元被官场黑暗腐朽了……妈的,他这该死的命里无编的一生。
“哥哥呢?”
元宵白了他一眼,“在饿肚子。”
遇到裴朔前他在裴府里不过是扫洒下人,遇到恶奴更是抢他的炭火衣食,他庆幸遇到裴朔,若非二爷,他恐怕活不过冬日,更吃不到这么好吃的羊肉火锅。
思及此他朝裴朔看去,裴朔正殷勤地给公主殿下夹肉,那肉里给他卷了几粒花椒麻椒,谢蔺刚吃进嘴里刀子般得眼神就扫了过去,吓得裴朔又连连道歉。
裴朔忙递过去帕子让他把花椒吐出来,“那公主往年冬日在做什么?”
谢蔺顿了顿。
他莞尔一笑,宛如恶鬼,“在想怎么杀人。”
裴朔撇撇嘴。
他气性怎么这么大。
谢蔺吐出那些花椒,敛眉沉默,幼年时他们母子三人被关冷宫,冬天没有棉衣棉被过冬,就只能烧些木头围着取暖,有一次差点把宫殿点着,险些将他们烧死在里面,幸好有巡逻的侍卫将他们救了出来才侥幸存活。
白泽托着脑袋,笑的时候露出两颗小虎牙,“我和哥哥一样。”
他在破庙等死。
寒风萧瑟,腿伤刺骨,腹中无物,他以为他活不过那个冬天,可惜上苍不亡他,又叫他春暖花开时遇到神明。
几人吃了火锅浑身的暖意都涌了上来,下人们收拾了桌子打开窗户散了味道,又燃了香料,桌上换了茶水,外头突然有人又抬过来几箱银子,一同前来的还有一封喜帖。
“公主,驸马爷,王家小姐不日成婚,这是她托人送来的账簿和喜帖。”
第63章
“哎?”裴朔接过喜帖, 果真看见二月二十五,王氏女和贺家郎君的喜帖。
元宵将那几箱银子清点入库,又掏出算盘开始核对账簿。
“公主, 我们去吗?”裴朔朝他眨了眨眼, 他作为一个已婚男人去参加王家小姐的婚礼不太合适, 但如果有公主殿下作伴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过去了。
谢蔺打量了他一眼, “你和王家小姐……”
裴朔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我们绝对清白,纯粹的金钱交易。”
谢蔺莞尔一笑, 斜眼瞧着他, “金钱交易?”
“呸呸呸,我们纯粹一起做生意, 她很会赚钱的。”裴朔笑笑。
单论赚钱的速度,谁能比得过黑寡妇王嫣,那可是坐拥大半个帝国的财产。他一定要趁早抱上大腿!
经过裴朔的软磨硬泡, 最终谢蔺还是无奈地答应陪他一起去参加贺王两家的喜宴。
二月十五,鞭炮噼里啪啦地从裴朔面前炸开,他捂着耳朵跳进人群里, 眼看着新郎官把新娘从轿子里背出来, 二人齐齐跨过了火盆。
裴朔挤在人群里张望着, 抛开自己成亲那日,他还是第一次以旁观者的角度观赏古代的婚礼。
瞧着他跳来跳去的,谢蔺忍不住想扶额,单就裴朔这种行为举止他绝对不会相信他是个聪明人, 肉眼可见的蠢气溢于言表。
谢蔺今日穿了身海棠色的春装,鬓角斜插着两株金丝琉璃做的海棠花,她贵为公主能出席商贾之家的成亲现场已经是给了几分薄面, 她自然是坐在席面最首的位置,就连贺家郎君的父母也只敢在一旁站着。
“公主公主,你说王家的饭好吃吗?我想吃席。”
谢蔺沉思了片刻,给出了一个结论,“一般。”
论厨艺,裴朔当属天下第一。
他还是更喜欢裴朔做的菜。
什么火腿炖肘子、茄鲞、荷花莲叶羹、蔬菜瘦肉粥、木樨露、牛乳蒸羊羔、樱桃毕罗。
还有什么辣子鱼、酸菜鱼、菠萝排骨、正宗石家庄安徽牛板面、东坡肉、麻婆豆腐、豆沙饼、胡饼夹羊肉。
全是个顶个的美食。
单是想一想,他已经不想在王家坐着吃这些吃腻的菜品。
琼华公主这句一般可把贺家夫妇吓了个够呛,连忙吩咐下人叫厨房里再换几道名菜来,削尖了脑袋也不敢怠慢公主。
眼瞅着他们拜了堂,王家小姐已经去了新房,贺家郎君留下来招待宾客,裴朔饮了喜酒,瞧着那贺家郎君也算是人模狗样的。
“你叫贺……”
“贺子熹。”贺家郎君面色惶恐双手作揖,额间已是冒出了冷汗。听说这驸马爷好去牌楼,同那王家的王成欢关系很是密切,没想到今日竟还来参加他们的婚宴,实在是叫他们商贾之家惶恐。
“对,贺子熹,你们夫妇新婚蜜月,你可要好好陪着她,这外头的镖局生意什么的,能交给别人就交给别人吧。”裴朔给了他几分暗示。
“新婚之月,少出门为妙。”
贺子熹连连称是。
这驸马爷定是替王成欢来警告他的,要他善待王嫣。
裴朔拍了拍他的肩膀,每一下都像是拍在他心脏上叫人一抽一抽的,后背起了一身冷汗。
这贺子熹有几分腼腆,但看向王嫣的眼神温柔,而王嫣性格强势,与他正是相配,想必往后家中也会事事以王嫣为主。
回府路上,裴朔刚上马车就被一双含笑的眼睛盯上,那双眼睛就这么静静看着他笑,看得他心里毛毛的。
“驸马对王家小姐真是情深义重,还特意跑过来提点贺家郎君。”
裴朔讪讪一笑,“其实我说我会算命公主信吗?”
谢蔺冷笑一声。
裴朔会算命,母猪都能上树。
“真的。”裴朔露出一双狐狸眼,“我掐指一算,贺家郎君有早逝之相,但人家大喜的日子我肯定不好这般提点,而且他们根本不信我。”
“所以……”
“所以我希望他多陪一陪他的新婚娘子,不要出门,容易出事。”
史书记载,王嫣嫁进贺家不足一个月,贺家郎君外走走镖,路遇匪徒意外身故,这也正是王嫣悲剧的开始。
谢蔺扯了扯嘴角,“那驸马不如算算,本宫可有早逝之兆啊?”
“嗯?”谢蔺凑近他,裴朔几乎能从对方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倒影,裴朔一下子怔在原地。
【琼华公主,死于东郊猎场,野狼分食。】
恍惚间他好似回到了现代图书馆,看着史书上的一行小字忽然在他眼前放大,最后逐渐变化成了眼前这张如花似玉的脸。
“公主……”
裴朔忽然握住了他的手,眼底多了几分认真,“公主千岁。”
他不会让公主走向史书上的结局,他的大拇指下意识在对方指甲上摩挲了两下,光洁圆润的甲面叫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吓得他猛地松开了那双手。
裴朔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他佯作看向窗外的样子,手指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吞吞吐吐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谢蔺托着脑袋笑盈盈地看着他。
直到裴朔被他盯得越发不自在,整个人如坐针毡,是故马车刚停,他掀开帘子顾不得仆人放下凳子整个人就跳了下去。
谢蔺:“……”
他在躲什么?!
怂瓜!
*
春传花信,雨濯春尘。
三月草长莺飞,桃花缤纷,春风一过,似缤纷花雨般纷纷扬扬地飘落铺了一地,像是粉嫩的雪色,有人经过脚下便带起一阵香风。
裴朔叫人在镜花园子搭了一个秋千,花墙之上爬满了藤蔓,嫩绿的叶子交织缠绕,宛如绿色的瀑布倾泻而下,其间各色花卉争涌而出,巨大的秋千架子坐落,架子上用丝绸缠绕,春风稍过便带起一阵飘扬。
“驸马爷来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所有人停了手里的活都朝他看过去,眼看着熙熙攘攘的人让来,裴朔大步流星从里面穿过来。
裴朔扇子摇啊摇的,又看了看手上的图纸,几乎是一比一完美复刻,他坐上去试了试,舒服极了,这个时候没有夏天那么多蚊虫,春风渐暖,花香扑鼻。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旋即打了个响指,“元宵。”
身后元宵立马端出一个托盘出来,上面盖着红布,白泽掀开红布,白花花的银子直接晃着众人的眼。
“拿去分了吧。”
众人一阵欢呼,“谢驸马爷。”
琼楼的下人们自打碰上裴朔这么个主子过得是越发的圆润,比之裴朔刚来时每个人都胖了一圈,腰上的荷包也沉了不少。
谢蔺和彩云正好路过,瞧着这里闹哄哄的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彩云笑道:“自打驸马爷进来了,这府里是一天比一天热闹。”
谢蔺无奈道:“那倒要谢谢裴侍郎,把裴朔嫁出来,他府里清净多了。”
傍晚时分,谢蔺用了晚膳,难得坐在书房里能歇息片刻看看书,忽然外头传来一道动静。
“公主。”
“公主公主。”
谢蔺无奈笑笑,“怎么了?”
裴朔啪地推开门,“公主快来。”
说罢他也不顾谢蔺正在干什么,拉起他胳膊就往外走,谢蔺被他拉得急,都来不及问他做什么就被迫脚步跟着过去。
穿过两道紫藤桥廊,正好到镜花院子里,这会儿正是晚霞映光,朱漆栏杆上攀爬着细密的名花贵木,红墙悬瀑,赤玉坠天。
旁边雕花石桌上的青瓷茶具还余着淡淡的茶香,粗细适中的红木横梁上缠绕着细密的花枝,锦簇的花团在夕阳下泛着淡淡的金边,飞舞的薄纱轻盈如烟,似霞似雾,恍若仙境。
“你……”
谢蔺一下子看呆了。
原来裴朔叫了那么多人闹了半天的动静居然是为了这幅花墙秋千架子。谢蔺有些无奈,他又不是真的公主,要秋千架子做什么?
“好看吗?要不要试试?”裴朔推搡着将人拉上椅子,轻轻推动。
谢蔺下意识抓紧秋千上裹满薄纱的链子,身体随着秋千摇晃,红裙飞舞,漫天晚霞下人影倾斜摇晃,忽然一只蝴蝶落在他指尖。
“蝴蝶?”
裴朔笑笑又帮他推起秋千,“对啊,蝴蝶最喜欢公主了。”
秋千摇荡,裴朔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不再是史书上那个凶神恶煞的琼华公主,只是他裴朔的妻子。
眼见天色要暗,外头元宵急急忙忙跑了过来,“二爷,二爷。”
等他看见谢蔺时猛地刹住脚步中规中矩地行了一个礼,“见过公主。”
谢蔺嗯了一声。
“二爷,咱家大爷回来了,老爷递了帖子邀您过府一叙呢。”
裴桓回来了?!
和他料想的时间差不多。
“二爷您是不知道,咱家大爷回京路上正好救了太子殿下,回城时可是威风呢。”
裴朔眼底闪过一道暗光。
黄河水患久治难消,流民暴动,难免会对当政者产生怨怼,再加上太子在当地日夜笙歌,只要稍加挑逗便会引起乱子。
而太子所在的州衙距离磁州最近,磁州兵马强壮,因此他一定会逃往磁州,正好就会和回京的裴桓碰上。
“大爷救驾有功,陛下好一番奖赏呢。”元宵眉飞色舞地跟他讲着今天故事,喜滋滋地与有荣焉。
救驾之功,裴桓再做皇城司副指挥使,名正言顺!
元宵正说着,外头白泽也跑了进来,“出事了,二爷,贺家郎君没了。”
他进来的时候喘着粗气,余光扫了一眼坐在秋千架子上的谢蔺,最后落在裴朔身上,“二爷,贺家郎君……没了。”
裴朔嗡地脑子便混沌了。
手上刚摘下的花朵轻轻飘落,沾了凡尘。
【王氏嫣者,归贺氏未盈月,而贺郎君遽逝。时人皆以为王氏有不祥,克于夫也。】
他还是没能改变吗?
第64章
裴朔急匆匆赶到贺家时, 正好和贺家郎君的棺木对上,晚风送来漫天的纸钱落在裴朔的脚面上,耳边全是女眷的哭声。
“我的儿啊。”
“我的儿子, 你还这么年轻。”
贺家老太太扶在棺木前几乎哭晕了过去, 她整个人憔悴之色明显, 完全不似那日婚宴之时, 那时她虽因公主在场有几分紧张之色,但到底是眉飞色舞笑着的。
王嫣跪在棺木前额前绑着白色布条,神色木然, 脸上还带着青紫的痕迹, 像是一具没了灵魂的行尸走肉,任由他人推搡。
“扫把星!”
“都是你这个扫把星, 你还我的儿子。”
“要不是你非去什么克州,我儿怎会遇上土匪?”
“镖师死了,子熹死了, 凭什么你还活着,你怎么还活着?你怎么不去死!”
贺家老太太死命推搡着王嫣,眼神恶毒, 早已不再是当日的满眼喜爱之色, 如今只恨不得她替自己的儿子去死。
“母亲……”王嫣动了动干裂的嘴唇。
“你别叫我母亲, 我们家没有你这样的媳妇。”贺家老太太的情绪几乎崩溃。
“我的儿子啊,你在下面一个人孤不孤单,娘来陪你好不好?”她说着就要往棺材上撞去。
幸而旁边有丫鬟拦住了她,几人哭作一团, 裴朔站在门口听着内心也不免多了几分酸涩。
贺家郎君是独子。
眼看着他新婚成家立业,还不足一月,儿子就死在那荒郊野岭。
可王嫣……
裴朔想上前去, 一只手拦住了他,他回头看去,霍衡和李观正站在他两侧,李观朝他摇了摇头。
“驸马爷,我们几个男人贸然前去,容易影响王小姐清名。”
裴朔收回了那只脚。
几人退至一旁,眼看着王成欢冲进内堂。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啊。”贺家老太太哭着哭着也失了几分力气,或许她知道此事不该怨怼王嫣,但此事她需要一个发泄口。
“老太太这话说的不对,此事乃匪徒之过,与我小妹何干?”王成欢如同一座巨山挡在王嫣身前,言辞凿凿。
王嫣抬了抬头,好似终于看到了主心骨,眼泪再也憋不住地流下,“哥哥。”
贺家老太太不死心,指着王嫣骂道:“那你说那么多人都死了,怎么就她还活着?她是怎么活下来的,还是同那土匪有了勾结……”
“老太太!”眼看着贺家老太太要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王成欢立马大喝一声阻止了她的话。
“今日满堂亲朋,我们也很痛心子熹的遭遇,但老太太不能这般污蔑我妹妹,还望慎言。”
王嫣默默流下一滴泪。
她丢下手里的纸钱,猛地从袖中抽出一把利刃高高扬起,“我现在就陪他一起死。”
噗嗤一声,利刃刺入皮肉,王成欢瞳孔骤然放大,大喊一声上前抱住了她倒下的身体,“嫣嫣。”
“哥哥,是我错了。”
“他是为了陪我去克州。”
“要不然……”
“叫大夫来。”
“大夫!”
“嫣嫣,这不是你的错。”
“这是……他的命。”
王成欢忽然想起来婚前裴朔曾不止一次的提醒他,甚至大婚时也曾提醒贺家郎君少出门,可偏偏这次是嫣嫣要出门,贺家郎君为了作伴,难道真的就是命吗?
王成欢的视线猛地看向门口,裴朔的一片衣角扬起,莫名的悔恨自心底蔓延开来。
如果曾经他信了裴朔的预言,如果他也曾阻止嫣嫣和贺子熹出门,是不是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嫣嫣……”
好在那一刀没有刺中心脉,大夫赶来的及时救下了王嫣一命,贺家夫妇已经哭晕过去,贺家灵堂群龙无首,丫鬟仆人乱成一团。
广平街小酒馆,霍衡几人围坐。
裴朔心里并不比王成欢好受几分,原本他并不想改变历史走向,可王嫣是他的合伙人,他想试试救她,却最终还是看着她走向了她的结局。
“如果我当时多说几句,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些事。”裴朔有些苦恼。
霍衡捏着酒杯,不可置信道:“你真的会算命?”
当日裴朔提过贺家郎君的事,但是他们谁都没信,裴朔这个人常说疯话,谁会相信一个疯子的话。
裴朔忽地抓住李观的衣袖,“李观,你现在就去雍州,一定要快!要不然……”
他脸色一变,“你娶不到她,她死了,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李观神色骤变。
手指遏制不住地颤抖,“你说什么?”
“去雍州。”裴朔看着他,“不要听你母亲的,一定要娶她回来。”
霍衡看看裴朔,再看看李观,突然将手里的酒碗一摔,“听他的,去雍州,你也和王成欢一样吗?”
李观看着裴朔觉得他的眼神不似作假,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我即日启程。”
两个人终于是信了裴朔口中的命理。
李观离开后,霍衡拍了拍裴朔的肩膀,“你不要太自责了,这件事说到底跟你更没有关系,听说是克州的报社出了点问题,王嫣要亲自过去查看,贺子熹陪着她去,结果才……”
“克州?”裴朔脸色大变。
他的嘴唇都开始抖动,“报社、克州……”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往外跑出去,是他害了王嫣……
如果不是他和王嫣合伙做了报社,王嫣不会因为报社的事执意要去克州,而克州原本是裴桓的必经之路,算一算日子倘若不是他要裴桓改道去磁州,或许裴桓就能救下他们夫妇……
一切好像发生了变化。
但又好像通往了同一个结局。
他莫名成了故事的推动者。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还没到宵禁时分,商贩小摊还在外头摆着,一个蓝襟男人正站在小摊前挑选玉佩。
正要付钱时,忽然见河边的人走路摇摇晃晃的,眼看着就要跌进河里,他两三步过去将人拽了一把。
“河边危险,还是靠墙走的好。”男人松开裴朔,眼神将他打量了一番,见此人失魂落魄仿佛经历了什么大事,不免想发善心。
正巧路过两个官差,男人拱手道:“二位官爷,此人喝醉了酒,险些落入河中,可否送他回去?”
那官差接过了人,其中一人定眼一看顿时吓了一跳,“驸马爷?”
扶着裴朔的那官差也看了过去,“真的是驸马爷?他怎么在这。”
由于裴朔常来这附近斗鸡遛狗,官差也认得他,再者裴朔如今在这京城可谓是风云人物,小报上的画像又是栩栩如生,满京城谁不知当今驸马爷。
男人皱了皱眉,“哪个驸马?”
官差笑道:“还能是哪个,琼华公主的驸马爷呗?我这就送他回去。”
然而那男人却在此时伸手拦住了他的路,一把将裴朔揽回自己身上,稳稳扶住他,“我送他吧。”
那官差只当他是想到公主府讨个赏,于是讪笑道:“一起,一起哈哈哈。”
男人拍了拍裴朔的脸见他有些迷糊,声音柔和了几分,“我送你回去。”
“嗯?你谁?”裴朔睁眼看着他,他们好像并不认识吧。
“我是哥哥。”裴桓忽然想到这应该算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什么哥哥?”裴朔挣开他,他现在急着要去裴府确认。
“我是裴桓。”男人换了一个说法。
裴桓?哥哥?
裴朔终于想起来了,裴桓今日进京了,“裴桓哥哥!”
“嗯。”裴桓见他喊自己多了几分高兴。
但见他脚步虚浮、行迹飘忽的模样,眼中闪过疼惜,干脆利落地蹲下身,将他稳稳地背了起来,又朝那两位官差道:“多谢二位官爷,这位驸马爷正是我的弟弟,我是裴桓。”
“哦!你……”官差恍然大悟,“见过指挥使大人。”
裴桓没料到自己的事传的这么快,但还是颔首示意,背着裴朔往回走去,等到了裴府他差了人往公主府送了信儿。
此刻的谢蔺都快急疯了,他不过是换了身衣服,毕竟一身红裙去贺家不太合适,等他再去追裴朔的时候已经追不上他了,到了贺家不见他,沿路叫人找了一圈还是没有。
“殿下,有消息了。”
“裴桓差人递了个信儿,驸马爷被他带回去了。”
“裴桓?”谢蔺眯了眯眼。
既然是回了裴府,想必他们是有要事相商,裴朔和裴大人的秘密还真是叫人好奇。
此刻的裴府某处院子里点着灯,裴桓正在灯下捏着一根绣花针缝衣服,神情认真,如果细看就能看出正是裴朔今天穿的衣服。
床上的人动了动,裴朔醒来的时候还是懵的,这是哪?
“你醒了?”裴桓缓步过来,手里端着一碗汤,“我煮了醒酒汤喝下就不头疼了。”
他这么一说裴朔倒真是有几分头疼,他还记得自己和霍衡李观在酒馆里喝了两杯解愁,结果喝晕了吗?
他的视线落在眼前这个人身上,这人瞧着二十多岁的模样,面色柔和,比京城寻常的公子哥要黑一些,额前抹额镶嵌着一颗蓝宝石,发尾高高束起,他穿着身简单的蓝色绸缎,袖口绾束,只是端着汤碗的手带着厚厚的茧子,一看就知道是常年习武的人。
“哥哥?”裴朔想起了这人的身份,虽然他从未见过裴桓,但此人眉眼间和裴政夫妇相似甚多,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嗯。”裴桓又将手里的汤递了递,“醒酒汤。”
裴朔端来一口饮下,那醒酒汤不冷不热正正好,他下床穿好鞋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外袍不见了,而不远处等下裴桓拿着针正在缝制什么东西,好像就是他的衣服?
“你这是?”
书案旁放着裴桓的长枪,而他本人却拿着一根小小的绣花针,有一种莫名的违和感。
裴桓抬眸,“你的衣裳被树枝刮破了,我帮你补好了。”
他说罢将衣裳摊开,丝毫看不出来缝补的痕迹,“快穿上吧,夜里凉,我做了一些边关的菜色,不知道你爱不爱吃。”
裴朔:“……”
他以为的裴桓,常年驻守边关,肯定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而眼前的裴桓完美的继承了裴大人的美貌,身材更是宽肩窄腰,只是常年风霜刀剑确实有几分沧桑。
说罢裴桓便端着饭菜上了桌,昏黄的灯光下,简单的四菜一汤摆的整整齐齐,裴桓还贴心地筷子给他放好,又递了毛巾示意他擦手。
虽然很贴心,但是——
这人浑身透露着一种淡淡的人夫感是怎么回事?
他不仅会缝补衣服,还会煮醒酒汤,还会做饭??还做得这么好吃。
他可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战能扛得起霸王枪,居家又能捏得了绣花针。裴朔愿称之为绝世佳婿。
“那个……”裴朔咬着筷子,“你为什么会缝衣服?”
这个时代的男人没有几个能拿绣花针的吧,甚至以此为耻。
裴桓淡淡道:“我常在边关,衣食住行都要自己做,所以练就了这些本事。”
裴朔恍然大悟。
难怪裴大人死活要把他儿子弄回来,那地方风沙漫天,条件艰苦,单看裴桓这一身的生存技能就能看出裴大人得多心疼了。
“对了,听凌儿说你喜欢金玉之物,今日原本要上街给你买些礼物,但正好碰到了你酒醉没买成,我这里只剩下些金瓜子你拿着玩吧。”
那荷包沉甸甸的,少说要有一斤,裴朔打开荷包金灿灿的差点儿晃瞎他的眼,他迅速将荷包系在腰上,“这怎么好意思呢,哥哥~”
裴桓:“……”
凌儿说的真对。
“听父亲说多亏你上奏陛下,我才能从边关回来。”
他和裴朔先前并未见过,只在信中闻过其名,月刊小报也是如雷贯耳,而且今日回京后父亲一直在他耳边说裴朔的事,裴凌也叽叽喳喳地说,今日得见裴朔,他心里喜爱,已经认下了这个弟弟。
不多时,外头吵吵嚷嚷多了裴凌的声音,“二哥,二哥!大哥,二哥在你这吗?”
他一进来看见裴桓就开始嚷嚷,待看到裴朔时眼前就是一亮,“二哥,你快看看我新练的字可有你的几分风范?”
他一屁股坐在裴朔旁边期待地看着他,裴朔扶额,他之前装逼装过头,现在裴凌已经完全变成他的脑残粉了。那么多名师大家的字帖不练,非要抓着他的字来练习。
他看着那字,也确实和他的字迹很像了,于是由衷地给出了一个评价,“写的很好。”
裴凌这才喜笑颜开,“我近日正写一篇文章呢,准备明年后科举下场试一试水,二哥有空帮我指点一二。”
他说着要拉着裴朔走。
裴桓适时咳嗽一声。
“大哥?”裴凌这才意识到旁边还有一个人坐着,“二哥还没吃饭?正好我也没吃,一起吃吧。”
裴朔:“……”
这俩兄弟脑子都有点什么。
就在俩人争执时,外头突然有人传话来,“老爷唤二爷去书房。”
第65章
裴政书房
裴朔推开门就见裴政正在油灯下手里拿着几张最新的月刊小报观摩, 手边是一叠信笺,他的眉头紧紧皱起,待见裴朔进来才有几分舒展。
“你怎么知道太子在磁州?”
裴朔靠近他, 指了指其中一篇小报上的文字, 这上面写着“天家盛宴, 上元灯火”辞藻华丽, 用词夸张,大肆描写了上元夜那场与民同乐的灯宴,以极其夸张的笔力将皇家的富贵奢靡展示的淋漓尽致。
“天下人不患寡而患不均, 灾民挨饿受寒, 而京城天子随手一挥就是他们几辈子的口粮,那些流民中不乏有识字者, 如此不平衡的一杆秤种在心底早晚要爆发的。”
裴政了然,为君者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灾民受困可京内却是歌舞升平,太子殿下前往赈灾却也夜夜笙歌,那些灾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自然是内心不平衡。
这种积怨压抑得久了就会如火山喷发一般势不可挡, 而太子所在的府衙最近的就是磁州, 磁州兵强马壮,他去磁州能获得最大的保护。
“你这小报做得极妙。”裴政翻来覆去看了许久。
“那是自然。”裴朔手边扇子轻转,“不是我吹,这简直是人类的一大伟大发明。”
裴政:“……”
他合上小报, 直视裴朔,“我近日看了郭琮之前的文章,他有几分文采, 但是我观他旧日书笔绝非状元之才,以他之能堪堪入榜,但也不过是末流之辈,远远达不到状元的水平。”
“不仅是郭琮,当时乡试魁首落榜之人不止你一个,超常发挥者、名落孙山者,一只手数不过来。”
裴朔叹了口气,“这些人手段颇高,他不会将那些籍籍无名之人抬上来,反而是那些本就有几分才名的人提了几个名次,如此一来甚少有人会怀疑真相。”
就好比原本只能考第20名的人,他一下子考到了第5名,或许大家只会感叹此人超常发挥。而如果将一个考第200名的人考到第1名那就属实令人怀疑了。
更精妙的是,不知哪一年起上榜学子的卷子都会被展示出来供人传阅,是故纵然裴朔能背的出他的状元文章,也无法证明他就是这篇策论的主人,因为这篇文章早已是口口相传。甚至连笔迹都会被换成对应的人。
裴政继续道:“幸而我们早有准备,上元夜后贡院失火那些卷宗被烧了个一干二净,有人冒死救出卷宗。阎大人顺藤摸瓜也已追查过去。”
裴朔上元夜大出风头,闹得武兴帝非要看他科举的卷子,那些人眼看着包不住,直接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幸好他们早有防备,等得就是他们这一手。
“说到这里,其实我还挺好奇裴大人你和阎大人是什么关系?”裴朔摸着下巴,这两个人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可上元夜却凑到一块说话。
裴政顿了顿道:“建元年间,我与文山是同一科的进士,我为探花,他为榜眼,可惜……他不懂为官之道。”
裴朔惊道:“那这么说来阎大人还比你厉害呢?”
可惜阎文山为人耿直,眼里容不得沙子,得罪了人被外放出京多年,好不容易回京又被放出去了……
裴政白了他一眼,没接他的话茬,反而是又翻出一份文章道:“你看此人,他乡试不过平平无奇,文章辞藻堆积毫无意境,却得了二甲。”
裴朔翻看了那人的文章,“裴大人,那些被换了卷子的人你可有如约救下?”
“我只来得及救下一个,和死了没什么区别,养了两年好歹是救回一条命来。”裴政说着叹了口气,诸如裴朔这样还全须全尾活着的要多亏他自己那一颗药正好把自己变成个疯子,又有裴府庇佑,也免了那些人的毒手。
裴政又道:“这几日有人找上了他。”
裴朔眉梢一挑。
裴政说话间隐有几分对至交的自豪,“文山顺着贡院失火一案,已经查到了科场舞弊上,我找到的那些人全部被他先一步带回了府衙,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有结果了。”
裴朔笑笑,“那我们坐收渔翁之利,我就在公主府静候佳音。”
裴朔作为涉案人员,想必用不了多久阎文山也能查到他的头上。
天色太晚,裴朔干脆叫人递了个信儿在裴府歇下了,他的院子一直有人打扫着,只不过除了洒扫的一个老仆便没别人了。
他吹开火折子亮起了油灯,灯光将他的影子投在了窗柩上,忽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裴朔眉头一皱又将刚点燃的油灯吹灭。
他摸着黑将床榻上的被褥弄成一个人的形状,自己则闪身躲在了一侧,很快外头一阵迷烟吹入,裴朔两三步上前,手指堵在了管子入口。
这手段也太低端了吧。
那迷烟进不了只能又退了回去,很快裴朔就听到外头扑通一声倒地声。他推开门,迎着月色,外头黑压压站着几十个人,早已将他的院子围住。
裴朔沉默了一下。
原来是他把刺客想低级了。
为首的人亮出一柄大刀,“裴朔,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等一下!”裴朔大叫一声,折扇在掌心敲了敲,“我死不足惜,但是临死之前能不能告诉我是谁派你们来的。”
那人冷笑一声,根本没有理会裴朔的话,手一抬,“动手!”
众人一拥而上,裴朔抬起扇子眼神也变得锋利起来,“看来反派的话也没那么多嘛。”
就当他要动用暗器时,却见院墙上突然飞出一杆长枪,那枪穿透人群直逼刺客命门,紧接着便有一袭蓝衣踏月而来,以他为中心瞬间干倒一大片。
“哥哥?”裴朔歪了歪头。
裴桓微微转头朝他一颔首,“是父亲叫我守在你的院子外头。”
裴朔了然。
最近有太多人想要他的命,今日初遇裴桓时他就感觉到有人跟着他,那些人竟一路跟到了裴府。
很快外头有火把亮起,为首的裴凌手持利剑直指为首的刺客,眸色寒冷,吐字如霜,“活捉贼寇!”
“弟弟?”
有这些人在根本没有他出手的份儿,裴朔干脆退至众人身后看戏,裴大人真是一个周全的人呐。
裴桓不愧是守关多年的大将军,力大如山,一只手就能拧断刺客的脑袋,裴凌竟也不甘示弱,白色衣角晕开一片血花,反手一剑刺入敌人心肺。
“牛逼!”裴朔扇子挡脸伸出一个大拇指,笑得人畜无害。
正好有刺客见裴朔落单意图上前,裴朔笑眯了眼正准备大展身手,下一秒这刺客就被一杆枪一把剑捅了个对穿。
哦豁!
裴朔又退了退。
裴家二子何其争气,裴大人有此二子何愁大业不成?
这么好的基因他建议裴大人趁年轻再多生几个。
他记得北祈末年权臣郭相倒台后又出了一位权相,最后被谢蔺发动政变将其杀死在宫闱之中,此人似乎就出自裴氏一族,只不过历史流传这位裴相的姓名没有留下。
河东裴氏,自古出英杰。
用不了多少功夫,周围的杀手已经被清理干净,裴凌擦了擦手上的血,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般,转过头来朝裴朔笑道:“二哥天色太晚了,早些睡吧,我和大哥就不打扰你了。”
裴朔呲牙一笑。
“多谢大哥,多谢弟弟。”
公主府守卫森严,那些刺客没有下手的时机,裴府毕竟比不上公主府,那些人便闹了起来。
只可惜这些刺客见落了下风全部吞毒自尽,没有留下一个活口,但裴朔用脚也能猜到是什么人派来的。想必是见贡院东窗事发,担心自己这个唯一活着的人证哪日又想起来,特意过来杀人灭口的吧。
等裴桓和裴凌离开后,很快就有下人将院子里的血迹尸体处理干净,连血腥味都被闻不到一丝,仿佛刚才那一切都没有发生。
裴朔回了屋子脱了外袍,那上面被溅上了几点血花,他坐在床上正解了腰带要继续脱时一道冰冷的寒刃落在他脖颈上。
裴朔瞬间惊出一身冷汗,难道还有漏网之鱼?这人轻飘飘藏在他的床上他竟没有任何察觉?
“好汉饶命!”裴朔嬉笑一声。
“我花十倍的银钱买我的命如何?”
“我不劫财。”那人说话,嗓音沙哑,听不出眉目来。
“那你劫什么?”裴朔手指按按搭在袖口准备取火枪,然而那人却像是熟识了他的动作,直接按住了他的手将他推倒在榻。
一副诡异的丑面具映入眼帘,裴朔不自觉被他吓了一跳。
那柄寒刃闪烁着微光,那人指尖却碰上了裴朔的脸,故意捏了捏他的脸颊上的肉,裴朔不由得咽了咽唾沫,喉结滚动时,那人却突然掐住了他的脖子,但并未用力反而是用拇指摩挲着他的喉结。
“我欲与驸马共度良宵,驸马允准否?”
裴朔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无语的表情,“我可是个男人?”
这北祈如此好男风不成?
连采花贼都挑男人采。
“嗯?”那人手上用了几分力,虽不到窒息的程度,却足以令裴朔心惊,他忙得一慌,“等一下!好汉容禀!我知道有一人国色天香,堪称北祈第一美人,不如我带你去找他怎么样?而且他也好男风。”
那人手上松了几分力气。
裴朔讪笑一声,“此人就藏在公主府的后院,你只肖等我把他骗来,任你为所欲为。”
那人沉默良久。
就在他犹豫的功夫,裴朔抓起枕头朝对面扔了过去,随即一个跃起反将贼人按在床上坐了上去,手中火枪抵着他的脑门。
“谢明昭,是狗你就别当人。”他狠狠地咬出几个字,顺势摘下谢蔺的面具,露出那张国色天香的脸来。
谢蔺瞬间哈哈大笑,却顺势顶了一下跨,“驸马要劫色吗?”
“你……”
裴朔冷笑一声移开火枪,“不,老子劫财,把你身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
谢蔺手中的短刃脱手,双手摊开,自觉得高举过头,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胜为王败为寇,我只好任由驸马宰割。”
裴朔的手往他腰间摸去,谁料这厮腰间空空,没有荷包、没有佩饰、就连腰带都是普通的布料,裴朔不死心又摸了他的衣袖依旧空空如也,最后把手伸进了胸口衣襟里的口袋。
他摸了半天,却依旧是半点银钱都没摸出来。
“驸马……”谢蔺闭了闭眼,只觉得那双手在故意点火一般到处乱摸,眼看着裴朔不死心地还在乱摸,他只好按住了那只手。
裴朔刚要疑惑,却见这人面色红润起来,甚至偏过头不敢看他,他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猛地从床上跳起来。
然而不等他下床,一只手臂却环住了他的脖子又将他带了回去。
“驸马?”
裴朔认命般闭上了眼。
可那人如同水蛇一般缠住了他,甚至呼吸在他耳边滚动,滚烫的手指在他脸颊游动,甚至故意捧着他的脸喷洒呼吸,“驸马何故不敢看我?”
裴朔动了动眼皮却未睁眼。
谢蔺伸出一根手指用力点了点他心脏的位置,凑近他耳畔热气吞吐,顺手又将裴朔一缕碎发拨到耳后,“驸马,你的呼吸乱了。”
语调轻轻,听得人心痒,好似有无名之火浑身蔓延燃烧着他的五脏六腑,裴朔睁开了眼,却见美人额间一颗小痣晃人心神,他一下子愣住,那野火便烧得更厉害了。
屋内无灯,满室生香,只余急促的鼻息来回交错,呼吸之间心脏剧烈跳动,陌生而异样的情绪涌上——
见君行坐处,一似火烧身。
第66章
夜色渐浓, 黑暗中裴朔抬起了手伸向那人,却忽听得咚咚敲门声,裴朔猛然惊起, 将谢蔺按倒塞进被子里, 他自己也钻了进去。
外头裴凌的声音传来, “二哥你睡了吗?”
裴朔屏住了呼吸, 而身后那人却是不安分的将腿搭在了他腿上,手也环上他的腰,甚至还要往他衣襟里探去, 眼看着他行迹越发放肆, 裴朔只好翻过身来警告他。
“别动。”裴朔压低了嗓音。
“我已睡下。”
“有事明日再说吧。”他朝外面大声喊道。
春被里的空气本就稀薄,裴朔捂住了谢蔺的嘴, 那呼吸声越发难以入耳,裴朔额间都出了一层密汗,身上的衣衫解了腰带这会儿松松垮垮地挂着, 一折腾便泄出小片春光。
谢蔺整张脸都埋在对方的胸肌里,柔软的触感叫人难以呼吸,他忍不住张嘴咬了咬, 又欲伸手摸去。
裴朔一激灵, 很快谢蔺的手就被人钳制住, 裴朔攥着他的手腕抓得死死的,似乎生怕他再作恶多端。
“那我便不扰二哥了。”门外的敲门声很快停了下来。
裴朔这才将被子掀开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他擦了擦额角的汗,瞧着被子里的那人笑道:“你再闹腾我回去找公主告状。”
谢蔺被他这话逗得偏头笑了起来, 这笑容越发不可收拾,“驸马,我真的……”
他从未见过驸马这样可爱的人。
裴朔被他笑得莫名其妙的, 他双手交叠垫在枕头平躺着看天花板。
裴朔忽道:“我今日没顾得上问大哥原来的行程,他本来是要去克州的,如果他去克州就能救下王嫣……”
谢蔺的笑声渐渐停了,声音平稳下来,“就算他要去克州如何?你又能保证他一定能救上王嫣?保不齐他同王嫣夫妇一道丧命,世事无常,谁能说得准。”
“她原本不用去克州的,我原本也能提点她的……”裴朔的声音有几分低落。
谢蔺忽问:“你真的会算命?”
良久,空气中才传来裴朔淡淡的一声“嗯”。
谢蔺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算命原本就是命运的一环,你以为你避开的,实则命运早就算上了你算命这一环。”
裴朔没再说话。
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历史无法篡改,就算他真的阻止了王嫣去克州,那下次还有兰州、温州……数不胜数的土匪在那里等着贺子熹要他做刀下亡魂。
裴朔笑笑,“我还以为你想让我替你算算你有没有那个命做皇帝呢?”
黑暗中谢蔺忽地也笑了,他侧过身定定地看着裴朔,“那我有吗?”
“没有。”裴朔对上他的眼睛,却又反问:“如果我说没有,你就不做了吗?”
“那自然不会。”谢蔺改为平躺。他不会为任何人改变多年谋划。
“你做不了皇帝。”裴朔看着他。
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想如果史书上的那位君王记载的不是谢蔺,而是谢明昭该有多好。
谢明昭做不了皇帝,就如同李观注定娶不到杨汝玉,王嫣也逃脱不了做寡妇的命运。
谢蔺歪头看着他,语气却是坚定,“我这个人不信命。”
屋内重新归于宁静,发丝间的茉莉花香萦绕鼻尖久久不散,裴朔翻了个身,“我可以抱你吗?”
其实他想说你能抱我吗?可这话说出来更像是撒娇,他说不出口,只能换了一个说辞,谢蔺却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
谢蔺难得怔愣地看着他,他从未见过裴朔这般模样,裴朔像是喝醉了酒有几分微醺,可眸中清亮,并没有在开玩笑。
谢蔺轻笑一声张开了双臂,裴朔钻到他怀里,随着他双臂越收越紧抱得裴朔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裴朔听到他说:“我随时求之不得。”
这股紧密的窒息感却叫裴朔多了几分安心,他嗅着对方的发香一颗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人好像睡着了,谢蔺这才抬头,他的指腹在裴朔眉骨上轻轻描画,认真地将他皱起的眉头一点点抚平,甚至在他额头落下一吻。
他知道裴朔要做什么,他不敢阻止裴朔,但是不论成败他可以为对方做出最后的兜底。
“万事不可强求圆满。”
春雨淅淅沥沥势头渐大,雨丝飘进窗棂,谢蔺将他抱得更紧了些,随着春风鼻尖的花香又重了几分。
清晨,裴朔还没来得及苏醒又听到了裴凌的声音,对方的敲门声将这个素爱睡懒觉的人惊醒,眼看着对方有破门之际,裴朔吓得推开谢蔺就催促着他翻窗离开。
谢蔺人刚醒,脑子还有几分迷糊,裴朔就抱着他的衣服将他拽到了后窗,“快走,跳窗走。”
谢蔺被催促着一条腿已经翻过了窗户,他不甘心又扭头来朝裴朔笑道:“驸马,你我这样好像是在偷情?”
“我求求你了祖宗,可别叫别人看见你了。”裴朔将他推出去,临了一扭头又见他的鞋子还在床前摆着,又拿了他的鞋一并从窗户扔了出去,随后关紧窗户。
他深呼吸一口气见屋里没有什么奇怪的,这才开门,露出一个假笑,“怎么了弟弟?这大早上的。”
裴凌将他上下打量了一圈,见他没事才放心,“昨夜二哥睡得早,可回去后我总觉得不对劲,我还以为有贼人在……”
他说着往屋里望了望,见并没有什么人的踪迹,这才放心。
而此刻的谢蔺刚被人丢出来正在穿鞋,突然前面一道阴影投射,一杆枪拦住了他的去路,“你是什么人?”
谢蔺慢悠悠地穿好鞋这才抬眸站直,他笑道:“大公子,一别数年不记得本宫了?”
裴桓大惊,连忙抱拳道: “见过公主殿下,公主这是?”
谢蔺抽了抽嘴角,最后丢下一句“偷情”扬长而去。
裴桓:“……”
裴朔正要打发了裴凌再睡个回笼觉,却见谢蔺大摇大摆地从后门绕到前院来,甚至还朝裴朔抛了个媚眼。
裴朔:“……”
不是,他有病吧?
他忘了自己是‘鬼’了?
裴凌此刻也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他望向裴桓,对方朝他点了点头,“是公主。”
裴凌素来听闻这位公主殿下行事乖张,居然还能做出女扮男装来公婆家和未归的夫君偷情这种事来。
裴朔现在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的脸埋了,好歹他现在也是一个有偶像包袱的人。现在在裴凌和裴桓两个大脑残粉面前丢了大脸。
待到无人时,谢蔺踩着墙壁轻轻一跃上了房檐,又重新戴上了他那枚面具,衣袂翩翩,他回头看了一眼裴朔院子的方向,面具挡住了面容,可却能感觉到他在笑。
裴朔在裴府用了个早饭才要回去,只是席间裴大人吞吞吐吐,看得裴朔实在难受。
待四下无人,裴政终于忍不住问道:“公主女扮男装同你私会?”
“咳咳咳”裴朔差点儿一口早茶喷出来,这裴大人怎么突然变得八卦起来了。
“你和他……”裴政欲言又止,“你离殿下远一点,他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裴政莫名发怒,看裴朔的眼神像是看一头猪拱了自家的白菜一般不爽。
裴朔却觉得对方莫名其妙的,但直到回府他才终于恍然大悟,他记得他和公主成亲初期,裴大人就曾提醒他,难不成裴大人他其实知道……
早在窦家姐弟别院大火后,阎文山那么快的赶过来时,他就猜测谢明昭和阎文山有旧,裴大人自己也承认过他和阎文山乃是故交,而现在裴大人似乎也和谢明昭有些不同的关系,只是裴大人在暗,谢明昭还不知道。
期间关系错综复杂,裴朔也说不清楚,就如同这上京城的官员,谁和谁都带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四月初夏,蝶舞纷飞。
公主府迎来了一位难得的客人。
阎文山今日穿着赤色团鹤官袍,坐在下首,有下人奉了茶盏,他轻端茶盏抿了一口顿觉茶香扑鼻。
“多谢驸马爷,下官今日来其实是为了一件旧事。”
“听闻驸马爷曾为乡试魁首,后有幸得见驸马乡试文章不免赞叹,便想来拜会一二。”
裴朔今日也换了一身红衫,轻薄而有垂感的衣料华贵间透着流光溢彩,他食指下意识在椅背上敲动,端着的一副玩世不恭。
“阎大人要说什么直说就是,何必拐弯抹角?”裴朔早就知晓阎文山的来意,他也已等候多时,没想到阎文山动作这么快已经查到了他的头上。
阎文山起身又朝他郑重一拜,眼神锋锐,“不知驸马可还记得自己会试时所写的文章?”
裴朔摇了摇扇子,“陈年旧事,本宫既已落榜,何必再提?”
“若下官说驸马爷或许并未落榜呢?还请驸马仔细回想自己的答卷。”阎文山的语气多了几分试探之色。
裴朔唇角噙着一抹笑,语调上扬,“阎大人这么说可有人证物证?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本宫落水磕坏了脑子,所谓答卷什么的早已记不清了,你想要本宫出面作证,那恐怕是要落空了。”
“这……”
阎文山沉默片刻,他其实也是抱着一丝幻想来的,世人皆传驸马疯癫,但先前狗人一案他却觉得驸马爷并非世人眼中之貌。
裴朔继续道:“况且就算本宫记得答卷那又如何?当年科考共取二十一子,所得卷面二十一份尽数张贴在龙虎墙外供人观仰,即便有人背的出答卷也无法证明那是他写的,就连字迹也无法辩驳,你如何证明?”
裴朔好奇,今日阎文山前来肯定是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但那郭济物做事稳妥已经阻断了所有的后路。
人证、物证均已销毁。
根本无从查证。
不过他和裴大人当初钓鱼执法故意留了后手,就看阎文山是不是有这个本事查到了,又是否有胆量敢去查了。
“下官有一人证……”
“若非有十足的把握,不敢叨扰驸马爷。”
第67章
大朝会
“回禀陛下, 东郊别院自昨日已正式竣工,待今年夏天陛下便可携众位娘娘前往避暑。”
“别院内尽是天然的湖泊河流最是凉爽,院外更是一座虎头山, 将其围住, 秋日可作为猎场所用, 我等也便能有幸瞻仰陛下雄姿。”
那人说罢更是好生拍了一阵马屁, 直哄得武兴帝龙颜大悦。
“只是……”那人欲言又止。
“别院耗费银钱,微臣但求尽善尽美,不知不觉间超出些许银两。”
他这话一出, 立马就有其他官员回怼道:“修建别院能花费多少银子?我看是你贪污了吧。”
那人回道:“马大人此言不妥, 臣有账本记录在册,每一笔支出合情合理, 就连陛下也早已过目。”
“回禀陛下,目前别院欠下工匠共计两千三百四十万七千五百四十六两三钱,这些工匠为了陛下的大业是殚精竭虑, 片刻不敢松动。”
“两千三百四十万两钱?区区修缮别院怎么就用的了这么多,先前陛下已拨下五千万两白银,怎么还欠下这么多?”
“陛下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 微臣不敢贪下一分一毫, 甚至还垫付了不少, 陛下圣裁……”那人说着便跪倒高呼万岁,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武兴帝沉思片刻便道:“苏卿送上来的账目朕已经看到,所用之材皆是佳品,超出份额也是难免之事, 朕便着内库再拨银将欠款补齐便是。”
“谢陛下隆恩。”
“陛下……”后来反驳的那人急道:“黄河水患未除,陛下怎好再拨出两千三百多万银两修缮别院?”
武兴帝皱了皱眉,“黄河水患年皆有之, 朕已经看过各州郡递上来的折子,如今水患已平,流民安置都已步上正轨。”
“陛下……”那人还欲再说。
“水患之事不必再提……”武兴帝一摆手,将那人的话又堵回了嗓子眼。
“陛下圣明!黄河流民是陛下的子民,别院修缮的工匠也是陛下的子民,黄河水患早已被太子殿下妥善处理,各州郡皆有福报传来,户部的银钱自然是要先将欠款还清,工匠们都等着这笔银子好回家呢。”
眼看着众卿无事再奏,武兴帝兴致缺缺,脑子里还想着东郊别院的事,算着用不了两个月便到了暑日。
“陛下,臣有本奏。”阎文山站出,从袖子取出一本折子,立马有近身太监接过呈给了武兴帝。
“臣要参的是礼部尚书郭济物,他买官卖官,纵容科场舞弊,偷换试卷,杀害赶考学子……”阎文山此话一出,整个朝堂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到。
他每说一桩罪,众人便跟着他的心提心吊胆一番,郭相仪把持朝政这么多年,他的弟弟郭济物也是狗仗人势混到了尚书的位置,这阎文山可真是如传闻中一般清正廉明,居然连郭济物也敢告。
郭济物闻言当即怒道:“阎文山,你少口出狂言,你列数罪状,可有证据?”
郭济物自诩所有的人证物证皆已被他毁去,阎文山不可能找到任何证据。他抬着下巴满是傲然。
武兴帝看完折子一合面色愠怒,“阎文山,你所言可真?”
阎文山拱手道:“陛下,人证就在殿外等候,请陛下召见。”
随着大太监高喊一声,“宣!”
殿外进来一个拄着拐杖的年轻人,布衫褴褛,腿脚不便,甚至两只手无力地耷拉着,一只眼睛满目疤痕已经无法睁开,另一只眼睛勉强露出一丝缝隙来看路。
大太监高喊一声,“所跪何人?”
那年轻人丢下拐杖跪地参拜,身形颤颤巍巍,“草民凤凰州郡乡试魁首黄敏学叩见陛下,陛下万岁。”
“陛下,草民要告那金榜上第四名的李清鉴,他上榜的文章乃是草民所做,请陛下明鉴。”
他说得铿锵有力,眼睛通红似有泪光,整个人神情激动有些发颤,眼底遏制不住地满腔悲愤。
武兴帝敛眉,“你这么说可有证据?”
黄敏学闻言摇了摇头,只是很快神色又激动起来,“草民……并无证据,只是那文章确是我所作,不止如此那李清鉴更是找人暗害于我,若非草民命大,恐怕早已死无全尸。”
武兴帝道:“那就先传李清鉴吧。”
“传传胪进士李清鉴——”
随着李清鉴穿着官袍进来,时隔两年他已经被授予翰林院的官职,这会儿正当值,他扫了一眼殿前跪着的二人,心底咯噔了一下,连忙跪下。
“微臣李清鉴叩见陛下。”
武兴帝道:“李卿,时隔一年,你可还记得你会试时所答文章?”
李清鉴唇角微勾,“当然记得,臣答的是……”
随着他声音郎朗将那篇文章背出,黄敏学的表情也逐渐变得激动起来,他不顾殿前之仪地爬起来开始撕扯李清鉴。
“你胡诌!这是我的文章,是我写的。”
李清鉴被他打断冷哼一声,“陛下,这篇文章就是微臣所作,不知是哪里来的疯子胆敢冒认策论,胡乱攀咬朝廷命官。”
黄敏学被他厉声一喝气焰低了许多,他跌坐在地,无助地看向阎文山,被废弃的双臂无力的耷拉着。
阎文山上前问话:“李清鉴,你科考当日手指可曾正常?”
李清鉴冷哼一声:“我的手指自然正常,不然怎么写的出文章?”
“好!”阎文山继续道:“既然你咬死不认,我只能再请人证了。”
他朝武兴帝道:“陛下,请传大夫孙越和杀猪匠丁力。”
很快殿外又上来两人。
“李清鉴科考前期被债主杀猪匠丁力追债,因无钱还债,丁力一气之下折断了他的右手五指,并在当日李清鉴寻顺阳巷孙大夫看诊,试问他右手五指尽断是如何在区区十日之内复原,并写出了文章?”
那杀猪匠丁力道:“草民记得,这无赖欠下草民五两银子不还,我是看他是个读书人可怜才借给他的,他竟要赖账不还,草民是一气之下用的力气大了些才不小心捏断了他的手指。”
武兴帝闻言皱眉,“仅五两银子你就要断人手指?”
杀猪匠丁力不解,辩驳道:“陛下,那看似只是五两银子,却是我一家老小一年的口粮,我要杀多少猪,起早贪黑才能挣回来?”
丁力还要辩解,却见武兴帝眉头越皱越紧,阎文山连忙轻咳一声制止了他,“大殿之上,注意口舌。”
丁力这才老老实实地低下了头。
当今皇帝重文轻武,他看重书生,自然看不惯丁力为了区区五两银子硬生生折断了赶考书生的手指。
阎文山继续道:“孙大夫,那李清鉴当日可曾向你寻医问诊?他的伤势可能在十日之内痊愈握笔?”
孙大夫腰背弯得厉害,手指都在发抖,“有的有的,有问诊簿和药方为证,当日李清鉴来找我说他还要科考叫我为他加重药量,但伤筋动骨少说百天,何况他的骨头断裂手臂无力,区区十日是不可能痊愈的,更别说提笔写字,就算是痊愈了也不能再提重物。”
李清鉴的脸色白了白。
阎文山却道:“陛下,可否请太医为李进士验明伤势。”
武兴帝点头。
很快便有两个太医上前,即便李清鉴百般不愿还是不得不被查验了右手手指。
“陛下,李进士的手的确受过伤,且为旧伤。”
武兴帝闻言,“李清鉴,你还有何话要说?”
李清鉴这下终于是慌了神,眼神四处乱嫖,甚至朝着官员人群中看去,待收到那人一记警告后反咬一口道:“我……我是用左手答的卷,你只伤了我的右手,但我的左手还是完好的。”
阎文山似乎早就料到了他会以此辩驳,“好,那你不妨就当着陛下的面再用左手将你的文章再写一遍,本官已揭下龙虎榜上的文章可看你字迹是否一致。”
那龙虎榜上的试卷乃李清鉴右手痊愈后誊抄黄敏学文章所作,左右手的字迹自然是不一样的。
李清鉴咽了咽口水道:“我……我现在左手受了伤写不得。”
“哼!”就在他狡辩之时武兴帝却是怒斥一声,“若是朕一定要你写呢?”
“李德宝,拿笔墨来。”
武兴帝一声令下,笔墨铺开在李清鉴面前,李清鉴左手执笔,手指都在抖动,最后笔墨落在纸上化作了一个墨点,而他盯着那个墨点看了许久,最后才终于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陛下饶命啊,臣……臣只是一时糊涂,不甘心手指被那莽人废去,这才一时走错了路……”
武兴帝见状也不必再多说什么,李清鉴偷换试卷已成定局,紧接着又问:“朕再问你,你是如何调换了试卷?”
李清鉴跪伏于地,眼神闪烁不定,尽是惶恐,他擦了擦额角的汗,嘴唇哆嗦个不停,“臣……臣……”
他是至死不敢说出那人的姓名。
见他吞吞吐吐,阎文山上前一步,“既然你不敢说,不如我替你说?科举试卷一向由贡院保管,到底是什么人才有资格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调换试卷?郭济物,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上元夜陛下突发奇想要查阅试卷,隔日贡院就失了火,这世间哪有这么巧的事。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一切都被扫地的老仆看在眼里。”
武兴帝的视线望向地上跪着的那满目疤痕的老者,那老者被烧得面目全非,但依稀有人能看出他的模样。
“这不是贡院的李伯吗?”
“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没错!他正是贡院的李伯,那日你纵容令郎,也就是去岁金科的状元郎郭琮引火烧卷,险些将李伯也烧死在内,幸而他拼死将那些试卷救出。”
武兴帝眯起了眼,“传郭琮!”
阎文山道:“陛下容禀,还有一人同郭琮试卷调换,请陛下一同传唤。”
“哦?莫非朕钦点的状元郎也是假冒之人?那真正的状元如今何在?”
阎文山掀袍跪地,言辞凿凿,一字一顿仿若巨石击浪。
“请传琼华公主驸马裴怀英!”
第68章
殿外郭琮赶到时, 已经有人在外头候着了,来人锦绣华服手持折扇,却吓得郭琮一跳, “裴怀英!你来做什么?”
裴朔颔首朝他微微一笑, “你猜?”
郭琮咯噔一声。
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宣琼华公主驸马裴怀英觐见!”
巍峨宫殿, 众臣探头回首, 却见殿外白光朦胧中多出一个人影,光线晕染着红衣灿若锦霞,恰好一束金光洒落落在他的头顶, 金冠上的流苏飘带拂过, 来人步伐稳健,手持一柄折扇, 丝毫没有初登大殿的畏怯。
他身侧站着一人被众臣认了出来,正是郭济物的次子郭琮,此刻他见着裴朔本就有几分心虚, 再加上他的老父亲不断地使着眼色,未出场已是怯了三分。
“臣裴怀英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裴朔掀袍跪地的瞬间便和阎文山交汇了一个眼神, 他唇角微勾, 看向郭琮的眼神越发不怀好意。
郭琮被他看得心里毛毛的, 大殿之上难免怯了几分,说话都开始有些结巴,“臣、臣郭琮参见陛下。”
武兴帝道:“驸马,朕问你, 你会试所答试卷为何?”
裴朔抬眸回道:“自然是被贴在龙虎榜外状元之首。”
郭琮听他这么一说便有些急了,“那分明是我写的。”
裴朔却点头道:“不错,字是你的字, 不过文不是你的文。”
“你有何凭证?”郭琮不知不觉底气突然上来了,反正所有的文章已经被销毁,字迹也替换成了他自己的字迹,那篇策论满京城传颂,就算背的出也算不得什么。
“好!”裴朔的扇子直指郭琮,他缓缓起身在众人惊吓的目光中围着郭琮走了一圈,直看得郭琮心虚。
“你要证据我就告诉你证据。”
“夫天地者……”他开始背诵文章中的句子。
郭琮冷笑一声,“我还以为是什么证据,这篇策论人人传唱,你能背出来又算得什么?”
然而裴朔却不鸟他,只是缓缓背完一小段,旋即朗声问道:“状元公能否告诉我这一段是什么意思?”
郭琮笑笑,很快就将这段话的意思复述出来,不过是解释其意,他郭琮并非不学无术之徒,解释其意他手到擒来,更何况他早就研读过这篇文章以保不会出错。
“说的不错。”
郭琮笑得得意,然而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只见裴朔手中折扇轻摇露出那双狡黠的眼睛。
“那我请问这段中的雪美人是什么意思?”
郭琮顿时脸色一白,满堂哗然,众大臣低声窃窃私语纷纷开始讨论这策论中的“雪美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那些富有山川学问的人有些也不解其中意。
郭琮额头的冷汗都要掉下来了,他不断地垂着头,“是……是一美人。”
裴朔闻言不由得拍手叫好,“那你为何以雪美人和红梅作为隐喻?红梅虽好,文人墨客常以此为傲,可雪美人同样傲立风霜,你为何不写红梅反倒要写雪美人。”
“因为……因为……”郭琮支支吾吾,众臣哪里还不明白,若这篇策论真是他写的,他为何解释不出[雪美人]的来由。
“因为我敬仰雪美人的风骨,她虽然只是一介女子,可她却拥有红梅一般的品质。”
裴朔语气加快:“雪美人是谁?”
郭琮答:“是我偶然遇到的一位美人。”
“你何时遇见她?”
“两年前。”
“在哪里遇见的她?她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此等红颜?状元公为何不曾再与之相会?”
“这……”郭琮冷汗频频。
见此情形裴朔也不再逼问,反而折扇一合朝向众臣道:“诸位大人,可有人家乡是梧洲人?”
众人不知他为何突然发问,但其中一人却是理解裴朔的意思,从末尾位置站出,“回禀陛下,禀驸马爷,臣乃梧洲人,臣可以替状元爷解释,[雪美人]非美人,乃沅陵一种杂草,而这种杂草常开不败,年年岁岁傲雪凌霜,比之红梅气节更胜,是以状元爷以此隐喻。”
郭琮脸色一白,他抬起袖子擦了擦脑门的汗,瞳孔发散,浑身都开始颤抖,“是,我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把它想象成美人。”
裴朔又问,“那你可见过雪美人?见过它的样子?否则你如何写出这样的句子?”
郭琮梗着脖子,“我当然见过。”
只是他说这话的时候底气莫名少了几分,被人看得心底发虚,甚至头晕眼花,脚步都站不稳了。
“好!那我再问以下这三株草哪一棵是真正的雪美人 ?”说罢裴朔竟从腰间解开荷包,取出三株不同品种的杂草来。
“我……”郭琮咽了咽口水,望向他老父亲的位置,然而任凭郭济物活了这么多年岁也不曾见过到底什么是雪美人。
郭琮只能本着赌博的心态随意指了一株,“这个就是雪美人。”
“你确定?”
“我确定。”
“好,那我请教小孙大人这位沅陵老乡,哪一株是雪美人?”
方才那位梧州同乡的大人拱手道:“驸马爷左手的是雪美人,此草积雪之时如美人凌风而立,故得此名。”
郭琮扑通一下摔倒在地,再也没了方才的气焰。
然而裴朔并没有打算放过他,他将手中的[雪美人]交给李德宝充作证物,旋即又从袖子取出一份试卷。
“这张卷子是我从龙虎榜上揭下来的,你照着我的卷子一比一复刻下来的,一字不差,连字的大小位置也是一样的,那么请问状元公你的卷子上为什么会有我的名字?”
郭琮茫然地看向那张卷子,“你说什么?”
裴朔将卷子呈递给李德宝交给武兴帝旋即拱手拜道:“陛下明鉴,臣赴京科考唯恐不公,故作此藏头诗,请陛下斜着看这份卷子,从右下角的位置到左上角的位置是否依次是……”
[微臣怀英作此水印陛下明鉴]
武兴帝照他说的果真见这字斜着看竟能排列成一句话,他忍不住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裴朔唇角轻扬,手中的扇子在郭琮脑袋上一敲,对方顿时一个激灵,便听裴朔倒豆子似得开始往外吐字。
“陛下开设恩科为的是选拔天下之才,然而你偷换试卷,欺世盗名,你又害我落水,杀人灭口,此番行径罪行凿凿,不仅违背圣贤之名,更是至陛下于不义,叫天下学子骂我朝官官相护,恩科非恩实为世家丑态……”
“郭琮!你欺君罔上,罪该万死!其心可诛其行可鄙其人可灭,即便我容你,陛下也不能容你,天不能容你!”
郭琮扑通一下整个人两眼一翻差点儿晕过去,他不是第一次见识裴朔嘴炮的功夫,可不过一个偷换试卷的罪名将他骂的是欺天瞒地的大罪。
这等大罪压在他身上,即便是千年万年之后史书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他淹死。
朝堂寂静无声,所有人都被裴朔这一番唇枪舌剑吓得不敢作声,生怕自己一个出声也被按上一个滔天大罪。
“求陛下为臣做主。”裴朔一个掀袍跪地,将武兴帝捧到一个至高的道德点上。
“臣自幼生于乡野,幸而受到教化没有长歪,好不容易和父亲母亲相认,也能参加科考报效陛下,可贼子心狠险些害臣性命……”
他吸了吸鼻子努力挤出几滴眼泪来,但俯伏之下笑得肩膀实在抖得厉害,他往旁边一斜,被吓得脸色惨白的郭琮正好对上他的笑脸。
郭琮:“……你!”
裴朔朝他歪头一笑。
小人报仇十年不晚。
武兴帝被他哭哭啼啼地闹得骑虎难下,“既然如此,裴朔,朕还你状元之位,但你身为驸马不得为官,朕只能赐你状元游街殊荣,再赐你良田千金,可行?”
裴朔大喜过望,“谢陛下隆恩,陛下之辉真是日月不可比之,臣与公主定日夜感念圣恩。”
随后武兴帝又恢复了黄敏学原来的身份,赐了宅邸良田,又安排了太医妥善治理他的双手。
李伯手中试卷共计三千二百十一四份,其中或丢失或看不清名字或意外毁坏有十一份,这十一份分别对应上十一名学子,应该全是买通考官之人。
可惜的是这些被调换试卷的人便没有裴朔和黄敏学的幸运,要么失踪、要么死亡,全部无迹可寻,反倒是和大理寺的人口失踪案对上了。
阎文山证据充足,郭琮、郭济物等人被扒去官服押入天牢待审。
而阎文山本人一下子破获贡院失火、科场舞弊、人口失踪等诸多大案,被武兴帝大加赞扬。
民间小报阎文山在世青天的名号已经传遍全国。
而此刻的裴朔正在被宫人量了身形,陛下下旨要在两个时辰内为他赶制出状元官袍来,又命了礼仗队准备一会儿的打马游街。
“哎呀,我的玉佩好像不见了,那可是我弟弟送给我的。”裴朔突然摸着空空的腰间,慌乱地四下寻找。
李德宝见状急得团团转,“我的状元爷,您这会儿就别管什么玉佩了,这人都忙得团团转。”
“那我自己去找。”
“状元爷,驸马爷,您可千万别乱跑,我这就遣奴才们给您找去。”
“那就多谢李公公了。”裴朔呲牙一笑,袖子的手却握紧了那块本该消失不见的玉佩。
眼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个低头忙着找玉佩,他退后几步趁人不注意朝着一个方向闪了过去。
凭着记忆,拐过长长的宫道,红墙上映着斑驳的竹影,直到某处僻静少人的地方,裴朔才停下脚步。
容华宫——
去年他就是在这里找到的公主。
容华宫内一定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第69章
容华宫落着锁。
带着浓浓的锈迹。
裴朔从袖子取出一根铁丝放在锁头底下撬了半天, 只听啪嗒一声锁头打开,裴朔推开门,大红宫门吱呀一声留出个缝隙, 他闪身而入。
容华宫很少有宫人经过, 就算有人也只敢低头迅速经过, 没有人敢抬头看一眼这锁到底有没有上锁。
此刻的武兴帝忙着和阎文山处置郭济物和郭琮的事根本顾不上来这里, 好不容易抓到郭家把柄他怎么可能这么放过。
郭家权势滔天,郭相仪身为丞相一手遮天更是手握户部、吏部两大职权,他的妹妹更是一国皇后, 生了个嫡长子做了太子, 还有个女儿千娇百宠着长大,随着太子逐渐长大、外戚势力扩散, 武兴帝正值壮年,他能睡得着觉才怪!
宫墙之外有些萧瑟,不过走进来才发现里面并不破败反倒有几分清雅, 翠竹几排花团锦簇,还有一株巨大的珊瑚株,好似是去年进贡的东西, 看得出来武兴帝对这院子的主人很是上心。
裴朔还要再往里走, 突然一道剑光闪过, 他闪身用扇子挡住,只见一个清秀的侍女怒目圆睁。
“你是何人?”
这侍女年岁和彩云相仿,约莫二十多岁的模样,鹅蛋脸、大杏眼, 她穿得简单,只是普通的宫女服饰却自带天然的气势。
裴朔用扇子挑开她的剑,眼底微眯, “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那宫女正要一剑砍了这登徒子,却听到殿内传来一阵温婉和润的女声,“霁月,让他进来。”
“是!”侍女抱拳,伸出一个手势示意他进入内堂。
裴朔抬脚进去鼻尖先是一阵檀香的气息,紧接着阵阵木鱼音传入耳中,待推开屋门便见这殿内竟是一座佛堂,一个妇人正跪在佛前念诵经书。
霁月上前将妇人扶起来,又递上了手边的黑木拐杖,眼看着妇人走路一瘸一拐地拖着步子,待她落座捧起茶盏,裴朔才终于看清对方的长相,顿时只觉得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小婿裴朔拜见岳母大人。”
他掀袍跪地磕头,一气呵成,动作行云流水。
听闻他此话,那妇人手中的茶盏瞬间滚落,瞳孔骤然放大,“你、你是……”
便连霁月也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眼底满是打量与探究。
“你真的是……”那妇人惊讶地看着他,眼中多了几分探视和错愕,她竟缓缓起身,连裙边滚落的茶盏都没顾得便上前要将他扶起。
“是,小婿裴朔,表字怀英,见过岳母,此次贸然觐见,还请岳母原谅。”裴朔说得恭敬有度,礼仪态度叫人挑不出错来。
他怎么都想不到这容华宫里藏着的宠妃竟然是琼华公主的亲生母亲,单看样貌二人少说有九分相似,是以裴朔一眼就认出来了。再加上琼华公主那时的反应,八九不离十。
只是盛传容华宫乃武兴帝宠妃,怎么会是当年的荣王妃?裴朔心脏猛地跳了一下,不由得暗骂武兴帝这个老登居然连强占弟媳的事儿都做得出来。
但也难怪武兴帝能干出这等不要脸的事,琼华公主号称北祈第一美人,她的母亲更是风姿不减,即便是被囚禁至此,岁月也不能薄待美人,她依旧美得不可方物。
“快起来,好孩子,让我瞧瞧吧。”荣王妃眼中含泪。
裴朔起身上前两步到荣王妃前让他仔细打量着自己,荣王妃的手都在抖,从她进这道门开始她就没想到此生还能再见到长大后的女儿和女儿的夫婿。
“好……”
荣王妃瞧着他一身气度,知礼节守进退,不仅长相周正俊美,个子高挑出众,往那儿一站就像院子外头那棵翠竹宁折不弯。
最重要的是他能找到这里要么是自己足够聪明猜到的,要么便是琼华信任他愿意将自己的秘密托出,不管是哪一种她都相信对方会是一个好孩子。
丈母娘看女婿她越看越喜欢。
荣王妃拿手帕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痕,“早在去年琼华意外闯入,我就知晓你们成亲了,我还想着没有机会见到你了。”
忽然她不知想到什么,眼神多了几分慌乱,“你来的时候可别被人瞧见了,若是陛下知晓……”
“岳母放心,他此刻正在书房和阎大人讨论政事,宫内也忙得一团乱,我是趁乱溜出来,还有半个时辰。”裴朔将今日早朝的事情挑拣着同荣王妃讲了讲,重点讲了那郭济物和他儿子。
郭相仪扶持武兴帝登基,假传圣诏,手下麒麟阁追杀荣王妃母子,又污蔑荣王造反,荣王妃恐怕也早就恨毒了郭家。
荣王妃笑盈盈地拿帕子擦了擦泪,越发满意起来,“原来我的女婿竟还有状元之才,只是可惜你娶了琼华便做不得官了。”
裴朔笑道:“我本无意于官场,能得公主为妻,是怀英之幸。”
荣王妃瞧着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她擦着眼角只觉得今生无憾,“说了这么多,霁月快奉茶来,还有我新做的桂花糕,叫驸马尝尝。”
很快裴朔桌前多了一叠桂花糕,他眼前亮了亮,“岳母可否寻个油纸包给我,我带回去给公主尝尝,想必他也想吃母亲做的点心。”
荣王妃被他说得一愣,旋即眼底再度闪过一抹泪花,很快霁月便拎着一小包打包好的桂花糕出来,裴朔见状这才捏起桌上的糕点尝了一口。
“真好吃。”
“我幼年丧母,已许久没有吃过母亲做的点心。”
裴朔笑笑。
荣王妃也莞尔一笑,“你小心些,别噎着,喝口茶水,不过我记得琼华说你是裴政的儿子?司空夫人已故去了吗?”
裴政的夫人复姓司空。
她面露哀伤之色。
裴朔心里一咯噔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反应过来忙道:“是养母,我幼年时不在父亲母亲身边长大,及冠后才接回来。”
“可怜的孩子。”荣王妃瞧着他面上多了几分心疼。“当年裴大人与王爷也称得上是故交,昔日旧景仍在而故人远去,裴大人竟还愿意遵守当年约定结为秦晋之好。”
裴朔笑笑。
原来他与公主还有娃娃亲呢。
不对,应该是裴凌和公主有娃娃亲。
“说起来当年裴大人和阎大人同为王爷门客,后来一举双中,正巧镇远大将军携家眷进京,那将门虎女与新晋探花一眼就瞧上了彼此,还是我和王爷做的媒呢。”
裴朔笑笑。
果然阎文山和裴政同谢明昭原本就有故。
“我受困于此,每日心里惦念的也只有我的琼华了,这几年想必她在宫里过得艰难,如今好在她成了家,又得了一个这样好的夫婿,我也就放心了。”
裴朔认真道:“岳母大人放心,我一定会护他周全。”
他绝对不会让史书重现。
不惜一切代价。
眼看着将近半个时辰,裴朔寻思着外头的人估计要找他找疯了,他连忙起身告辞,走的时候将那包桂花糕塞进袖中。
幸好荣王妃状态尚佳。
她不似寻常女子要死要活,她坚信只要自己活下去早晚能等到该死的人死的那一刻。
待裴朔走远,霁月才重新扶着荣王妃再次跪在佛像前诵经拜佛,低声喃喃,忽地荣王妃笑道:“裴政真的给我的儿子送了一个妙人。”
霁月在旁递上经书也笑了笑,“驸马爷是个聪明人,定能助殿下一臂之力。”
宫苑红墙,坍塌之日近矣。
裴朔出了容华宫拐过几条宫道,待没那么引人怀疑后他才现身在宫人面前,随便抓了几个人问了路,很快就被他带到李德宝面前。
李德宝见着他直拍脑门,“我的状元爷哎,您真的是要折腾死老奴了。”
这状元爷什么都好,偏偏就爱迷路惹人心里头瞎着急,成婚那会儿磨磨蹭蹭不出来急得他以为人丢了,这会儿要游街,衣裳都备好了他又不见了。
“李公公,你别别急,我想吃这碟糕点能不能给我包起来我要带回家。”裴朔磨磨蹭蹭地叫人随意打包了桌上的糕点,趁着不注意他将袖中的桂花糕也放了上去混迹其中。
“我的爷啊,您要吃多少糕点山珍,咱家一会儿都给你装上,这会儿先换着衣裳瞧瞧合不合身?”
李德宝恨不得把御膳房都给裴朔搬走,只求他别再磨叽了,耽误了时辰他们几个都得掉脑袋。
裴朔被拉扯着沐浴更衣换上了状元袍,戴上官帽的那一刻,他瞧着铜镜中的自己露出一抹微笑,他早就该中状元、登金銮殿的。
——
“状元游街了。”
“哎?怎么回事?今年并无春闱哪有什么状元?”
“官府那贴出了告示,说是科考的状元被人换了卷子,真正的状元是琼华公主的驸马爷。”
许是为了保留天家半分颜面,告示中只提到了状元一人被调换试卷的事,其余几人均未被提及,不过官家已经发下圣旨将那顶替的几人全部革职下了大狱,由阎文山全权处理此事。
“驸马爷竟是状元郎?”
“状元郎来了。”
只见远远的漫天花雨间,仪仗队敲锣打鼓,有人身骑高头大马踏花而来,大红的状元服衬得他奕奕风采,衣裳通身以暗红色锦缎为基调,绣有仙鹤展翅绣祥纹,衣领袖口衣襟处均以金色滚边,腰间系一条玉带,右肩披红,灿若云锦晚霞,随着他招手的动作闪着奇异的金光。
乌纱状元帽两侧插着金花簪,随着骏马移动,袍袖随风轻扬,鹤纹若隐若现,裴朔脸上挂着浓厚的笑意,朝着来往的百姓轻轻招手,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肆意轻快之气。
不知是谁先朝他扔了一个果子,紧接着各种各样的瓜果朝他投掷而来,他骑着马闪身躲过笑容越发肆意,而这副模样却惹得人群更加疯狂。
眼看着场景就要控制不住,此时皇城司调来两队人马拦住了疯狂的百姓,为首带兵的正是裴桓,裴桓朝他看了一眼,裴朔微微颔首,对方站在他的马前接替了牵马的小太监手中的缰绳。
“继续游街!”随着裴桓一声令下队伍前行,人群骚动,百花缭乱,可称得上是一幅人间盛景。
突然,人群中越过重重军队布防朝裴朔扔过来一个东西,裴朔下意识一个侧身接住了那只鸡腿,视线朝不远处的酒楼看去。
正见杏花垂落,枝丫蔓延,雕花窗前一个戴着鎏金面具的红衣男人朝他招了招手。
裴朔张嘴便咬下一大口,又朝那人扬了扬鸡腿,笑容更甚,逗得那人也不由得发笑。
第70章
同样的月桂楼, 同样的杏花满头,当年公主回宫,裴朔就坐在二楼的雕花窗户前趴着看, 恰巧手中的鸡腿砸了下去, 手中的杏花枝落在了公主的轿撵上。
公主回宫, 状元游街。
君往北行, 而臣向南去,往事流转,恍惚间好似穿越去岁今日重叠在一起, 擦肩而过, 惊鸿一瞥,容颜未改。
谢蔺拿帕子擦了擦手指, 朝裴朔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在看到对方毫不嫌弃地将那鸡腿当场吃了个干净时笑得更开心了,而随行的李德宝则吓得忙接了他的鸡骨头又帮他擦了手。
状元游街, 步履缓慢,谢蔺在窗口坐了许久,任由青丝吹起鬓发间的红色丝带险些缠绕在杏花树上, 直到队伍的依仗慢慢的走远。
窗内席间的项肃站起身斟满酒, 带着几分醉意, “彩云姐姐,我觉得你说的不对,你说驸马爷要拜倒在殿下的石榴裙下,但我看却是殿下要拜倒在驸马爷的官袍下了。”
他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 直到被谢蔺刀子似得眼神剜了一眼,项肃笑容凝固在脸上,最后由大笑变成了偷偷笑。
“你从文宣王府跑了一趟可有什么收获?”
项肃仰头饮尽杯中酒笑意收敛了几分, 酒杯重重落在桌上,“老王爷说兵马已足,而粮草欠缺,正四处筹钱备粮。”
谢蔺抬手伸出窗去,却见东风忽过,状元游街洒的漫天花瓣吹落他的掌心,他不由得笑了起来,“我得驸马,如遇东风。”
裴朔绝非他看起来那般简单。
彩云垂着头扶起了酒桌上散落的杯子,“驸马爷进宫趁人不备,进了一趟容华宫。”
谢蔺:“……”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裴朔。
“暗中保护他的人手再加一倍,此番他露于人前,恐怕要有人坐不住了。”
他这个驸马胆子大,又实在聪明。他真的要谢谢武兴帝将裴朔送到他身边来,叫他事半功倍。
眼见着没人回应,谢蔺一扭头正好看见项肃又撕扯着一只鸡像个饿狼一样大口吞肉,吃得满嘴流油,不由得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回府。”
项肃缓缓打出一个问号,“我还没吃饱呢?不是你说吃饭管饱我才出来的。哎?你不会是专门出来看状元游街的吧?”
“多嘴!”谢蔺耳根一红,快速离开。
项肃被连拖带拽地出了酒楼,手里还拿着那只鸡啃着,他朝彩云无奈地叹了口气,“彩云姐姐,要不你跟我回王府吧,跟着他连口饱饭都吃不起。”
彩云瞪了他一眼,“谁跟你似得,一顿饭吃八头猪。”
项肃:“……”
“你这话说得不对,虽然我饭量大,但是我力气也大,你让我吃八头猪,我就能拧下来八个人头给殿下下酒。”
“哦~不对,殿下不需要人头下酒,他想要驸马爷下酒哈哈哈哈嗝要不我晚上偷偷把驸马爷洗干净送到你床上……啊疼——”
“哎哎哎……你被我说穿了要杀人灭口,彩云姐姐快救我。”
彩云没理他。
话多的家伙,早晚死这张嘴上。
一切的闹剧在结账的时候戛然而止,谢蔺在身上摸了半天也没摸出一枚铜板来,他并没有出门带钱的习惯,而彩云这次出来带的银子根本不够花——
谁也没有料到这次多了一个一顿饭吃八头猪的男人。
“结账啊,愣着干嘛。”项肃啃完那只鸡随手一抛鸡骨头又舔了舔手指,说话间他从路过的店小二端的盘子里又顺走了一只鸡。
他嚼啊嚼的还没吃腻,一边啃一边道:“你说烤鸡这玩意儿它怎么就这么好吃?我再要十只鸡!”
谢蔺:“……”
彩云抿着嘴,默默地看着店老板在算盘上又加了一只鸡的价钱,这还是她第一次因为吃霸王餐被扣下。怎么会有人一顿饭吃别人十顿饭的量?
店老板盯着他们三个许久,见他们人模人样的半天也掏不出银子来,他的笑容渐渐凝滞在脸上,身后跑出来十几个店小二从背后掏出家伙来。
“吃白食是吧?还吃十桌?”老板显然对付这种家伙很有经验。
谢蔺退后了一步,把项肃提过来,“都是他吃的,你报官把他抓起来吧。”
“嗯?”项肃伸手指了指自己,露出一个迷茫的眼神,眼看着对方抄家伙要上,他立马叫嚷起来,“是你要请我吃饭的!!”
“谁知道你士别三日,饭量当十倍变化。”
就在众人吵嚷不止时,谢蔺突然瞧见一个鹅黄色的身影,他几乎脱口而出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王嫣!”
王嫣回头瞧见两男一女被重重包围,她并不认得那两个男人,但那个女人她认得,乃是琼华公主身边的一等大宫女。
彩云轻咳一声,上前一步,“见过嫣夫人。”
王嫣立马回了一礼,“彩云姑姑,这是……”
她疑惑的看着众人,她大胆猜测这两个男人是彩云的姘头,她今日出来是偷摸会情郎的。不愧是琼华公主,连她身边的宫女都有两个男人……
彩云面上有几分尴尬,但为了不继续尴尬下去,她只能硬着头皮道:“这次出来的急,少带了些银子,夫人和我家驸马爷常有生意上的往来,能不能……从他账上划些银子?”
反正裴朔每个月好几箱银子进账,从他账上划走几两银子都是小事。
王嫣笑笑顿时明白了彩云的意思,“这酒楼也是我家开的,驸马入股做了东家,彩云姑姑往后来这儿吃饭直接走驸马爷的账就是。”
反正不是走她的账。
王嫣说罢朝柜台走来,“这几位都是公主府的贵客,往后他们来你记驸马爷的账就是,月底再统一结算。”
“好耶!再来十只鸡。”项肃大手一拍又上了桌,开始点菜。
谢蔺:“……”
等裴朔游街回来又进了一趟宫拜见了皇帝,这才回了公主府,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后山的凉亭一个人正坐着下棋,昏黄的灯光照在他的墨金玫瑰簪上透着几分柔和。
裴朔此刻还穿着今日游街的那身官袍没有来得及换下,路过镜花园子见院中牡丹花刚开,他随手摘下一朵簪在了帽子上,又整了整自己衣衫,才孔雀开屏似得进了后山。
见对方没有看他,他自觉得执了一枚黑子挽袖落子。
谢蔺见他这一步拧了拧眉,“你这么做无异于与虎谋皮。”
裴朔笑笑,“有句话叫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谢蔺抬眸,正好瞧见对方还穿着那一身,金灿灿的云锦绣纹晃着人眼,他眼底闪过一抹惊艳,旋即眼睛开始上下打量着裴朔。
他毫不掩饰的眼神好似要将裴朔扒光了般,裴朔下意识觉得自己像是没穿衣服被人围观,他咽了咽口水,解释道:“我没来得及换。”
“驸马……”
“你今日格外好看。”
裴朔被他说得脸皮有些扛不住,他摘下官帽,那上面的牡丹花开得正艳,谢蔺见状却将那枝花取下反而插入自己发间,红花黑发映衬着他美得妖异。
“驸马,我美吗?”
他单手托着腮,青丝垂落肩头,像是黑夜里勾人魂魄的妖精。
裴朔垂手轻咳一声,“我从宫里出来给你带了糕点。”
他说着将油纸包拿上石桌,拆开上面的油绳,一叠摞好的桂花糕映入眼前,谢蔺瞧着桂花糕有些想笑,宫里什么点心没有?他带什么桂花糕?
然而桂花糕入口的瞬间一阵莫名的酸涩涌入鼻尖。
“你……”
“我从容华宫带来的,碰巧岳母大人做了桂花糕,我就请她打包了一些回来,想着你一定爱吃。”
谢蔺偏头不再看他,反而仰面瞧着月亮,手中的桂花糕捏得有些用力,却又不敢真的用力唯恐捏碎了它。
裴朔静静的没说话,他自幼丧母,他想他应该是懂得对方的感受,如果此时他也还有希望吃到母亲亲手做的东西,那才真的是千金不换。
不多时,谢蔺整理好自己的情绪,那碟桂花糕被他小心翼翼地收起来,他没舍得吃太多,只想留着下次再用。
裴朔道:“你若是喜欢,我以后多寻些理由进宫,小心些不会被发现的。”
“不用了,有朝一日我会亲自接她出来。”谢蔺声音有些低落。
他的视线又落在了棋盘上,“太危险了,郭相仪已经盯上了你。”
“我知道。”裴朔手中抓着一把棋子了无兴趣地玩着,指肚摩挲着温润的黑子,盘算着棋盘的布局,忽然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勾唇一笑,“我还有一子未落。”
谢蔺眉梢一挑,“谁?”
裴朔啪地落下黑子,语焉不详,“一个重量级的人物,是时候和她见一面了。”
天下人尽做饵。
唯我与公主执棋。
谢蔺笑笑,“今日我见到了王嫣,她气色很好。”
而且还好心地帮他们解决了难题,甚至以后项肃的伙食费都不用他担心了。
贺家郎君下葬后,王嫣被赶到道观要她削发守灵日日诵经赔罪,然而当夜道观就起了火,是天灾还是人祸便不得而知了。
道观烧了个干净,王嫣当场提着菜刀站在了贺家老太太的床头,那贺家老太太至今吓得都没敢出房门半步。
她说:“母亲想要我青灯古佛是万万不可能的,索性您无其他子女,要么我从旁系抱来一个记在我和子熹名下养着,要么我今日就和您一起下去见子熹。”
隔日贺家族中的幼童就全被带了过去,由王嫣亲自挑选了一个合适的过继养在身边。不肖半月贺家的镖局被她整的上下心服口服。
如今的报社如日中天。
钱帛流水似得入账,连带着裴朔都富得流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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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谢了,池塘里的荷花不知何时开得正艳,裴朔坐在池塘边喂鱼,瞧着底下金色锦鲤围着鱼食打转。
正是六月末,王嫣又叫人抬进来几箱银子,她最近赚钱的速度比裴朔数钱的速度还快。
在裴朔的教导下,元宵不仅认了字,现在算账的本事单出去都能被高金聘请做个账房先生了。
“二爷,您账上又少了三百两。”
裴朔:“我看看?”
他瞧着账目上的数字,越看越不对劲,吃惊地看着元宵,“月桂楼进黄鼠狼了?”
元宵一摊手,“管事儿的说是公主府的贵客,吃饭都记在您账上的。”
裴朔把账本一扔,决意去找项肃理论一番,“他一个月吃八十只鸡,一顿吃三两银子,他妈的黄鼠狼啊?他干脆把养鸡的贩子也一并吃了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