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北燕太子赤盏兰策?
她??
这个决定是不是……太草率了?
叶惜人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要不就是这位严小将军脑子出了问题,他都杀不掉赤盏兰策,竟然让她去。
赤盏兰策要是好杀的话,眼前之人就不会被关在这里。
见她一脸震惊,眼睛瞪得又大又圆,严丹青没忍住嘴角上扬,眉眼间带上点点笑意,摇摇头,将后面的话说完:
“在上次刺杀之前,我考虑过会有失败的可能,将一块私令藏在南都城中,我告诉你地方,你拿到令牌后去找我留在南都的人,他们将会听你号令……”
他神情变得凝重,身体前倾,低声说着早已想好的刺杀计划,叶惜人耳朵靠近,认真倾听,眼睛越瞪越大,整个人都支棱起来。
不敢错过一个字。
听到最后,她眉头一皱:“可是,怎么引出赤盏兰策?”
“有一人隐藏在主战派当中,不会被北燕的人太过防备。”严丹青当然不会漏掉关键,又说,“你带着令牌去西市玉银楼,就能联系上那人,让他配合你,再按照刚刚说的计划执行,定能杀掉赤盏兰策。”
他语气云淡风轻,仿佛不是在筹划杀掉北燕太子,而是说着天气。
叶惜人听完,倒吸一口冷气。
——果然都是狠人啊。
她还在想有没有办法拖延一天时间,这位已经在计划怎么对赤盏兰策一击必中,关在牢这段时间,是一点没闲着。
“那要是没人来诏狱,你的计划又该怎么办?”叶惜人眼神复杂,将人关在这里,不管是蒋游还是参政都为主和派,就肯定不会让主战派见到人。
如果她没有想法子进来,这计划怎么办?
严丹青一笑,声音笃定:
“会来的。”
该见面的人,总是会相见。
叶惜人看着他,只觉这人眼神有些奇怪,但她并未多想,眼下时间紧迫,哪里浪费得起,便又坐直身体,问道:“我拿着令牌之后去找谁?”
“马山。”严丹青吐出一个名字。
叶惜人:“??”
她拔高声音:“马山?就是那个身材魁梧,腰间挂着镰刀的流民马山?”
这也太巧了吧!
“你见过他了?”严丹青有些诧异,“他是我的亲卫,刺杀之前他带人扮作流民混进了南都,等待命令,以备不时之需,你只要给他看令牌,他就会无条件听命于你。”
叶惜人沉默片刻,还是老实回答:
“我觉得或许不用令牌,也能让他帮我……毕竟,他现在就在门口等着。”
严丹青再次愣住。
随即,他突然笑出声,明明是这样危险的时刻,明明是你死我活的生死一线,他竟然笑得开怀,抬起下巴,乱糟糟的头发露出了脸,眉目舒展,好似冰雪消融,三月三未曾有时间见到的春色,只在一笑之间。
叶惜人此时才察觉,严小将军……长得有点俊哦。
——比她哥还好看。
严丹青笑罢,语气中仍有笑意,“那挺好的,我还担心你同严家军配合不默契,如今看来,倒是不必担心了,严家军不止他一人,我被关押之后,淮安渠一定会秘密派严家军的高手过来,你拿着令牌,让马山帮你召集其他人,听你吩咐。”
叶惜人深吸一口气,将其他情绪摒弃,凝重地点点头。
“只要赤盏兰策一死,朝廷内部必定生乱,顾不得其他,叶尚书在大理寺收到消息,就会知道替我顶罪已经无用,叶家的危机便能化解。”严丹青轻声说着。
如此,不仅化解叶家麻烦,还成功阻止和谈,釜底抽薪,北燕太子都没了,哪还有和谈的可能?
将胜负交给淮安渠正面战场,而不是背后阴谋,更不会被和谈一计窃走大梁王朝。
这就是眼下最好的结局了。
说完,他再次抬起手。
铁链“哗啦”响动,他只要一动,那些铁链就会拉扯着他的身体,固定的地方带着铁刺,瞬间鲜血淋漓。
叶惜人皱眉。
严丹青没管伤口,疼痛更没让他皱一下眉头,只从袖口里面抽出一块破布,上面早已用鲜血写好书信,他递给叶惜人。
两人隔着栅栏,他又被固定在里面,抬起的手往前伸,这动作困难,鲜血一点点染红衣衫。
叶惜人赶忙坐起来,扒着栏杆朝里面伸出手,身体几乎贴在铁栅栏上,指尖往前,够到了血书,没让人继续忍着痛递过来。
严丹青一愣。
叶惜人已经在看血书了,而越是看她眉头皱得越紧,心里有些难受,抬头看向严小将军,一言不发。
——这是写给严家军的血书。
严丹青扯了扯嘴角,轻声道:“严家军不能乱,杀掉赤盏兰策之后,你让马山带着这封血书尽快返回淮安渠,稳定军心。”
叶惜人越发难受,乌黑的眼睛紧紧盯着牢里面被无数条铁链束缚的人,声音轻的像是瞬间消散在风里:
“严小将军,可是你还没有说完,你的人杀了赤盏兰策、阻止和谈,朝中的人,甚至天下百姓都不会知晓和谈其实是一个阴谋,只会认为你在祸害大梁,引动战乱。
“你将成为铁板钉钉的逆党,即便淮安渠没有守将、即便你天赋卓绝,圣上也不敢放你去带兵打仗,你……必死无疑。”
计划很好,能杀赤盏兰策。
但这些都有一个代价,就是严丹青会牺牲自己,他将随着赤盏兰策一起死,再无脱罪可能。
她只需要转达计划、送出东西,不会暴露自己,可那些严家军的人却并非无人认识,更不可能没有伤亡。
事后一查,就知道是谁的人,又是谁动手。
“所以我准备了血书,一定要让马山带回淮安渠,即便我死了,也不能让严家军乱起来,中了那北燕诡计。”严丹青回答。
——她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叶惜人心里难受。
严小将军越是顾全大局,她就越是对他的遭遇心酸。
见她如此,严丹青轻声安慰:“没关系,我早已经出不去,能带走赤盏兰策就是最好。”
他对大梁很重要,赤盏兰策对北燕同样重要,他们一起死掉,正面战场仍然还有获胜的可能,不至于走入已知的绝境之中。
叶惜人咬咬唇,她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值得吗?自你严家镇守边关开始,忠勇侯世代皆战死沙场,严家就剩下你一个人,明明英勇善战,力挽狂澜,又带领严家军死守国门,却还是被冤下狱……如此委屈,为何还要继续救国?”
严丹青一愣。
随即,他笑道:“你有没有去见过真正的大梁?”
叶惜人摇摇头。
严丹青望着她,视线像是透过她乌黑干净的眼睛,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看到千里江山,看到万家灯火。
“我自小生活在十六州的北漠,那是一个苍茫辽阔的世界,我父兄带我驰骋在草原之上,我娘带着牧民们放羊猎马,天高海阔,牧民围着篝火唱歌跳舞,纵情一生。后来,北漠被攻陷,北燕占领十六州,牧民们死的死、逃的逃,草原上什么都没有了。”
“我被人带到了白平原,那里是中原腹地,盛产粟麦,是供养着无数人的粮田,只要风调雨顺,金黄色的大块麦田绵延,随风翻起麦浪,是这片土地之上最美的景色。再后来,白平原被北燕军占领,铁蹄踏过农田,战火烧毁麦浪。”
“我又到了渭水城,战乱之中,饿殍遍地,尽是尸骸,我和一群流亡的兵士、失土的农人组成了严家军,锄头是我们的枪,镰刀是我们的剑,肉身是我们的盾牌。”
“如今我囚于南都,江南水乡,富饶婉转,却又风雨飘摇……神州大地,三百多万里、万万百姓,大梁是所有人的大梁,不仅仅是如今高堂之上,为‘和与战’争论不休的官员们的大梁。”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城破国亡那一刻,那些权势滔天之人,或卖国,或逃亡,他们总有办法活下去,但平民百姓不是。”
严丹青摇摇头,眼神怅惘:
“城破国亡,他们活不了,躲不过。”
以战止战,才能迎来太平年。
他不为朝廷而死,只为这三百多万里国土、万万百姓。
叶惜人愣怔在原地,一双眼睛呆呆望着严丹青,那些话仿佛还在耳边回荡,振聋发聩,只在这一瞬间,她好像明白为什么她爹等人要不惜一切、哪怕付诸生命,也要保住这个人。
朝中主战派都与严丹青不相熟,但他们无比默契,因为,他们在做同一件事,他们保护着同一个目的。
叶沛是,白成光是,郑文觉是。
严丹青以及守在淮安渠的数万将士,亦是。
“好了没?”伴随着陆仟的喊声,有脚步响起。
叶惜人立刻站起来,一把将血书塞进怀里藏好,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严小将军放心,这件事交给我。”
说完,她转身大步离开。
而在走入暗道后,她又猛地转身跑回来,气喘吁吁,扬声问道:“严小将军,你叫什么来着?”
或许从此以后,他都将成为“逆党”,写在大梁的罪人录上,但叶惜人想记得他的名与字,在有生之年,牢牢铭记这位想要改写结局的严小将军。
“教命急也的‘严’,我与丹青两幻身的‘丹青’,”严丹青闻言一笑,回答:“我名严丹青,父母为我取字‘春昼’。”
严丹青,字春昼。
他着一身镣铐端坐破牢当中,身上的伤口与一根根链条都不能影响他分毫,这里困着他,又困不住他,烛火跳动,半明半暗之间,双眸熠熠生彩,仿佛能照破这寂静的暗夜。
叶惜人眼眶湿润,她从前怎么会认为严小将军是个凶蛮逆党呢?
春昼,明明是一个生机盎然的名字。
却是拨雪见春,烧灯续昼,他分明是在用自己的一条命、一身血,为这个王朝点灯续命。
叶惜人眨了眨眼睛,将湿意收回去,提起裙摆,大步往外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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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是出来了。”陆仟上下打量她,“我若不是知道你们不相识,或许会以为你是来和情郎道别,依依不舍……”
叶惜人顿时沉了脸,冷笑:“淫者见淫,陆仟,卖国贼别用你狭隘的眼睛去看严小将军。”
“你——”
陆仟气得手一紧,握住长刀,眼神阴毒,“我看你能撑多久,早晚落在我手上,必要你生不如死。”
叶惜人垂下眼眸,遮住眼中杀意。
等她召集严丹青的人手杀了赤盏兰策后,必要把这卖国贼也一并宰了!
两人离开诏狱。
叶惜人神情严肃,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时间一点点过去,已经浪费不得,整个计划不算简单,她必须抓紧。
正要带马山离开这里,她倏地眉心一跳,不知道为什么,一阵不祥的气息涌来,连风声都变得怪异,她几乎一瞬间没了心跳。
“咻咻——”
几支箭矢突然射来,划破长空,带来凛冽杀意。
陆仟闷哼一声,不可置信地低下头去。
心脏处被一支利箭穿透,鲜血一点点溢出,看着箭矢上面的北燕暗符,陆仟带着满脸震惊与不解,笔挺挺倒下,断了气息,周围惊呼声不断。
叶惜人看着陆仟倒下,瞳孔一缩,下意识抬头看去。
对面屋顶之上,一支人马安安静静伫立在那里,领头之人模样熟悉,灰蓝色毛领衬得人如谪仙,风姿缥缈,眉目含笑,但一双眼睛里面,冰冷又无情。
他手上端着弓弩,上挑的眼眸紧紧盯着叶惜人,唇无声动了动。
——赤盏兰策!
脑海中闪过这个名字时,弓弩放出的箭矢早已到了叶惜人眼前……
一箭穿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