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惜人捂着脖子猛地坐起来,呼吸急促,满脸惊恐。
她又死了!
被人一箭穿喉而亡,比起疼痛,此刻留给她更深印象的是那一箭所带来的恐惧,还有那双上挑眼眸里面的冰冷与压迫,让人回想起就止不住一阵胆寒,头皮寸寸发麻。
“姑娘?”雪婵快步进来,眉头紧锁,“姑娘可是又做噩——”
叶惜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着急问道:“今日是几月几?”
雪婵茫然回答:“今日正是三月初三。”
叶惜人先是心中一沉,随即又大喜,她雄心壮志要去刺杀赤盏兰策,没想到刚离开诏狱就被人干掉了,出师未捷……
但是她又活了啊!
叶惜人差点喜极而泣,太好了,不是最后一次重生,那她就还有机会,甚至可以利用这一次次重生做更多的事,而不是殊死一搏,结局已定。
至于死……
死死死着也就习惯了。
叶惜人深吸一口气调整呼吸,随后放下捂着脖子的手,露出笑容,“快,雪婵给我穿衣服,我要出去。”
她要再去见严丹青,不仅是为了重新取血书。
既然还有重来的机会,为什么不商量出一个更周全的办法?叶惜人想杀赤盏兰策,但她也想救严小将军。
若是严丹青能够出来坐镇严家军,大梁是不是就更有希望?
虽只是一面之缘,叶惜人却并不希望那样的人背负骂名而死,他即便是死,也当死在保家卫国的战场上,而非阴谋算计当中。
叶惜人又想到赤盏兰策。
此人看似准备和谈,实则一直盯紧严小将军,陆仟带她去诏狱见了严丹青,这人就直接不管不顾出手,击杀陆仟与她,根本不问缘由。
——他此次来大梁,只为杀严丹青!
这些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行为,只能说明他此行的决心,叶惜人不相信杀了自己和皇城司指挥使陆仟之后,他没有任何损失。
陆仟可是北燕卧底,对北燕之后的计划至关重要,算是他们「自己人」,赤盏兰策还是毫不留情击杀。
这更是个狠人!
平日里看起来仙气飘飘,如同谪仙人一般,谁都说他温和有礼,对着撞车的普通女子会表达歉意……但实则心思深沉、毒辣至极,反倒是真正如同明月一般高洁的严小将军,是旁人口中功高震主、嚣张跋扈之人,也是唏嘘。
叶惜人呼出一口气,脚步匆忙,然而在迈出大门之时,她又猛地停下脚步,天还未亮,夜风徐徐,她陷入思索当中。
诏狱外面,赤盏兰策可是等着。
去之前……
得先办件事-
皇城司,诏狱。
陆仟右手握着的刀抵住里面关着的人,面目狰狞,咬牙切齿:“真讨厌你这番模样,严丹青,今日你必死无疑。”
严丹青:“……”
又来了,这话听许多遍了。
算算时间,叶姑娘是刚出诏狱,人就没了……
“我且看着你被砍头的时候,还是不是这番不怕死的君子模样!”陆仟提着灯愤愤转身,匆匆离开。
严丹青不理会,拨开地上的草秸。
地上只有一个被抹掉的「六」字,「七」字已经消失不见,他指甲划动,再次抹掉六,写下一个新的字——
【八】
已经死八次了。
他眉头微皱,抬起头看着入口方向,安静等待着。
等了许久,时间远比上一次晚许多,晚到他以为不会再来时,熟悉的人影终于自入口处出现,提着灯笼,脚步匆匆走向他,黑色裙摆摇晃。
严丹青眉头松开。
叶惜人再次出现在诏狱当中,她提着灯笼熟练地点亮壁龛里面的蜡烛,又熟练地走到严丹青面前,放下帷帽,斗篷一甩,直接席地而坐。
随后,她看向严丹青,深吸一口气,开始她漫长的前情介绍——
“春昼,我叫叶惜人,是户部……”
上次严小将军一个照面就选择相信她,这回她知道对方更多线索,还知道严丹青字「春昼」,她不信这回不相信她了!
果然,在她「嘚嘚嘚」漫长介绍的时候,严丹青一直耐心看着她,眉眼温和,认真倾听。
半个时辰后,顺利对完上一次的全部「信号」。
严丹青沉默地拿出血书,递给她,叮嘱:“小心些,赤盏兰策恐有后手,此人难缠,哪怕计划周全仍要谨慎。”
这回叶惜人没有拿着血书就走,反而抬头看向他,“我是来想办法救你的。”
严丹青眉眼间更温和,但还是笑着摇头:“不必了,没有意义,赤盏兰策若死,我恐怕活不成。”
要他命的人……太多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叶惜人不服,小声嘟囔,“试试又没关系?横竖不就是多死几次,浪费重生机会嘛,万一还能救呢?”
后面的话是说给自己,几不可闻。
严丹青耳朵动了动,听得清清楚楚,他轻声回道:“圣上已经认了我的罪。”
而杀掉赤盏兰策之后,罪上加罪。
叶惜人坐直身体,抓住铁栅栏,身体前倾,一双眼睛执拗地盯着他,满脸坚定与认真:“那我就帮你洗清!”
既然认了罪,那就洗清这些罪,总能想到办法。
没到绝境,怎么能认输?
她说得理直气壮,又理所当然,严丹青对上她乌黑干净的眼睛,看着里面星星点点希望的光,她死了那么多次,她仍然斗志昂扬……
严丹青抿了抿唇,喉结滚动,被束缚着的手脚一颤,黑暗当中,烛光竟然有些刺眼,令人心神俱颤。
“就让我试试呗。”叶惜人手握紧成拳,咬牙强调,“那北燕太子就在诏狱外面守着,他想杀你之心昭然若揭,我们不能让他如愿,他得死,但你要活。”
她爹的话很有道理,有时候分不清对与错,那就逆着敌人来,与敌人相反的,不会是错的!
“好。”严丹青看着她的眼睛,缓缓点头。
他拒绝不了这样的叶惜人。
叶惜人闻言一喜,正要开口,一只老鼠突然从草秸下面窜出来,吓得她惊呼一声,从地上蹦起来,不断后退。
“啊——”
肥硕的老鼠大剌剌穿过过道,钻入另一间牢房里面,很是嚣张,叶惜人一阵头皮发麻。
“怕老鼠?”严丹青动了动。
叶惜人点点头:“有点怕。”
她重新走回来坐下,长叹口气:“你在这里也不容易,铁链束着就够难受,还有老鼠,这地上也湿漉漉的,我坐了一会儿就有些难受……”
而保家卫国的将军却在这里面关了许久,连光都没有。
严丹青闻言,视线看着她席地而坐,手指动了动,到底没说什么。
叶惜人拿起一根草秸,在地上写写画画,留下几乎不存在的痕迹,一脸严肃——
“我们的目标是阻止和谈、救出你。”
“阻止和谈不算太难,杀掉赤盏兰策就成。但要救你却很难,杀掉赤盏兰策之后你会成为阻止和谈的逆党。所以,我们必须证明北燕和谈有问题、你不是逆党。”
而这两点……
偏偏都很难证明。
严丹青望着她,眼神有些复杂,“你真的相信我不是逆党吗?”
“当然。”叶惜人头也不抬,“一个愿意为大梁牺牲性命的人,怎么会是逆党?”
上一次在这里,他都要死了还在想怎么安抚严家军、怎么让大梁获胜,保住这个国家,这样的人若是「逆党」……
那就是这个国家有问题,该逆!
严丹青许久没有说话。
叶惜人便又问:“你那些罪到底怎么回事?”
“赤盏兰策极会笼络人心,我是去岁才拉起严家军与北燕相抗。在此之前,北燕战无不胜,北都直到南都,无数人早已人心浮动,不相信我大梁还有胜算。”
严丹青并不迟疑,将真相一点点展开:“淮安渠至关重要,我明明连胜几场,还是没能离开淮安渠去击退北燕军,便是因为淮安渠附近上下官吏,全都投了北燕,管不住、收不回,只会走漏消息。”
“所以,你屠的官吏是卖国贼?”叶惜人心惊。
传言当中,严丹青将淮安渠附近官吏屠了干净,他们竟然无一例外,全都是卖国贼?!
严丹青眼神冷了下来,那双之前她觉得无比温和的眼眸中带着犀利与杀意,“赤盏兰策勾连淮安渠时,不从之官,已经被换了下来!”
淮安渠上下,全都投了北燕,好官一个也无。
“乱世用重典,我把人杀了干净,才能彻底镇住淮安渠附近,我要驱除燕狗,必要一个稳定的后方。”
严丹青深吸一口气,继续:“至于坑杀流民……那批军粮有问题,淮安渠缺粮,剩下的那点子粮食根本坚持不了多久,我一边向朝廷请粮,一边让人出去寻粮,明明封锁了消息,但北燕军却知道得一清二楚。”
“大梁四处战乱,民不聊生,无数人饿到吃树皮、观音土,要有口吃的才能活命,赤盏兰策让人四处放消息,说大批军粮到了前线,淮安渠有粮。无数流民朝着淮安渠蜂拥而来,我没有坑杀流民。但我确实制造了坑杀流民的假象,又让人放出消息。”
坑杀流民的消息是他自己放出去的!
叶惜人倒吸一口冷气。
淮安渠根本没有多少粮食,严小将军为了稳定军心,不敢让前线将士们知晓。但赤盏兰策一清二楚,他放出消息,让所有流民涌入淮安渠,这么多人,哪里有粮?!
即便叶惜人不懂打仗也明白,那些辛苦赶到淮安渠的流民没有粮食吃,淮安渠还能稳定吗?
别说打出去,就算守城都会变得困难!
严丹青放出「坑杀流民」的消息,实在是被迫而为,他用这种方式阻止流民涌向淮安渠,化解了赤盏兰策的又一阴谋,但同样成为他的催命符之一。
而北燕若真是想和谈,赤盏兰策又何必折腾这么多?
后面的事情都变得清晰,严丹青改变不了朝廷的决定,带人突袭,截杀赤盏兰策。但遭遇陆仟等人背叛,自己下了大狱。
叶惜人抿唇,有些生气,“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拖后腿?”
好不容易出现一个能打的将军,却又遭遇这么多事情。要是放手让严丹青去打,何至于到如今这一步?
都是卖国贼!
严丹青摇摇头:“大梁……乱了太久。”
梁献宗昏庸,在位期间将大梁败得干净,只留下一堆烂摊子,后来他倒是死了,登基的又是小皇帝,由着奸相把持朝政。
新帝登基才没多久,这个满是蛀虫的王朝怎么可能立刻焕然一新?
叶惜人手上的草杆掉落,她长叹一口气:“我要怎么才能让圣上相信你?比起你,他好像更相信蒋相,而蒋相显然不是个好东西!”
严小将军一封又一封陈情书八百里加急。但都被人拦截,没一封送到御前,这个人极大可能是蒋相,做出这样的事情,他就不是个好东西。
“那些书信也不知道在哪里,要是能够找出来……”叶惜人说着,又丧气地低下头去,“他既然拦截你的书信,就不可能还保留着给你翻案。”
严丹青见她失落,垂眸认真想了想,又说:“八百里加急是大动静,如果到了御前才被拦截,叶尚书他们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收到,你说流言当中「圣上让我陈情,皆无音讯」,那就只能说明……”
叶惜人瞪大眼睛,接道:“还未入城就被拦截!”
“我送出第一封密信时,蒋游不可能知道具体时间,更不谈在驿站做手脚。所以,第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到了蒋游手上,他扣了下来,之后五封密信,同样是未进南都就被扣下。”
严丹青看向她,火光照在他的脸上,照亮他清俊的眉眼,满是认真:“南都至淮安渠一路上大大小小无数驿站,二三十里就有一个。有些归我管,有些归朝廷管,蒋游不可能将所有驿站的人杀干净、抹掉痕迹。”
——这人真好看啊。
叶惜人心里感叹一句,随即眼睛一亮。
她几乎是立刻拍手,兴奋道:“也就是说,驿站可能有证据证明你有送回八百里加急的书信?严小将军,距离南都最近的驿站远吗?”
“不过二十里,一来一回,不超过一个时辰。”严丹青说出答案时,就知道面前之人要做什么了。
叶惜人眼睛越来越亮。
这时,脚步声响起,陆仟压着火气的声音传来:“好了没?”
叶惜人忙对严丹青说:“你等我一会儿,我先去驿站看看。”
话音落地,她站起来深吸一口气,而后闭上眼睛,迅速朝着旁边坚硬的石壁撞过去!
“嘭!”
严丹青:“……”-
噔噔噔。
比上一个「今日」更晚的时间,暗道里面传来清晰脚步声。
叶惜人提着灯笼,气喘吁吁,脚步轻快地跑进来,双眼明亮,声音里面带着压不住的惊喜——
“严小将军,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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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二更
惊喜的声音在回荡。
严丹青看着她兴奋地跑进来,暗沉阴冷的诏狱仿佛都变得轻快,囚牢里面,处处染上她声音里面的喜气。
他眉眼柔和下来,嘴角轻轻扬起。
一双眼睛随着叶惜人移动,看她点燃地牢壁龛上的一根根蜡烛,又看她满头大汗走近,明明累得长出一口气,却依旧满脸笑意。
叶惜人刚准备在铁栅栏前坐下,严丹青指着前面新堆起来的草秸,提醒:“地上凉,可以先铺上。”
叶惜人满脑子兴奋,顺手从里面扒拉出草秸,也没管是谁堆起来的,铺在地上,这才坐下,缓着急促的呼吸。
严丹青见她额头有汗,下意识伸出手。
仍然有些距离,触不到叶惜人,他手指动了动,又收回来,链条「哗啦」响动,鲜血不断溢出。
叶惜人抽出手绢,一边给自己擦汗,一边忙开口:“哎,你别动!你只要一动就会受伤,还是少拉扯这些铁链,等解开再说。”
咦?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怎么感觉严小将军今日比「昨日」要更整洁一些,乱糟糟的头发稍微理顺了,坐得距离铁栅栏也要更近一些?
叶惜人没放在心上,擦完汗收起手绢,两只手扒拉在铁栅栏上,双眼亮晶晶,深吸一口气,熟练地开启她漫长的前情提要——
“我叫叶惜人,我是……”
她抿了抿说干的唇,又兴冲冲继续:“我本想带上你的亲卫马山,快马加鞭去往距离南都最近的驿站,却没想到,这段时间严家军可一点没闲着,数个驿站的换马记录以及驿站里面的人证物证,昨夜就送到南都,都在马山手上,只是他还不知道应该交给谁最安全……”
很好,交给她最安全!
于是叶惜人毫不迟疑收下收回证据,先送回了叶家,可惜叶沛已经去上朝了,下次得想办法交给他,让他带去。
见她高兴,严丹青也笑了笑:“马山他们都很靠得住。”
“是呀。”叶惜人点头同意,不吝啬赞扬,“每次让马山做什么,都能很好完成,你被关起来之后,他就把人手一分为二。一部分帮你寻找证据,一部分去盯着北燕使团。”
严家军在试图救他们的将军,叶惜人拿出令牌,马山就一五一十全都告诉她。
严丹青再次摇头,鬓角乌黑碎发微动,“赤盏兰策这人非常谨慎,他们跑到南都来,必然是在众人瞩目当中,他就算要做什么,也不会让人察觉异常。”
再说,朝廷还没蠢到家,聪明人不少,主战派防备、主和派亲近,全都围着北燕使团,盯紧了赤盏兰策,面上绝不会有什么异常,否则一定会被发现。
“还是你了解他。”叶惜人忍不住感叹,“马山也说赤盏兰策毫无异常,等待和谈这段时间。就像是真来大梁游玩一般,一掷千金买了不少好东西,说和谈结束要带回北燕当礼——”
严丹青猛地坐起来,紧紧盯着叶惜人,眉头紧锁:“他一掷千金买了很多东西?”
叶惜人茫然地点点头。
严丹青呼出一口气,神情凝重:“叶姑娘,可能要麻烦你走一趟了,我需要赤盏兰策的采买账本,以及那些同他做交易的商人底细。”
“啊?”叶惜人一愣。
这个请求很突然,但她还是老老实实点头,又问:“让马山查?现在还能查到吗?”
她的时间并不多,只有三月初三这一天,下午叶沛就要认罪,她甚至不到一天,而要做的事情又实在是多,马山能在几个时辰内查明白吗?
叶惜人不怀疑严小将军的判断,就是担心时间问题。
烛火跳动当中,严丹青眼中像是两团火焰,他果断摇摇头:“马山查不到,现在也查不全,你拿着我的私令去玉银楼,朝廷的人一定有账本,让他抄录一份给你。”
朝廷拿着账本的人看不出问题,他需要亲自过目。
叶惜人再次点头。
看来那暗中帮助严丹青的人,是朝廷的官员,且官职不低,很能获得消息。
随后,也没个准备,她突然就从袖子里面取出匕首,“幸好我早有准备,真是没想到,撞墙比砍头还疼……”
她真聪明,提前带了刀。
“等——”严丹青刚抬手阻止。
叶惜人闭上眼睛,已经果断给了自己一刀,他的手顿在半空,沉默了……-
叶惜人揣着名册跑回来,气喘吁吁,比上次还要更累,满头大汗,整个人都像是被汗水打湿,她一边擦着汗,一边喘息着将账本递给严丹青,说——
“我、我叫叶惜人,是……”
严丹青指了指面前堆得更高的草秸,叶惜人熟练扒拉出来,坐下,将重重的帷帽放在一旁,口中依旧不停继续着「前情提要」。
因为太累,说得断断续续。
她说完,又从袖子里面取出一个水囊,「咕咚咕咚」灌下去,让干哑的嗓子变得舒服。
舒服!
果然,还是得准备充分才行。
“你快看看这账本,采买了什么东西,商人底细,全都在上面,玉银楼传消息的人说,大人看过账本,没什么问题啊。”叶惜人收起水囊,指着名册说,打湿的头发有几缕俏皮地支棱起来。
严丹青从那几缕头发上移开视线,低头去看账本。
这时,一只老鼠突然窜出来。
叶惜人没反应过来,甚至还没看清,严丹青已经眼疾手快抓住那只老鼠,手指一动,挣扎的老鼠没了呼吸,一切只在一瞬间。
叶惜人:“?”
见她皱眉,严丹青将老鼠拿开,放在一旁的草秸之下,盖得严严实实,轻声道:“没事了。”
叶惜人眉头并未松开。
严丹青抿唇,这么害怕老鼠吗?可是这些老鼠在地牢里到处跑,时不时就会窜出来,他被困在这里,没办法抓干净。
叶惜人紧紧盯着面前之人身上又溢出的鲜血,满脸不赞同:“你怎么又乱动了?”
瞧瞧那一身的血,这位才是真不怕疼,为一只老鼠流血,何必呢?
严丹青微怔,“你怕老鼠。”
叶惜人不在意地摆摆手,语气轻松:“老鼠而已,我虽然害怕,但多看看也就习惯了,你可别再乱动了,你这一身伤我看着更害怕。”
哎?
严小将军怎么知道她怕老鼠?而且,怎么感觉严小将军比上一次……更整洁,更好看了呢?
严丹青垂下眼眸,他没想到比起害怕老鼠,叶惜人皱眉竟然是更担心他的伤,这让他心中五味杂陈。
“你看得如何了?”叶惜人凑过来。
严丹青轻吸一口气收回思绪,圈出上面几个名字给她看,“叶姑娘,你让马山查这几个人。”
“这几人有问题?”叶惜人一惊。
“审一审就知道了。”严小将军的眼神有些冷,而显然他口中的「审」并非什么友善行为。
叶惜人:“……”
——这些人果然都挺狠的。
她熟练地拔出刀,深吸一口气,准备再给自己一下,真是「死」习惯了。
这回严丹青非常迅速阻拦:“等等。”
说完,他朝着叶惜人伸出手,「铁链」哗啦一声响动,几根链条全部被拉扯起来,镣铐鲜血淋漓,他骨节分明、青筋微起的手背上带着点点血渍,手掌在衣服上擦了干净,放在叶惜人脑后。
叶惜人:“!!”
她小脸一红,还没等不好意思躲开,就感觉眼前一黑……挂了。
这时,她脑海中就两个念头——
竟然不疼哎!
他坐得真和自己很近了,都能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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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三更
幽暗房间里面,马山拿起烧得通红的洛铁,眼神平静。但他凶神恶煞的脸自带压迫,他转过身看向身后的人,烛光当中,像是恶鬼一般。
身侧立刻有人将他们泼醒,被吊着的人早已伤痕累累,气若游丝,却又被人折磨着保持清醒。
见马山走近,这群人吓得浑身一颤,不断挣扎。
“求求你,放过我。”
“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你要多少钱都可以,求你放过我。”
……
“招吧。”马山不理会求饶,眼神陡然一厉,“若是不招,今日一个都别想活着出去,那北燕太子到底找你们买了什么……”
说着,他随手将洛铁摁在最近一人身上。
那人涕泗横流,痛到叫不出来。
“我招!”另一侧终于有人熬不住,嘶吼出声,满脸惊恐-
皇城司,诏狱。
叶惜人忍不住感叹:“你真的太准了,那几个商人果然有问题,赤盏兰策明面上找他们买一些寻常贵重物品,但实际上,私下买了火药。”
严丹青毫不意外,抿了抿唇。
那些商人都与开矿有关,而开矿,是朝廷允许使用火药的,赤盏兰策真想要礼物带回去,只会管大梁要,而不是花钱买,他买的就不是明面上那些东西!
果真是火药。
“他找每个人都买得不多,那些商人重利,见他愿意出十倍钱购买,就私下卖给了他,据那些商人交代,他们把东西混在货物里面交给北燕的人,他们也担心会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想着量不大,做不了什么,就放心交易……”叶惜人长叹口气。
哪里是量不大就没事?
北燕使团在南都地界买火药,这些商人就是为了钱不顾一切。不过是用「量少」来遮掩自己的贪婪卖国之心。
“这些量加在一起,足够闹出不小动静。”严丹青垂下眼眸,拧眉深思,“恐怕他是要用在撕破和谈那一刻,保自己的命。”
只要杀了他,赤盏兰策一定会立刻撕毁和谈,搅乱南都,以便北燕尽快攻破淮安渠,冲入南都。如今火药威力不算大,但这些量加在一起,能发挥不小作用。
赤盏兰策既然买了这些火药,就有大用。
叶惜人坐直身体,像是想到什么眼睛一亮,兴奋问道:“有驿站的人证物证,又有赤盏兰策私买火药的人证与口供,是不是说明了北燕居心不良,你身负冤名?”
这不是两个目的都有消息了吗?
叶惜人大喜。
见她高兴,严丹青微微点头跟着露出笑,眉眼柔和,蜡烛跳动,本来阴冷黑暗的地牢里面,寒意消失的干干净净,竟有些暖意。
“让我爹将这些证据呈给圣上与朝臣看,只要能拖过一日,三月初四军粮的证据送回来,你的冤屈洗刷干净,至于击杀赤盏兰策……”
叶惜人眉头一皱,手握紧,“赤盏兰策一死,北燕与大梁必战无疑,你又不是逆党,圣上不怕你谋朝篡位,或许圣上会恕你无罪,让你继续去带兵打仗!”
北燕就算没了赤盏兰策,但还有凶蛮的骑兵,大梁要是能打,去岁不至于节节败退,一步逃到南都来。
反正和谈已经不成,只要证明严丹青非逆党,这样的天纵奇才,朝廷总不至于还想杀掉吧?
能救!
叶惜人越发稳妥,不住点头。
严丹青见她自己说服自己,眉眼间笑意不减。无论最后结局如何,都曾经有这么一个人,在一次次死亡中,挣扎着救他……
“哎呀!”叶惜人又拍了拍脑袋,想起一件事,“我忘了留住我爹,得让他等等!”
一早晚叶沛就要去上朝,她拿到证据时叶沛早走了,必须让他等等。
说完,她脑袋往前走,抬起下巴。
一张娇俏的脸就这么突兀出现在面前,额前碎发微翘,皮肤光滑白皙,几乎毫无瑕疵,眉目如画,大大的眼睛闭着,小巧的鼻子屏住呼吸,浓密的睫毛落下两扇阴影。
——显然,她在示意严丹青动手。
靠的这么近,她的嘟囔声似在耳边:“你动手竟一点都不疼,但你怎么不早说,之前撞墙、抹脖……差点疼死我。”
严丹青:“……”
他试图动手的,没来得及。
叶惜人的脸就在眼前,几乎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呼吸,他眼睑颤了颤,缓缓伸出手,比上一次更干净的手放在她的后脑勺上,轻轻用力。
叶惜人顿时眼前一黑。
“等……”严丹青闭上眼睛,“叶沛会等吗?”-
“砰!”
叶沛晕了过去。
叶惜人收回木棍,咬牙切齿:“我都说了让你等等,你怎么就不相信我?”
“我真的只是让你等着我去拿证据,好多人证物证的,那些东西可比你帮人顶罪有用多了!”
在叶沛的视角当中,昨日是三月初二,他与女儿刚刚大吵一架,叶惜人怒斥他为严丹青顶罪的行为,试图阻拦他送死。
所以,今日叶惜人让他等、让他跟着一起去拿「证据」,叶沛都不相信,他理所当然认为是女儿为了阻止他上朝想出来的招数,根本不管,死活就是不等……
没办法,叶惜人只好「强迫」他等了。
严丹青:“……”
——也是挺孝顺。
叶惜人才不在意这些,她可是打断哥手、砸了祖母观音像、给全家下过毒的人,只是「强留」叶沛而已,不算什么,她下手很有准头的。
就算失误了……
没事,大不了重来!
她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一次比一次干的事情多,一次比一次累得很,这回话都要说不出来了,断断续续。
「今日」严丹青更靠近地牢栅栏,草秸仍然堆在面前,叶惜人熟练地伸出手准备扒拉。但察觉自己的手已经伸到严丹青脚边,莫名不好意思……她的手一转,去扒拉旁边的一小堆草秸。
严丹青瞳孔一缩,呼吸急促:“别!”
叶惜人已经扒开了。
下面是一排不知道死了还是晕了的老鼠,平平整整一字排开,头都朝着一个方向躺着,安安静静……
叶惜人:“?”
——怪不得这两回都没见着老鼠。
她表情古怪,又把草秸盖回去,嘟囔:“你这是什么爱好?”
严丹青:“……”
他僵硬地坐在里面,一动不动,看起来很是平静,依旧宛如高悬明月,清冷又从容,只一对耳朵动了动,耳根微红。
叶惜人坐在栅栏外面,算了算时间还早,有些好奇:“如果没有和谈的事情,你和赤盏兰策谁胜谁负啊?”
严丹青想了想,回答:“五五开。”
于淮安渠僵持,便是因为他和赤盏兰策谁都奈何不了谁,他能赢,但身后有太多人扯后腿,赤盏兰策能赢,可这里是大梁的土地,骑兵深入腹地,同样面临难题。
“那要是你和赤盏兰策都死了呢?”叶惜人继续问。
“严家军和北燕军不乱……”严丹青认真回答:“依旧是五五开。”
“你死了,赤盏兰策活着呢?”
“必败。”
“那要是你去淮安渠,而赤盏兰策死了呢?”
“必胜。”
叶惜人深吸一口气。
都怪朝廷那群蛀虫扯后腿,要不然赤盏兰策送上门,直接一刀宰了,让严丹青狠狠打过去,早就拿回北地了!
她只是一个普通人,一开始只想保住自己和家人的性命。但她爹要豁出性命救严小将军,她便想求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再后来,看到严丹青死后的大梁乱象,看到那封血书,她不懂那么多救国的道理,但她……想救这个人出去。
这样的人,不该冤屈而死。
叶惜人又待了一会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站起来摆摆手,“好了,我走了,严小将军你等我救你出来!”
说完,她去拿一旁的帷帽。
——差点没拿起来。
艰难拿起来后,戴在头上,叶惜人深吸一口气,僵硬着脖子大步流星离开。
严丹青视线随着她的背影离开,久久不曾收回-
“总算是出来了。”陆仟上下打量她,“我若不是知晓你们不相识,或许会以为你是来和情郎道别,依依不舍……”
叶惜人才懒得和他废话,只管闷头往外走。
“你——”
陆仟气得手一紧,握住长刀,眼神阴毒,“我看你能撑多久,早晚落在我手上,必要你生不如死。”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诏狱。
这时——
咻咻!
箭矢划破长空,发出尖锐的破空声,尚不等人反应过来,那几支箭矢就已经到了眼前,凌厉杀意扑面而来,令人呼吸一滞,心跳几乎消失。
赤盏兰策就等在外面,击杀他们!
陆仟闷哼一声,不可置信地倒了下去,他敢带人来见严丹青,他所谓的「同胞」北燕太子,就敢杀了他。
有一支箭矢直直朝着叶惜人脖颈而来,欲要一剑穿喉!
“锵!”
箭头撞在叶惜人压下来的帷帽上,铁器相撞。随后,箭矢落在了地上,而帷帽上纱布破了洞,露出里面黑色的坚硬铁盾。
压着帷帽的叶惜人侧着头,勾起嘴角:“早知道你守在这里,真以为我不做点什么了?
死过无数次,她已经不是曾经的她了。
她现在是——
叶ꔷ死神ꔷ惜人!
作者有话说
感谢各位大大们的支持,超爱你们!!
抱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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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炸了
最关键的一箭没击中,对面屋顶之上的人眼中露出讶异,未及多想,随即弓弩一动,又是一箭飞出,直直朝着叶惜人腹部去!
“嘭——”
马山早有准备,镰刀一挥挡住攻击,将叶惜人拉到身后,手指曲起,吹响了短促口哨。
只要一击不中,这里的局势就不由北燕人决定了!
咻咻咻!
更密集的箭矢声同时响起,自叶惜人身后屋顶之上而来,却是越过她朝着对面赤盏兰策去。
一群黑衣人就像是凭空出现,也可能……他们来得更早。
北燕人同时一震,莫勒将赤盏兰策护在身后,咬牙切齿:“殿下小心!”
怎么回事?
今日计划本就突然,是收到陆仟带人进诏狱见严丹青的消息后,殿下才决定围杀,一切都是临时起意,包括他们的围杀地点……怎么会被人提前埋伏?!
【赤盏兰策此人极为谨慎,最难是要把人引出来,他武功寻常。所以多数时候都待在无数人护卫的院子里面幕后指挥,或是藏在那辆机关无数的马车里。除非绝对安全,否则不会出来,要刺杀他需得玉银楼那人配合你,用一个诱饵先将他引出来,此为钓鱼之法。】
严小将军制定了周全的计划,算着赤盏兰策的性子,每一步都很仔细。
叶惜人嘴角上扬,不需要那在朝廷的「卧底」帮她把人引出来,赤盏兰策要杀她,人已经出来了。
——鱼儿自己上钩,多好的反杀机会。
“砰!”
“咻!”
箭矢相撞声,刀剑声不断。
叶惜人身后的黑衣人缠住北燕人,让他们分不出心神攻击,只能被迫抵挡,马山护着人后退,远离交战区。
赤盏兰策眼神阴冷,毒蛇一样的丹凤眼死死盯着叶惜人移动,他这人还没有拿不下的人,这是第二个。
被北燕人护在身后,他的弓弩再次瞄准叶惜人。
咻——
一箭飞出,这弓弩威力大,即便马山用刀挡了一下,仍然擦着叶惜人脑袋过去,击碎帷帽上的轻纱,露出一块圆形盾牌。
叶惜人想骂人。
这人都被无数「刺客」盯上了,不想着脱身,怎么还只想着杀她?
“马山,别管我,去杀了赤盏兰策!”叶惜人迅速跑到石墙转角处蹲下来,将盾牌挡在前面,口中喝道。
嘭!嘭嘭!
密集的箭矢打在盾牌上,一支支落在地上,终于停歇,弓弩携带的箭矢毕竟有数,眼下已是极限。
叶惜人探头看了眼,盾牌上落下密密麻麻的坑。
她倒吸一口冷气。
外面还在交战,她又探头看向上方情况,再次与那双冰冷的丹凤眼相对。赤盏兰策死死盯着她,眼中杀意翻腾,眉头微皱,似又产生疑惑——这人是谁?
脑海中大梁关键人物图迅速掠过,都没有此女记录。
而两人目光触及那一瞬,叶惜人几乎是本能缩回视线,顶着盾牌躲回石墙转角,一点不带硬气的。
没办法,她真没见过这种场面。
而且那赤盏兰策的眼神委实吓人,外面密密麻麻箭矢互射。不断有人倒下,不断有人死亡,吓得她腿软。
叶惜人咽了咽口水,再次探出头,即便是腿软,她依旧时不时顶着盾牌查看情况。
于是,在赤盏兰策看来,就是他要杀的人躲起来了,又冒头挑衅他,他看过去,那人吓得一个激灵缩回脑袋。
不到两息,再次探出头,鬼鬼祟祟看过来,来来回回。
赤盏兰策气笑了。
箭矢密密麻麻,他们这次行动突然,也没想过一个丫头这么难对付,带来的武器不多,而对面严家军的人比他们准备充分。
不能在上面对战了。
“下去。”他吩咐。
于是,叶惜人便看到这一群北燕人一边抵挡箭矢,一边落在地面上,正是她之前所站之地,随后借着屋舍石墙,躲避黑衣人的箭。
【北燕大多是骑兵出身,不擅地上面对面交手,先把他们逼到地上来,严家军就有击杀赤盏兰策的机会。】
北燕人落地后,马山吹响的口哨变了调,那些弓箭手跟着落下,弓箭挂在身后,自腰间抽出长刀扑杀上去,双方纠缠。
赤盏兰策被护在后方,却丝毫不顾此刻所处的劣势,只是盯紧时不时探出脑袋的角落,目光相触,眼神阴冷:“你是谁?”
叶惜人只觉一股寒意从脚下窜上头皮,有些人就是这么可怕,只是被看上一眼,就好似被一条毒蛇给盯上,她不怕死,怕蛇。
再想到这人是赤盏兰策,她明明唇颤抖,开口却是坚定一句——
“杀你的人!”
【赤盏兰策的护卫训练很好,必要时候他们会果断撤退,用自己的命护着赤盏兰策离开。不过,赤盏兰策有个优点也是缺点,此人不达目的不罢休。】
严丹青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
“殿下,快走!”莫勒推开赤盏兰策。
北燕人立刻组成一个阵法,一层接一层的人护着太子后退,离开严家军的围杀。
最好的撤离方向是西南大门,赤盏兰策却并未往那边走,他脚下一转,从叶惜人这边撤退,每一步都似杀气更浓。
交战双方也往这边来。
叶惜人扛着盾牌,爬起来就跑。
然而赤盏兰策的目标是她,弓弩没了箭,便伸出手直直朝她而来,另一只手上刀已握紧,必要杀了人才撤。
叶惜人吓得面色苍白,牙齿打颤,惊恐地看着赤盏兰策,慌张后退,无奈盾牌太重,她提着盾牌差点被身后木架绊倒。
只是这一耽误,赤盏兰策抓住了她。
【他小瞧你,此时就是机会!】
叶惜人突然停下脚步,身后木架跃出一个矮小身影,一女刀客错身划过赤盏兰策,寒光一闪,抹开他的脖颈,反手一刀自背后穿胸而过!
围杀,结束。
“殿下——”
北燕人不可置信,嘶吼出声。
莫勒冲向赤盏兰策,而这就给了马山机会,手上的刀重重劈砍,再是一转,收掉莫勒性命。
其他北燕人同样走入绝境,严家军开始收尾,逐个击杀。
叶惜人呼出一口气,甩了甩头发站直身体,她既然留在「战场」完成刺杀计划,那她躲的地方,必然也是战场之一!
赤盏兰策小瞧她了。
叶惜人甩开赤盏兰策的手,然而对方挨了两下致命伤,抓着她的手仍然有力。
“你、是谁……”
他嘴角溢出血,脖颈出鲜血不断流淌,胸口插着刀,却盯紧叶惜人,就要一个答案。
他们其实是见过的,三月初一马车相撞,叶惜人过了许多个三月初一,大多数时候会记得提醒车夫避开赤盏兰策的马车。
但最后一次回到三月初一,她满脑子都是叶沛竟然带全家去送死,一门心思只有与叶沛对峙,忘记路上的事,马车又撞了一回。
后来只回到三月初三,除叶惜人外,其他人保留的便是她最后一个三月初一和三月初二的记忆。
叶惜人清楚,但不想告诉他,就让这燕贼带着疑惑去死吧!
她手上狠狠用力挣扎。
那刀客同时拔出刀,赤盏兰策笔挺挺倒下,手上没了力气,她终于挣脱出来,手腕处一片淤青,隐隐作痛。
而地上赤盏兰策勾起笑,他要死了,这女人想救严丹青?
——做梦。
身后一北燕人见赤盏兰策倒地,眼神痛恨,脚下后撤两步,手上一支鸣镝发出声音,响箭升天而起。
下一刻,这人被严家军斩杀。
叶惜人见此疑惑,眉头微皱:“北燕人这是要召集援手吗?”
可是这里战局已经结束,各路人马都快要来了,他们马上就会离开皇城司,此时传递信号还有什么用?
念头刚起,一阵爆炸声响起。
“轰——”
关着严丹青的诏狱地牢轰然坍塌,烟尘四起,地面跟着震颤。
地牢炸了!
叶惜人瞳孔一缩,不可置信。
她手撑着盾牌勉强站稳,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坍塌的地牢方向,震惊、疑惑、惊骇、生气……各种情绪同时涌起。
这一刻,之前的疑惑全都得到了答案。
那些辛苦从各个商人手上买到的炸药。既不是保命,也不是用来攻击皇宫,而是早已埋在地牢当中,用来……杀死严丹青!
赤盏兰策就算是死,也要带严丹青一起。
“严将军!”马山变了脸,同其他人一起扑向地牢方向。然而爆炸自严丹青所处位置开始,地牢都塌了,又哪里还能救出人?
叶惜人身体晃了晃,眼前阵阵发黑。
她似乎又看到严小将军着白色中衣坐在地牢里面,隔着铁栅栏低声说着安排,叮嘱她要小心。随后,对她浅浅一笑,清俊眉眼染上笑意。
叶惜人猛地看向地上的人,赤盏兰策奄奄一息,听到爆炸声露出疯魔的笑。
她气血上涌,冲上去给他一脚,绣鞋直接踩在胸口刀伤处,气得牙齿打颤,声音颤抖:“你、你有病啊,严丹青和你到底什么愁啊怨?你这么不放过他!!”
那可是她用好几条命要救的人。
就这么被赤盏兰策带走了!
马山手上拿着血书,红着眼睛折返,声音嘶哑:“这是在坍塌石板上方发现的将军血书,叶姑娘,禁军来了,我们必须赶紧离开。”
将军不希望有人发现叶姑娘与刺杀赤盏兰策有关,他必须立刻带人离开。
叶惜人看着那熟悉的血书,包裹着一块石头。
她不敢想象在地牢塌陷的那一瞬间,严丹青究竟是忍着多大的剧痛才能将血书包着石头扔出来,他活不了,就要严家军不乱……
叶惜人闭上眼睛,将湿意忍回去。
“走!”她转身离开。
马山拿走盾牌同严家军一起护送叶惜人,严小将军死了,之后他们听叶惜人命令,保护好她。
地上,赤盏兰策最后的意识一直看着她离开,两道致命伤,撑不住终是断了呼吸,脑海中最后的记忆画面闪过。
三月初一,马车相撞。
他想起来了……
这是叶沛的女儿,叶家二姑娘。
作者有话说
好消息:赤盏兰策死了!
坏消息:……严丹青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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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高人
叶惜人想过要不要重开一次,去救下严丹青。
但地牢下埋着火药,赤盏兰策又盯紧诏狱,重开不仅复活严丹青,还会复活赤盏兰策,她一时之间没想到能救人的办法,只能先离开。
「今日」是她的第十三次生命,死过十二次,还从未见过三月初四,所有的时间都围绕着三月三和谈来回打转。如今算是从根本上结束和谈,重生……会因此而结束吗?
想到这里,叶惜人心头一跳,不安蔓延。
如果重生彻底结束,那她就再没有救下严小将军的机会了,那样好的一个少年将军,能给大梁带来希望的人……真是该死的赤盏兰策!
安顿好马山等人,回到叶家前院岁安堂时,叶惜人面色不大好看。
“你这是怎么了?”廖长缨几步上前,见她身上还溅着血,大惊失色,“惜惜,你受伤了吗?!”
叶惜人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现在有够狼狈的,衣服上在躲避当中沾满灰尘泥土,还有赤盏兰策溅出的血……
“娘,我没事,别担心。”擦了擦脸上的灰,她摇摇头,非常淡定,“不是我的血。”
——不是你的血也很吓人啊!
廖长缨拉着她上下抚摸,很是担忧。
里面叶沛走过来,眉头紧锁:“你去哪儿了?听你娘说你早早就出了门,怎么现在才回来?还弄成这个样子?”
他一回来就让人去找女儿,找的人才出去,她就回来了。
叶惜人这时才发现岁安堂内赵氏、廖长缨都在,还有吊着手、拄着拐杖的叶长明,叶家齐聚,叶沛身上穿着朱红色朝服,刚回来不久。
听到这一连串的问题,她摇摇头,只憋出四个字:“一言难尽。”
她这半天做了什么?
先打晕她爹,去取了严丹青的令牌,又去找马山一起抓商人审问口供,她带着所有证据回来交给她爹,再去见了马山、威胁陆仟见到严丹青、诏狱出来后杀掉赤盏兰策、与马山等人商量后续……
叶惜人累得说话都费劲,摆摆手,坐在了岁安堂一侧黑漆楠木椅上,端起茶盏一饮而尽,而后才问:“爹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眼下朝中情形如何?”
叶沛闻言,在上首椅子上坐下,嘴里干涩,同样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叹口气:“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圣上和蒋相、张参政、刘参政好像收到了什么消息,突然就匆匆离开,朝会当即结束、和谈也没再提,就让我们都先回来。”
赵氏已经知晓情形,摇摇头:“不提和谈是好事,但你都拿出证据了,朝中吵得不可开交,圣上也没说要不要放严小将军就散了朝……”
这都是什么事啊!
“爹,你还没说那些证据是什么时候搜集的?之前不是说没有证据吗?”叶长明吊着手好奇。
叶沛闻言,扭头看向叶惜人,眼眸深深,“我也很想知道,你早上给我的证据都是哪里来的?”
他家女儿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姑娘,昨儿还在为了他要去顶罪而生气,今日就直接拿出他们调查许久没弄到的证据,还不止一份,人证物证俱在……
“什么?惜惜给你的?!”叶长明差点蹦起来,不可置信地拔高声音,“你哪里来的这些证据啊?怎么回事?我怎么不知道?”
——这不合理!
“当时早朝已经开始,我着急离开就没仔细问。”叶沛又说,神情凝重,“我发现自三月初一开始你就怪怪的,昨儿提前防住了陆仟,今日又拿出这样的证据,到底是怎么回事?谁给你的?这回你必须给我说个明白。”
叶惜人:“……”
她憋了半天,还是吐出那一句:“一言难尽。”
不是她不想说,而是这里面的事情真说不明白啊!
叶惜人头疼,她之前尝试说过重开的事情。但没人相信,要是都像严小将军一样,无论她说什么都直接相信就好了。
想到严丹青,叶惜人又有些难受,努力这么久,到底没能救下他。
“难道,是有人胁迫你?”叶沛试探着开口。
叶惜人还没反应,叶长明已经倒吸一口冷气,恍然大悟,他感觉自己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全都想明白了!
叶长明手在桌上一拍,笃定道:“她背后一定有高人!爹你想想,主和派陆仟他们那么隐秘的计划对方都能知道,甚至提前打破,你们主战派找不到的证据,那人也能找到……这绝对是个非常厉害的高人!”
“高人肯告诉惜惜就不错了,爹你可别追问了,万一对方生气不再插手怎么办?”
高人知道主和派的秘密,高人还救了他们家,哪里能轻易招惹?
叶长明都怀疑他们现在说什么,高人能知晓!
叶惜人:“?”
叶沛恍惚,随即又问:“那为什么是告诉惜惜,不直接找我?”
叶长明理所当然:“那必然是有高人的理由!多半是高人身份特殊,不好直接见你才找上惜惜,爹你想想,惜惜一个柔弱小姑娘,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甚至不认识几个人,胆子还小,不是高人主动送消息,还能是怎么知道的?”
他说完,小声嘀咕:“高人怎么不来找我?我肯定比我妹靠谱……”
叶沛觉得有理,眉头松开了些。
“而惜惜肯定是答应了什么都不说,才会守口如瓶。”叶长明深觉自己聪明,对着妹妹挑眉,“妹,是吧?”
叶惜人:“??”
叶沛长叹口气,放弃追问,又叮嘱:“惜惜就不要掺和在这些事情里面,尤其是涉及严丹青与赤盏兰策,这两人对大梁与北燕至关重要。甚至是影响两国之间胜负的问题,兹事体大,你若是搅入其中,恐怕会被牵连。”
叶惜人:“…”
叶长明摆摆手,很是不在意,“惜惜只是转交高人收集的证据而已。爹,你就是瞎操心,她这么个胆小柔弱的小姑娘,就算是想搅合也搅合不进去啊!她是见过严小将军还是能见到赤盏兰策啊?”
叶惜人:“……”
一时之间,她有许多话想说,又不知道说点什么,叶长明的「分析」让她脑子里面的褶皱都变得平滑。
赵氏始终没说话,看了叶惜人一眼后垂下眼眸,浑浊的眼睛里面满是疑虑。
叶沛手指揉了揉眉心,很是不安的模样。
“都回来就好好歇着,先别想了。”廖长缨给叶沛倒茶,提醒。
叶沛放下手,摇摇头:“不担心不行,今日我都拿出了证据。按理来说当是立刻传召严小将军询问。但蒋相一门心思和谈,圣上又像是已经被他说服,我真担心和谈还会继——”
叶惜人终于开口,打断:“不会有和谈了,证据也没用。”
叶沛一愣,“为什么?”
这时,有小厮快步进来禀告:“老爷,白大人来了。”
“快让他进来!”叶沛立刻站起来,也顾不得叶惜人的话了,目光急切地看向门口方向,白成光和郑文觉去打探消息了,眼下匆匆而来,定是有信。
果然,白成光快步进来,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面色苍白,刚进岁安堂就扔下大雷——
“地牢坍塌,严小将军死了,圣上和蒋相封锁了皇城司,现在禁军把那边围得死死的,不让走漏消息,叶兄,出大事了!”
“什么?严小将军死了?!””叶沛大惊失色,随即身体一晃,捂着胸口满脸沉痛,“我大梁——”
叶惜人没让他再次喊出那句话,拍着他将人摁下,端起茶水喂给他,“放心,大梁还不会完,严丹青是赤盏兰策杀的,不是朝廷动手,赤盏兰策也已经死了,大梁北燕现在胜负五五开,还没亡。”
按照严小将军的分析,他和赤盏兰策双死,正面战场胜负五五开,大梁还没到完的时候。
而且赤盏兰策尸首在朝廷手上,总还有些作用,让胜负倾斜。
现在说亡国,为时尚早。
叶沛与白成光一愣,同时看向她。
“惜惜,现在不兴开玩笑。”叶沛呼吸缓下来,声音轻颤,“形势危急,兹事体大,可不兴用假话来——”
话未说完,又是一个人进入叶家,才刚看到他们,便立刻急急开口:“叶大人,白大人!出大事了!严小将军和北燕太子……都死了!”
来人正是去打探消息的南都府尹,郑文觉。
主战派三大头领都到了,一个比一个震惊,三张脸上具是惊骇,被一个接一个消息打得人昏了头。
竟然是真的?!
叶长明差点蹦起来,脚上还有伤,龇牙咧嘴:“真的?郑大人,谁杀的?”
郑文觉长处一口气,摇摇头,他也不知道是谁杀了赤盏兰策。
叶长明嘶了一声,喃喃:“乖乖,哪个勇士杀了赤盏兰策?谁敢杀?最主要的是……谁杀得了?!”
叶沛与白成光对视一眼,一阵心惊。
他们就在旋涡的中心,为着严丹青和赤盏兰策奔波,没想到只是短短时间,这对大梁北燕至关重要的二人就双双死亡,他们竟然连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这风暴中心,到底还有什么秘密?!-
皇城司
蒋游揉着眉心,事情发生突然,影响甚大。但真相却并不难查,所有人都没有隐藏痕迹,甚至行凶者还来「自首」,真相一目了然。
叶沛刚拿出赤盏兰策买火药的证据,严丹青所在地牢就炸了,分明是北燕人所为,赤盏兰策要严丹青的性命。
“这些北燕人,狼子野心!”刘多喜咬牙切齿,“据那马山所言,北燕人前来埋下火药要杀严丹青,他们发现后前来阻止,杀了赤盏兰策还是没能救下严丹青……”
蒋游手一顿。
他放下手,眉头紧锁,低喃:“你觉得马山说得都是真的吗?”
“当然,”刘多喜点点头:“否则,赤盏兰策怎么会出现在诏狱外面?而且火药就是北燕买的,证据确凿。”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蒋游看向坍塌的诏狱,又看向对面屋顶,以及发现赤盏兰策尸身的转角。
北燕太子尸首已经抬走,严丹青的尸身也挖了出来,这二人至关重要。哪怕只是尸体也要保留好,不能出任何差错。
“今日就是和谈的日子,赤盏兰策本该进宫,却突然来到了诏狱,若是想杀严丹青为何在此时?”蒋游手指摩挲,苍老的脸上眼神锐利,“他想杀的到底是谁?”
又是谁杀了他?
蒋游总觉得不是严家军发现火药,阻止赤盏兰策,而是……还有另一个人的踪迹,一个至关重要的人。
到底是谁?
为什么没有丝毫线索?
蒋游看向刘多喜,又问:“马山走了吗?”
“应该快了,他拿着严丹青的血书,圣上已经封他为骠骑将军,让他尽快前往淮安渠稳定军心。”刘多喜说完,摇摇头,“又要开战了……”
马山等严家军的人杀掉赤盏兰策,阻止和谈,实为逆党行为,朝中不少人建议直接杀了马山他们,以免放虎归山。但圣上与蒋相见了血书后都没同意,反而让马山立刻去淮安渠。
此时无论真相是什么,这二人双死,多半又是开战的结果,和谈是不成了。
蒋游眼神一厉,吩咐:“去跟上马山,看他出城之前见谁。”
马山去见谁……
谁就是他的主子,蒋游相信直觉,这里面一定还有一个人,一个藏得很深,能玩弄他们、左右严丹青与赤盏兰策命运的人-
叶府
严丹青死了,但赤盏兰策也死了,对于主战派还没有那么绝望。所以这回叶沛没有吐血,反而猛地看向叶惜人——
“你是怎么提前知道的?究竟是谁告诉你?”
叶惜人正要开口。
外面,又又又有人来了。
“今日这是怎么了?”叶长明忍不住嘟囔,“怎么都往我叶家跑?要在这里议什么大事吗?”
“是谁?”叶沛皱着眉问。
“严家军,马山。”
作者有话说
叶惜人:高人竟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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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二合一
岁安堂所有人同时站了起来,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叶长明张了张嘴,半晌才发出声音:“真是都来我家议大事啊……”
叶沛三人本就交好,又同为严丹青之罪奔波。但救人的目的是阻止和谈,挽救大梁,与私交无关,三人对视一眼,都没想到严家军的人会找上门来。
“快请!”叶沛忙道。
身穿盔甲、腰间挎刀的马山大步进来,身后还带着几个将士,皆是一身战甲,袖口挂着黑布,俨然全是严丹青部下,严家军人。
马山这张寻常看起来凶神恶煞的脸穿上盔甲后,只剩沙场之上的煞气,带着将士的风霜,正气凛然。
一行人匆匆进来,身上还有没干的血迹,竟不做任何遮掩。
叶家霎时安静无声,丫鬟小厮早就已经退远,此时岁安堂只有叶家人以及郑文觉、白成光。
“马将军。”叶沛拱了拱手,对于这些为大梁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他一贯很是尊重,“不知马将军前来所为何事?”
马山抬手回礼,先对三人道:“多谢三位大人之前为将军奔波,如今将军已经遇害,乃是燕贼所为,我受封骠骑将军,即将前往淮安渠安抚严家军,与北燕殊死一战!”
短短一句话,说完了他如今的处境。
叶沛扶着他起来,摇摇头,“不必多礼,我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郑文觉有些难受,移开了视线,声音轻轻:“严小将军无辜,可惜我们没能保住忠勇侯府严家最后的血脉……”
白成光什么都没说,跟着叹口气。
朝中主战派没人不为严家唏嘘,世代忠勇,到如今严小将军这唯一血脉,还是丢了命,若是没有下狱,何至于被赤盏兰策所杀?
唯有叶长明一直盯着马山,眼神奇怪,低声呢喃:“怎么回事?我怎么觉得这位马将军很是眼熟?”
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而且,看到这位马将军,他的腿脚一起疼了起来。
奇怪。真是奇怪。
马山眼中沉重一闪而过,亲眼见到将军死在自己眼前,如何不难受?但他有必须要完成的责任,还不能不管不顾。
他深吸一口气,最后看向叶惜人:“叶姑娘,赤盏兰策身死的消息瞒不久,我要走了,姑娘保重。”
“北燕使节都杀了吗?”叶惜人问。
马山点点头:“我们去清理了几遍,能找到的都杀干净了。即便有漏网之鱼,也不过是些虾兵蟹将,不起作用。”
“那就好,你放心去,南都交给我,我会想法子守好春昼的尸骨。”
“多谢叶姑娘,若有需要,请随时向淮安渠去信,我必立刻前来相助。遵从朝廷口令,南都的严家军我都已经带走了,姑娘千万小心。”
说完,马山带着身后严家军的人一起行礼。
他们不知道叶惜人为什么会有将军令。但严小将军既然把令牌给她,对于严家军而言,她就等同于「小将军」。
马山抬起头时,与叶惜人迅速交换了一个无人察觉的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叶惜人微不可见颔首,示意他放心。
马山轻轻呼出一口气,披风一震,带着行完礼的众人转身离开,外面很快响起马蹄声,严家军的人赶赴淮安渠。
叶惜人抬头,渐渐西斜的落日余晖洒在院中,天际一颗火红太阳如血,霞云重重叠叠,如同阶梯般堆在落日前面,很快遮住太阳,天际火红一片。
一只大雁跟丢了群,在天空打着转嘶吼悲鸣,树上绿叶摇晃。
起风了。
叶惜人眉头皱了皱,又很快松开。
她转过身,突然发现身后几双眼睛紧紧盯着她,鸦雀无声。
叶长明不可置信,廖氏与赵氏交换一个眼神,满脸疑惑,叶沛、郑文觉、白成光三人屏住呼吸,盯着她不错开视线。
三张老脸一张嫩脸,四眼瞪圆堵住她,鸦雀无声。
终于,叶长明第一个开口:“我想起来了!这位马将军就是打断我手的「流民」!叶、惜、人,这到底怎么回事?!”
叶惜人:“……”
哦豁,穿帮了-
相府
“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情看考卷?”张元谋坐立不安,在狭小的书房走来走去,见蒋游还在翻看卷宗,忍不住开口。
这相府的书房不小,但被一块幕帘将书房一分为二,这边全是书架,上面堆放着各种各样的书籍,以及一些待处理的政事,使得这半个房间更小了,待着极为逼仄。
蒋游头也不抬,满脸欣赏地点头:“不错,这举子有大才。”
他将这一张考卷放在左边一侧,右边厚厚一沓,左边只有寥寥几张,对比明显。
春闱三日一场,第一场科举的考卷全部收上来开始批阅,考生们还在等待开始第二场,朝中大事并不影响贡院中的举子。
张元谋眉头一皱,拿起那考卷扫过,眉头皱得更紧,一张本来就干瘦刻薄的脸显得阴沉,十分难看。
他嘟囔:“这也没什么特别啊,诗写得普普通通,策论辞藻寻常,并不华丽……”
今年考卷是蒋相亲自出的,与往年都不大一样,诗句、四书五经考得内容太少,实在令许多大儒不满。但蒋相如今权倾朝野,又有圣上支持,一意孤行也没人能阻拦。
他不明白这些东西有什么好看的,能比正事要紧吗?
“你不懂。”蒋游将手上新的考卷扔到右边去,“你要是闲得很,就去和礼部、兵部商讨赤盏兰策后事……”
这时,门窗一动,有人闪身快步进来。
来人压低声音:“蒋相,马山进了叶府,大理寺卿白成光、南都府尹郑文觉,都在叶家。”
蒋游手上动作顿住,瞳孔一缩,喃喃:“叶家?”
“竟然是叶沛?!”张元谋拔高声音,咬牙切齿,“倒是小瞧这姓叶的了,竟然是幕后推手,也对,他们这闹着要死战的人和严丹青勾结在一起,并不意外。”
只是没有想到,他们最后竟然能杀死北燕太子!
蒋游眉头皱在一起,捏着考卷的手收紧,他仍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叶沛是和他们作对,但他不应该有这样的能力才对?
不过……想到今日朝会上叶沛突然拿出来的证据,那可是他都未曾想到过的。
“如此看来,倒是小瞧他了,叶沛此人,能将我们玩弄于股掌之中,又能用严丹青的人杀死赤盏兰策……心机当真是深不可测啊。”蒋游眼眸深深,视线往外看去,天色一点点昏暗了下来。
书房内,霎时安静-
叶长明抓着叶惜人疯狂摇晃,咬牙切齿:“我的好妹妹,哥哥那日去春闱路上被人打了手、伤了脚,你是不是要给我个解释?”
马山早就认识叶惜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明显马山等人听命于她!
而素不相识的马山揍他一顿,阻止了他春闱,再联想三月初一当日「及时」出现的妹妹,强制下令把他扛回来的妹妹……
如果没有叶惜人突然出现,他会硬扛着上考场,可就是因为她冒出来,导致自己被强送回来,错过春闱!
叶惜人:“……”
她沉默片刻,举起手,“是我的干的,但我发誓我是为你、为全家好,那天只要你进考场,我们家必死无疑。”
叶长明:“??”
——竟然真是她干的,她还承认了!!
叶长明眉心一跳,眼睛瞪得更大,气血上涌,深吸一口气,张嘴就要开始咆哮。
叶沛一把将人扒拉开,不耐烦:“差不多行了,你那又不是什么大事,别在这里烦人,眼下正事要紧,我有要事问你妹妹,你让开些。”
说完,他又看向叶惜人,声音放轻,试探着开口:“你和马山……不对,你和严小将军是什么关系?”
“春昼是谁?”白成光也小心翼翼问。
叶惜人摇摇头:“我和严小将军没关系。”
随后,她又回答:“春昼是严小将军父母给他取的字。”
众人:“……”
——你要不听听你这两句话,没关系能知道人家父母给取的字吗?!
严丹青出生在边关、长在边关,若非去年横空出世,大梁朝中没人了解他,只知道是上上任忠勇侯次子,上任忠勇侯亲弟。即便是现在,他们依旧对严丹青所知甚少,一切都只是传闻。
叶惜人见他们一脸狐疑,被这么三人盯着,就好像要把她看穿一般。尤其是郑文觉与白成光,平日里都是审犯人的狠角色,上下打量她时,总让她觉得……
似乎马上就要被上刑拷问了。
叶惜人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脚下一转走向叶长明,拉着他离开,“哥,我们还是说说打断你手的事情吧。”
叶长明:“?”
“咦?哥你手怎么取下来了,不疼吗?”
“??”
“哥,你脚好些了没?今日有没有上药?要不要我来帮你?”
“??”半晌,叶长明咆哮:“叶、惜、人!”
屋里剩下的人面面相觑,郑文觉想到昨日来叶家时,见到叶惜人与陆仟对峙的画面,他看向叶沛,意味深长:“叶兄,你这个女儿……不简单啊。”
白成光眯起眼睛,捋着胡须,同样看向叶沛:“是不是你安排她做了什么?赤盏兰策之死与你有关?叶大人,藏得挺深啊。”
叶沛心累。
叶沛不想说话。
他现在也知道他女儿不简单了,但问题是,他什么都不知道啊!
外面事忙,叶沛送郑文觉与白成光离开,天彻底黑了后方才折返回来,赵氏已经回了后院,廖氏在等他。
“惜惜呢?”叶沛忙问。
他还得去问问,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惜惜怎么会牵扯其中,看起来甚至牵扯颇深,而他这个当爹的竟然一无所知。
“叶惜人!”叶长明的声音由远及近,伴随着脚步声,“你不要用你那一套什么重生、撞仙撞鬼的话术来哄骗我,就算真有人在考场给我做了局,进去就很危险,你为什么不和我说明白?”
叶惜人捂着耳朵,加快脚步继续逃。
叶长明瘸着腿继续追,从知道「真相」开始,他就一直追着叶惜人叨叨叨,吵的她一直跑,叶长明又一直追。
“我都说了,是你不听!”叶惜人躲到廖氏身后去。
“你都没试试,怎么知道我不听?”叶长明咬牙切齿,“你个不孝妹,竟然敢对哥动手,你给我站住,我今天必须好好揍你一顿!”
叶惜人无语:“你怎么知道我没试?”
她怎么没有试过,就是他不听啊,死活非要进去,她哥就是头犟驴,谁都拦不住。
叶长明追着叶惜人揍,她只能绕着叶沛与廖长缨转圈,躲避她哥的魔爪。
叶沛揉了揉眉心,无奈:“好了,你——”
外面风声起,密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屋里几人瞬间安静,下意识抬头看去,只见大门被人踹开,皇城司的人自门外闯进来,两队人马将叶家大门围住,一把把带着寒光的刀指着他们,凶煞十足。
“皇城司?”叶沛怔住,一脸疑惑,“你们这是做什么?”
叶惜人站在叶沛身后,还拉着他衣服躲避叶长明。
此刻缓缓松开手,眉头微微一皱,她与皇城司的人打过不少次交道,这些人她没见过,但又确实隶属于皇城司。
长刀对准叶家,来者不善啊。
叶沛衣袖一震走到院中,廖长缨几人跟上,戒备地盯着包围住他们的人。
没人回答。
“陆仟不是死了吗?你们听谁的命令,又有什么资格闯入我叶府?”刚刚还要揍叶惜人的叶长明走到前面去,挡住妹妹厉声质问。
他的手往后伸去,拍了拍叶惜人手背,安抚她不要害怕,当哥的会保护她。
“是我,够不够资格?”一道平静的声音回答。
门外,又两人缓步走进来,开口之人苍老威严,一双眼睛精神矍铄,只是抬脚走进来,就有不亚于皇城司逻卒举刀的压迫。
而他身侧还有另一人,看着稍年轻。但也比叶沛大上几岁,身穿紫色官袍,干瘦的脸上一双吊梢眼显得犀利又刻薄。
“蒋相……”叶沛缓缓开口,“张参政。”
来人竟是蒋游与张元谋!
“不知两位大人深夜到访,所为何事?”叶沛绷紧了身体,视线看向两侧皇城司众人举起的刀,冷笑,“这……又是什么意思?”
张元谋喝道:“叶沛,你伙同严家军杀了赤盏兰策,破坏两国和平,该当何罪!”
叶沛:“?”
——我有这个本事吗?
在短暂愣神之后,他一甩衣袖,怒极,“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况且,赤盏兰策狼子野心,先购买火药袭杀严小将军,根本就不是真心前来和谈!你们捧着这些人,差点酿成大祸,成为我大梁的罪人,还好意思指责我?”
“死到临头,竟然还敢狡辩?”张元谋嘴角勾起阴冷的笑,那双刻薄的眼睛扫过屋内家眷,“叶沛你不想活也就罢了,还要带着全家人一起死吗?”
“你——”叶沛手握紧成拳,咬牙切齿,“你们到底什么意思?”
“叶大人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们亲自过来,就是给你保住家眷的机会。”张元谋威胁,“你要是老老实实交代,你的儿女还有活命机会。”
这些人!
叶沛一甩衣袖,一字一句:“大人当我好骗?”
且不说他根本没有动过赤盏兰策,即便真和他有关,他承认之后,就是破坏和谈的大罪,满门抄斩也不为过,怎么可能放过家眷?
叶沛再次冷笑出声:“赤盏兰策是因为杀严小将军而死,你们竟然还想帮他找个「凶手」出来?呸,卖国贼!”
他胸口剧烈起伏,显然被气得不轻。
“叶大人。”蒋游走上前,一步步站在院中,与他对峙,“到底是北燕先用火药杀严丹青,还是严家军先围杀赤盏兰策,叶大人,我想你比我清楚。”
——他们先对赤盏兰策出手,分明就是存心破坏和谈。
叶惜人垂下眼眸。
好聪明的人!
她和马山商量的说辞是赤盏兰策先动手。毕竟没人能说得清楚为什么赤盏兰策会出现在诏狱外面,陆仟是他的人这件事又只有北燕人知晓……如此,蒋游竟然还会质疑赤盏兰策与严丹青死亡顺序,委实聪明。
“我知道什么?”叶沛浑身一震,眉头紧皱,“蒋游,你莫要栽赃我。”
张元谋冷哼一声,似笑非笑:“叶沛,我们都已经查了个清楚,马山离开之前来的就是叶家!今日朝堂之上,驿站、火药的证据也是你拿出来的,你早就和严家军暗通款曲。”
“再装就没意思了,别把我们当成傻子哄骗,横竖都活不过今晚,你又何必狡辩?”
前面的话让叶沛疑惑,但来不及多想,叶沛听到了最后一句。
他瞳孔一缩,不可置信:“你们要杀我?蒋游,你怎么敢?!你不怕圣上追究你责任吗?”
即便他真有什么罪,也该是先下狱问审,他们怎么敢直接带人上门来杀?
还有没有王法了?!
张元谋抚掌大笑,“三月初三晚,叶家满门被人斩杀干净,乃北燕人蓄意报复。毕竟,你叶沛勾结严家军的人杀死赤盏兰策,破坏和谈,圣上不治罪与你就不错了,还会帮你做主吗?”
叶沛猛地看向这些皇城司的人,这才发现他们手上拿着的刀,竟是北燕人的武器!
蒋游早有预谋!
他下意识将叶惜人与廖氏护在身后,抿紧唇,视线扫过围堵他们的皇城司人,一把把在月色之下泛着寒光的刀,风吹动院中灯笼摇晃,地上光影扭曲,树叶飒飒作响。
他脑子飞速转着,思索着保下家眷的办法。
叶长明抓紧拐杖,站在了最前面,咬牙切齿:“无法无天!蒋游,你就不怕被人发现吗?!”
蒋游没说话,只是抬了抬手。
“嘭——”
叶家大门从里面关上,如此,不会有人知道里面发生着什么,而他们敢来,就扫干净了尾巴。
他用行动说明,他不怕。
叶沛身后,叶惜人突然开口:“所以,之前陆仟陷害我们满门抄斩,背后果然是你,宰相蒋游。”
参知政事张元谋是同谋,另一个参知政事刘多喜同为主和派。即便没有参与,也是知情,怪不得进了考场就一定会被满门抄斩……这些人出手,什么罪定不死?
叶沛拉了拉叶惜人,对她使眼色。
他还是想保一保儿女的性命,这时不宜出头,交给他们来就好。
蒋游的目光从叶沛身上挪到她脸上,扫过一眼收回视线,并未放在心上,淡淡道:“阻拦和谈,就该死。”
叶沛在主战派当中跳的最高,为严丹青奔忙,想尽办法救他。
三月三和谈想要顺利进行,就该杀了他,才能让其他主战派的人都安静下来,以免出现意外。
可惜,还是出了意外。
“叶沛,你可真有本事,两次都没能杀掉你,让你成功活到今日,阻拦了和谈。”张元谋眼中杀意一闪而过,风声响起,火把跳动,周围气氛越发诡异。
叶惜人闻言看向他,又问:“那观音像是你们放在了叶家?”
显然,比起沉默的蒋游,还是这人更容易开口,透露背后真相给她。
张元谋冷哼一声,吊梢眼阴冷,“这就要问问你们叶家了,军舆图被盗,出现在你叶家府中,我原没想明白你们到底怎么偷到军舆图的……如今方才明了,是严丹青的人所为,你叶家与逆党竟是早已相识,偷盗军舆图,不是逆党又是什么?”
不是他们?
叶惜人眉头一皱。
她从叶沛、叶长明口中早已知晓,他们家从前不认识严丹青。就算是叶沛没告诉她,那严小将军呢?他分明也说是不认识叶尚书,只是听说过,他们两家绝对没有交情。
叶惜人想不明白。
“不管你们与严丹青到底怎么认识的,又是如何合作,严丹青已经死了,你们,也不能活。”蒋游手一抬,皇城司众人扑杀上去。
叶沛既然不肯说明白,那便罢了,达成目的要紧,死人有再多的手段也没什么作用。
叶长明大喝:“胖金,瘦银!”
二人同时飞出,姜随也带着护卫上前抵挡攻击,刀剑声音在黑夜当中无比清晰,令人发寒。
不对!
叶惜人站在原地,眉头紧锁,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蒋游,一字一句:“不对,你要杀我们家是为了除掉主战派,以免干扰和谈。但现在赤盏兰策已死,开战不可避免,你为什么还要对我们家下手?”
蒋游终于看向叶惜人,将这个人看到了眼睛里面,犀利的眼中带着诧异。
他笑了笑,有几分欣赏:“叶二姑娘聪慧。”
两方还在交战,而叶家这么几个护卫根本不是皇城司众人的对手,被打得节节败退,大抵是想让他们死的明白,也或许是欣赏叶惜人的敏锐……
蒋游垂下眼眸,回答:“我原也以为赤盏兰策死了,和谈失败。但就在半个时辰前,暗探飞鸽传书送来密信,北燕立了新太子。如今的北燕太子是二王子赤盏成业。”
叶惜人先是一怔,没想明白。
前面叶沛浑身一颤,张了张嘴,不可置信:“你们……竟然还想和谈?!”
听到这话,叶惜人瞳孔紧缩,还有什么不明白。
北燕换了太子,轮到二王子当太子,那就又有了和谈的可能,蒋游他们还想和谈。所以要杀掉主战派的领袖之一,以免再生是非。
严丹青已死,轮到他们叶家了。
尤其是蒋游怀疑他们与严家军联手杀死赤盏兰策,有这样的鬼魅手段,蒋游不可能放任,斩草除根,才好不生其他风波。
——他可不想再被破坏一次和谈了。
攻击越发凶猛,叶家就快要撑不住。
胖金与瘦银拼死抵挡,叶沛看向姜随,后者点头,护着叶惜人与叶长明就要撤离,压低声音:“我们从后门快走!”
叶长明回头看了眼叶沛,咬牙将叶惜人推向姜随,拔出刀冲上前,喝道:“我妹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个小姑娘,蒋游,你们放她离开,我叶家束手就擒!”
“一个都别想走。”张元谋冷笑,手上的长刀掂了掂,一招便挥开叶长明,他武功可不差。
叶长明身体晃了晃,后退数步面勉强站稳,脚下生疼,他撑着刀挡在叶惜人前面,想为她离开拖延时间。
姜随咬牙,拉着叶惜人便走。
然而,她挣脱开姜随的手,走上前,走到了叶沛与叶长明他们的前面,直面刀剑,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蒋游——
“你对我们动手,是为了继续推动你所谓的和谈,杀掉主战派的人,就没人和你唱反调……蒋大人,我学到了。”
长刀在她面前举起,廖长缨目眦欲裂:“惜惜!”
叶惜人看着刀,高声喊道:“闫霜,动手!”
“咻!”
密密麻麻的箭矢自身后射出,屋顶之上冒出一排黑衣人,而蒋游身后大门屋檐上,同样悄无声息出现一批黑衣人,无声落地。
院中摇晃的树上,一个人影划过,叶惜人面前的杀手眉心流下一道鲜红,举着刀、瞪着眼睛笔挺挺倒地,人影落在叶惜人身侧。
闫霜。
白日杀掉赤盏兰策的女刀客。
蒋游看了看屋顶,又看向那名女刀客,无视身后的威胁,视线定格在叶惜人脸上,眼中震惊毫不掩饰,恍然大悟:“是你,赤盏兰策想杀的人是你,而你、你们,杀了他!”
严家军的人根本没有离开!
离开的只有马山几人,是做给他们看的。
是了。
马山明明可以暗中传信,出城前来到叶家,分明是给有心人看,而他们如同鱼儿,上了钩。
怪不得他之前盯紧叶沛,从未发现任何异常,赤盏兰策就那么突兀死了。
没人想到,那掺和其中的人不是叶沛,而是她女儿,一个不被任何人防备的闺阁女子,看起来柔弱单薄的叶二姑娘。
“严小将军教我不要小瞧你们,朝中聪明人很多,但人有时候,也不能太聪明。”叶惜人垂下眼眸。
她想到地牢里面,严丹青笃定有账本时候的反应,朝廷一直都有不少聪明人,这些聪明人将一切盯得很紧,她不过是让马山上门一试,竟然真钓出了条大鱼。
严小将军制定的钓鱼之法,被她用在这里。
蒋游,就是之前陷害他们家满门抄斩的幕后凶手,而这人为了和谈,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你什么意思?”张元谋抿唇,眼中闪过惊惧,“难道你还敢对我们动手不成?!”
他们一个是宰相,一个是参知政事,是朝中跺跺脚就有一场风雨的大人物,是圣上的亲信,她怎么敢?!
张元谋下意识后退,但身后黑衣人一把把寒刀,更让人恐惧,皇城司这些人……可不是严家军的对手。
局势瞬间逆转,他紧紧瞪着叶惜人,眼中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如果是以前,叶惜人会很害怕。
不,她现在也害怕,袖子里面严丹青的私令捏在手上,叶惜人克制着恐惧与不安,抬起头,一双乌黑的眼睛倒影着火光,升起无限勇气。
她掺和其中,又比其他人掌握更多,老天选了她,她不能害怕。
“严家军早已经出了城,领皇命赶赴淮安渠,人尽皆知,我叶家文官,手无缚鸡之力,蒋相和张参政的尸首在使馆被人发现,那也是北燕人干的,和其他人有什么关系呢?”
叶惜人看着蒋游,一字一句:“多谢蒋相教我。”
主和派之首被杀掉了,还是北燕人动的手,大梁谁还敢心存侥幸,幻想和谈?
蒋游手一瞬间攥紧,死死盯着她。
叶惜人闭上眼睛,“闫霜,杀,不留活口。”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新太晚了,所以更个大肥章,感谢大家支持,超爱你们!
第27章 循环
蒋相不比赤盏兰策好杀,可谁让他是来杀人的,自己把尾巴扫除了干净,又没有带太多人呢?
于是,给别人挖的坟,最终成为自己的墓地。
“你怎么敢……”张元谋张了张嘴,一步步后退,严家军已经行动,弓箭朝着那些皇城司逻卒去,身后一把把寒刀劈砍而至,阵阵杀意不断。
“嘭——”
刀剑相撞,张元谋咬牙,就要护着蒋游离开,可大门紧紧关着,又被严家军的人堵住生路,生杀之权逆转。
他回头看了看越来越少的皇城司人,又看了眼身侧蒋游,手握紧成拳,“蒋相,我会为你报仇的。”
话音落地,他踩着身侧护卫他们的逻卒欲要翻越前门屋顶,那逻卒被踹出去,死在严家军刀下。
“噗!”
一把刀自身后穿胸而过,张元谋重重落下,无声地张了张嘴,身体抽搐,瞪着不甘的眼睛咽了气。
闫霜上前拔出来刀,继续战。
叶二姑娘说是不留活口,那今夜就一个都不能放走。
蒋游在对方动手那一瞬间,已经明白毫无胜算,他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睛一直盯着叶惜人。就好像是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输给她?
“为什么?”蒋游不明白,皱眉,“叶二姑娘,你是怎么掺和其中的?”
叶家避开了一次又一次暗算,这位叶二姑娘还能命令严丹青的人,为什么严丹青这么相信她?又是怎么让赤盏兰策落入圈套的?
他与北燕太子打过交道,那人并非是个容易上当的。
叶惜人握着令牌,缓缓开口:“我说是靠命,你信吗?”
——可不是命吗?
——靠死掉的一条又一条命,获取先机,筹谋计划。
“命吗?看来果真是天命如此。”蒋游身体像是泄了气,瞬间苍老十岁。随后,他彻底闭上眼睛,合上遗憾与不甘心,“天不假年啊……”
厮杀结束,叶府内恢复安静。
院中倒着无数人,哪怕这些人是为了杀他们而来,叶惜人仍觉得有些难受,她错开视线不去看,呼出一口气:“运到北燕使馆那边去,小心些,别被发现。”
闫霜点点头,同严家军的人一起搬走尸首。
叶惜人回过头去。
身后,叶沛几人目瞪口呆看着她,叶家一众人在严家军下场之后,全都缩在回廊屋檐下,目瞪口呆看着发生的一切变故,安静无声。
此刻目光相对,依旧是鸦雀无声。
叶惜人:“……”
叶家人:“……”
一时之间,都不知道开口说点什么。
叶惜人是不知怎么解释,叶家人是冲击有些大,瞪圆眼睛,没能回过神。
半晌,叶长明张了张嘴,咽下口水,最先发出声音:“叶惜人?你是我妹妹叶惜人吧?”
他瘸着腿上前,上手摸了摸,还将叶惜人转个身,看清楚她耳朵后面的一颗小痣,仍旧不敢相信,又问:“如果我银钱不够用,管你借五十两银子,你会给我多少?”
叶惜人:“滚。”
“很好,是我妹叶惜人。”叶长明倒吸一口冷气,随后就是一连串不可置信的问题,“不是,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严家军的人怎么在这里?那可是权倾朝野的宰相蒋游……就杀了?”
——我妹惜惜那么一个柔弱单纯的闺阁女子,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他揉揉脑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但身上刚被人踹过一脚的地方还疼,异常真实,不是在梦里。
“他来杀我们,今日不是他死就是我们亡,惜惜做得对。”
叶沛缓过劲儿来,握着还在恍惚中的廖长缨手,一双眼睛看着叶惜人,意味深长:“不过,我二闺女确实厉害,深藏不漏啊……”
叶惜人:“……”
半个时辰后。
岁安堂
“就是这么个情况,你们爱信不信。”叶惜人说得口都干了,端起一旁的茶盏一饮而尽,无声叹气。
堂内霎时安静,再次鸦雀无声。
又是叶长明先开口,他嘴巴大张,眼神涣散:“我怀疑我真的在做梦……”比起叶惜人变得「杀伐果断」更像做梦的,是她此刻说的话。
他掐了掐自己被人踹过的地方,很疼。
叶长明艰难开口:“所以,你真是撞了鬼或是仙……困在三月初一到三月初三之间,你得到的线索不是别人托你转交,而是在一次又一次重生当中获取,现在是第十三次?”
叶惜人点头。
叶长明倒吸一口冷气。
叶惜人说过两次了,这是第三次,昨日佛堂之后,他不相信,今日马山走后,他还是不相信,但现在……
刚刚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她拿出了那么多证据、她配合严家军的人杀了赤盏兰策、目睹严小将军之死、调遣严家军人。
桩桩件件都是事实,语言可以骗人,但事实不能。
而事实就是,他那么一个乖巧柔弱的妹妹。如果没有经历什么,怎么会变成一个敢下令杀死当朝宰相与参知政事后,还面不改色的人?
房间里面再次安静下来,就在叶惜人怀疑他们是不是仍然不相信的时候,廖氏一把将她搂紧怀里,一颗颗有些烫人的泪珠砸在她脸上,呜咽声响起。
“我家惜惜,死了十二次……”廖长缨颤抖着的手,抚摸叶惜人脖颈,“一定很疼吧?”
这是她捧在掌心的宝贝,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明珠。这十六年,她怕她磕着碰着,怕她生病怕她难过。
可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女儿已经死了十二次!
廖氏呜咽声就在耳边。
不知道为什么,下令杀人的时候叶惜人没有哭,砍头的时候没有哭,来回奔波、累得迈不动脚的时候没有哭……此刻听着哭声,眼眶却突然泛红,心里委屈又难受。
“还好。”叶惜人深吸一口气露出笑容,摇摇头,声音轻轻,“娘,你别担心,只是那一下有点疼,很快就没有了知觉,不难受的。”
廖氏哭得更厉害。
叶长明张张嘴,没能发出声音。
他放在一旁的双手突然捏紧大腿,手背青筋凸起,「昨日」是三月初二,他的妹妹告诉他自己陷在「重生」当中。那时候,她已经死了六次,而她第一次告诉他们这些时,是在她死了四次之后……
那时候,她一定很害怕很无助吧?
而他却认为妹妹在编瞎话,还磕着瓜子让她继续编,丝毫未放在心上。
叶长明垂下脑袋,要经历多少痛苦、遭受多大的压力,才会从害怕到发抖、向家人求助,变成现在这样,坚定而果决的下令杀人?
叶沛别过头去,迅速擦掉眼泪。
片刻后他收回视线,看向对面坐着的女儿,明明还是那个人。但眉眼间从前的天真烂漫消失,添了几分坚韧,鲜明巨大的蜕变总是伴随着痛苦。
“天时四序,日月循环,时间本该如流水一去无回。但惜惜困在时间里面兜兜转转,循环往复,必须得尽快出来。我们不知道你究竟为何会陷入其中,事情是从三月初一开始,每一次都因为死亡而重来,惜惜,听好了——”
叶沛无比冷静,一字一句:“今后无论遇到什么,不管谁死了,只要你还活着,就一定要活下去,不要因为死亡之后一切重来就无限次循环,这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如今有了,那就一定会有代价。”
叶惜人抿唇,“我要救你们。”
“不,你没明白。”叶沛摇摇头,眼神认真,“我们不需要救,现在遭遇离奇经历的人是你,你要救你自己。”
陷在摆脱不了困境当中的人,只有叶惜人一个人。
她要救的,是她自己。
闻言,叶惜人怔住。
廖长缨越发难受,眼眶泛红,声音克制不住颤抖:“我倒是宁愿这世界上还有另一个人,和有你一样的遭遇……至少,有个人可以帮你。”
第十三次了,他们方才知晓。
若还有下一次,他们又会忘得干干净净,依旧只有惜惜一个人。
叶长明擦掉脸上的泪水,恢复冷静,扭头问:“爹,我们能做什么?”
“让惜惜活下去,只要活下去,时间往前,就不会再循环回来。”
叶沛看向叶长明,吩咐:“你拿着的小印,让姜随带你去找郑文觉大人,悄悄去,蒋游之死是大事,让他帮忙善后,一定不能查到叶家,处理干净,把一切栽给北燕人。”
“而后,你再去一趟白家,北燕二王子被册封为太子的密信刚送到蒋游手上,他要在消息公开之前处理掉我们,就一定还没告诉圣上,这消息如今无人知晓。明日一早,让白成光帮忙在南都放出消息,北燕二王子被立为太子,放言要为赤盏兰策报仇。”
叶长明重重点头,站起来,拄着拐杖快步离开岁安堂。
叶沛去不了,就得他亲自走一趟,时间紧迫,不能耽误,他现在就去。
而堂内,叶沛呼出一口气,走到叶惜人旁边坐下,“长缨,去拿纸笔,惜惜,把你的经历再说一遍。”-
天越来越黑,夜半时分,寒月高悬,南都城安静至极,到处漆黑一片,陷入安宁的梦中。
而叶家岁安堂点着蜡烛,灯火通明。
“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脱离所谓循环,原以为救下叶家就好。但第七次循环的时候,我们家已经脱离险境,我死后还是重生回来。”叶惜人捧着茶盏,摇摇头。
叶沛手指摩挲着纸张,狼毫圈出第七次与第八次,眉头紧锁,“可这一次之后,你回到的是三月初三,不再回三月初一。”
循环变化,时间变得更加紧迫。
“我也觉得奇怪,一开始以为是最后一次,后来发现并非如此。”叶惜人想不明白,她之前就觉得诡异,眼下复盘仍然奇怪。
廖氏给她换了暖炉,又倒上一杯热茶,坐在旁边心疼地搂住她,将披风搭在她身上,廖氏怀里的温度一点点温暖她。
叶惜人眉眼放松下来。
灯火当中,娘亲陪着她,爹爹坐在对面替她思索,哥哥在外面为她奔波……就算还会重开,他们忘得干干净净,叶惜人也会记得此刻的温暖。
“不对。”叶沛手指一顿,眼神微变,“一定有什么原因导致循环有变,你在循环里面,我们又在你的循环时间里面,我们发生的事情、因而造成的变故,都只会影响到循环里面的走向,而非循环本身。”
“只有你,或者同样与循环有关的存在发生变故,才可能影响到循环的根源,我觉得这一点很关键。”
作者有话说
我们惜惜有温暖的一家人!
严丹青:??
——所以我呢?什么时候能加入?
第28章 规律
闻言,叶惜人仔细回忆这一次次循环,尤其是第七次。
那天她给全家下毒,使得叶沛没能上朝顶罪,午时严丹青被斩,傍晚他们醒来之后,郑大人的亲随带来噩耗,随后陆仟闯入家中,几乎判定了大梁国亡的命运,叶惜人撞上陆仟的刀,重开第八次。
“第七次循环与之前不同的是,和谈、严小将军死、赤盏兰策死,以及严小将军头颅送往淮安渠,大梁朝败局已定……”叶沛用狼毫圈出这些区别,喃喃,“可这些都是循环内的变化,由你的行为改变产生影响,而非循环本身。”
目前循环本身只有叶惜人,因为她不再是被杀?
“之前是满门抄斩,第七次是我主动重开,所以循环有变?可自第七次以后,无论我是被杀还是主动重开,都是回到三月初三,不再有任何变故。”叶惜人摇摇头,想不明白。
叶沛同样没想通关键。
如果「循环主体」主动重开会导致循环发现改变,那第八次之后,不该是没有任何变化,次次如常……
可还有什么是循环主体发生改变的?
“线索还是太少,总觉得缺少关键性一环,明儿我想法子问问你白伯父和郑伯父,他二人擅长查案,或许会有新的结论。”
叶沛重点圈出第七次,又道:“这一次很关键,使得循环规律有变。如果再有下一次循环改变了规律,只要弄明白两者之间的联系,就能——”
说到这里,叶沛猛地摇头,神情凝重:“还是不要有下一次了,爹希望你的循环彻底结束,好好活到寿终正寝。”
陷入循环极大可能有某种要达成的目标。如果不死就能一天天活下去,到了「寿终正寝」那一日还没脱离循环,人生重来……可未必是好事。
叶惜人心一沉,也想到了这一点。
她想脱离,一直在循环里面看似不死,能拥有无限的生命,可只有经历循环的人才知道——
唯有她一人保留着所有记忆,身边人全都记不得发生过什么。但他们又过着同样的时间、经历着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说着说过的话、对她露出相同的表情……
一遍又一遍,身边人仿佛成了正在表演的木偶,一次次演绎,诡异又毛骨悚然。
她陷入其中难以脱身,循环时间若是拉长,孤单与恐惧就能将人彻底淹没。
而这,是连死亡都摆脱不了的绝望。
叶沛深吸一口气,继续分析:“要想脱离循环,还是得找到循环的症结,究竟是因何而循环,方能破局。惜惜,在循环里面,你最想要什么?”
女儿遭遇这等离奇经历,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就只能尽可能分析,帮她脱困。
“我想活下去,和你们一起活下去。”叶惜人回答。
从发现陷入重生开始,她就想做这些。
“可是第七次你已经救下我们了,如果这就是循环症结,那你已经脱离,不该有第八次循环……”
叶沛左手缓缓攥紧,呼出一口气:“除非,我们家还没彻底脱离危险,就不算目标完成。”
那时候大梁将亡,他们作为大梁人,又怎么会是彻底脱离了危险?可如果连这都算上的话,惜惜究竟要做到哪一步?
想到这里,叶沛就是一阵绝望。
廖氏一瞬间抱紧叶惜人,手臂在颤抖,眼眶泛泪。
叶惜人拍了拍廖氏手背,笑着安慰:“眼下大梁不会亡,正面战场我们还有五成的胜算,只要你们都好好活着,活到终老,我不就脱离循环了吗?而且,我可以和你们永远在一起,我们一家人现在都好好活着,循环也不全是坏事。”
她说着好处,试图安慰担心的父母。
廖长缨心头一紧。
她松开惜人,认真地看向她,眼中满是不赞同,“惜惜,第七次循环你的行为不对,你怎么知道一定还有下一次?任何一次,你都要当成是最后一次循环,不能浪费生命重来。”
叶沛点头赞同。
“好。”叶惜人垂下眼眸,应下。
其实,她那时候有种隐秘的想法,如果一次次重生是她死后阴魂不散,或是一场噩梦,那真死了,彻底脱离……不也挺好?
一个人在里面循环,早已有些崩溃。要不然也不会干出给全家下毒的事。
“你还未见过三月初四?”叶沛又问。
叶惜人点点头。
叶沛算了算时间,眼中燃起希望,“眼下即将进入三月初四,这一次我们都陪着你,且看看三月初四又会发生什么?”
知道越多,就能得到越多线索,尽快破局。
“我们会陪着你,一定能找出脱离循环的法子。”廖长缨声音温柔,搂住女儿。
“还有我。”叶长明声音紧随其后。
他瘸着腿走进来,夜里明明还有些寒意,他却跑得满头大汗,“爹,事情办好了,白伯父和郑伯父都说交给他们,安心。”
叶沛颔首。
叶惜人心中越发温暖,脸上的笑容灿烂,表情刻意轻松起来,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和谈已成功阻止,赤盏兰策、主和派蒋游都已经死了,正面战场胜负五五分,只要大梁能赢,我叶家就会好好活着,循环……或许能跟着结束,也就是说,没准儿我已经脱离了循环,别担心!”
“对,惜惜可能已经脱离循环。”叶长明一拍手,很是赞同。
叶沛与廖长缨扯了扯嘴角,像是跟着一起笑,让家人放心。
但三人眼底深处,皆是化不开的担忧。
——他们的惜惜啊。
叶沛拿起面前记录的十三次循环细节,轻声道:“惜惜,你去休息吧,这段时间定是很累,先好好睡一觉,其他事情交给爹。”
叶惜人迟疑一瞬,不想父母担忧,还是点了点头。
另一侧,叶长明挤过来,压低声音:“惜惜,能让我跟你一起进这劳什子的「循环」吗?凭借我的聪明才智,一定能保护好你,想到办法破局!”
叶惜人:“……”
她摊摊手,很是无奈:“我连自己怎么进循环的都不知道,又如何带你一起?我倒是宁愿你们都记得,省得我多费口舌,你还认为我在说瞎话骗你。”
叶沛手指一顿。
这句话从他脑海中闪过,他眉头皱得更紧,低头再次翻看十三次循环记录,一遍又一遍,眼眸深深。
旁边,叶长明又说:“那要不我给你说一个秘密,下回你再提循环,就说出这个秘密,我一定会相信你。”
“什么?”
叶长明附耳压低声音:“你就说「爹书房藏着的上好徽墨,已经被你掏空了」,这是我的最大秘密,除我之外,无人知晓,你要是能说出这个秘密,我一定立刻相信你。”
叶惜人闻言,记住这话,点点头看向叶沛:“爹,你书房藏着的那块上好徽墨,哥已经掏空了!”
叶长明:“??”
叶沛狠狠给他一下,咬牙:“你个缺德玩意儿,那可是圣上赏赐的!”要不是他现在有正事,真想狠狠揍这败家子一顿。
叶长明捂着脑袋,委委屈屈。
叶沛瞪他。
他只好抱着脑袋缩到叶惜人身后去,同样是咬牙切齿:“我为了让你取信我才肯说出这个秘密,你竟然扭头卖我,叶惜人,你怎么越来越坏了?!”
见他气急败坏,叶惜人捂嘴偷笑。
牺牲他一个人的面子,让岁安堂里面气氛变得不那么凝重,几人眉眼都放松下来,总归他们现在都还活着,好好在一处。
“都先去睡吧。”廖长缨爱怜地摸了摸女儿脑袋,再次叮嘱。
叶惜人点点头,“你们也睡吧,娘今日吓着了,早点睡,哥哥累着了,也要早些睡,还有爹……天亮后有一场硬仗要打,得养精蓄锐去应对。”
边关要打仗,主战派正是出力的时候,宰相又「莫名被杀」,留下权力真空,朝中恐要生乱,需得叶沛打起精神应对。
叶沛越发难受。
都这样了,惜惜还在关心他们,他仔细看着几次循环,眼神一动:“循环主体改变,未必是因为惜惜啊……”
叶惜人此刻正要站起来,闻言看向他。
叶沛指着第七次循环当中圈出来的异常,提醒:“惜惜,你仔细想一想和谈、严丹青、赤盏兰策,其中是否有异?”
叶惜人一愣。
第七次不同于之前的,是和谈被叫停、严丹青与赤盏兰策死了,所以,循环可能因这些而改变?
叶惜人站直身体,正要开口,眼前突然发黑,一阵天旋地转。
她撑着桌子勉强站稳,一双眼睛努力睁开,眼前的叶沛开始旋转,整个屋子都像是正在倒转过来,窗外的大树已经树冠朝下,大门、屋里的人全都转了个,眼前世界开始模糊不清……
叶惜人甩甩头。
难道是她在三月初三困得太久,没有得到休息,所以撑不住快要晕了?
不对!
叶惜人一把抓住身侧叶长明手腕,用最后的意识问道:“哥,现在是什么时候?”
“子时刚过半。”
声音越来越远,叶惜人陷入黑暗。
子时过半……
三月初三刚刚结束,三月初四正要开始,两日之间分界线!-
皇城司,诏狱。
陆仟右手握着的刀抵住里面关着的人,面目狰狞,咬牙切齿:“真讨厌你这番模样,严丹青,今日你必死无疑。”
严丹青:“??”
他不去看陆仟,几乎是立刻伸手,无视身后的铁链拉扯,鲜血溢出,拨开地上草秸看去——
【六】
今日是三月初三!
怎么回事?!
严丹青眸光一沉,眉头紧皱-
叶惜人猛地坐起来,眼神仍然带着惊诧,不可置信。
“姑娘?”雪婵快步进来,眉头紧锁,“姑娘可是又做噩梦了?”
“今日几月几?”叶惜人忙问。
“三月初三。”
果然!
叶惜人呼吸一滞,并非只有死亡才代表着循环重开,她没有死,但还是活不到三月初四!
在三月初三结束的那一刻,世界重开,一切都回到原点,三月初三寅时。
她捂着胸口剧烈喘息着,整个人都像是被敲了一闷棍,所有的猜测与计划,全部终止,一切归零。
——这不是白折腾她吗?!
“姑娘?”雪婵很是担忧。
叶惜人手一顿,不对,不是一切归零,想到父亲说过的话。如果再有下一次循环改变了规律,就是循环主体有变……
她没有死、没有变,循环为什么会改变?
叶惜人不断回忆第七次和第十三次的一切,到底是哪里变了,会导致循环规律改变?
【惜惜,你仔细想一想和谈、严丹青、赤盏兰策,其中是否有异?】
叶惜人放下手,心中隐隐有个怪异的念头产生……
她立刻下床,迅速穿上衣服,绾上长长的头发,抓起披风大步往外走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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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咪!
第29章 面圣
寅时露重,仍有几分寒意,回廊处挂着几盏灯笼,隐约照亮前路,寒月斜落,清冷的洒在屋檐之上,树影错落,一片寂静。
今日叶沛要早起上朝,前院的灶房已经热闹起来,烟囱升腾的热气借着月光,隐隐可见。
叶惜人猛地停下脚步。
不对。
无论要确认什么,此刻都得先救人!
三月三晨起时严丹青还活着,赤盏兰策同样活着。若是还走昨日的安排,杀掉赤盏兰策的同时必定引动火药,带走严丹青。
皇城司可还有北燕的奸细陆仟……
叶惜人深吸一口气,脚下一转去了前院,这一次,她不能只靠自己一个人。
叶沛正要去早朝。
今日三月三,正是和谈之日,他心中挂着事,不免有些担心家人。
虽说已经做好周全安排,可他忧心叶家人不肯离开……想到惜惜昨日笃定叶家的下场,他便决定待会儿再叮嘱姜随两句,即便他们不走,也得强行送出去!
他不怕死,但不要连累家人。
“爹!”叶惜人快步进来。
叶沛眉头紧锁,偏头看过来,“惜惜,你怎么来了?”
顿了顿,他又道:“你阻止不了。”
记忆还停留在三月初二,「昨日」叶惜人与他关于顶罪之事大吵一架,理所当然认为女儿一大早出现在前院,是为阻拦他。
叶惜人气喘吁吁,看着眼前着一身朱袍的威严之人,并不生气。
之前的「三月三」早已经历过眼前这一幕,想到深夜为她殚精竭虑、操心不已的老父亲,她缓下声音,一双眼睛乌黑明亮,直直望着他:“爹,我并非阻拦上朝,但请你相信我,关着严丹青的诏狱下面埋有火药。一旦引动,地牢坍塌,严丹青必死无疑,那火药乃是赤盏兰策放进去的!”
叶沛瞳孔一缩,不可置信地拔高声音:“怎么可能?赤盏兰策如何将火药埋在诏狱里?况且,他哪里来的火药?”
问完,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叶惜人。
“陆仟是赤盏兰策的人,身上流着一半北燕血。因此,皇城司有不少人是北燕内奸。”叶惜人立刻解释,“火药是前些日子赤盏兰策在南都大肆采买时,夹在货物中间售卖,我已知晓是哪些商人,很快就能拿到口供。”
叶沛有些迟疑。
一面觉得有昨日发生的两桩事,他女儿确实消息灵通,甚至能知晓他们不知道的隐秘,一面又想,观昨日惜惜的态度,分明是不愿他上朝……
叶惜人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深吸一口气,继续:“火药之事是真是假,很快就能查出。爹,请相信我,我想救严小将军一命,我需要你。”
她一个人做不到的事情,选择向父亲求援。
哪怕今日的父亲与「昨日」不同,忘记了她遭遇什么,但这还是她父亲。
叶沛望着她乌黑干净的眼睛,所有迟疑都在「我需要你」四个字当中,烟消云散。
他只问一句:“千真万确?惜惜,事关重大,容不得丝毫作伪。”
叶惜人竖起三根手指,发誓:“亲眼所见、千真万确,爹,我敢以性命担保。”
“走。”叶沛深吸一口气,抬脚便走。
叶惜人立刻跟上。
两人一同走出前院,然而,走到院中时,叶沛忽的停下脚步。
“爹?”叶惜人茫然回头,还是不肯相信她吗?
“不行!”叶沛摇摇头:“如果诏狱下面真有火药,赤盏兰策随时会动手,其他都不重要,当务之急是先转移走严小将军,不能把他留在诏狱里面。”
他看向叶惜人,又说:“惜惜,我现在必须先去宫里,趁着朝会还没开始私下面见圣上,告知此事,让你哥帮你一起去拿证据,待会儿直接送到宫里。”
若是他先去找证据,时间就来不及了,等到再进宫之时朝会已经开始,他没有私下面圣的机会。而且,他想避开蒋相等人,以免引起北燕人警觉。
转移严丹青之事,必须神不知鬼不觉,时间紧迫,他们得分头行动。
叶惜人闻言愣住。
“惜惜,你能拿到证据吗?若是不——”
叶惜人回过神,重重点头,声音笃定打断:“我能,爹先去面见圣上,其他事情交给我。”
叶沛露出笑容,二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扭头吩咐人去唤叶长明,随后衣袖一震,转身大步往外走去,马蹄声响起,他已赶赴宫中。
叶惜人站在原地,天还未亮,寒意未减,她却只觉得一股暖意正在蔓延,嘴角扬起灿烂的笑容。
——有家人支持的感觉,真好。
哪怕一个人困在循环里面,哪怕找不到出路,看不清未来。但为了这些爱她的家人,她就有无限的勇气继续走下去,直到破局那一日,家人安康。
这时,叶长明惺忪着睡眼喊道:“叶小二,一大早你干嘛呢?爹叫我又是做什么?”
叶惜人正感动,想着她这个哥还是有些用处,便说:“哥,今日你听我安排,事情很多,先同我出去。”
叶长明一愣,几乎是本能反驳:“我干嘛听你的?该是妹妹听哥的才对!”
叶惜人呼吸一滞。
她压着心头火,想起叶长明「昨晚」说过,只要她说出那个无人知晓的秘密,他一定会立刻相信自己。
“爹书房藏着的上好徽墨,是你掏空的。”
叶长明:“!!”
他几步上前,一把捂住叶惜人的嘴,做贼般四下张望,瞪圆眼睛,急了:“你从哪里知道的?!”
叶惜人掰开他的手,一字一句:“你告诉我的,我遇到了离奇的事情……”她长话短说。
等到说完后,院中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当中。
片刻后,叶长明:“哈哈哈,你竟然编出这样的故事哄我,叶惜人啊,没想到你还有说书的天赋!”
叶惜人:“……”
——她真是脑子有包,竟然相信了叶长明的鬼话!
叶惜人微微笑:“别浪费时间,带着胖金瘦银跟着走。要是再敢多说一句废话,我立刻把这件事告诉爹!”
叶长明:“。”
瞬间老实了。
这「秘密」没能让他相信循环存在,但却可以用来威胁他听话-
叶惜人找到马山。
不等对方开口,她非常熟练地掏出严丹青私令,马山神情一肃,当即变脸。
依旧不等开口,叶惜人吩咐:“我告诉你几个商人,你立刻去抓了他们审问。一个时辰内,你带着赤盏兰策买火药的口供,以及你手上掌握的驿站证据来宫门口找我,我要去面圣救春昼。”
“另外,把闫霜他们召来,跟我走。”
马山:“……”
所有的话都堵在嗓子里,他只能老老实实点头,听命行事。
叶惜人呼出一口气,没等多久,闫霜一行人悄无声息靠近,黑衣闫霜背着一把刀,没有一点声响落在她身侧。
叶惜人第一次见时很是吓了一跳,但现在却非常熟悉,她甚至朝她熟稔地点点头。
闫霜:“?”
严家军的人被她一分为二,马山去拿证据,她则带着闫霜等人另有安排。
叶沛在宫中等她送证据,可她知道,只有证据是不够的,要想成功从诏狱转移走严丹青,不惊动北燕人,她必须再做一件事……
叶惜人呼出一口气。
她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拉了拉帷帽,迅速前往皇城司方向,闫霜带人悄无声息跟在身后,不远不近。
天光熹微,路上逐渐有了行人。
但一路走到皇城司不远处,人越来越少,寻常人根本不敢靠近皇城司,此刻叶惜人走近,隐约听到说话声音。
陆仟不耐烦:“你到底有什么事?”
他早上去诏狱见了严丹青,心里正窝着火,从侧门出来还没回到皇城司正衙,就在路上被这姓叶的缠住,烦不胜烦。
叶长明拉着他,胡搅蛮缠:“自然是找你了,陆大人,昨儿强闯我们家,还嫁祸我们,我想找你聊聊,不行吗?”
陆仟当即冷了脸,眼神阴毒,像是一条毒蛇盯紧面前之人,“秋后的蚂蚱,我看你叶家还能蹦跶多久。若是再敢拦着我,早死早超生,我现在就送你下地狱!”
他拔出刀,寒光一闪。
身后,他带着的随从同时拔刀,杀意翻腾,死死盯着叶长明,胖金与瘦银立刻上前护卫。
今日就是和谈之日,届时严丹青一死,大梁这些人就都是北燕案板上的鱼肉,他想灭一个叶家,不要太容易。
叶长明被这样的眼神看着,心里有些发毛。
想到叶惜人之前的吩咐,他必须在路上缠住陆仟。虽不知道要做什么,可既然说准了陆仟会从这里过,就肯定有些安排。
他不清楚内情,但总是要帮叶惜人的。
叶长明看着刀,正想怎么继续拖延时间……
身后,叶惜人声音淡淡:“陆大人何必动刀?我哥哥多有冒犯,不过是在生昨日的气罢了,我代他向你道歉。”
叶长明刚松口气就听到她道歉,当即有些不满,想说什么。
叶惜人淡淡瞥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被他这平日里「乖巧柔弱」的妹妹一瞥,他本能闭嘴老实起来。
叶长明:“?”
——我怎么就怂了?
没人给他解释,叶惜人已经走到陆仟面前,披风摇曳。
而此时,听着「道歉」的陆仟眉眼松开,似笑非笑看着来人,上下打量,眼神露骨,“还是叶二姑娘识趣。”
叶惜人笑了笑,声音柔柔:“不知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陆仟眉梢一挑。
怎么?这是认清现实,想要讨好他了?
他并不将一个小姑娘放在眼里,想看她说什么,便悠闲地抬脚走到一旁石墙转角处,叶惜人跟上。
叶长明眉头紧皱,下意识往前走几步,靠近他们,眼神戒备地盯着陆仟,他妹妹一个小姑娘,可不能和这样的贼人单独待在一处。
陆仟:“说吧。”
他抱着手,一双阴毒如蛇的眼睛眯起,嘴角噙着笑,一双眼睛黏在叶惜人脸上,不怀好意,令人作呕。
叶惜人就当没看到。
她紧了紧披风,靠近了,压低声音:“陆大人,没想到您竟然是……北燕人。”
陆仟一怔。
还没等他从这句话的冲击中回过神,叶惜人眼神陡然一厉,藏在斗篷下的手迅速挥出,匕首寒光一闪,朝着心脏刺过去!
“嘭——”
陆仟反应不可谓不快,几乎是本能身体一闪,刀插进肉里,却并不致命,很快就被他挣脱开,手上的长刀出窍,将叶惜人甩了出去。
他捂着胸口倒吸一口冷气,面色苍白地盯着眼前女子,一时之间,又惊又怒。
“什么意思?”陆仟捂着胸口,不可置信,“你敢伤我?”
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竟然敢对他动手?!
再回想起她刚刚说的话,陆仟眼中杀意一闪而过,长刀朝着叶惜人手上去,他必须问个明白,这人是怎么知道的?!
长刀还未挨着叶惜人,身后有人突然提刀砍来。
“砰!”
陆仟回身阻挡,“什么人?!”
叶惜人呼出一口气,握紧匕首再次朝他脖颈处刺过去,必须要速战速决,这里距离皇城司太近,他们只有几息时间!
陆仟武功高强,挡住面前之人攻击后,闪身一避,回头一把揪住叶惜人头发,就要抵住她的脖颈要挟。然而手顿在原地,不可置信低下头去。
胸口处,一支箭矢穿心而过。
竟然有弓箭手!
“嗬嗬……”他张了张嘴,艰难发出声音,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叶惜人,满脸的错愕与震惊,实在是不明白叶惜人为什么要杀他,又是怎么能杀掉他的?
他大意了!
叶惜人咬牙挣脱开他的手,倒吸一口冷气,头皮阵阵生疼,面前陆仟笔挺挺倒下,砸在地上溅起鲜血,没了呼吸。
叶长明:“??”
一切都发生太快,他甚至没反应过来,眼前一场围杀开始,又迅速结束。
他瞪着眼睛看向叶惜人,又同胖金瘦银一起,三脸僵硬地回过头去。
身后,一个黑衣女子正好收刀入鞘,她带来的几人在短短几息之间,把陆仟的人杀了个干干净净,他们甚至没来得及传信,就在皇城司一旁被杀!
“你没事吧?”闫霜问。
叶惜人理了理头发,收好匕首摇摇头:“没事,我没有武功,没能一击毙命,刚刚的打斗已经引起皇城司注意,我们快走。”
说完,她示意僵硬的叶长明几人跟上,沿着转角迅速消失。
还未走远,身后就响起惊呼之声。
在这里杀人有些冒险,但没办法,陆仟是赤盏兰策的人,而她拿不出证据证明这一点,皇城指挥使向来是皇帝心腹,又一直掌管皇城司,很得今上信任。
他们转移严丹青时,避不开皇城司,就很难避开陆仟,等陆仟知道了,赤盏兰策就一定会知晓。
而那赤盏兰策就是个疯子!
转移严丹青就意味着他埋的火药暴露,那疯子一门心思杀掉严丹青,多半会提前引动火药,让他们的转移失败,前功尽弃。
所以,要想救严丹青,就得先除掉障碍陆仟。
她不想去圣上面前费心证明皇城指挥使有问题,这么一个卖国贼,杀掉最简单。
叶惜人加快脚步。
叶长明瘸着腿跟上,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顾不得腿脚的不适,快步走到叶惜人身侧,瞪大眼睛:“你、你你……你刚刚杀了陆仟?!”
“不是我杀的,我只负责吸引陆仟注意力。”她是想一击毙命,可惜没成功,只能交给弓箭手。
叶长明:“?”这有什么区别!
他今日一定是没睡醒,要不然怎么会看到这一幕幕?
一大早叶惜人让他缠住陆仟,别让人回皇城司,他还以为是有什么事情要说,没想到是直接带人杀掉陆仟,一点迟疑都没有。
这这这……
这真是他妹妹吗?
他那弱小、单纯、乖巧、柔弱的妹妹?!
叶惜人不想听他追问,随口回道:“是爹安排的,别问了,再问就告诉爹你偷墨的事情!”
叶长明:“……”
——爹为什么不安排他,他可比叶惜人靠谱啊!
叶长明晕头转向跟着叶惜人离开,一路前往皇宫方向,而到了门口她又不进去,拉了拉帷帽安静等着。
叶长明只觉一头雾水,没忍住又问:“你在等什么?又来皇宫做什么?”
“等证据。”叶惜人回答,视线当中,破烂麻布衣衫上溅着血的马山快步走来,手上拿着一沓口供,她眼睛一亮,“终于来了!”-
御书房
所有人都退了出去,上首坐着皇帝梁越,下方跪着户部尚书叶沛,房间里安静至极,两人都没说话。
宦官小心进来,压低声音:“叶二姑娘到了宫门口。”
心中惴惴的叶沛眼睛一亮,当即便道:“陛下,小女送来了北燕太子赤盏兰策购买火药的证据,一见便知。”
“传。”梁越颔首。
等到宦官离开后,殿内再次陷入安静,梁越一身明黄色龙袍端坐,手指摩挲,一双眼睛犀利地看向叶沛:“叶尚书,诏狱下面真被埋了火药?”
顿了顿,他又喃喃:“朕能信你?”
叶沛心头一紧。
他知晓圣上这是怀疑他的目的,这段时间,主战派为保住严小将军做了不少事情,也有人闹出笑话。
如今朝堂之上,很多人想救严小将军,又有很多人想杀他,诏狱在皇城司内,等同于掌握在圣上手上,将人困得很死,有整个皇城司守着。无论是想杀还是想救,都接触不到。
但要是从皇城司转移走,换了地方。不管是救人还是杀人,都变得比诏狱里面更容易,容不得圣上疑心。
叶沛抬起头:“臣以满门性命担保!”
刚进来的叶惜人:“……”
——怪不得她家总是被满门抄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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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袭杀
叶惜人低着头,余光匆匆扫过梁越一眼。
当今圣上端坐上首,看起来不过二十六七的年纪,风华正茂,比不得严丹青、赤盏兰策等人容色逼人。但气质出众,一身儒雅之气温文尔雅,身形单薄,眉眼间染着愁绪。即便一身明黄龙袍,头发规整束起,也像个斯文的文人墨客。
若非叶惜人被他的圣旨砍过几回,只怕乍一见会以为这是个极好的皇帝。
她不敢再看,跪在叶沛旁边,垂下头,双手呈上证据。
宦官接过,恭敬地送到皇帝面前。
御书房不大,皇帝坐着的位置距离他们不远。哪怕低着头,叶惜人余光也能看到梁越一瞬间坐直的身体。
她与叶沛悄悄交换了一个眼神。
叶惜人:皇帝靠得住吗?
叶沛瞪她。
上首,梁越手指在面前桌上叩了叩,沉思片刻,终于开口:“你们是怎么知道赤盏兰策购买火药的?”
叶惜人正要说话,身侧叶沛率先回答:“回禀陛下,臣一直怀疑北燕此次和谈居心叵测,便派人暗中观察北燕太子的一举一动,前几日赤盏兰策在南都大肆采买,臣便盯紧他所买的物品、与他交易的商人们。直到昨日方才发现异常,人证、物证俱在!”
梁越眉头紧锁,神情凝重:“看来此人当真是居心叵测,传蒋游。”
“陛下!”
叶惜人忍不住了,抬起头:“既然已经知晓那北燕太子在诏狱埋下火药,难道不该是立即转移严小将军吗?”
此时传蒋游做什么?
叶沛赶在朝会之前见皇帝,不正是为了避开蒋游。
“叶惜人!”叶沛呵斥,俯下身急道,“陛下,小女性子鲁莽,还望陛下莫要与她计较。”
梁越倒是没生气,还好脾气的对她解释:“这里是大梁南都,赤盏兰策还不敢为非作歹,严丹青乃是谋逆之人,转移此人务必要谨慎。”
他怎么不敢为非作歹?
第七次循环他搅乱皇宫、杀死南都府尹,上一次循环,他更是直接炸了诏狱啊!
叶惜人心里像是烧着一把火,一双乌黑的眼睛里面还带着怒气,宛如两簇跳动的火苗,放在身侧的手握紧成拳,声音嘶哑:“陛下请看另一份证据,自去岁严小将军镇守淮安渠,一共八百里加急送回了六封密信。但陛下一封都没见着,恐是有人暗中拦截,欲要陷害严小将军,毁我大梁根基。如今诏狱下方又埋着火药,尚不知朝中有多少人已暗中投靠北燕,如何能够打草惊蛇?”
那蒋游一门心思和谈,早就倒向赤盏兰策,在叶惜人看来就是卖国贼一个。
这件事要是被他知道了,谁知道会不会泄露给赤盏兰策?届时,严丹青还能转移走吗?
叶惜人气炸了。
皇帝怎么就这么相信蒋游?
叶沛点头,神情凝重附和:“陛下,我们必须立即转移严小将军,且要神不知鬼不觉,不能走漏消息,让那赤盏兰策察觉,和谈尚未开始,北燕既然在意严小将军生死,那便不容有失!他们能将火药埋在皇城司,未必不能收到消息,引爆火药!”
梁越又看那驿站的记录、口供,虽不知道密信上写了什么,但严丹青确实八百里加急送回六封密信。
他看向跪着的叶惜人。
她看似恭敬地跪在地上、低着头,但那一双乌黑的眼睛里面藏着两簇愤怒的火苗,一瞬间,他就像是见到另一个人站在面前,用一双相似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好像在大声质问……
后来呢?
梁越皱眉,揉了揉眉心,突然问:“叶二姑娘,你觉得严丹青是逆党吗?”
叶惜人身体一颤,不明白梁越为什么突然这么问,这时候若是说严丹青不是逆党,会触怒他吗?
沉默片刻,叶惜人选择俯下身,头磕地,青丝滑落,单薄脊背微微颤抖,声音却掷地有声——
“臣女没有证据。”
“但臣女知道,去岁大梁国危,严小将军横空出世,力挽狂澜,臣女知道,严家世代忠勇,两代忠勇侯皆死在与北燕的战场之上,臣女更知道。若非严小将军于淮安渠死死抵挡北燕军,就没有今日和谈,北燕……是国仇之敌。”
她说的是没有证据,并非不知道。
梁越久久不言,随后呼出一口气,喃喃:“北燕,国仇之敌。”
他将手上的证据扔在桌上,下令:“传禁军统领应昌平,叶沛,朕给你一道圣旨,你拿着圣旨,带上应昌平去诏狱,用禁军的人悄悄将严丹青转移到大理寺。朕将严丹青交给你和白成光看管,不要走漏消息。”
叶沛大喜,忙俯首:“臣,领命。”
梁越写下手书,盖上玉玺,紧紧盯着下方俯首之人,“叶沛,朕把严春昼交给了你,若是诏狱下面没有火药,他因此逃了或是死了……记得你说过的,朕要你全家性命!”
顿了顿,他又吩咐:“也别伤他。”
叶沛恭敬接过圣旨,眼中有压不住的喜意,“是,臣以全家性命担保,必会看好严丹青!”
叶惜人:“……”
叶沛拿起圣旨带着叶惜人离开,精神抖擞,皇帝将严丹青交到了他手上,就足以说明严小将军「逆党」罪名有了动摇。
主战派不再是被主和派压得毫无胜算,人到了大理寺,就是在主战派手上,他们必会护好严丹青,不给赤盏兰策机会!
梁越看着两人离开御书房,一双眼睛放空,脑海中,似又有一个身影浮现。
他眉头紧锁,抬手缓缓揉了揉眉心。
“圣上,可是又头疼了?”-
一路往外走去,叶惜人压低声音:“真是没想到,圣上竟然肯把严丹青转移到大理寺……”
虽然费了些口舌,但一切都很顺利。
她来之前做了很多不好的预设,想过皇帝会一口回绝他们,甚至想过……又死一次。
叶沛见没人注意,这才低声回道:“圣上讲证据,我们既然拿出了火药与驿站的证据,他自然会明察秋毫,即刻转移严小将军。”
他们之前差的就是证据,如今有了部分证据,自然能拉回圣心。
闻言,叶惜人嘀咕:“明察秋毫?他要真是明察秋毫,之前怎么会支持主和派?宠信一群卖国贼,不信忠臣,要与北燕和谈,还要严小将军的命……可是差点导致灭国。”
不是差点,是事实。
他们家被斩数次,一度和谈成功,杀掉严小将军,叶沛不知道循环里面发生的事情,她可是再清楚不过,这让她怎么相信梁越是个明君?
“住口!”叶沛四下看了看。
见没人注意,两人又刻意放低声音,更没人听到,他这才松了口气,低声喝道:“以后不许再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对圣上不敬,可是砍头的大罪!”
叶惜人摸了摸脖子,不置可否。
但叶沛只看她表情就知道,还是不服气,他微不可见叹口气,挨得更近,声音更轻:“圣上并非什么难得的明君,也不是注定流芳的千古一帝……但这并不意味着圣上不是个好皇帝。”
“前有献宗祸国,后有幼帝登基,如今圣上已经是难得听劝又好说话的皇帝,他从未接受过帝王教育,去岁匆匆登基就面临内忧外患的一个巨大烂摊子。除了格外相信蒋相,圣上也怕被人糊弄,从不随心做决定,都只看证据。”
这也是严丹青被定为「逆党」的原因,重重证据,都是指向他谋逆。
过于谨慎、听劝的皇帝有好处,也有坏处。但在眼下这个风雨飘摇、内忧外患、奸人当道的大梁朝中,好处多于坏处。
叶沛想起新皇登基种种,又低声道:“去岁严小将军横空出世,新帝刚登基,尚未控制住朝廷局势。但还是一批批军粮、一道道圣旨送往战场,支持着严小将军大战。”
“虽国库被于右槽把持着,但我毕竟是户部尚书,知道国库空虚,朝廷没多少钱。这种情况下,圣上孤注一掷支持严小将军,要钱给钱,要粮给粮,是顶着多大的压力?”
圣上相信了严丹青,即便是杀数名官吏、坑杀流民,圣上也没着急定罪,而是去信让他陈情。
但后来,种种证据证明严丹青「辜负」他,如何不生气?
“去岁新皇登基一切从简,自登基后,新岁、圣寿,皆是从简,宫中更是例行节俭,圣上从未有过任何奢靡之举,殚精竭虑,后宫空置,甚至连妃嫔都未曾册封……”叶沛忍不住赞扬。
他是从献宗那时候过来,对他而言,当今优点众多,当真算个好皇帝了。
叶惜人听到这里有些惊讶:“圣上从未娶亲?未有皇后?”
这时她方才回忆起,似乎从未听说过大梁朝皇后,圣上登基之前是裕王,她竟然也从未听说过裕王妃?
再想想当今二十六七的年岁,不应该啊。
叶沛没想到她关注这些,愣了愣。
随即,他摇摇头:“是之前耽误了,献宗在时,对宗室很是无情,动辄打杀。若不然也不会连个血脉近的宗室都找不着,裕王那时候不敢冒头,招献宗妒恨,自是无人赐婚。”
献宗之父与先裕王乃是亲兄弟,据说,当年高祖就差点选先裕王为太子,后来是献宗之父登基,先裕王就被发配到了南方来。
否则去岁北燕打到北都,大肆屠杀宗室的时候,当今哪里能留下性命,逃过一劫?
这些都是往事,叶沛简单提了两句。
叶惜人点点头,不再多问。
叶沛又问她:“我现在要立刻去转移严小将军,你要一起吗?”
“我先不去了,我还有另一件事要做。”
叶惜人把从陆仟身上摸来的钥匙递给他,想了想,又叮嘱:“陆仟惯会折辱人,严丹青手脚都被铁链束着,上面有细密的铁刺扎着血肉,一动就鲜血淋漓。你们在转移之前,记得把铁链去掉,到了大理寺之后让大夫上些药,看看伤。”
若是带着铁链一起转移,她都害怕人没到大理寺,就已经失血而亡,早上急着杀掉陆仟,也是想拿到钥匙。
“明白的。”叶沛点点头。
应下后,他才察觉不对,眯起眼睛,满脸怀疑,“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叶惜人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随即,两人走出宫门,她挥挥手:“爹,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你看好严小将军,记得小心炸药,严防皇城司的所有人,那里奸细众多。”
说完,她已经迅速消失。
叶沛无奈地摇摇头,他这个女儿真是秘密不少啊。
马山一直等在皇宫外面,闫霜等人则是藏了起来。但也都在附近守着,见她出来,马山立刻上前,同她一起往另一个方向去。
时间紧迫,她今日要做的事情实在不少,忙得很。
叶长明愣了愣,喊道:“喂,叶小二,我跟你一起?”
叶惜人摆摆手,头也不回,“我有正事要做,不用你了,别跟着。”
叶长明:“……”
他又看向叶沛,往前走了几步,“爹,那我跟你一起?”
叶沛转向另一个方向,一脸嫌弃,“我这里有要紧事,你一边待着去,别在我这里碍眼。”
叶长明:“……”
得,都开始嫌弃他了。
他妹妹什么时候变得和爹一样,又冷静又麻利,都能独当一面,去办大事了?
——他怎么不知道?!
另一边,马山压低声音:“叶二姑娘,我们去哪里?”
叶惜人紧了紧帷帽,眼中杀意一闪而过,声音轻轻:“先去玉银楼,而后……去会会赤盏兰策。”
她不去接严丹青并非不想去,而是她还有更要紧的事情。
赤盏兰策此人过于难缠,他们没打过几次交道。但她深知这是个狠人,想要顺利转移严丹青——就得去杀了赤盏兰策!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所有人都在行动,天时地利,只希望这次一切顺利-
天已经彻底亮了。
西市玉银楼极为奢华,专卖首饰玉器等奢靡之物,价格昂贵。哪怕在热闹的西市,平日也只有「贵人」才会登门。
早起刚刚开门,连东西都还没摆上,店里的小二正在打扫,叶惜人马车停靠玉银楼外时,里面的掌柜打着哈欠,像是还没睡醒。
见有人下车要进店,黑漆马车又是官宦之家才能坐的,那掌柜立刻笑着迎出来。
“客人可是要买东西?”掌柜胖乎乎,笑语盈盈。
闫霜一身丫鬟打扮率先跳下来,伸出手,扶着叶惜人下来。
她年轻秀美,一身华服,头戴珠翠,俨然是个有钱的大家小姐,掌柜瞬间眼睛一亮。
“是想看看首饰。”叶惜人颔首,由着掌柜引进去。
那掌柜赶忙叫人呈上一盘又一盘首饰,叶惜人扫过,却是摇摇头。
闫霜垂眸,声音冰冷:“没有姑娘喜欢的,掌柜的,你这里可有更好的首饰?”
掌柜正要应下,叶惜人补充:“我喜欢蓝色的宝石,最好是做成头面,一钗二环,独一无二,掌柜这里可有?”
闻言,那掌柜眼神微变。
随后他笑着伸出手,“自然是有的,姑娘请随我上楼,我把东西送上去,咱们雅间里面慢慢挑!”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雅间里面摆着不少首饰,也有各种各样的宝石珠翠,那掌柜关上门却并未拿东西。反而看向叶惜人,微微皱眉:“这位姑娘到底要做什么?”
声音已经严肃起来,上下打量着她。
叶惜人袖口一晃,严丹青私令出现在掌心,她将一张纸条递过去,压低声音——
“尽快交给你们主子,我在这里等消息,记得提醒他一定要快。”
一刻钟后。
拿着一张纸条的某人抓了抓脑袋,很是头疼,“把赤盏兰策引到西市去……这马上就要和谈了,怎么引啊!”
这不是难为人吗?!
他又抓了抓脑袋,察觉本就岌岌可危的头发又掉了些,顿时倒吸一口冷气,眼前一黑-
闫霜压低声音:“能引出来吗?”
叶惜人同样等得心慌,虽然已经杀过一次赤盏兰策,但这一次并非将计就计,而是要把人先引出来,再按照计划完成刺杀。
能成吗?
她心里惴惴不安。
但回答闫霜时,她的声音笃定:“没问题,这是严小将军制定的计划,他说玉银楼背后这人能把人引出来,那就一定可以。”
说完,她偏头:“你该去埋伏了,严小将军说过,赤盏兰策的马车很是特殊,里面有众多机关把人护得严严实实。所以,一定要等到他下车再开始计划。”
闫霜颔首,离开之前叮嘱:“叶二姑娘,你不会武功,一定要小心。”
“没事。”叶惜人摆摆手,不放在心上,“我就在这里等着,赤盏兰策并不认识我,只要我不过去,就不会有危险。”
闫霜这才放心,悄无声息离开。
叶惜人继续等待。
又等了一会儿,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车声响起,叶惜人倏地侧首,一双乌黑的眼睛紧紧盯着马车驶来方向,耳边听着越来越近的声音,熟悉的马车在无数人拱卫之下,疾驰而来。
高头大马,北燕护卫,车夫莫勒。
来了!
赤盏兰策!-
与此同时,皇城司,诏狱。
严丹青垂下眼眸,盯着草秸下面原本就有的「六」,以及新划上的「十三」,脑海中,无数个念头不断被推翻,始终没能理清楚。
在他死后又发生了什么?叶二姑娘为什么还没来?
他想不明白。
又遇到了危险?
不对。他是被炸死的,赤盏兰策必然已经被杀,才会穷途末路引动火药,那谁还会对叶家动手?即便真有人出手,闫霜他们一定会护住叶二姑娘才对……
这时,一阵脚步声响起。
自他被关在这里,还从未有过这么多人同时进来,密集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他皱了皱眉,抬头看去。
两个朱袍官员走在最前面,身后是应昌平带着的禁军等人,一个皇城司的人都没有,他们匆匆进来,直奔他而来。
“严将军!”白成光率先拱手,见牢中人此刻模样,当即皱眉,很是不满,“竟然这般对严将军?”
该死的陆仟和张元谋!
见严丹青不说话,眼神疑惑,他又赶紧道:“下官大理寺卿白成光,之前严将军入南都时,下官曾与将军有过一面之缘,不知将军是否记得?”
事实上,上回见面是严丹青刺杀失败被押解回南都,他作为大理寺卿奉命前来审问。
当时只是匆匆见了一面,还没开始询问,蒋游就将人转交皇城司,审问的人也变成张元谋,他再没能插手进来。
但毕竟是见过,所以叶沛带着他一起来,由他开口拉近关系,获得严丹青信任。
“这诏狱下面埋有火药,赤盏兰策狼子野心,欲要谋害将军!圣上已经下令,严将军从皇城司转到大理寺。”
白成光又为他介绍身边之人,态度和煦:“这位是负责转移将军的户部尚书,叶沛叶大人。”
叶沛抬手行礼,十分客气,他对这位严小将军可是闻名已久,极为推崇,之前尚不清楚严丹青究竟是不是逆党,他都能用命去保。
如今已经有了部分证据,证明严丹青实乃忠臣良将,他就更是恭敬。
“严小将军。”叶沛怕吓着他,脸上笑出褶子,语气柔和,“此地不宜久留,下官这就带小将军离开,路上再给将军解释清楚——”
严丹青在听到他名字时,就倏地愣住。
此刻从两人简短的话语中获取了不少信息,之前想不通的关键全都串起来,恍然大悟,脑海中能大致推算出发生了什么,他眉眼柔和下来。
“好。”严丹青看向叶沛,嘴角上扬,露出客气有礼的笑,“我字春昼,叶大人唤我春昼便好。”
叶沛:“?”
白成光:“??”
他都快要酸死了,凑到叶沛旁边,压低声音从嗓子里面挤出一句话,阴阳怪气,“你什么时候认识严小将军的?都这么熟了,还让我来拉近关系?”
叶沛:“……”
我不知道啊!
作者有话说
叶沛:咱俩什么时候怎么熟??
感谢评论和营养液,今日也是二合一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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