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丹青那位在朝中的「卧底」还真是有本事,竟然把赤盏兰策弄出来了,眼下和谈将要开始,北燕使团突兀出现在南都西市,必是有要紧事。
马车像是一阵风,卷起烟尘而过。
叶惜人后退几步,视线顺着马车前行方向看过去,闫霜他们就等在前方,只要赤盏兰策下车,立刻就能开始执行刺杀计划……
“吁——”
马车突然停下。
刚过玉银楼,尚未到达他们预设目的地附近,莫勒倏地勒紧缰绳,马车一晃,竟就这么直接停了下来。
时刻观察马车位置的闫霜眉头一皱,身体瞬间紧绷,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停下的马车,距离有些远,哪怕视力极好,也只能看到马车停下片刻后,车夫在指示当中缓缓掉头。
怎么回事?!
不远处,马山朝她打手势:
【被发现了?】
闫霜不清楚,摇摇头,示意先按兵不动,逐渐热闹起来的西市当中,隐在人群里面的一双双眼睛窥视着这辆马车,平静之下,暗潮涌动。
马车掉了头,马蹄悠悠,竟是直接原路折返。
叶惜人同样在想——
难道被发现了?!
不应该啊,既然能把人骗出来,那人必然是用了「诱饵」,还未见到目标,马车怎么会停下来折返?还是这么一个并不特殊的地方。
赤盏兰策发现什么了?
叶惜人眉头瞬间皱紧,看着面前马车返回,脑海中思绪万千。
然而,马车又停下了。
停在叶惜人面前。
她霎时眉心一跳,好似心脏处被一只手猛地揪紧,心跳一瞬间停滞,呼吸变得困难,后背阵阵发寒。
马车窗帷拉开,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面色是久不见阳光的苍白,剑眉星目,薄唇含笑,姿态慵懒地斜倚在车窗上,一双丹凤眼狭长,认真看人时,像是被一条冰冷的毒蛇盯上,令人毛骨悚然。
他此刻认真望着叶惜人,眼中疑惑一闪而过。
“姑娘,我们认识吗?”
赤盏兰策缓缓开口,慵懒随意,但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似要透过皮相,彻底看明白这突如其来的熟悉感,违和又无端的直觉总是让人警惕。
叶惜人僵硬在原地。
自赤盏兰策看向她瞬间停滞的心跳,此刻正一点点恢复,呼吸像是彻底消失,但心跳声变得无比清晰。
咚。咚咚。
每一下都在耳边跳动,如擂鼓阵阵。
不能被他发现异常!
她能感受到赤盏兰策正仔细观察她,恰似毒蛇嗅着猎物,随时准备一击毙命,后背瞬间汗湿,藏在衣袖下的手攥紧,指甲掐在掌心生疼,但意识无比清醒。
叶惜人面上眉头一皱,声音很是羞恼:“公子这是何意?”
说完,她便要抬脚离开。
赤盏兰策像是想到什么,倏地笑了,恍然大悟,丹凤眼弯弯,“看来叶二姑娘确实忘记了,我们曾经见过。”
叶惜人停下脚步。
背对赤盏兰策,她绷紧身体,双手无声交叠,摸到了袖子里面藏着的匕首,冰冷坚硬的触感令人稍有底气,不至于腿脚发软。
不远处,闫霜与马山同时戒备起来,手摸上一旁藏着的武器,只待叶惜人命令,立刻扑杀上去。
“三月初一,本王的马车撞着了叶二姑娘马车,曾有一面之缘。”赤盏兰策的声音再次响起。
叶惜人肩膀微不可见卸了力,匕首收回去。
她慢吞吞转过身,眼中先是困惑,随后恍然大悟,屈膝行礼,“原来是赤盏殿下,小女见过殿下。”
赤盏兰策随意地趴在车窗上,垂眸认真盯着她,喃喃:“不必多礼,我们真的只见过一面吗?今儿本王总觉得叶二姑娘格外面熟亲切,打旁边路过,竟是一眼便瞧见。”
叶惜人:“……”
——这疯子竟然是因为这理由停下?!
“可能是我长得面善吧。”她扯了扯嘴角,像是被打扰般压着不耐烦,“想来殿下还有要事,小女就不打扰殿下了,告辞。”
这人有些邪门,叶惜人不欲多留。
脑海中想起上一个循环,这人心脏被刺穿,却还是死死抓着她非要问一个名字,手腕处忍不住隐隐作痛。
“等等。”赤盏兰策却是叫住她,又说,“也不是什么很要紧的事,姑娘去哪儿,本王送送你?”
叶惜人头也不回:“不必,我还有事,就不劳殿下了。”
说完,她快步离开。
两个北燕人悄无声息出现在前方,堵住了路,赤盏兰策眯起眼睛,依旧趴在车窗上,声音没了笑意,缓缓开口:“上来。”
他这人从来没什么耐心,那不是邀请与客气,是命令,他觉着叶惜人面熟,心中升起古怪的情绪,就一定要探个究竟。
闫霜皱眉,看向弓箭手,那悄无声息挪动位置的弓箭手摇摇头。
——射不中。
赤盏兰策看似露了头,但位置极好。无论是从哪个方向射击都会被马车阻挡,根本没办法一击必中。
马山眼神陡然一厉,握紧一旁长刀,实在不行就只有硬战一场了。
叶惜人呼出一口气,一甩衣袖,突然转身踏上马车,上车时手微微一晃,迅速打了个手势——
【不要轻举妄动。】
马山看向闫霜,后者握刀的手卸了力,摇摇头靠在一旁泥墙上,眉头紧锁,今日的任务失败,叶二姑娘这是独自一人上车,拖延时间。
刺杀赤盏兰策与拖住赤盏兰策,虽然结果不同,但都能达到同样效果,让他分不住心神注意诏狱,以便顺利转移小将军……
“只是,叶二姑娘危险了。”闫霜喃喃。
叶惜人确实准备拖延时间。
既然任务已经失败,赤盏兰策没有按照预设被引出来。反而准备折返,那就随机应变,只要拖住他,严丹青也能被顺利转移。
虽说与虎谋皮很危险,但她经历的危险已实在不少,大不了就是一死重来。
她上了马车,尽职尽责扮演无辜被逼上马车的「叶二姑娘」,面上带着羞恼,冷笑出声:“殿下就是这般来大梁做客?我虽不是什么要紧人物,但也由不得北燕人折辱!”
马车内温暖宽敞,今日温度高,车内没有炭盆。但地上铺着厚厚的狼皮毯,一股隐隐的淡香萦绕。
车内除赤盏兰策外,就只有跪坐的两个侍女,皆是北燕人穿着,她们一个为赤盏兰策倒茶,一个在他示意下服侍叶惜人。
“叶二姑娘误会了。”赤盏兰策斜倚在软踏上,端起茶盏,“我只是见姑娘——”
顿了顿,他眉头微蹙,继续:“见姑娘实在面熟,总觉得似曾相识,让我在人群中一眼便注意到姑娘,再也一不开视线。”
叶惜人推开想要为她净手送茶的侍女,脸上越发羞恼,不堪受辱,“赤盏殿下搭话的方式未免过于俗气,你我不过是之前匆匆一见,哪有什么相识?”
“叶二姑娘莫要生气,本王没有恶意。”赤盏兰策还是那副笑眯眯的仙人模样,似乎很是温和。
外面,莫勒压低声音,用北燕家乡话问:“殿下,不去了吗?”
赤盏兰策神情不变,吩咐:“请乌乔先生去处理,我还有事,就不亲自去了,料理干净些,别留下痕迹。”
“是。”
短短几句都是北燕家乡话,北燕与大梁官话差不离。但各地家乡话口音很重,至少叶惜人就一个字都听不懂。
她垂下眼眸。
当着她面说家乡话,内容必然是不能让人知晓的隐秘。她虽是听不懂,但在心里模仿口音默默复述一遍,努力记下。
叶惜人耳朵动了动,外面有几个人悄悄离开队伍。
“叶二姑娘。”赤盏兰策再次看向她,眼中带着探究与打量,随后不死心又问,“我们真的只见过一次?为何……会如此熟悉?”
真是奇怪。
他还从未有过这种熟悉感,眼前之人哪怕是藏在人群当中,也能让他一眼注意到,好像心脏都停了一瞬,隐隐抽痛。
叶惜人皮笑肉不笑,声音淡漠:“殿下,都说了你这套用来亲近女子的招数,在我们大梁连纨绔子弟都不屑用。我与殿下素不相识,毫无交情,又哪里会面熟?下一句莫不是要说上辈子的缘分?”
藏在袖子下面的手收紧,心如擂鼓,整个人都被恐惧与惊慌淹没,不安无限蔓延。但面上,她依旧努力维持着平静自然,拖延时间。
赤盏兰策这个疯子!
不就是上个循环杀了他一回吗?都重开了,竟然还留有印象!
叶惜人回话隐隐讥讽,即便真有几分意思,面对这样的态度也该恼羞成怒,换个面孔。
然而赤盏兰策一顿,手上的茶水晃了些出来,溅在衣服上,侍女赶忙为他清理,以免打湿衣衫,他却是浑不在意,只看着叶惜人,喃喃:“缘分吗?”
话音落地,他忽然合掌大笑,像是被点化一般,“原来这就是一见钟情的缘分啊。”
叶惜人:“?”
什么?!
赤盏兰策打量面前女子,模样娇美,身形单薄柔弱,一双鹿眼乌黑干净,像是能映出世间所有黑暗。
她看起来柔弱又乖巧,但这明显都是表象,半道上被敌国太子「请」上马车,面不改色,柔弱外皮之下,是一颗能千锤万打的坚韧心脏,此女很会装相。
——还有不少秘密。
赤盏兰策眯起眼睛,笑道:“叶二姑娘叫什么名字?可有表字?我复姓赤盏,名兰策,叶二姑娘往后唤我兰策便好。”
叶惜人:“??”
赤盏兰策俯身靠近,亲自为她斟茶,白衣镶边长袖滑落在叶惜人身侧,两人身体一点点靠近,他态度和煦温柔,眉目含笑:“兰策尚未娶亲,待和谈之后,便向大梁皇帝提亲,借你我缘分永修两国之好。”
叶惜人:“??”
她身体猛地后撤,远离赤盏兰策,脑袋磕在马车上也浑不在意,眼神像是见了鬼一般惊恐,慌张拉开距离。
——救命啊,他在说什么鬼话?!
叶惜人扯了扯嘴角,连假笑都做不出来,艰难开口:“殿下、说笑了。”
“本王是认真的。”
赤盏兰策挪动身体,坐到她身边来,两人衣袖交叠,声音似在耳畔:“我对你一见钟情,天地为证,你我二人郎才女貌,哪里不合适了?”
叶惜人避无可避,克制着抽他一耳光、冲出马车的欲望,假笑:“婚姻大事,岂能儿戏?我不喜欢殿下,你我无缘。”
她心里正算着时间。
严丹青被成功转走了吗?她已经拿到钥匙,她爹应该也知道情况危急,会抓紧时间吧?她快要撑不住了……
“可我觉得我们很有缘啊。”赤盏兰策说着,抬手捂着胸口,喃喃,“若不然怎么会一见到你就心跳失控?直觉告诉了我一个声音。”
而他一贯相信直觉,他的直觉可以帮他避过灾祸,带来最正确的答案。
叶惜人看了眼窗外,呼出一口气,微微笑:“已经到叶家了,就送到这里吧,多谢殿下,有缘再见。”
应该已经顺利转移。
严丹青……
该知道抓紧时间,她不准备拖了,下回再找机会杀他。
“等等。”赤盏兰策拉住她衣袖,不放人。
这时,一道奇怪的口哨声响起。
赤盏兰策陡然间变了脸,车门被打开,莫勒用北燕语压低声音:“殿下,皇城司出事了,严丹青已经被转移走。”
叶惜人听不懂这句话。
但「严丹青」三个字听出来了,这时候会送来的、让北燕人脸色难看的消息,就只有严丹青已经被成功转移!
叶惜人松了口气。
“想来殿下是有要事,告辞。”她钻出马车,想要挣脱开赤盏兰策的手跳下去。
然而,赤盏兰策不放手。
叶惜人回头看向他拽住的衣袖,皱紧眉头,这人什么意思?严丹青已经被转移走,他还不去处理后续?
赤盏兰策眼睛看着她,一手拽住她的衣袖,一手指着自己心口处,轻轻一笑,幽幽开口:“你知道我见到你时,这里告诉我的声音是什么吗?”
“嗯?”叶惜人一愣。
赤盏兰策眼神骤冷,袖箭已出——
“杀了你!”
作者有话说
无奖竞猜:惜惜本次会不会挂!哈哈哈!
第32章 输了
马车疾驰而过,赤盏兰策朝着外面匆匆一瞥,玉银楼外,热闹西市当中,安安静静站在角落的女子并不起眼。
但赤盏兰策却瞬间被夺走全部心神,移不开视线,心口抽痛,像是被人一刀刺了进去,短暂而窒息的疼痛细密,眼睛里面只有那一晃而过的脸,清清楚楚。
危险!
于是,哪怕还有要事处理,马车也迅速停下来,调转回头,去见那个能瞬间牵动他心神的女子。
试探、打量、疑惑……
赤盏兰策还是没能弄明白这股奇怪的直觉从哪里来,当是「上辈子」的缘分让他如此异常。
这人更有趣,看似胆小柔弱,明明怕他怕得要死,却还能硬着头皮和他说话,不漏破绽,这一路上相处,让他直觉自己弄不明白的「缘分」,此人一清二楚。
但她不肯说。
也没关系,他选择相信直觉——杀掉她。
可惜了,赤盏兰策摇摇头,带着一点点遗憾,果断射出一箭!
叶惜人:“??”
不是,这什么疯子啊!!
尖锐的袖箭破空,直射脖颈,多次死亡的本能让她猛地往一侧倒去,袖箭险险擦着脖颈而过,整个人顺势从马车上摔下去,避开一击。
脑袋磕在地上,叶惜人眼前一黑。
她猛地甩了甩头,视线迅速清明,赤盏兰策正站在马车上,居高临下看着她,袖箭已再次瞄准,低喃:“叶二姑娘,下辈子别遇上我。”
“咻!”
第二支袖箭射出时,更响亮的破空声传来,直直朝着赤盏兰策去,刚刚还居高临下、审判他人生死的北燕太子猛地后撤,下意识闪躲。
手上袖箭因此偏移,落在了叶惜人身侧,再次死里逃生。
“嗡——”
红缨枪扎在马车上,险险落在赤盏兰策脚边,枪杆犹在震颤,杀意不减,寒光阵阵,上面的红缨似血,随着长枪震动,地面跟着震颤。
——是马蹄声起。
一匹高头大马疾驰而来,冲入北燕护卫当中,冲向那辆朱轮华毂车,惊得马儿嘶鸣,马车摇摇晃晃。
叶惜人循声望去。
快马疾驰而来,上面的人一身黑衣劲装,袖口收紧,手紧紧勒着缰绳,身体前倾,长腿夹着马腹,头发被随意束起,仍有几分凌乱。但一双眼睛犀利,正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而在看到红缨枪的瞬间,赤盏兰策瞳孔一缩,立刻抬头看去,从喉咙里面艰难挤出一个名字,嘶哑晦涩:“严、丹、青。”
北燕护卫们同时动了,弯刀抽出,朝着那匹快马砍去,试图拦截,身后箭矢飞射而出。
与此同时,两侧屋顶之上,闫霜、马山提刀扑杀上来,弓箭手射击,迎上这群北燕护卫们。
严小将军来了!
机会!
地上的叶惜人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突然爬起来,握紧匕首,狠狠朝着被严丹青牵制住所有心神的赤盏兰策胸口处扎去。
她始终记得,要杀掉他才行!
“扑——”
匕首破开血肉的声音。
一击之后,不管刀下之人生死,叶惜人放松身体。
身侧,驾快马掠过的严丹青含笑弯下腰,单臂圈住人,将顺从的她抱起,另一只手拔出长枪反手一挥,迎下莫勒一击。
马车上,两个侍女冲出来,扶住赤盏兰策。
“杀了她!”赤盏兰策指向叶惜人。
侍女抽刀,朝着叶惜人砍去。
严丹青换了个手,将她从靠近马车的右边换到左边,红缨枪挡住长刀,尖锐的声音刺耳,摩擦出四溅的火花,马儿嘶鸣,马蹄抬起,叶惜人只觉得身体一晃,就稳稳坐在了马上,结实有力的胳膊圈着她拉住缰绳。
所有刺向叶惜人的攻击都被红缨枪拦截。
“直觉没错,果然是杀我的人。”赤盏兰策看向划伤的手臂,皮开肉绽,脸颊上溅着血。若非刚刚闪避及时,这一剑命中的就是胸口。
他抬头,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被严丹青护住的叶惜人,嘴角扬起,面色苍白,额头涌出细密的汗珠,混合着溅上的血液,嗜血又疯狂。
叶惜人有些遗憾。
竟然又没刺中!
她不会武功,想杀这些狠人还是困难了些……
抬头对上赤盏兰策过于骇人的视线,叶惜人下意识错开视线,身体一颤,能听到自己清晰的心跳声,手指隐隐颤抖,紧紧闭上眼睛。
严丹青长枪一挥,擦着赤盏兰策而去,逼得他后退进马车里面。
毒蛇般的视线从叶惜人身上转移到严丹青身上,没了恐惧笼罩,叶惜人又敢睁开眼睛。
“别怕,他不能把你怎样。”头顶,严丹青安抚的声音响起,声音不大。但胸腔微微震动,就在耳畔,十分清晰。
也十分安心。
所有人都围上这匹闯入的马,他面色不变,又是一枪斜刺而去,拉起披风挡住叶惜人,喷溅的鲜血被挡在外面。
披风落下,继续厮杀。
“你太冒险了。”严丹青想到刚赶来时见到的一幕,浑身依旧绷紧,手臂牢牢圈着她,“计划失败就应该立刻远离他。”
计划?
叶惜人抓紧缰绳,从喉咙里面艰难挤出声音,微微笑:“不装了?”
这位严小将军可真是骗得她好惨!
严丹青抖动缰绳,从厮杀圈退出去,与身后接应他的闫霜、马山等人汇合,箭矢密密麻麻,红缨枪转动,挡住攻击。
“我没装。”他低笑出声,一脚踹开试图拉下叶惜人的莫勒。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也在循环里面?”叶惜人压低声音,咬牙切齿。
今早醒来之时只是隐隐猜测,察觉到了违和。毕竟之前在地牢里面,严丹青送她重开了两次,后来想想,若是不知情,哪里就敢真听她的话杀了她!
为什么那么相信她?
因为,他也是一样的遭遇!
她那时候太过紧张,被循环的恐惧笼罩,也根本没想过还有同样遭遇的人,就没注意这些异常,还以为这位严小将军过于轻信旁人,是个乖巧听话的老实人。
今早升起这个念头时,仍然不敢确定,她害怕只是自己多想,不敢奢望还有与她一样的人,便将念头死死压着……
但现在,严丹青给了她答案。
毕竟,今日她根本没去地牢见他,哪里来的什么计划!!
——这人终于不装了。
能和赤盏兰策斗得你死我活的狠人,哪里会是老实人?
分明她才是那个老实人啊!
“你没问。”严丹青轻笑回答,将她换到身后护好,继续厮杀。
叶惜人:“……”
很好,很合理。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赤盏兰策的声音自马车响起,侍女正在上药,显然那一刀伤了人却不致命,还有精神追问名字。
毒蛇般的眼睛又看向了叶惜人,丹凤眼里面只倒影着她的脸。
还是小瞧她了。
这不仅是一个冷静有秘密的人,还是一个果断、聪明的人。要不然他也不会挨这最后一下,只差一点,只要她下手再准一些,他就会死在一个女人手上,所有的计划与抱负,统统失败。
“她叫什么,与你无关。”严丹青回答,将叶惜人挡在身后。
他已带着人撤了出来,只要不是去杀赤盏兰策,退出北燕护卫危险圈不算太难,他二人都太了解对方。
赤盏兰策的眼睛再次移到严丹青身上。
北燕人与严家军厮杀在一起,严家军弓箭瞄准赤盏兰策,全都被那辆马车阻拦。
而瞄准严丹青与叶惜人的箭矢,被他一把红缨枪拦截,叶惜人垂下头,看到落了满地的箭矢,红缨飘动,很是安心。
她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浑身筋骨松开,自见到赤盏兰策起的紧张与恐惧,一点点消散。
严丹青是一个很令人安心的存在,一杆红缨枪,就让她明白为什么他是赫赫有名的严小将军,传说中能扭转战局的天纵奇才。
更别说此人的另一个特殊性。
他只是存在,就让她觉得在生生死死当中,不再孤单,并非她一个人游离在世界之外。
“你竟然逃出来了?你们大梁皇帝知道吗?”赤盏兰策眯起眼睛,“你就不怕被问罪?”
严丹青面色不变,眉峰一挑,声音冰冷:“你不也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人?你不怕,我有何惧?”
两人目光相对,一个在马车内,一个在战马上,眼中皆是压不住的杀意。
叶惜人被藏在严丹青身后,悄悄冒头,乌黑的眼睛打探着情况,又与马车里面的赤盏兰策对上视线……
她身体一颤,猛地缩回脑袋。
赤盏兰策气笑了。
他与严丹青交手多次,胜负从来五五分。但不知道为什么,此刻被藏在后面的女子让他隐隐不安,好似他们的博弈胜负有了偏移。
这是一个把「害怕」、「恐惧」写在脸上的闺阁女子,却不影响她藏着无数秘密,死到临头还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坚定地拔刀杀人……更不影响她躲在严丹青身后,偷偷探出脑袋张望,判断局势。
——从未见过这种人。
严丹青耳朵动了动。
地面在震颤,有人来了。
他手指曲起,吹响一声口哨,挥挥手,下一刻,闫霜、马山立刻带人撤离,他们踩着屋檐,消失在来的方向。
严丹青伸手将叶惜人带到身前,抖动缰绳,快马离去。
“殿下?”莫勒捂着身上的伤口,咬牙切齿,“追吗?”
赤盏兰策眼中闪过恼怒,一字一句:“追什么?你们能杀死他吗?”从他手底下完好无损抢走人,这一回交锋是他输了。
又想到那叶二姑娘,手臂隐隐作痛。
——真是输得彻底。
脚步声不断,一队人马朝他们跑来,拿着长刀将马车团团包围,是大梁禁军来了,应昌平快步走过来,看向赤盏兰策,眼神不善。
现在,要他解释为什么在南都杀人了。
作者有话说
惜惜没死!!
猜对了吗!哈哈哈!
第33章 越狱
另一边。
总算脱身,叶惜人长出一口气,疑惑:“你怎么来了?”
她拖延赤盏兰策,想要留出转移严小将军的时间,没想到最后是她遇到了危险,严小将军及时来救。
若没有严丹青赶来,就赤盏兰策那非要她命的疯癫模样,这回又是必死无疑。
“今日你没来见我,我就出来找你。”严丹青回答,他要见叶惜人一面,既然她不来,他就出来。
诏狱里面困死了出不来,但大理寺并不是,转移的过程中,有了出来的机会。
叶惜人下意识想说——
幸好你来了。
但一想到之前地牢当中,严丹青瞒着她循环一次又一次,就又把这话憋了回去,莫名委屈。
这人怎么这样啊!
她不说话了。
“叶二姑娘?”严丹青放柔声音,疑惑出声,怎么了这是?
叶惜人低着头,还是不说话。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觉得委屈,就像「昨夜」家人陪着她,心里又酸涩又难过,还很委屈,想哭。
赤盏兰策要杀她的时候没想哭,可想到严丹青明明在循环里面,看着她为救他死了一次又一次,却不肯告诉她真相,眼眶就有些湿了。
——矫情。
他们其实根本不熟。
叶惜人在心里告诉自己,扯了扯嘴角,摇摇头:“我没事,多谢严小将军今日救我。”
严丹青立刻勒紧缰绳,马儿停了下来。
他低头看向叶惜人,只看到沾着灰尘的发顶,他抬手轻轻给她拍掉,声音更是轻得消散在风里,“是你在救我,没事了,以后我陪你一起。”
叶惜人一听,咬了咬唇,带着气下意识推开他的手。
“嘶——”
严丹青故意大声抽了口气,似很疼的模样。
叶惜人一愣,赶忙拉住他的手,这才发现衣袖都已经被血浸透,镣铐禁锢过的地方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再仔细看他身上,好些地方颜色变深,分明已经被血打湿!
怪不得穿上了黑色,这是以免被赤盏兰策看出身上的伤口,落入颓势,他刚刚那一场大战,分明是扛着一身伤来的,还故作云淡风轻,让人安心。
“你怎么不干脆把血放完?”叶惜人瞪他一眼,跳下黑马,“走,我给你上药!”
原本心里那点子委屈和难过,早已烟消云散-
天渐渐黑了下来,禁军在城内到处搜查,叶惜人与严丹青待在城外树林当中,燃起一堆火,眺望着护水河与南都城。
叶惜人低头为严丹青上药。
他的伤势很严重,旧伤叠新伤,尤其是手脚处,血肉模糊,伤口无人上药,隐隐有些溃烂,今日大战又拉扯伤口,皮开肉绽。
她在火上烤了匕首,咬着牙将溃烂的地方小心翼翼剜掉,而后才能上药。
火光跳动当中,她眉头皱得死紧。
被上药的人没吱声,她这个上药的人手心出汗,努力克制着才没有手抖……这人可真是,竟然带这么重的伤来救人,一声不吭。
“疼吗?”她轻声问。
严丹青一直看着她,看她烧水、烤匕首、上药,再小心翼翼用干净的布条缠上伤口,眉头紧锁,火光映照之下,低着头,睫毛在脸上垂下两团小阴影,一颤又一颤。
今日奔波太久,还摔在了地上,脸上沾着灰,额前翘起一缕头发,跟着她一晃又一晃,很是可爱。
严丹青终于做出在地牢里时,就极想做的一件事——
他抬手,将那缕头发抚顺。
叶惜人:“?”
她茫然抬头。
严丹青轻声问:“不生气了?”
叶惜人:“……”
她摇摇头,实话实说:“之前有点,现在已经不生气了,幸好有你。”
最后四个字,严丹青心头一跳。
知道叶惜人没有旁的意思,只是感激他及时到来,可听到瞬间,心跳控制不住失衡,一瞬间仿若踏入云端。
周围霎时安静。
叶惜人并未注意,她低头缠着布条,这人可真是的,匕首剜肉都不带皱一下眉头,刚刚怎么可能因为她碰到伤口,就那么明显倒吸一口冷气?
分明是装的!
叶惜人将布条缠好,打了个漂亮的结,松口气,“总算搞定,要是同赤盏兰策再多对峙一会儿,你现在已经失血过多而亡。”
可想想他是着急自己,才没有上药就赶来……
严丹青闻言,看了眼漂亮的结,眉目舒展,摇摇头,“应昌平就在我后面,再等一会儿南都府尹郑文觉也该来了,我算好时间的。”
幸好他今日没有耽误,及时赶来,没想到刺杀并未开始,南都城内,盏兰策竟还是要对叶惜人下手!
叶惜人同样想到这一点,面色难看,不理解:“他到底怎么回事?”
现在想想,仍是后怕。
严丹青抿唇,一双好看的眼睛盯紧叶惜人,认真叮嘱:“赤盏兰策这人格外敏锐,他已经盯上了你,叶二姑娘,下回离他远些,莫要与他接触。”
叶惜人垂下头,长叹口气。
她还想杀赤盏兰策呢,这要是一个照面就盯住了她,怎么杀人?
“我名叶惜人,小字惜惜。”她的视线看向护水河,天还未黑透,隐约看见山下护水河盘绕在南都当中,滋养着这片土地,“叫我惜惜吧。”
之前介绍过自己身份,但没说是哪两个字。既然已经知道严丹青字「春昼」,又都在循环当中,往后是必然的同伴,就没必要姑娘来姑娘去,过于客套。
同在循环中,天然就要亲近两分。
“莫问今人犹昔人的「昔人」?”严丹青疑惑。
叶惜人摇摇头:“是珍惜的惜。”
南都城一点点亮起灯,万家灯火璀璨,使得护水河隐隐发光,宁静祥和,很是好看,这世间有许多值得珍惜的存在。
严丹青看着她的侧脸,心如擂鼓,张了张嘴,好半晌才恢复冷静,发出声音:“惜惜。”
叶惜人回过头,有些头疼,“赤盏兰策明明没在循环里面,为什么会觉得我面熟,还想要杀我啊?”
她不理解!
之前总觉得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循环里面,现在严丹青进来了,赤盏兰策呢?
想到这里,她眉头紧皱,“你什么时候进入循环的?”
“为什么是「循环」?”严丹青先问。
“我爹说,天时四序,日月循环,所以我们一次次重开,反反复复经历重复的时间,就是循环。”叶惜人回答。
“倒是贴切。”严丹青点点头,“如果没猜错的话,应当是和你一起,这是第十四次循环了。”
他又安抚叶惜人:“别担心赤盏兰策,目前看来他并未进入循环,察觉有异,应当是时间一次次倒回,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又重来,未必不会留下一点痕迹。”
叶惜人越发头疼,怎么没有其他痕迹,偏巧落在赤盏兰策身上?
这可麻烦!
她摇摇头不再多想,想到严丹青的话,坐直了身体,拉拔过来一根树枝,神情凝重:“你也是第十四次?那之前你发生过什么?”
说完,她在地上写写画画:“我先说说我自己……”
她将自己前七次循环,一五一十说出来,“第八次时间重开在三月初三,我以为是最后一次。所以去地牢见你,之后的事情你应当都知道了,你呢?”
严丹青点点头,想了想,回答:“什么都没发生,在你死的时候,眼前一黑,随你一起回到三月初一早上,后来都是三月初三。”
叶惜人:“??”
她有些不服气,抱怨:“怎么你就这么闲,什么都没发生,老天只玩命折腾我?”
“我被困死在地牢里面,什么都发生不了。”严丹青露出笑,眉眼舒展开,火光映照当中,那张有些清冷的脸很是温和,格外好看,笑道,“只能同惜惜殉葬了。”
叶惜人倏地耳根一红,手脚动了动,脸上有些烧得慌。
——这人长这么俊做什么?
“惜惜,三月初三究竟发生了什么?”
严丹青垂下眼眸,喃喃:“我以为你能活。”
叶惜人正要回答,脑海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她一把抓住,瞳孔紧锁,下意识身体前倾,盯紧严丹青的眼睛,不可置信:“所以,上个循环你早预料到了自己可能会死。但有第七次循环经验,你死了,我还活着,因此,你不告诉我你在循环里面?”
她不知道,就不会太在意。
严丹青不说话,叶惜人执拗地看着他,就要一个答案。
“在你进入地牢之前,我试图挣扎过,诏狱都是陆仟的人。唯有一个牢卒对我有两分同情,三月初一,我试图与他搭话,让他帮我传信出去,当日下午,他被吊死在地牢对面。”
严丹青望着她,声音轻轻:“我不知道赤盏兰策还有什么后手,也不知朝廷最终对我的审判。但我算过,上一次循环只有五成出来的可能,这五成还是你用几条命给我换来的。”
困在地牢里面的一次又一次循环,生生死死都摸不着头脑,试图自救。不过是又害旁人一条性命,日日重复,日日循环,困死在地牢当中。
他曾想,是老天惩罚吗?
后来,叶惜人提着灯笼,神情仓惶出现在了地牢里面,看到她那一瞬间,所有的疑惑、不解、痛苦,全部消散,他明白了。
这不是惩罚,是老天恩泽。
他怎么会故意瞒着她?相见那一瞬间,这世界上,他就最相信她了。
因为——
他的生与死都归于她。
叶惜人活,他能活,叶惜人死,他必一同死去。
上一个循环,若是能出来,他便与她并肩作战。若是不能出来,叶惜人还活着,只要活着就好。
严丹青预料到了无解的死亡,他与叶惜人「萍水相逢」,她知道越少,他死的时候,她才越不会有负担,安心活下去……
一次又一次死亡,足够折磨人了,若能到此为止,让叶惜人走出去,也是再好不过。
叶惜人眼眶倏地一红。
眼睛一眨,没忍住就是几滴泪落下,她声音哽咽,咬牙切齿:“那有什么用?你没有活下来,我就见不到三月初四的太阳,三月初三一过,直接重开!”
还有什么不明白?
叶沛分析的「循环主体」改变,分明是同在循环当中的严丹青啊!
第七次循环严丹青死了,所以重开不再是三月初一,而是三月初三。
第十三次循环严丹青又死了,她还活着。但只能活那一天,时间一到,立刻重开三月初三,他们都是循环主体,她左右了严丹青生死,严丹青也左右她的循环。
严丹青伸出手,带着伤口的手为她擦掉眼泪,轻声哄道:“对,所以今日睁开眼睛,我便察觉异常,见到你父亲那一刻想通一半,迫不及待出来见你。”
而现在,终于明白了另一半。
——循环想要结束,他与叶惜人缺一不可。
——他也得活着。
叶惜人深吸一口气,朝他露出笑,梨涡浅浅,“那你一定要活着,一起活着。真好,还有一个人和我一起循环。”
她从未听闻「循环」这样的怪事,翻遍典籍同样未曾记载,她压着惊恐一个人努力挣扎,又怕又气,原以为只有自己,现在终于有另一个人出现。
虽然有些不道德,但叶惜人真的很开心。
她娘说得对,有个伴真好,不必一次次解释,不用证明自己的遭遇,他只要待在这里,就让她相信这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
树林是真的,火堆是真的,山下流淌的护水河是真的,璀璨的万家灯火是真的,她……也是真实存在的。
像是知晓她在想什么,严丹青克制地用手背碰了碰她,将温热传递给她。
他收回手,声音无比坚定:“我们都是活着的,惜惜,你一定能脱离循环,和家人一起长长久久、平平安安活下去。”
叶惜人抬起头,满脸认真:“还有你。”
火光跳动,映照在她的眼睛里面,一次次循环,一次次死亡,她仍然这么有生命力,她远比一旁的火堆更让人温暖。
严丹青缓缓露出笑,嘴角上扬,眉眼弯弯:“好,我陪着你,我们一起活下去。”
叶惜人眼眶湿润,回以他最灿烂的笑,长久以来一直萦绕在心底深处的恐惧被彻底驱散。
她以后再不是一个人困在死亡里了,她有家人。哪怕不知道她的遭遇,也心疼支持她的家人,她还有同伴,大梁赫赫有名的严小将军。
两人目光相对。
旁边火堆噼里啪啦,火花跳动,弯月一点点出现,护水河静静流淌,南都城内,热闹非凡,衬得两人之间越发安静。但这份安静让人心跳失控,耳根同时泛红,气氛怪异。
不对!
叶惜人瞳孔一缩,仰起头,突然开口打破宁静:“等等,你怎么出来的?”
严丹青愣了愣,老老实实回答:“越狱。”
叶惜人:“??”
她当即嚎了一嗓子,一脸崩溃,就差在地上打滚。
啊!
救命啊,她全家的脑袋!
作者有话说
严丹青:心动ing
叶惜人:啊——我全家的脑袋!
第34章 教你
“怎么了?”严丹青疑惑。
叶惜人耷拉下来,整个人都垂头丧气,再看向面前之人时,一脸复杂,“你一定没想到,有个人把全家性命压你身上了……”
严丹青:“?”
见他一脸茫然,叶惜人抬头看了眼明月所在位置,眼下时间越来越晚。三月初三结束,三月初四就要到来。
她深吸一口气,坐直身体,神情严肃起来,“我们说回正题,三月三我从地牢离开之后……”
将上一个循环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给严丹青听,从地牢外诱杀赤盏兰策,到后来用马山钓鱼,杀掉蒋游、张元谋,以及最后三月初三时间结束,眼前一黑,一切重开。
严丹青认真听着,时不时附和地点点头,眼神赞扬,她远比他想象中做得更好。
“所以,今儿一早醒来,我就想其他事情都不重要,地牢下面的火药才是最要紧的东西,我与父亲进了宫,说服圣上将你转移。”
说完,叶惜人抓了抓脑袋,还是没忍住嚎了句:“可恶啊——我爹在圣上面前保证过,一定会看好你,你要是逃了或是死了,我家就得满门抄斩!”
万万没想到这次循环如此结束。
她眉眼耷拉,垂头丧气,计划一切完美。但中间她陷入了危局,差点丧命,严丹青若是不来救,她死在赤盏兰策手上,重开,严丹青逃狱来救,她满门抄斩,还是重开……
进退两难!
闻言,严丹青低笑出声,没忍住抬手摸了摸她丧气的脑袋,摇摇头:“原来你是因为这个头疼呀,放心吧,圣上是个宽宥的人,明日证明我无罪,又有北燕在一旁虎视眈眈……只要天亮前我老老实实回到大理寺,他就会当成什么都没发生,不会要你家性命。”
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应昌平才会放他「越狱」。
“不会再让你为我而死。”严丹青声音轻轻,但深邃眼眸中是刺人心魄的认真,仿若对着天地承诺。
叶惜人心头一跳。
有那么一瞬间,好像周围虫鸣鸟叫、溪水潺潺、树林中三月复苏的声音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以及那一双装着她的眼。
她猛地别开视线,心如擂鼓阵阵,兵荒马乱,面上尽可能维持冷静,清了清嗓子:“你是不应该让我死,毕竟我死了你也活不成,但你若是死了,我还能活——”
严丹青闻言,补上两个字:“一天。”
叶惜人:“……”
她气呼呼朝着旁边给他一拳。
然而这不是文弱的叶长明,身侧之人看着瘦弱。但胳膊结实有力,像铁块般硬邦邦的,这一下敲打反倒是她龇了龇牙,手疼。
严丹青见此,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得开怀,一双眼睛灿若繁星,见她瞪眼,赶忙收笑皱眉,顺势捂着胳膊晃了晃身体,吃痛一声,给足她面子。
叶惜人:“……”
她可真厉害呢。
单枪匹马闯入北燕护卫当中捞人、浑身是血被剜肉都不变色的严小将军,被她一下打得「摇摇欲坠」,她一定是瞬间修炼了说书先生口中的「绝顶神功」!
叶惜人心中无语,脸上却是露出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整个人放松下来,所有的烦恼与担忧都似乎消失不见,眉眼弯弯。
严丹青看了眼天色,皱眉:“子时了,就快要三月初四。”
叶惜人一惊,都快要子时了?!
怎么回事?她与严丹青来到树林时,天还没黑,也没做什么呀,怎么就快要子时了?时间都去哪儿了?
两人对视一眼,同样心惊,面面相觑。
——之前怎么就不觉得,时间竟然能过得这么快?
“我再盘一盘。”叶惜人突然有些紧张,掰着手指头,“我死了你立刻死,你要是死了,我还能活。但也只能活一日,子时过半,重开三月初三?”
严丹青想了想,摇摇头:“目前看来应当是,但只有第十三次循环可以作为参考,并不形成规律。”
“第七次循环我死后,循环时间调整到三月初三,之后再没有回到三月初一。第十三次循环我死后,重开三月初三,并没有出现其他循环规律上的改变,两次循环情况不一,得不出确定的结论。”
想要走出循环,就要摸清楚循环。
但他们现在获得的信息还是太少了,不提两人是怎么走入循环,又要怎么出去,他们就连循环规律也还没完全摸透。
是不是只要严丹青死,当日就要重开?
是重回三月初三,还是重开「当日」?
叶惜人有些遗憾,低下头来,“要是第七次循环我没有自戕,而是等到子时过半,就能验证是不是你死后这一天会重开……”
上一个循环改变的因素还是太多,不仅严丹青死了,赤盏兰策、蒋游他们都死了,究竟为何重开,还是不能完全确认。
严丹青在循环里面,因他而重开可能性有九成以上,可缺少其他循环印证,到底有一成变数存在。
而只要过了今日,就走入三月初四,再回不到三月初三,比起迫不及待走入下一天,她倒是更想摸清楚循环的规律。
毕竟,走入明日不一定能破开循环,弄明白循环才有可能脱身。
严丹青突然道:“现在也不是不能验证。”
叶惜人茫然抬头,“嗯?”
怎么验证?
时间一点点过去,三月初四越来越近,严丹青笑着看向叶惜人:“你不太会杀人。”
今日叶惜人挑了个好时机对赤盏兰策下手。但她不太会杀人,所以没能借机杀死赤盏兰策,只是伤了他的手臂。
“我又没学过怎么杀人!”
她现在会的手段,是一次次嘎掉自己的经验,叶惜人抬了抬下巴,一脸骄傲:“再说,谁说我不会了?上一个循环我带人杀了赤盏兰策,今日晨起,我还带人杀了陆仟呢。”
严丹青:“所以你弄了这一身伤?”
他指着叶惜人手腕上露出来的淤青,视线扫过脑袋撞在地上留下的包。
叶惜人:“……”
陆仟并不好杀,她又经验不足,难免留了些伤下来,好在并不严重,也不需要上药,只是一回想起来,似乎还能感受到陆仟抓住头发时的痛苦,头皮发麻。
严丹青又问:“你的匕首呢?”
叶惜人从袖子里面取出来,摊开在掌心,月光与火光映照下,白皙纤细的手上放着一把银白色锋利的匕首,让人担心这只手会不会连匕首都握不紧……
严丹青拿起来,打开:“是把好刀。”
叶惜人理所当然点头,很有几分得意地讲起这把刀的来历:“我祖母年轻时候可是巾帼英雄,这是我从她那里偷来的刀,她藏着的一屋子兵器当中,只有这把刀放在匣子里,最为珍贵。”
刀身袖珍,可以藏在袖子里面,刀刃锋利,又能出其不意,所以她时时带在身上。
严丹青笑了笑,将刀柄放回她掌心,自己拿着刀鞘,火光照在刀上,依旧寒气阵阵。
随后,他握住她的手,声音轻轻:“我教你杀人。”
嗯?
叶惜人一愣,下一刻,严丹青握住她的手狠狠用力,朝着自己胸口去!
扑——
长刀直直刺入心脏,鲜血汹涌而出。
“人有时候很脆弱,有时候又很顽强,想要一击毙命,就要保证刺入最脆弱的地方。”严丹青面色苍白,嘴角溢出鲜血,“心是最脆弱的,伤在心上必死无疑,而心在身体里面有骨头保护,必须挑准位置,你下回刺这里,不深也能毙命。”
他并非希望叶惜人会杀人,成长伴随着痛苦与迫不得已,他在短短几年之内经历父兄惨死、家人皆亡,一路颠沛流离,才有去岁横空出世的「严小将军」。
可他们处在循环当中,一次次与危险擦肩而过,赤盏兰策、蒋游等人都很难对付,叶惜人已经卷入风暴中心,比起被杀经历的痛苦,他倒宁愿她是杀人的那一个。
叶惜人愣怔在原地,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两人都在循环里,同为循环主体,想要重开,不一定需要叶惜人一次次死去。若是猜测无误,严丹青死亡也能达到相同效果……
严丹青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别怕,待会儿见。”他声音依旧温柔-
皇城司外
一侧巷道当中,陆仟抱着手,一双阴毒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叶惜人,不怀好意,“说吧。”
叶惜人闻言,靠近了压低声音:“陆大人,真没想到,你竟然是……北燕人。”
陆仟一怔。
下一刻,寒光一闪,一把刀迅速朝着他胸口去。
“扑——”
歪了一点?
叶惜人睁着眼睛,赶紧扭了下匕首,调整好位置,手忙脚乱再捅一刀。
陆仟眼中惊惧与茫然交织,一双眼睛看向胸口处的匕首,又看向面前惊慌失措却毫不迟疑拔出匕首的叶惜人,艰难发出声音:“你、你……”
再多的震惊与怒气都随着他的生命消失,陆仟笔挺挺倒在地上,彻底没了呼吸。
叶长明:“??”
他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看着叶惜人,就见他这个两刀干掉陆仟的妹妹拿着匕首,看看地上陆仟,又看看自己的手,长出一口气,随后露出笑。
叶惜人:学会了,稳了!
赤盏兰策。
——你等着-
一辆众多护卫拱卫的朱轮华毂车停在叶府门外,赤盏兰策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来人,眼神危险。
红缨枪插在脚边,犹在震颤。
严丹青骑快马冲入护卫队,严家军与北燕护卫厮杀,一方攻,一方拦,宿敌交战。
叶惜人握紧匕首,从地上爬起来,朝着赤盏兰策胸口去,此时赤盏兰策被严丹青绊住心神,而她这「有许多经验」的一刀,又快又狠又准。
中了!
“锵——”
匕首扎在铁器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叶惜人一怔。
她低头看去,就见匕首扎准了位置,锋利刀刃破开赤盏兰策胸口处层层华贵衣衫,露出……里面一块护心铁甲。
叶惜人:“??”-
城外树林。
叶惜人在火堆旁边走来走去,满脸怒气,气得骂人:“赤盏兰策这该死的燕贼,心眼子怎么那么多?!出门竟然还带着一块护心铁甲,把自己心脏保护那么好,上次为什么还要躲?!”
哪有人这样啊!
藏在护卫队里面就算了,竟然还要躲在马车里,躲在马车里面就算了,身边还留着两个女护卫,留着两个女护卫就算了,里面还要穿护心铁甲!!
“他怎么不当个乌龟,就缩在龟壳里面永远别出来啊!”叶惜人破口大骂,瞪圆了眼睛,小脸鼓起,脸颊泛着红晕,气得冒烟。
严丹青倒是不太意外,轻声安慰:“赤盏兰策这人本就难杀,他知道自己没有武功。所以向来很是惜命,只要我不死,他就不会让自己死掉。”
循环到底在赤盏兰策身上留下了一点痕迹,上一次循环见到叶惜人他会觉得危险,甚至提前穿上了护心铁甲,他相信自己的直觉,直觉告诉他会死,就更谨慎了一些。
——他变得更难杀。
“不行,我不服!”
叶惜人看向严丹青,咬牙切齿:“我还要再来一次,这一次我——”
她朝着脖子上比划了一下,杀意沸腾。
严丹青无奈,叹口气,伸出脖子。
“来吧,我教你。”-
三月初三,皇城司外。
叶惜人靠近陆仟,只是一个照面,抬手干脆利落划过脖颈。
陆仟捂着脖子,张了张嘴,只能「嗬嗬」几声,再没有其他声音,下一瞬,他笔挺挺倒下,满脸的惊恐与错愕,一个字的遗言都没来得及留下。
叶惜人呼出一口气,淡定地用袖子擦掉匕首上的血。
她自信一笑:“赤盏兰策,等着。”
叶长明:“??”
作者有话说
等等!我们男主严小将军怎么成了你们口中的……蛋清?!
这是你们取的新名字吗?
惊恐.jpg
第35章 圣旨
一众护卫拱卫着的朱轮华毂车停在路上,严家军与北燕护卫正在路上厮杀,箭矢如雨,朝着对方凶猛而去。
严丹青夹紧马腹,身体伏在黑马之上,快马疾驰而来,冲入护卫队当中,势不可挡。
赤盏兰策死死盯着他,一字一句:“严丹青。”
这人竟然出来了!
脑子里念头刚刚升起,下一刻,比见到严丹青时更猛烈的危机感突兀袭来,一瞬间头皮发麻,还没等反应过来,匕首寒光一闪,已朝着他脖颈划过。
“嘭!”
身后侍女猛地一扑,赤盏兰策脖颈擦着匕首而过,鲜血淋漓地砸在了地上,整个人狼狈至极。
而一切都发生太快,那侍女只来得及扑倒主子,以身替了赤盏兰策,匕首划过,脖颈撞在锋利刀刃上,当场毙命。
“走。”严丹青掠过,单臂将叶惜人抱起,另一只手拔出红缨枪,挡住莫勒甩向叶惜人的鞭子。
赤盏兰策受重伤,生死不知,周围北燕护卫的攻击越发凶猛,不要命一般扑杀上来,势要将「刺客」的这条命留下,其他人则涌向赤盏兰策,另一侍女从怀中取出药瓶,喂下药丸,着急处理伤口。
叶惜人握紧匕首侧头看去,鞭子砸的是她刚刚所站位置,严小将军救得很及时。
她再看向赤盏兰策——
死了吗?!
白衣上的血迹明显,狐裘沾了地上尘土,脖颈处鲜血不断,面色苍白如纸,瞬间失血,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捂着脖子的手被侍女拿开,胸口起伏,一双虚弱的眼睛死死盯着她,似要把这张脸刻入脑海,记住这个杀他的人。
至少,此刻还没死。
叶惜人:“……”
叶惜人:“??”
城外,树林。
严丹青很是无奈,问她:“还要再来吗?”
叶惜人沉默片刻,气鼓鼓:“算了,这狗贼难杀!”
她用三次循环证明了凭借自己的本事,别想单挑赤盏兰策。哪怕是偷袭也很难做到,这人太难杀了。
见她有些丧气,严丹青又安慰:“你并未习过武,赤盏兰策虽不会武功,可对战经验十足,常人难以近身,你想杀掉赤盏兰策还需得多练习,我可以教——”
叶惜人摇摇头,呼出一口气,眼神有些复杂:“我爹说过,要珍惜每一次循环,不能总是依赖于重开,你不用这么顺着我。”还是拿你的命来顺着。
严丹青微顿,半晌才道:“我没关系,地牢当中,我曾看着你死过多次。”
而那时,他隐瞒自己也在循环当中。
看着她一次次重开,一次次努力救他,在不知道还剩下多少的生命中,叶惜人坐在自己面前,「嘚啵嘚啵」重复讲着「前情提要」,他喜欢听她热闹,安静阴暗的地牢都变得暖和,那是他难以忘记的鲜活画面。
但伴随鲜活而来的,是她为重开而产生的一次次死亡……
她是可以生气的,明明他的死亡也能重开,前十二次却都是她在承受一切,循环本是他们两个人的事。
叶惜人一顿。
随后,她双手放在严丹青肩膀上,与他目光相对,“地牢当中重开多少次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已经知晓你为什么瞒着我循环的事情了。”
“在前十几次循环里面,我们都不知道你的死也能重开,又哪里会怪你?”
叶惜人脸上还沾着灰尘,鬓角一缕头发翘起,一片叶子落在头发上。但她未曾察觉,依旧满脸严肃认真,乌灵灵眼睛里面倒影着严丹青的脸,一字一句:“春昼,不是要死多少次才能公平,我们同在循环里面,你死就等于我死,不需要公平。”
严丹青望着她的眼睛,许久之后,缓缓点头。
不知为何,面对叶惜人越来越觉得亏欠与心疼,每一次循环都仿佛在不断加重……
“好了,新的两次循环验证猜测,不能再浪费任何一次重生。”叶惜人收回手,视线看向一点点移动的孤月,“我死你会立刻死,而你死后,我能活着过完这一天重开,接下来就要验证我们两人都活着,是不是能顺利度过三月初三,正式进入三月初四!”
“至于赤盏兰策……”
叶惜人有些头疼。
这怎么杀?
严丹青倒是有些想法,他一开始就没指望叶惜人能杀死赤盏兰策,此刻说道:“他如今在大梁南都内,只要大梁与北燕不再和谈,朝廷看清楚局势,果断下手,有他在手上,战场上也能少死一些将士。”
叶惜人眼睛一亮,跟着分析眼下局势:“皇帝转移了你,火药必然被我父亲与白伯父挖到,再加上那些商人口供,证据确凿,三月初四,军粮案证据送回来,还有驿站的人证物证……即便找不到你当初的陈情书,也足够证明清白!”
如此,「逆党罪」危局就能彻底破开。
严丹青点点头,喃喃:“希望,如此。”
想了想,他又道:“赤盏兰策不达目的不罢休,心思极深,待和谈彻底破灭,找着机会,还是应当想办法杀掉他,别让他活……”
叶惜人深以为然,打过的几次交道足够让她了解赤盏兰策是怎样的狠人,谁都不知道他活着还会带来什么变数。
好在,现在证据齐全,赤盏兰策暗地里的手段也暴露七七八八,观圣上今日态度,还是愿意相信严丹青的,只要放他出来,主战派就不再被动……
孤月一点点移动,夜风徐徐,树叶微微摇曳,月光从摇晃的缝隙当中透出,地面斑驳,万物都有声息,唯有时间安静而过,无知无觉。
子时过半,三月初四。
叶惜人与严丹青对视一眼,同时长出一口气,相视一笑。
如此,循环规律完全确定-
“还没回来啊?”叶沛急得团团转,整个人都有些不好,“天都快亮了,严小将军到底跑哪儿去了?”
大理寺内,他焦灼地走来走去。
白成光和郑文觉从另一个方向走来,两人皆是一夜未眠,眼下青黑,但神态轻松,「主战派」的胜利让他们看到希望。
“怎么样?找到了没?”叶沛焦急。
郑文觉摇摇头:“还没呢,叶大人你别着急,严小将军说过天亮之前会回来,倒是那火药,挖到没?”
“挖到了。”白成光点点头,咬牙切齿,“那燕贼果然狼子野心,竟真的埋了火药想炸死小将军,幸好被提前察觉。”
“昨日那燕贼被带进皇宫面圣,也不知道圣上要怎么处决,这天都快亮了,宫里一点消息没传出来。”郑文觉跟着叹气,有些担忧。
叶沛还在执着严丹青什么时候回来,抓了抓脑袋,“哎哟,严小将军到底去哪儿了?和谁待在一起啊,竟然一晚上都不回来!”
他现在就想问严小将军一句——
你到底和谁能待一晚上?!
“你担心什么啊?”郑文觉很是不解,“朝廷对赤盏兰策的处决还没出来,我倒是觉得严小将军别着急回来,等确定了北燕狼子野心再让他回来,如此方能确保安全无虞。”
白成光点头赞同,甚至抬了抬下巴,很是无畏,“大不了判我们一个失职,还能把我们怎么了不成?”
他们愿意为严小将军的性命冒险!
叶沛闻言差点哭了,皱着一张脸,哀嚎:“问题是我用全家性命在圣上面前做的担保啊!”
郑文觉:“?”
白成光:“?”
三人对视一眼,面面相觑,随后,三个一夜未睡的沧桑老男人,站在大理寺外同时叹气,这可真是……
“唉。”
这时,大理寺的人匆匆跑出来,结结巴巴:“大、大人,里里面……地、地牢里面……”
他震惊到话都说不全,一只手不断指着大理寺牢狱方向,原本准备关押严丹青的地方。
三人一甩衣袖,顾不得仪态冲入牢狱当中,年纪都不轻了,跑到牢狱里面时,三人都是气喘吁吁,累得不轻。
但谁都顾不上,全都瞪大眼睛呆呆望着里面老老实实坐着的人。
这人实在年轻俊秀,穿着一身黑衣劲装端得气势逼人,双眼明亮,就是这最普通的牢房,他坐在里面都衬出满室华光。
叶沛吸了口气,下意识问:“去哪儿了?”
他们三个就守在大理寺外面,怎么没看到他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么来去自如,这大理寺是不是太靠不住了?
——他家脑袋真的安全吗?!
严丹青眨眨眼睛,一脸无辜:“哪儿都没去,一直关在大理寺呀,昨儿不是你们带我来的吗?”
三人:“……”-
三月初四,申时。
“姑娘……”雪婵小心翼翼推了推她,轻声道,“姑娘,大公子在外面等了你一日,可要起来了?”
雪婵很是担忧。
昨儿二姑娘消失一晚上,夫人急得不得了,大公子更是悄悄找了一夜,老爷也没回来,家里人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还是老夫人做主由着姑娘去,莫要声张,安静等着。
寅时姑娘终于回来,看样子累得不轻,说是先睡一会儿再说,没想到这一睡就到了下午,姑娘梦中眉头紧锁,睡得很不踏实。
叶惜人听到声音,艰难睁开眼睛,脑袋里面昏沉沉的,声音嘶哑:“几时了?”
“申时。”
闻言,叶惜人瞳孔一缩,猛地坐起来,不可置信,她竟然睡了一天?!
今早春昼送她回了叶府,叮嘱她好好休息,把外面的事情放一放。她也觉得身体十分疲乏,想着先睡一会儿再起来处理后面的事情,春昼回大理寺,严家军的人相当于又交给她处理,还有她爹、赤盏兰策……
许许多多的事情压在心头,按理来说当是睡不着,却没想到差点睡死过去。
叶惜人揉了揉眉心,打起精神。
明明一切重开,但她却像是劳累许久,只觉得身体好似被捶打过一番,手软脚软,没多少力气,脑袋昏沉。
洗过脸,吃了些东西,疲惫过度的身体这才缓过来,有了精神。
“爹回来了吗?”她问。
雪婵摇摇头:“自昨夜开始,老爷就没有回来过。”
叶惜人一惊,抓着她衣袖又问:“那外面有什么消息?”
雪婵眼神茫然,再次摇头。
叶惜人眉头皱得更紧,站起来披上披风,往外走去。
叶长明果然一直等在院子里面,见她出来,一个鲤鱼打挺跃起来,昨日叶惜人给他的冲击太大,攒了一大堆问题想要问个明白……
然而,他尚未开口,叶惜人倒是先问:“现在什么情况了?爹没有回来?严丹青呢?赤盏兰策呢?宫里面有没有消息出来?”
一堆问题把他堵在嗓子里面的另一堆问题砸了回去。
叶长明:“……”
他虽一脸懵,还是老实回答:“没有消息,昨儿早上爹出门就再没有回来,傍晚让人传信说有公事,暂时先不回来,让我们都好好待在家里,尤其要看好你。”
“没听说严小将军什么消息,倒是陆仟死后,皇城司戒严,被封锁了起来。北燕太子昨儿似乎在西市与人大战,被禁军统领带进了皇宫,到现在都没消息传出来,坊间也在议论,这和谈到底怎么回事……”
相较于朝中旗帜鲜明的主和派与主战派,百姓倒基本上都指望着尽快和谈,不要再起战事,天下太平。昨儿是和谈的日子,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点消息都没出来。
坊间议论纷纷,各种胡编乱造的小道消息流传,竟然还有人说北燕太子看上了一个大梁贵女,当街强抢,又说那贵女与严小将军有关系……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叶长明听得脑袋疼。
叶惜人闻言,咬着手指头,拧眉沉思。
宫中是关于赤盏兰策的决断还没有出来吗?还是在等证明春昼无罪的证据送来?到底有没有送到御前?
“我要去大理寺等着。”叶惜人说完,抬脚快步出去。
叶长明一头雾水,瘸着腿跟上,口中嘟囔:“喂,你等等我啊,你一个姑娘就算想去大理寺,人家让你进去吗?”
他一路上都在念叨:“你到底有什么秘密啊?我可是你哥,竟然什么都不告诉我,叶小二,你现在胆子真是……”
语气很是不满,却仍然老老实实「刷脸」,把叶惜人带入大理寺,顺便找白成光和郑文觉的人到处打探消息。
“三位大人今儿上午一直在大理寺,后来收到消息,好像说什么蒋相、张参政,三位大人就着急进了宫,到现在还没出来。”云顺送来消息。
叶长明摸不着头脑,下意识看向叶惜人。自昨日之后,两人之间已隐隐由叶惜人发号施令,叶长明执行。
叶惜人腾地站起来,眼睛瞪圆,又问:“那严小将军呢?今日圣上可有传召严小将军?”
“严将军还在牢狱里面。”云顺摇摇头。
叶惜人坐了回去,眼中担忧。
若是已经洗清春昼的「逆党罪」,圣上该传召才对,到现在都没消息,是还没有讨论出结果,还是又出了什么变数?
她心里有些惴惴。
云顺离开了,叶长明压低声音:“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解释一下啊!”
“我能去见严小将军吗?”叶惜人哪里顾不得上给他解释这么复杂的事情,心里不安,脸上就带了些出来,眉眼间惊惶不定。
叶长明见她这模样,给她倒上一杯热茶,摇摇头:“大理寺又不是我的,哪里能带你去牢狱里面?严小将军罪名未定,眼下是关在重犯的牢狱当中,大理寺的人不会让我们进去,你快歇了这心……”
“若是白伯父他们在或许可以,但现在他们都不在大理寺啊。”
看来只有继续等了,叶惜人呼出一口气,手指捏着衣摆搅动,衣袖当中,一边是匕首一边是严丹青的私令,稍微给了她一些安全感。
不应该啊,赤盏兰策都暴露出「歹心」,怎么还没个结论?
叶长明凑过来,压低声音:“你和爹是不是在营救严小将军啊,我昨儿回去后查了查,你带的人竟然是严家军!”
他贼眉鼠眼四下看了看,见没人才又开口,难掩激动:“你什么时候和严家军搭上关系的?他们又为什么听你的?还有那陆仟,你一刀结果了他,竟然也没人来查……”
昨日发生的事情对叶长明而言,只能用四个字形容——
匪夷所思!
叶惜人闻言,睨他一眼,没好气道:“现在根本没人顾得上查陆仟之死,比起严丹青、赤盏兰策,以及前方战事,他一个卖国贼算得上什么东西?”
陆仟是皇城指挥使,位置至关重要。但地牢下面被埋了火药,即便没有证据证明与他有关,这个指挥使也做到头了,再加之眼下局势,谁有空为他做主?
而等一切结束,严丹青出来,陆仟被杀的后续自有他来处理,无须担心。
叶惜人动手的时候就已经想好,只是没想到,三月初四都快戌时了,竟然还没个结果,宫里面到底什么情形?
都这样了,那些主和派不会还想保下赤盏兰策?不至于这么天真吧?
叶惜人心中正是焦躁,恨不得飞进皇宫里面去打探消息。
叶长明突然站起来,看向门外:“爹回来了!”
叶惜人立刻抬头看过去,不仅仅是叶沛,身侧还有大理寺卿白成光,二人一道回了大理寺,一身朱袍,带着乌纱帽,眉眼间是掩饰不住的疲惫。
而叶惜人见此,却是嘴角一点点扬起,脸上的阴郁与担忧统统消失不见,露出一个灿烂明媚的笑容。
她看到叶沛手上拿着圣旨了!
叶惜人提着裙摆快步出去,紧皱的眉头舒展开,原本的焦躁都变成雀跃,脚步轻快,裙摆翻飞,傍晚十分的风吹起青丝,她越过门槛,迎向刚迈入大理寺的叶沛二人,惊喜道——
“爹,终于要放出严小将军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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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赐婚
话音落地,周围霎时安静。
大理寺为防止有人潜入,并不种树,只有唯一的狭长入口连接大门与前屋,风声显得大了些,叶惜人从里面跑出来,迎着猎猎风声,更能感受到这份诡异,而随着越来越近,她终于看仔细叶沛的神色……
叶长明期待的笑容僵硬在脸上,叶惜人在诡异的静默当中,放慢脚步,轻快的步伐变得迟疑,脸上的笑容一点点落下,有些不敢相信,声音轻颤:“爹,什么意思?”
她这时才察觉不对。
明明拿着圣旨,这两个旗帜鲜明的「主战派」竟然十分沉默,眉眼间凝聚着散不开的担忧与愁绪,复杂纠结。
叶沛摇摇头,抿唇:“惜惜,这件事你不要管,长明,立刻带你妹妹回去,不要理会外面说什么。”
说完,他与白成光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抬脚,沉默地往里走去,看那方向,分明是关着严丹青的牢狱!
——圣旨就是给春昼的。
“爹!”叶惜人想要跟上去,却被大理寺的人拦住,她只能看着叶沛二人离开,“到底怎么回事?那圣旨上写了什么?爹,你告诉我——”
没能得到答案,随着两人远去,她心里像是被掏了个洞,没了底,寒风灌进去,骨头寸寸发寒,刺骨冰冷,原本还觉着温暖起来的三月一下子退入凛冬。
圣旨上不是放了严丹青?
凭什么?!
逆党的罪名已经洗清,赤盏兰策的阴谋更是证据确凿,到底还有什么变数让叶沛二人沉默?如果不是放了严丹青的圣旨,叶沛又怎么会领?
无数疑团堆积在一起,叶惜人心里像是烧起了一把火,一双眼睛烧得通红,手指紧攥成拳,有了希望再破灭,余下就是源源不断的愤怒,恨不得毁灭一切。
叶长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哥,帮我。”叶惜人回头看向他,眼神恢复极致的冷静,那把火并非消失,而是被平静掩盖,烧起的愤怒开始蓄积-
严丹青比叶惜人了解局势。
见到叶沛与白成光进来的神色,就大致明白宫中谈判是个什么结果,并不如理想,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两人站在牢狱外面,一时都说不出话,反倒是严丹青先开口:“圣旨上是不放还是杀?”
语气从容平静,只想要个答案、看个结果,一双眼睛望着两人,无悲无喜,安静端坐在牢狱当中,就仿佛面对的不是他的生与死。
“忠勇侯严小将军于大理寺狱中病故,加封忠勇公,葬入太庙……”
叶沛张了张嘴,声音晦涩:“圣上说,让你选个不痛苦……方式,若是还有什么遗憾,全都告诉我们,他会为你实现。”
严丹青有些许惊讶,也就是说他的罪名大概已经洗清。但是,朝廷最终的决定还是让他去死。
“我可以知道发生了什么吗?”严丹青问。
叶沛没想瞒着,一五一十告诉他:“关于这道圣旨,杀与放已经从昨日争论到了今日,昨日赤盏兰策面圣……”
三月三。
应昌平围了重伤的赤盏兰策,在简单处理伤口后,将人带入皇宫。
文德殿内,梁越高坐上首。
一侧是负责接待北燕使节的参知政事刘多喜、礼部尚书李仁意,剩下的全是禁军高手,应昌平站到了另一侧,戒备地盯紧赤盏兰策。
但众人见到赤盏兰策此刻模样,脸上的表情微微一滞,无他,实在是这位平素里端方持重的北燕太子有够狼狈……
他被莫勒与侍女搀扶着进来,头发凌乱沾着尘土,衣服上带着血迹与泥,脖子上缠着厚厚的布条,鲜血仍然浸透出来,红色刺眼,衬得面色越发苍白如纸,额头大颗大颗的汗珠滚落。
“殿下这是?”刘多喜疑惑出声。
赤盏兰策扯了扯嘴角,挥手示意莫勒与侍女等人出去,跟来的北燕人不情愿,不想将殿下一个人置于危险中,担忧地看着他,对周围防备至极。
“退下。”他冷声强调。
莫勒几人没法,只好行礼后告辞,如此文德殿只剩下他一人,还是重伤在身,摇摇欲坠,没有丝毫威胁。
这个人,最知道怎么让其他人放松警惕、卸下防备。
“大梁陛下找兰策所为何事?”赤盏兰策抬起头,眼神困惑,“是要正式和谈吗?”
今日是和谈的日子。
该开始了。
梁越眼神微冷,垂下眼眸:“兰策殿下,朕今日收到消息,说是诏狱下面竟然埋了火药,也不知是真是假?”
他面前桌案上放着北燕人购买火药的证据。另外,郑文觉已经带人挖到了皇城司下面的火药,证据确凿……
闻言,赤盏兰策竟点点头,丝毫不心虚,承认道:“火药是我让人埋下的。”
众人又是一愣。
赤盏兰策话音一转:“但我要是真想用火药杀严丹青,就不会只是埋下,而是已经引爆,火药是我为自己留的一道保障。”
应昌平当即冷笑,满脸讥讽:“保障?可真有意思,北燕太子在我们南都诏狱埋下火药,威胁大梁忠勇侯严将军性命,竟然只是保障?”
赤盏兰策咳嗽两声,越发虚弱,他抬起头眼神真挚,“兰策孤身前来大梁,是有十足的和谈诚意,原以为大梁也如信中所言般真诚,三月三和谈,重修两国之好,却没想到……”
“兰策满心期待来到大梁,见到的却是众多官员支持严丹青,还有什么主战派,竟是想要借此杀掉我,继续开战。”
他身体晃了晃,很有些失望。
“兰策总要为自己做点什么,若真是只为杀掉严丹青,火药埋下当日,就已然引爆,那不过是一道后手,盼望着关键时候或能保下兰策的一条命。”他对着大梁皇帝彻底敞开心扉,剖析内心想法-
“胡说八道。”严丹青冷笑,“赤盏兰策埋下火药,不过是怕事情有变,以好立即带走我,之前没有引爆,分明是等着朝廷杀我。”
不到绝境,赤盏兰策怎么可能引爆?
就像严丹青杀掉赤盏兰策会引起误解、背负责任,赤盏兰策无故杀掉严丹青,他还能走出大梁吗?
而让朝廷杀人,淮安渠严家军就能乱起来,对北燕有利。
严丹青垂下眼眸,继续:“他此行只为杀我,火药是计划失败的最后手段,赤盏兰策这人……当真是进退皆有算计。”
而这两种结果都在循环里面发生过,赤盏兰策的心思早已清清楚楚,这世间只有他与惜惜看过结果,永不动摇。
但其他人不是,怪不得会有如今这个结果,终究还是和谈了。
白成光长叹口气:“圣上也不是很相信,但到底是个解释。”
严丹青看向他们,又问:“无论解释是什么,他确实在我大梁诏狱埋了火药,动机不纯,我不相信朝廷就这么相信了,还有呢?”
叶沛闻言,眼神复杂,满脸的惆怅与纠结。
半晌,他才道:“他还开出了其他条件。”-
三月三,文德殿。
“我知晓你们大梁会因此而生气,这是兰策的错,但我北燕和谈之心不变。”
赤盏兰策嘴角溢出鲜血,他缓缓擦掉,继续:“我父王本是不愿和谈,北都已经拿下,南都近在咫尺,我北燕兵强马壮,再等些日子就能踏破大梁,冲入南都。”
话音落地,在场众人面色极为难看,应昌平鼻翼剧烈煽动,呼吸变得粗重,一双眼睛暴起,仿佛下一刻就要拼杀上来。
就连一贯温和的皇帝都沉了脸,眼神不悦。
没人听到这样的话能不生气,但想到一些事情……梁越眼底深处又浮现出担忧,手紧紧抓着扶手,指尖泛白。
赤盏兰策话音一转,叹口气:“可是兰策见到了北燕、大梁战乱带来的惨况,这些年不仅仅是大梁不容易,我北燕也损失惨重,三月青黄不接,粮草不足,将士们都想回草原了。”
“战乱终究不是好事,还是应当和谈。所以我带着诚意亲自来到大梁,我做了什么不要紧,我所带来的诚意才是关键,梁皇的怀疑不正是忧心我北燕并非真心和谈吗?”
文德殿再次沉默,赤盏兰策这人最会直击核心,每一个字都入了心,让人随着他的言语走。
大梁目前最大的声音还是和谈,即便是应昌平想保住严小将军。但也想和谈,不要再有战事,至少……给大梁几年时间休养生息。
埋下火药最让人怀疑的,是北燕和谈之心,若不然为什么针对严丹青?
梁越看着他,半晌开口:“那你的诚意是什么?”
赤盏兰策露出笑:“我出发来大梁之前,就让父王将当初在大梁北都掠夺的俘虏、财宝送往大梁,算算时间,昨夜已经到了淮安渠,而北燕归还俘虏、财宝的消息,应当就快要送到。”
刘多喜顿时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赤盏兰策,小眼睛瞪圆。
当初北燕冲入北都,行台匆忙南迁,财宝根本没能带上多少,又在半道被北燕人劫走大半。可以说,大梁数代积累都已经不在国库里面。
且不说那些东西价值连城,有很多东西更是具有象征意义,代表着大梁的颜面,北燕竟然愿意归还?
还有俘虏……
那些可都是大梁人啊!
梁越身体一瞬间坐直,急急问道:“可是真的?”
赤盏兰策还未回答,就有人小碎步迈入文德殿,匆匆进来禀告——
“陛下,八百里加急!”
一封密信立刻送到梁越手上,顾不得此时情形,他当众打开一看,面色一惊。
竟真是北燕于淮安渠归还财宝与大梁俘虏的消息,而此刻收到密信,说明财宝与俘虏已经归还!
这些东西俨然与赤盏兰策同时出发大梁,北燕和谈的心,是真的……
赤盏兰策看了看天色,长叹口气:“原以为此时和谈已经结束,两国重修旧好后送来喜讯,以表歉意,证明两国兄弟之情。”
“我的计划倒是很好,却没想到……大梁竟在怀疑北燕和谈之心,而我站在这里并不是为着和谈,是在接受大梁审判,何其可笑。”
他摇摇头,满脸嘲讽。
刘多喜当即羞愧,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讪笑道:“殿下误会了,大梁怎么会怀疑呢?两国和谈是好事,只要北燕真心,大梁欣然同意,愿修两国旧好,重拾兄弟之情。”
应昌平没说话。
主战派也不是真的喜欢打仗,这些年大梁变成什么样子,所有人都是亲眼目睹,和谈消息传来,随着三月春回,人心复苏,眼下正是要安顿流民准备春耕的时候,哪里还能经得起战事?
若这赤盏兰策当真和谈,没人会阻止,他们担心的从来都是北燕狼子野心。
梁越坐直的身体缓缓放松,露出和煦的笑容:“快为兰策殿下赐座,殿下颈上伤口是何人所伤,可要让御医看看?”
立刻就有人看座。
赤盏兰策是北燕太子,代表着北燕,而之前两国之战大梁一直是输……他不说与梁越平起平坐,至少也该得到尊重。
怀疑一旦打消部分,大梁就要拿出态度,准备和谈。
赤盏兰策摸了摸脖子,轻轻一笑:“无妨,死不了,至于动手的人……我和她自己算账就好。”
他的笑很有几分意味深长。
放下手,赤盏兰策扶着座椅却并未坐下,反而声音幽幽:“我北燕的诚意大梁已经看到,亲入大梁、送归财宝与俘虏,大梁是不是应该也让我们北燕看到诚意?”
“兰策殿下要什么诚意?”梁越看着他,温和开口,“若能办到,大梁立刻奉上。”
“杀严丹青。”赤盏兰策垂下眼眸,声音淡淡。
梁越面色骤变,随后,他扯了扯嘴角,“严春昼乃是大梁功臣,之前逆党罪存疑,父兄皆战死沙场,忠勇侯府为大梁鞠躬尽瘁,世代尽忠,我们不能杀他……”
赤盏兰策抬头看向梁越,眼神平静,一字一句:“严丹青杀我北燕无数人,连斩四大将,我父王说过,若是大梁不杀严丹青,和谈休想!”
“今日他又带领严家军冲入北燕使团,险些要我的命,大梁若是不杀严丹青,毫无诚意,我已来了大梁,严丹青就不能活,方才公平。”
梁越脸上的笑容僵住,片刻后,他同样冷下脸回道:“大梁可以拿出任何诚意,但春昼不行,赤盏殿下可是北燕大将军王,当知道一个厉害的将军对家国有多重要,他若不是逆党,朕杀忠臣,与昏君何异?”
严丹青是守护大梁的最后一层盔甲,他不是逆党,大梁为什么要干出自断羽翼的事情?
若是北燕反悔,大梁又该如何?
“朕可以答应其他条件,但唯独春昼不行。”梁越摇头。
赤盏兰策站在椅子旁,狼狈模样不遮风华,一双丹凤眼犀利,回视梁越:“北燕可以放弃其他好处,但一定要严丹青。”
一上一下,四目相对-
三月初四,大理寺。
叶沛叹口气:“有时候,连我都分辨不清楚北燕是不是真心和谈。除了咬死要你的性命,其他方面北燕处处尽显诚意。”
那批财宝与俘虏对大梁至关重要,眼下大梁千疮百孔,确实需要这些东西。
而北燕早早送来,那时候还没发生这些事情。若不是真心和谈,怎么会提前返还?
身为主战派,竟因为赤盏兰策的态度动摇,可见他做到哪一步。
严丹青抿唇,垂下眼眸,若非循环里面真切经历过,他恐怕都要怀疑,赤盏兰策莫不是真想和谈?
算到了这一步,当真是……
诡谲至极。
“他又做了什么?”严丹青问。
圣上与他对峙,赤盏兰策又做了什么彻底改变局势,让圣上、整个大梁让了步?-
三月三,文德殿。
双方僵持住,谁都不肯让步。
赤盏兰策倏地从怀里拿出一张羊皮卷,打开,上面早已写好北燕文,他叹口气,声音平静:“这是本王亲笔手书,命淮安渠外的北燕军立刻撤出大梁,只要大梁同意杀掉严丹青,本王就盖上太子印,交给你们送往淮安渠,岁供谈妥后,北都也将归还大梁……如此,总该是诚意十足吧?”
殿内霎时安静,梁越瞬间坐起,身体前倾,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羊皮卷。
岁供可以谈,但这手书却是预料之外的东西!
在北燕,这就等于大梁圣旨。
而凭借赤盏兰策在北燕的地位,只要这羊皮卷送往淮安渠,如山一样压在大梁前面的北燕骑兵立刻就能撤退,还有什么比这个诚意更足?!
届时就算严丹青死了,赤盏兰策要反悔,手书已经送往北燕军,大梁危局解。
况且,赤盏兰策若是反悔,他还在南都,在大梁手上,还能活得成?
李仁意呼吸都变得粗重,视线看着那羊皮卷,又猛地看向皇帝,恨不得立刻答应下来。
让严丹青去淮安渠就能赢下北燕吗?哪有现在就停止战事来得好!
他们这些人……
都是从北都被撵到南都,已经被北燕打怕了,只想早些和谈成功,停止战事,天下太平。
而梁越几乎被割裂成两半,一半是想要大梁百姓不再经历战乱,一半是忠勇无双的严春昼,何其无辜。
他坐在上首,面色难看。
严丹青分明是无辜忠臣,他做不出杀严丹青的决断。
赤盏兰策一只手扶着椅子,抬头望着梁越,突然笑了:“梁皇若是不杀严丹青,我北燕绝不同意,和谈必将破裂,我这个北燕太子恐怕走不出南都了……”
他倏地扯开脖颈包扎好的布条,拉扯中伤口崩开,鲜血如注,不断涌出,面色瞬间更加苍白,撑着椅子才能勉强站稳。
变故突然,众人毫无准备,顿时大惊失色。
梁越瞳孔一缩,猛地站起来吼道:“快传太医!快——赤盏兰策,你这是做什么?!”
赤盏兰策摇摇欲坠,脸上沾着血迹,一双眼睛疯狂,鲜血打湿白衣,嘴角扬起:“当真以为我北燕好脾气?北燕如此诚意,大梁竟还首鼠两端,以为我来了南都就能被你们拿捏吗?!”
他丝毫不管伤口,衣袖一震,扫过在场所有人,放肆大笑:“既然横竖都死,我何必要落在你们手上用来威胁北燕?”
“今日我走不出文德殿,我的人立刻就会将消息传往淮安渠,明日,北燕必然反攻,不死不休!梁皇、你们这些人……将用什么去面对即将被战乱吞没的大梁人?哈哈哈!”
这就是个疯子!
梁越简直想骂人,刘多喜等人也全都变了脸,恨不得现在就扑上去替他捂住伤口。
北燕太子死在这里,大梁还能好?!
他们是想和谈,不是想不死不休,最后落个悲惨下场啊!
赤盏兰策如果这么死了,最好结局都是两败俱伤,就连应昌平都冲上前,赶忙掏出金疮药为他止血,阻止他再有疯狂行为。
赤盏兰策身体一软,若不是应昌平拉着,早已倒下,太医提着药箱冲了进来,梁越几乎从龙椅上蹦下来,急道:“快救他!”
门外,蒋游的声音响起:“兰策殿下既然已经拿出诚意,我大梁自是同意,和谈对两国都好,我们都需让步。但严丹青乃忠臣,不能白死,殿下一定要他的命,是知道他对大梁有多重要。因此,除手书外,殿下必须在南都为质三年,三年后,方能回归北燕。”
他终于赶了过来!
身后,张元谋等主和派首要官员全都跟来,先朝着梁越行礼。等他叫起之后,又全都看向正被救治的北燕太子。
赤盏兰策闻言放开手,任由太医治疗,面色苍白虚弱,点点头:“可以,但我要再加一个条件。”
“你要加什么条件?”蒋游问。
“赐婚。”赤盏兰策感受着伤口剧烈的疼痛,嘴角勾起一抹胜利者的微笑,“我要梁皇再为我赐一桩婚事。”
——他赢了。
作者有话说
叶惜人:??应该和我没关系吧?
蛋清(拔刀)微微笑:……最好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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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这个狠人看上她了。
孟莺莺小脸通黄jpg
与此同时,齐长明也后悔了。
只是,他还没去找孟莺莺悔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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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长明,“……”救命!三个人的结婚证,我却是婚姻登记员!
第37章 疯感
严丹青瞬间坐直了身体,绷紧神经,原本平和的眼神一凝,死死盯着叶沛,声音晦涩沙哑:“赐婚?谁?”
叶沛面色同样不好看,手捏紧圣旨,说不出话。
白成光悄悄看了眼身侧之人,又将目光移到严丹青身上,压低声音飞快说道:“赤盏兰策要迎娶户部尚书叶沛嫡女叶惜人为太子妃……南都为质三年,愿在大梁安家,以修两国之好。”
“咔嚓——”
严丹青手上绑着的铁链挣断开,一双眼睛骤冷。
听到要杀他没变脸,听到朝廷选择放弃他依旧平静。但此刻听到赐婚,手臂肌肉绷紧,竟无意识间扯断铁链,「哗啦」一声砸落在地上,唇抿紧,杀意翻涌。
好好好。
当真是好一个赐婚!
严丹青双目赤红,手指攥紧,鲜血从掌心溢出,骨头咯咯直响,令人胆寒。
白成光大惊失色。
这铁链绑的随意,但毕竟是铁啊,竟就这么挣脱开了?这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或者说,这是多大的气啊?
叶沛看着这一幕,眼神复杂。
先有北燕太子赤盏兰策求赐婚,后有严小将军激烈的反应,他第一次意识到,他那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小心」闯入是非当中的女儿,到底掺和多深!
她怎么认识这两人的?
白成光见都不说话,只得继续:“虽不知道赤盏兰策为何求娶叶二姑娘,但迎娶大梁人为太子妃,定居南都,三载后方才返回北燕……都证明他和谈之心诚实,如今北燕占据优势,朝廷不会在这种小事上拒绝。”
对朝廷而言,可不是小事吗?
别说赤盏兰策想娶叶惜人,就是求娶公主,朝廷也会欢欣鼓舞同意,能在北燕最重要的人身边安插大梁人,圣上求之不得。
那可是北燕太子妃,未来的北燕王妃,由着他们大梁人占据位置,哪里会拒绝?
在赤盏兰策提出赐婚后,蒋相当场应下,梁越也没说什么,比起杀严丹青、岁供,这种「小事」根本就没人提出异议。
——除了叶沛。
叶沛脸色与严丹青相似,手捏紧圣旨,从喉咙里面艰难挤出声音:“春昼,赤盏兰策以命相胁,即便是我们也没办法确定他的真实目的,局势至此,竟毫无突破法子。”
“我领旨前来,就是想问问你可还有办法?我想阻止赐婚,在这之前,必须阻止大梁与北燕和谈,可眼下北燕又似乎真心……”
叶沛眉间尽是痛苦,一夜未睡又争吵一日,脑袋里面嗡嗡直响,再想到赐婚,更是眼前一黑,几乎快要支撑不住。
他不想把女儿嫁给赤盏兰策!
可要是和谈成功,他阻止不了朝廷的旨意。破坏和谈?万一北燕此次和谈是真心呢?
就连他们都弄不清楚赤盏兰策的心思了,方方面面,皆是和谈诚意。除了要杀严丹青,没有任何对大梁不利之处。
可为杀严丹青,赤盏兰策也留在南都,心甘情愿交出自己的性命为筹码。
若不是真心和谈,他为什么这么做?
不想活了吗?
事实上,相较于严丹青之于大梁,赤盏兰策之于北燕似乎更加重要。且不说他是北燕王爱子,自小被册立太子,北燕王恨不得早早让他登基,还有「圣子」身份,他在北燕一呼百应,十万铁骑皆是他一手带出……
说他要以命换命,谁肯相信?
圣旨下来时,北燕太子下令撤军的手书同时出发,正在送往淮安渠,一切都很顺利。
“他绝不可能放弃攻占大梁。”严丹青看向叶沛,一字一句,“但是,他把所有的路都堵死了,让人找不出任何阴谋痕迹。”
“叶大人,我能面圣吗?”
叶沛顿了顿,摇摇头。
白成光错开视线,不忍心看他,声音轻颤:“昨日蒋相答应之后,圣上迟迟未下旨,不肯杀你,今日上午,我等匆匆进宫,与主和派争吵一日,仍然未有结论……”
事实上,吵到后面很多主战派都倒戈了,眼下局势,哪里还有「假和谈」可能?即便是他们,也没办法阻止这样的和谈。
和谈对双方有利,可以。
只是,他们咬死严丹青不能杀,无论如何,他必须活着。
双方争执不休,但主和派几乎压倒主战派,大半人默认牺牲严小将军,他们能争吵一日没有决断,是因为圣上也不愿意杀严小将军。
朝中争吵着,北燕更是怒极。
午时赤盏兰策苏醒过来,听闻严丹青还活着,已令人收拾行囊,准备立即返回北燕,放言要不大梁杀了他,要不就放他离开,战场上见真招……刘多喜与李仁意怎么都拦不住。
北燕逼得太紧,他们又在外面争吵没个结论,圣上将自己关在御书房,迟迟未做决断。
后来,蒋游请见。
不知道他们在里面说了什么,再出来时,蒋游手上拿着圣旨。
白成光低下头,声音越发艰难:“圣上说,他无颜见你……”
没有证据,甚至连一点思路都没有,只能凭借「直觉」说赤盏兰策并非真心和谈,即便面圣,又哪里有用?如何说服圣上与朝臣?
“春昼,你走吧。”叶沛突然开口,闭上眼睛,声音颤抖。
白成光震惊地看向身侧之人,目瞪口呆,怪不得他领旨前来,这人是来放走严丹青的!
一瞬间心跳几乎消失不见,鼻翼微张,剧烈喘息着,他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似乎就在耳边,脑袋里被搅成一团浆糊。
但思绪竟是前所未有的高亢,头皮寸寸发麻,极度的冷静。
这是一场豪赌!
若是和谈为真,他们不仅赌输了,丢了自己的命不说,还会害无数大梁百姓再次陷入战乱当中,成为千古罪人。
白成光又看向严丹青,这位端坐在牢狱里面,一袭黑衣,模样清隽的少年将军,在他脸上似乎还能看到前几代忠勇侯的影子……
深吸一口气,他缓缓转过身,手却向着背后伸出,指尖挂着一把钥匙,是能打开这牢狱大门的钥匙,也是他的项上人头。
没有证据。
但他和叶沛一样,选择相信严丹青!
“去叶家,带上惜惜一起走。”叶沛睁开了眼睛,拿起钥匙打开牢狱大门,“赐婚圣旨已出,她不能留在南都……”
“杀我可以,赐婚?”严丹青看向自己掐出鲜血的手上,眼中戾气一闪而过,“他在做梦。”
他不走。
他若是走了,叶沛与白成光乃至整个大理寺都不会有好下场。
严丹青抬起头看向叶沛,眼神彻底恢复平静,压抑着疯狂的极致冷静,嘴角露出冰冷的笑,眉眼含笑,不达眼底——
“我愿意伏诛,但我只死在叶二姑娘手上。”
叶惜人,是他为自己选的死法-
“又是叶二姑娘?”梁越坐在龙椅上,两日未睡,模样沧桑又憔悴,眼下青黑,桌上乱七八糟扔着许多奏折,御书房内的书籍砸在地上,花瓶碎了满地,一片狼藉。
他没让人收拾,也没让人进来。
此刻大理寺有严丹青的消息传出,他才肯让人进来回话,而听到这个熟悉的人,梁越手一顿,缓缓放下揉着眉心的手,眼神疑惑。
“正是……”宦官低着头,恭恭敬敬,“户部尚书叶沛之女叶惜人,北燕太子赤盏兰策求娶的太子妃。”
梁越恍然,半晌才道:“怪不得西市有那么一出闹剧,想来伤了赤盏兰策的就是那姑娘?”
宦官不明白,眼神困惑。
梁越没有解释,摆摆手让人出去,“答应他,他提出任何要求都答应他……终究是朕、是大梁对不住他……”
宦官离开后,再次关上房门。
梁越看着桌上摆着的「证据」,这是今日刚送回来的军粮案人证物证,这些东西足够证明严春昼无罪。
可是,已经无用。
梁越将折子狠狠砸在地上,面色难看,浑身陡然一软坐在了一片狼藉之中,他不过二十六七的年纪,鬓边竟有了丝丝白发,眉见愁绪不展。
【其他人不知道,圣上还能不知道眼下局势吗?】
【保下严丹青若真还有五成以上胜算,当然能放手一搏,可圣上与臣都是再清楚不过,我们没有办法,大梁也没有办法!】
头疼欲裂,他抬手揉着眉心,痛苦当中,眼前似乎出现一个人,她温柔笑着捡起折子,又走到他身后,为他轻轻摁着胀痛的脑袋……
梁越下意识回头去看她的脸,影子消失不见-
叶惜人快跑进来,脚步匆匆,额头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两颊泛着红晕。
牢狱的门是开着的。
两人目光相对,一个瞬间红了眼眶,一个却露出笑容,遥遥相望。
“你来了。”严丹青笑道。
叶惜人竟有些害怕,下意识后退,不敢进去。
“别怕,你知道的,我们还能重开。”严丹青低声安抚,清了清嗓子,声音如水般温和。
“这不一样。”叶惜人眼眶湿润,雾气几乎让她看不清楚里面的人,烛火跳动,影子模糊,“这和之前都不一样。”
她今日满心欢喜,以为终于能接严丹青出去。
三月初四了,逆党罪全都洗清了,怎么就还是同样的结局呢?
——朝廷牺牲了严小将军!
叶惜人已经知道全部真相,心里那把火烧得越来越旺,此刻望着里面坐着的人,火像是要把自己点燃,烧成灰烬。
“是一样的。”
严丹青回视她,缓声道:“赤盏兰策拿出朝廷看重的好处,以命相搏,没人相信他宁愿自己死也要让大梁杀掉我,明明北燕更占优势——”
叶惜人鼓起脸,摇摇头。
她不想听他分析,事实上,就是庙堂中那群人打着为大梁好的旗子,要杀掉保护大梁的严小将军!
之前说他是逆党,为他定了多项大罪,将他关在诏狱里面受尽折磨。如今终于洗清冤屈,依旧还要杀他……
这才是事实。
她突然开口,无比冷静:“严丹青,你走吧,若是还想做些什么,就去淮安渠,那里有你的严家军。若是不想管了,就离得远远的,天大地大,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傻话。”严丹青摇摇头,却是眉眼染笑,千疮百孔的心正温水泡着,暖意流向四肢百骸,“我要是走了,你们怎么办?”
你们——
不仅仅是来「杀」他的叶惜人,还有「看管」他的叶沛与白成光等人,甚至是整个大梁所有百姓……他身上流着严家人的血,他是严小将军。就像他曾经说过的,大梁从来不是庙堂那些人的大梁,他不为朝廷,只为这三百多万里国土,万万百姓。
他不会走。
叶惜人上前,在他面前蹲下,急道:“你要是留下来,还有什么办法脱身?那赤盏兰策将所有的路堵死,把你困死在这里。”
好不容易从诏狱出来,却是陷入更无解的困局当中,有罪还能洗清,别人知道他无罪还是要杀他,又该如何?
严丹青看着她,一双深邃的眼眸似要将她刻入灵魂深处,“还是得弄明白循环缘由与破解办法,不必想法子救我,而是应当想办法让你脱离循环,你的命,不应该和我一个随时会死的人绑在一起。”
若是能将他们拆开,让叶惜人脱离循环,一切就都好办了。
这种时候,还考虑她做什么?
叶惜人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声音执拗:“我们都在循环里面,早已绑定,你要是死了,我也活不了一天,我怎么可能不救你?万一脱离循环的条件就是救你呢?”
这种时候她不应该哭的,可为什么一点都控制不住?
心里又气又难过,恨不得跑到皇宫里面,去质问圣上、质问那些所有要杀严丹青的人,凭什么?他这么好的人,为什么都要杀他?!
公道与天理究竟在哪里?
严丹青抬手,手上带着血污,他赶忙在中衣上擦了干净,这才小心翼翼为她抹掉眼泪——
“别哭,会有办法的。”
“惜惜你记住了,下一次循环开始,找到你父亲,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让他和白大人在朝上主张杀我,将自己摘出去。另外,你什么都不要做,什么都不要管。”
“你要做什么?”叶惜人仰着头问。
严丹青擦掉她的眼泪后,手指有些烫,下意识收回手握紧,屏住呼吸,平静道:“我不会让你嫁给赤盏兰策,而我也会活着,不让你因我而死……”
这句话很平静,但他脸上煞气渐浓,那一瞬间,叶惜人突然意识到这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囚徒,这是征战沙场的严小将军。
可这样的煞气并不让她害怕,反而很安心、踏实。
严丹青说完,又提醒:“该动手的,马上就要进入三月初五。一旦三月初四过完,我们就再没有翻盘机会。”
他抬起修长的脖颈,喉结滚动,青筋微起,声音带着笑意:“再试试我教你的杀招吧。”
他在笑,叶惜人却在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哪怕她再不想动手,也仍然拔出了匕首,鲜血溅在脸上,叶惜人早已满脸泪水。
——她替他委屈。
“别哭,照顾好自己。”
严丹青不委屈,有一个人为他一次次死亡,为他流下眼泪,替他生气、替他难过,他又哪还有委屈呢?
低下头,严丹青不再克制,额头与叶惜人额头微微相触,贴在一起,渐失了力气,声音轻轻:“我们接下来的路可能要更困难一些,别怕……”有我在呢。
叶惜人的哭声再也控制不住-
鲜红刺眼,身体像是被血色缠住,挣脱不开,痛苦地剧烈挣扎着,叶惜人猛地坐起来,抬手摸了摸脸,早已泪流满面。
身体像是被捶打过,没有丝毫力气。
雪婵快步进来,急了:“姑娘这是怎么了?”
叶惜人摇摇头,缓过劲来擦掉眼泪,又问:“今日几月几?”
雪婵几乎是本能回答:“三月初四,寅时。”
果然,每次醒来都是寅时。
三月初三已经过了,再次醒来就是三月初四,是一个比初三更糟糕的初四。
叶惜人恢复力气,冷静地从床上下来,拿起黑色披风系好,摸到随身携带的严丹青私令,这才吐出一口气,抬脚往外走去。
“姑娘去哪儿?”
“去找叶长明!”叶惜人声音已经远去。
叶长明正在外面打瞌睡,他找了人一晚上,回来后听说叶惜人已经躺下,就带着满腹疑惑在外面等,谁知道太困,迷瞪了过去。
叶惜人将他抓起来。
“干嘛干嘛?”叶长明打着哈欠,看清楚来人,顿时一惊,疑惑,“咦?你不是刚躺下吗?怎么又起来了?昨晚去哪儿了,还有你昨天——”
他的一堆问题还没抛出来,叶惜人直接打断:“哥,我要你帮我。”
“啊?”
叶长明茫然,挠挠头:“帮你做什么?”
“把我带到蒋游面前。”叶惜人抬头看着他,眼神真挚,声音轻轻。
严丹青让将一切交给他,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叶惜人不是坐以待毙之人,不会真安心等着,眼下是三月初四,很多事情已经来不及,他一举一动都很容易让自己陷入更大的危险当中,倒不如自己动手方便。
——这一次,要换个招数了!
叶长明越发不解,一脸茫然,他仔细打量着妹妹,只觉得和昨日见到杀陆仟时候的妹妹又不一样了。
比昨天更加可怕。
毕竟,昨天她还算有点理智,今日见到的叶惜人眼神清明,神态从容。但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股淡淡的疯感,天还没亮,她眼睛里面像是存着两团火,再也压不住,把人烧了个干净。
叶惜人又说:“我知道你能办到的。”
上一个循环大理寺内,她已经问过叶长明,而上一个循环没做的事情,这个循环来做,她还不信改变不了结局!
叶长明迟疑:“那你先告诉我,你见他做什么?”
叶惜人微微笑:“杀了他。”
作者有话说
叶惜人:已疯,勿扰。
第38章 听到
叶长明:“??”
他一双眼睛瞪圆,不可置信:“你疯了?你知道蒋游是谁吗?你就想杀他?!”
他一度怀疑自己的耳朵。
昨日叶惜人杀掉陆仟也就罢了,毕竟皇城司下面埋着火药,陆仟这人不干净,可蒋游不是啊,那可是大梁朝宰相,平章事兼枢密使,杀他?
——疯了吧!
叶惜人垂下眼眸,长叹口气:“杀不了吗?”
叶长明差点跳起来,呼吸变得急促,鼻翼迅速扩张,揪着她拔高声音:“那是可以杀的吗?!他是宰相,权倾朝野的蒋相!你不要全家脑袋啊?叶惜人,我看你真是疯了才敢有这样的念头,你赶紧给我打消,听到没!”
只是听说要杀宰相,叶长明就有这么大的反应,可见此人在世人眼中的身份与地位,难以撼动。
而这样的人一门心思想要和谈,当一个卖国贼,将大梁拱手让与北燕。
叶惜人拉着他衣袖,声音轻轻:“听到了,那让我见见他,我有几个问题想问。”
叶长明迟疑。
叶惜人:“哥。”
叶长明:“行吧。”谁让这是妹妹呢,亲妹妹!-
叶沛与白成光刚进入大理寺牢狱,正满脸疑惑,就听严丹青问:“叶大人,可有见到惜惜?”
叶沛:“??”
惜惜?
都叫上小字了,你俩有这么熟吗?我怎么不知道?!
白成光偷摸看了叶沛一眼,表情古怪,后者板着脸面无表情,平静道:“我一直在大理寺,未曾见到她。”
严丹青眉头微蹙。
他在寅时苏醒,叶惜人应当时间一致,可她并未按照计划来找叶沛,是遇到了变故?还是……她去做什么了?
念头一闪而过,严丹青收回思绪,抬起头,“叶大人,你们一直待在大理寺,恐怕还未收到消息,朝中生变,赤盏兰策开出圣上难以拒绝的条件,今日杀我的圣旨必出。”
叶沛二人同时变脸,急急忙忙就要离开——
“我等即刻入宫!”
然而严丹青摇摇头,阻止他们,“不,我希望两位大人莫要为我求情,置之事外,最好顺势劝圣上杀我,先将自己摘出去,以免被我牵连。”
两人同时愣住。
随后,叶沛眉头紧锁,不解:“怎么可能?你身上的逆党罪名已经洗清,凭什么杀你?”
“虽不知道严小将军是如何收到消息,但既然朝中有变,我们应当立刻进宫面圣,才能争取一线生机。”白成光点头附和,同样不赞同。
“我另有安排,只怕会连累你们。”严丹青叹气,仍然阻止,“所以,你们先与我划清关系,只要——”
他做的事按理来说与叶沛等人无关。但昨日将他转移时,叶沛在圣上面前揽下了责任,必须得先把他们摘出去。
“我不同意。”叶沛用四个字打断。
严丹青眉头一皱。
“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严小将军,眼下还没到绝路,我们总要竭尽所能帮一帮你。你莫要做出糊涂事,你并非逆党,朝廷一定会把你放出去,还你清白,让你回到淮安渠。”
顿了顿,叶沛看着他,抿唇:“若是到了绝境,无论你想做什么,我们都不会拦着。”
——已经到了绝境。
——朝廷不会放。
严丹青想要说出这两句,然而对上叶沛视线,所有的声音都堵在了嗓子里,收住言语。
叶沛站在牢狱外,身上穿着的朱袍官服经过一夜,满是褶皱,脸上也在不知不觉间添了几道纹路,一双眼睛带着愁绪,使得他更显苍老。
但他站在这里,依旧挺直脊背立于天地间,清瘦的身形如松如柏,不动分毫。
这朝廷,不总是些尸位素餐之辈。
他难道不知道后果吗?
他知道,他得去。
身为户部尚书、大梁臣子,他做不到撇清关系,任由朝廷下旨杀死唯一能挽救大梁的将军。哪怕知道严丹青会做什么,在圣旨没下之前,他们都要去阻止,谁都拦不住。
白成光嘴角微动,笑了笑:“严小将军,保重,我等必将竭尽所能,给你带回好消息。”
两人说完,转身匆匆离开。
严丹青看着叶沛背影,久久不言。
是了。只有这样的叶大人,才会养出那么好的叶惜人,而她无疑是了解叶沛的,知道拦不住,也做不到让叶沛去宫里求情、反将自己摘出去……
所以,她根本没来劝。
那她去做什么了?-
——叶惜人去绑了蒋游。
就连她自己都没想到,竟然可以这么顺利!
从前听母亲说过,她哥在北都、南都人缘都很好。尤其是爹的同僚官员,就没几个不喜欢他的,打听什么都很方便。
她与叶长明打打闹闹长大,从未将这话当真……万万没想到,他竟然真能打听到蒋游几时出府,甚至连蒋游去宫里之前,要先看望赤盏兰策都打听出来了!
两人蹲在对面巷子拐角,安静等着。
叶长明嘴里叼着一根草秸,慢悠悠开口:“我掐着时间让人给张元谋送了信,待会儿你下手快些,只有一息时间,一旦北燕的人赶来就都完了。”
叶惜人深深望着他,眼神复杂。
察觉异常,叶长明嚼着草秸回视她,眉梢一挑,“怎么?崇拜哥了?”
叶惜人面无表情移开视线。
这时,马蹄声响起。
叶长明吐出嘴里的草秸,神情一凝:“来了。”
叶惜人看了眼,先来的果然是张元谋马车,她朝着对面打了个手势,匍匐在屋顶的马山无声点头。
呼——呼——
晨风起,在张元谋下车瞬间,还未亮起的天光当中,几个黑衣杀手突兀出现,直冲向他,寒光一闪。
“啊!”
“你们是谁?!”
“快来人啊!”
……
前方顿时乱成一锅粥,张元谋慌慌张张躲藏,大声呼救。
而此时,又是一辆马车在另一端停下,蒋游看过去,眉头紧皱:“是谁敢在北燕使馆外面杀人?”
他没有下车,只是吩咐:“你们去救他。”
护卫瞬间撤走大半,冲向前方救人。
不必叶惜人再打手势,闫霜、马山已经抓住机会,扑向蒋游的马车,闫霜带人缠住剩下的护卫,马山打晕蒋游,套上麻袋扛起就跑!
声东击西,他们的目标只有蒋游。
“快走。”叶惜人站起来,拉着叶长明就跑。
电光石火,一切都只在眨眼间,而此时大门打开,冲出来的北燕人只能见到慌张的张元谋,以及追上去的护卫背影……
马山与闫霜都是老手,两人一边逃一边引,将护卫们引开。
中途马山把人扔进废弃院子里面,换上另一个麻袋继续引开人,而叶惜人带着叶长明将人拖到屋里去,关上门。
一气呵成,配合默契。
叶长明喘着粗气,表情古怪,嘟囔:“你们这是一起干了多少杀人放火的勾当,竟然这么默契?”
叶惜人没理会他,擦了擦额头的汗,这才长出一口气,放松下来。
虽蒋游只是个不会武功的老头,但秉承着谨慎的态度,她把人绑在椅子上,堵住嘴,拍了拍他的脸。
蒋游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两个遮住脸的人,其中那姑娘取下他嘴里的布。
“你们是谁?”他声音嘶哑。
“不要管我们是谁。”叶惜人的匕首抵在他脖颈,声音冰冷质问,“你是不是拦截了淮安渠送回的六封密信?”
废弃的屋子,被绑起来的人,抵在喉间的刀……蒋游就算再蠢也知道是什么处境,他真是没想到,竟然有人敢截杀他。
蒋游微怔,随即恍然大悟:“你们是严家军的人?”
叶惜人面无表情,手上的刀动了动,“你既然知道是严家军,就该明白你眼下处境,老实交代!”
蒋游闻言,忍不住嗤笑一声:“小姑娘,这些招数对老夫没用,你就算是上刑,老夫也无惧。严丹青有碍和谈,谁都救不了他,就算找到密信也不起作用。况且,若真是我干的,你觉得密信还在吗?”
叶惜人手上的刀往深处一压,脖颈处鲜血溢出。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叶长明吓得心头一跳,赶忙使眼色,吓一吓就可以,怎么还真伤人啊!
“我不明白。”叶惜人终于问出最想问的话,“你们就真想大梁灭国吗?当卖国贼究竟有什么好处?你已经是权倾朝野的宰相了,深得圣上信任,还有什么不满足?”
蒋游无视面前的刀,冷笑:“我是在救大梁。”
“救?”叶惜人只觉得更好笑了,满脸嘲讽,“残杀忠良,向北燕屈膝,将唯一一个能抵挡北燕的将军斩杀,你们这是救大梁?”
“待我死后再去向他赔罪,但我活着……”蒋游垂下眼眸,缓缓开口:“谁要是阻拦和谈,谁就该死。”
叶惜人真是气笑了,手上的刀在颤抖,“你就这么相信北燕?相信赤盏兰策?”
蒋游看向她,突然反问:“你就这么相信严丹青?”
他浑浊眼睛里面是看不懂的情绪,苍老脸上神色坚毅,声音平静:“你们相信严丹青,是因为他与北燕一战,还有五成胜率……可我赌和谈为真,同样是五成胜率,我们有什么区别?”
叶惜人一愣。
“和谈对谁都有好处,严丹青未必有五成胜率,而赤盏兰策愿意交出他的命,北燕和谈心诚,这才是保下大梁的唯一机会。”
蒋游继续:“所以,我才是对的。”
叶长明听得有些恍惚,竟觉得蒋游好像说的也没什么问题?
蒋游看了眼那把刀,摇摇头:“姑娘,我还要进宫面圣,你现在放开我,我就当成什么都没发生。否则,严家军的人杀了我,严丹青活不成,而和谈不成,整个大梁就彻底完了。”
他不认为这两人会杀他,毕竟,无论从哪个角度分析,杀他都没有好处,只有无数的麻烦。
然而,叶惜人笑了,笑容冰冷不达眼底,“不,是你错了,和谈不可能保下大梁,只有背水一战才有希望。”
她身体前倾,声音轻轻:“而我,已经看到过你赌输的结局。”
话音落地,刀毫不迟疑往里,鲜血喷溅,蒋游瞳孔一缩,张嘴无意识发出「嗬嗬」的声音,伸手想要抓住叶惜人,将最后一句话问明白……
手无力垂下,蒋游没了呼吸。
叶长明从地上蹦起来,不可置信,声音尖锐:“叶惜人!你你你……你杀了蒋游?!”
下手太快,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蒋游就已经死了。
叶惜人点头:“对,我杀了他。”
叶长明张了张嘴,半晌才发出声音:“你不是答应不杀他吗?”
“我没答应。”叶惜人转身看向他,染血的匕首在袖子上擦过,将上面的血迹擦了个干干净净,“我说的是……听到了。”
听到了,但我不答应。
第39章 已疯
蒋游死了,就不会有人请见圣上,说服他下旨杀死严丹青,答应和谈。
如此,能改变结局吗?
叶惜人坐在大理寺内,等待着结果。
手指在扶手上不断摩挲,眼神忐忑不安,时不时往大门方向看去,上一个循环叶沛是在此时带回圣旨,时间已经过去了,他们还没有回来……是杀死蒋游之后,已经改变了结果吗?
叶惜人眼眸越来越亮。
她太想得到满意的答案,又恐惧着那个已经发生过的结局,这股焦躁让人坐立难安,心里就像是压着一座大山,盖住原本焚烧着的烈火。
心脏跳动,焚烧的烈火跟着一下下不断冲击大山,好似下一刻就要喷薄而出,将一切烧个干净。
身侧,叶长明念叨:“天啦,你竟然还这么冷静,你知道自己今天做了什么吗?要是被查出来,我们全家都完蛋了!”
“那是蒋游啊!”
“你知道圣上有多信任他吗?如今朝中许多官员都已投靠蒋游,两个参政、礼部尚书李仁意、兵部尚书、于右槽……他权倾朝野,有这么多党羽在,肯定很快就会把我们查出来!”
“完蛋,我叶家真是要完蛋。”叶长明念叨一天,嗓子都哑了,“我怎么就跟着你一起犯下这样的糊涂事?!”
完了完了。
叶家彻底完了。
叶惜人扭过头看向他,抿唇:“他本来就该死,我这是替天行道,而且人是在北燕使馆外面被掳走的,那肯定是北燕人干的,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她一双眼睛瞪圆,理直气壮,脸上不带一丝心虚与害怕。
叶长明:“??”
他瞳孔一缩,震惊地压低声音:“你真的是我妹妹?不会是什么鬼上身吧?”
话音落地,叶长明像是想通了般,倒吸一口冷气,抓住叶惜人的手,狠狠晃了晃,喝道:“妖怪,把我妹妹还给我!”
叶惜人无语。
叶长明抽着冷气,不断摇头嘟囔:“我妹妹哪里敢做出这样胆大的事,而且,昨天杀一个,今天杀一个,还面不改色冷静坐在这里……”
——这还是他妹妹吗?!
如果这是他妹妹,简直不敢想象遭遇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叶惜人没有理会被冲击的叶长明,依旧焦躁地盯着大门方向,手拿起又放下,脚无意识蜷曲,心慌不已。
又等了一会儿,她腾地站起来,脸上的冷静统统消失不见,绞着手帕几步上前,眼神紧张又期待,一双眼睛里面星火闪烁。
叶沛回来了!
这回……能改变结局吗?
她与严丹青能不能都活下来,彻底脱离循环?
叶沛拿着圣旨进来,他与白成光的脸色都不大好看,眉眼间被阴郁笼罩,死一般的沉默缠绕在两人之间。
叶惜人迈出门槛的脚步顿住,脸上的期待一点点消失,星光黯淡……
她身体一晃,收回脚,眼神迟疑,艰难地发出声音:“还是要杀严小将军吗?是谁说要杀他的?”
为什么?
明明蒋游已经死了,为什么还是改变不了结果?!
叶沛垂下眼眸,长叹口气:“主和派……”
争吵一日,圣上依旧关在御书房内,始终做不出决断。两个时辰前,刘多喜的人匆匆来报,他们没能拦住赤盏兰策,北燕使节即将离京,马车已经到了城门口。
于是,主和派集体磕头跪求圣上下旨,激进者一度撞柱直谏,求圣上立即赐死严丹青,以一人换和平,留住赤盏兰策继续和谈。
叶惜人张了张嘴,半晌才发出声音:“好好好!”
当真是好一个直谏,好一个撞柱,叶惜人都要气笑了,蒋游死了,没人进御书房说服圣上拿出圣旨。但还有一群主和派依旧要不惜一切代价求和……
严丹青是只有一条命,可这是保家卫国的忠臣之命,他宁愿自己被冤死,也要写下血书去救大梁。
可是他保护的大梁朝廷中,却有无数人明知道他清白无辜,依旧要他去死,要他去牺牲!
能换来和平吗?
叶惜人已经看过结局,赤盏兰策从没有真正的和谈之心,他此行只为杀死严丹青,攻下淮安渠,踏破南都!
——那群人正在将大梁推入万劫不复中。
叶沛此刻心情同样不好,见叶惜人气得发抖,也只是让叶长明看着点,便急急忙忙与白成光一起去了牢狱方向,面见严丹青。
“惜惜……”叶长明小心翼翼。
他妹妹的反应实在是吓人,早上就仿佛烧着一把火的眼睛里面,此刻烧得更旺了,手指掐在掌心,牙齿咬着唇,面色苍白,脸颊又带着不正常的红晕,身体战栗,摇摇欲坠。
叶长明紧张地看着她,满脸担忧。
叶惜人没有倒下,反而深吸一口气看向叶长明,神色突然变得无比冷静,嘴角上扬露出笑容,声音轻轻:“哥,再帮我个忙。”
“什么?”叶长明下意识问道。
“帮我找一个名录,今日朝廷之上请杀严丹青的主和派名录。”
“啊?”叶长明茫然地挠挠头,“要名录做什么?”
叶惜人笑而不语。
但不知为何,叶长明突然觉得这个笑让人毛骨悚然,好像一下子汗毛倒竖,后背阵阵发寒,整个人都不好了!-
三月初四,寅时。
叶惜人带着叶长明离开叶家,她拿出一个刚写的名录,打开,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名字排列着。
叶长明疑惑:“名录?哪里来的?”
这是什么名录啊?怎么觉得有些眼熟呢?
叶惜人看着名录,微笑着念出第一个名字:“平章事兼枢密使,蒋游。”
北燕使馆外
马山一刀刺入蒋游心脏,趁着护卫减少时近身,只是一个照面,寒刀一闪而过,直接收割掉蒋游性命,片刻不犹豫。
等护卫回转身,马山已经带人逃掉,蒋游,卒。
叶惜人划掉「蒋游」的名字,又看向名录上的第二个,喃喃:“参知政事,张元谋。”
蒋游被杀,护卫们惊恐回撤,全都扑向蒋游所在的马车。
闫霜眼神一厉,手上的刀倏地抛出,擦着被蒋游吸引注意力的张元谋脖颈而过,鲜血喷溅,张元谋瞪着眼睛,笔挺挺倒下,瞬间没了呼吸。
叶惜人划掉名录上「张元谋」的名字,看向第三个,声音平静:“礼部尚书,李仁意。”
满地鲜红,谁都不曾想到快马疾驰而过,路上竟有一条细细的鱼线,不知何时抬起,在快马过时,割掉人头。
马儿嘶吼,着急去看蒋游尸首的李仁意大人,倒在去北燕使馆的路上。
叶惜人轻轻划掉他的名字,看向第四个:“兵部尚书,赵崇锦。”
刀剑相撞,朱袍男人推开面前的杀手,提着剑往外跑去。然而脚下有什么东西绊住脚,赵崇锦身体不稳,直接倒在地上。
额头重重磕在石块上,当场毙命,一双眼睛瞪大,不甘与愤怒彻底消散。
叶惜人又划掉一个名字。
“吏部侍郎苗钦。”
“户部右槽于之择。”
依旧昏暗的巷子里面,乌纱帽掉落在地上,脖子被一条绳子勒住,两腿乱蹬,苗钦终是没了气息。
于右槽惦记着朝中的事情,手上拿着面饼啃着,刚出家门便停在原地,一动不动,手上的面饼溅了血,他缓缓低下头去,一支箭已经穿胸而过。
叶惜人手上的名册,再添两笔。
这样乱杀有用吗?
没关系,有没有用先杀了再说!
……
大理寺外
叶惜人拿着的名册合上,一双眼睛盯着大理寺牢狱方向,脸上还溅着血珠,手上的刀往下滴血,缓缓露出笑容,声音嘶哑:“把这些卖国求荣的家伙全都杀了个干净,我倒要看看,今日又是个什么结果?”
叶长明:“……”
他愣怔在原地,好半晌都没有声音,眼睛直勾勾盯着叶惜人手上的名册,那么多名字,眨眼间只剩寥寥几个。
什么名册?
这分明是阎王的生死簿啊!
妹妹?
不不不,这不是他妹妹,这分明是行走在人间的阎王!
叶长明今日全程两眼放空,脚已经不受自己控制,脑袋似乎也空荡荡一片,什么都不剩下,只有恍惚、恍惚,继续恍惚。
他一定是还没睡醒。
没错。
肯定是在做梦!
皇宫内,朝中官员所剩不多,连争吵都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另一种诡异的寂静,以及官员们脸上带着的惶恐不安。
都死了,全都死了!
梁越暴怒,在殿中转来转去,手上的折子狠狠砸在地上,放声咆哮——
“无法无天!这逆贼竟然置大梁法度于不顾,纵严家军残杀朝中大半官员!来人啊,立刻给朕斩了那逆贼!”
严家军截杀朝中官员,严丹青不是逆贼是什么?!
圣上愤怒至极的声音回荡在皇宫内,声音一点点飘远,仿佛飘到了大理寺,带着圣旨飘到叶惜人眼前……-
三月初四,巳时。
又是一个新的三月初四,这一天什么都没发生,蒋游上了朝,所有官员又在御书房外争执,叶惜人顶着通红的眼睛进了大理寺牢狱。
她在牢狱前面坐下,没精神梳妆,头发有些凌乱,紫色的裙子沾着灰尘,颇为狼狈,但更糟糕的是她神态——两眼无神,垂头丧气,疑似已经失去了所有力气。
严丹青走到铁栏前面坐下,看着她。
别人或许不知道,他在循环里面却是再清楚不过,第十七次循环,叶惜人设局杀了蒋游,没能阻止和谈,第十八次循环,她直接杀掉大半朝廷官员……然而,杀红了眼仍然没用。
如今是第十九次循环。
想来,她已经试到绝望,此刻一定很灰心丧气吧?
严丹青眼神柔和,正要开口安慰,就见叶惜人抬起头看向他,乌黑的眼睛呆滞,幽幽问道:“杀皇帝难吗?”
严丹青:“……”
作者有话说
叶惜人:彻底疯了,拜拜!
不知道循环第几次了,就看目录哈,目录有,循环次数减一就是死亡次数,祝大家国庆节快乐呀,天天开心!
第40章 更疯
真是杀疯了!
严丹青愣了愣,随即捂住脸低笑出声,肩膀抖动,黑色的衣袖跟着晃动。
叶惜人皱眉,一脸严肃:“我没开玩笑。”
严丹青闻言却是越笑越大声,手放下来,眉眼皆是笑意,眼眸星光点点,笑得开怀,身上所有的郁气都消失得干干净净,笑声在牢狱里回荡,破开原本的绝望与冰冷。
“别笑了!”叶惜人怒了。
“我忍不住……”严丹青刚停下,再次大笑起来,“哈哈哈!”
叶惜人气鼓鼓,抬手推他,没好气道:“那我有什么办法?杀蒋游不行,杀所有主和派,还是不行,不就只剩下把皇帝一起杀了吗?!”
要是从前,她哪里敢说「杀皇帝」这样的话,就是这样的念头都不会有。
但在循环里面死掉一次又一次,用尽全力都不能脱身,叶惜人已经半疯,横竖还可以重开,干脆全都试一遍!
后果?
不考虑,也考虑不到。
都杀了,全杀了!
严丹青顺着她的力道晃了晃身体,苍白的脸上带起两抹红晕,笑一点点收起来,眉眼依旧温和,抬手想要摸摸她的头,到底克制地缩了回来。
清了清嗓子,他摇摇头:“惜惜,这不是杀圣上能够解决的,无论如何,圣上都不能死,皇帝驾崩并非小事,选出新皇需要时间,朝堂内部必有斗争。”
“况且,如今大梁王朝梁氏只有圣上这唯一血脉,你可知道若是圣上死了,会发生什么?”
梁越没有后妃,连个孩子都没,宗室又没有亲近血脉可以继承皇位,他一死,光是围绕着皇位的争夺就足够毁掉大梁,哪里还需要北燕入侵?
届时,大梁自掘坟墓,恐怕就轮到赤盏兰策笑了。
梁越一死,就等于大梁亡国,哪里能杀?
就连杀掉蒋游也没什么用,短期看来似乎能达成某种目的。但长期看来只有无尽麻烦,宰相死后留下的权力真空必将引得无数人争夺,大梁内斗不休。
早已千疮百孔的王朝还未崩裂,不过是圣上还算清明,宰相权倾朝野,二人齐心尚且压得住。如今,外患已经足够毁掉这个国家,哪还经得起内忧?
叶惜人垂下脑袋,她是知道的,只是因着实在没了法子,才恨不得同归于尽……
听着面前之人温和解释,她眼中的红色一点点褪去,理智回归,只觉无力。
“圣上是个好皇帝,他有一些缺点,仁慈、软弱。但他也有许许多多的优点,去岁我拉起严家军抗燕,他为我送人送粮,竭尽所能,我还记得他册封我为忠勇侯时,给我写过一封信。”
严丹青望着她,眼神却有些飘远,低声喃喃:“他说,燕贼侵我大梁,委实可恨,要我放心大胆用兵,他会为我稳固后方,控制住朝堂局势,让我有安心驱除北燕的底气……”
最后一批有问题的军粮到时,还有圣上的亲笔书信一同送来,他没说这批粮草来之不易,没问什么时候能赢,没胡乱指挥前线战事,只让严丹青继续,他与宰相在南都等他凯旋。
梁越曾在书信中说过,明明素未谋面,他却觉得与严丹青很是亲近,所以他相信——春昼终会取得胜利,成为梁国大将军王。
他还说自己不太会当皇帝,但眼下江山风雨飘摇,由不得他动摇,他会努力守好后方,学着当一个好皇帝,等他凯旋时,他到护水河去接他……
往事历历在目,纵使后来问罪、下狱、判斩,当初的君臣相合仍然留在严丹青心里。
为臣者,当永记「忠」之一字。
眼下局势并非梁越昏庸,赤盏兰策算得太狠,他们即便一次次循环,都找不到可以证明「假和谈」的证据,如何要求梁越相信?
“我算不得什么坚贞不移的忠臣,圣上也不是个昏君,或有错或局限。但我们终究都是想为这大梁,续上江山万里,一代春秋。”严丹青声音轻轻,像是被风一吹就散,每个字却都能刻入人心。
他看着叶惜人,又笑着补充:“如今再加上你。”
叶惜人闻言猛地摇头,恼羞成怒:“我可不是为了延续什么大梁江山,我只是想活下去!”
严丹青一死她又要重开,他们的命已经绑在循环里面,她想好好活着,就得让这位「严小将军」也活着,才不是为了什么救国救民。
那群不相信他们、要杀他们的人,救他们作甚?
严丹青见她口是心非,嘴角再次扬起。
“还想杀人吗?”他问。
叶惜人垂下脑袋,越发丧气,眉眼耷拉下来,“又没有用,还杀什么?”
严丹青见她如此表情,像个委屈巴巴的小猫,耳朵耷拉,终于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手掌擦了干净,手背有不少伤口仍带着血污,但不掩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只在叶惜人凌乱的头发上轻轻一揉,翘起的头发被抚顺,随后手指收起成拳,手背青筋凸起,克制地回收,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像是要牢牢记住她的脸,眼底深处漆黑一片,复杂难言。
叶惜人茫然抬头,满脸疑惑。
干嘛?
“噗——”严丹青没忍住,再次笑出声,面部棱角变得柔和。
叶惜人:“?”
她皱眉,不解:“你干嘛总笑我?”
严丹青放下手,手指仍然蜷曲,笑容不减:“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心情好吧。”
确实是心情好,要不然不会笑得这么开心,眉目舒展开,声音里都带着浓浓笑意……
叶惜人更加无语了。
她都崩溃成这样,这人竟然还能心情好?不知道眼下局势吗?!
不过——
笑起来是有点好看哦。
叶惜人清了清嗓子,挠挠头,“那现在应该怎么办?赤盏兰策一定要今日杀你,朝廷大半都已倒戈,相信北燕和谈之心,皇帝同样不怀疑,我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你?”
难道今日还要再面对一次严丹青被杀?
叶惜人已经没了办法,所有的招数用尽,都不能阻止圣旨下来,到底还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和谈?
她算了算时间,更加灰心,“午时赤盏兰策苏醒,蒋游就会去劝圣上,赐死你的圣旨又要来了,我们还得重开。”真是越想越绝望。
忍不住又想——
都杀了,都别活了!!
这时,严丹青忽然倾身过来,脑袋凑在她旁边,压低声音,呼吸打在耳畔。
靠的这么近,叶惜人莫名脸一热,还没等羞赧,就听到他的声音:“别担心,今日不会重开,你会好好活下去。”
他微微一笑,扔下个惊雷:“赤盏兰策已经死了。”
叶惜人:“!”
呼吸一滞,她猛地抬起头,两人的脸挨得极近。若不是牢狱阻挡,怕是刚刚就要脸挨着脸,“真的?!”
不等严丹青回答,她急切又问:“他怎么死的?谁杀了他?”
这回换叶惜人的呼吸近在耳畔,严丹青有些僵硬,垂下眼眸,昏暗的地牢当中,没人看到他耳根正一点点泛红。
“今日卯时,我杀了他。”严丹青老实回答。
赤盏兰策再次出招,圣上下了圣旨赐死他与赐婚叶惜人后,循环重开。
叶惜人去杀疯了,严丹青自然不会什么都不做。
——在叶惜人来大理寺之前,他已经杀掉了赤盏兰策。
叶惜人再次感受到呼吸困难,整个人又是兴奋又是疑虑,像是想到什么,眉头一皱,猛地伸出手去拉过严丹青垂在一旁的手臂,推开衣袖。
果然,浑身是伤,衣服上的深黑色分明是血迹!
不是三月初三留下的伤,而是今日新伤,伤口还没好又添新伤,让这具身体早已不堪重负,难为他还能保持冷静,笑着与叶惜人说话……
明明痛到极致,竟还能笑出声!
叶惜人脸上的兴奋一点点褪下,眉头紧皱,这些伤口提醒着眼下局势,“不对,若是昨日杀掉赤盏兰策你还能活,但今日情况不同了。”
她抬起头,神情凝重:“今日你杀他,你也活不成。”
三月三的时候,火药之事刚刚暴露,圣上正怀疑北燕用心,而洗脱严丹青「逆党」之罪的证据又送了上去,此时杀死赤盏兰策,淮安渠需要他,他或许还能活。
但昨日赤盏兰策面圣,三月初四,大梁朝廷已经完全相信北燕和谈之心,僵持着不过是因为圣上不想杀他。
这时杀掉北燕太子,他就是破坏和谈的逆党,哪里还能活?!
想到这里,叶惜人呼吸变得急促。
一瞬间,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担心循环重开,还是……担忧眼前之人安危。
“这是最好的办法。”严丹青垂下眼眸,声音平静,“赤盏兰策死了,和谈终止,赐婚的圣旨就没了用……”
他说过,不会让叶惜人嫁给赤盏兰策。
“那你呢?”叶惜人着急反问。
“别担心,我不会死,更不会让你再次重开。”严丹青看向她,露出笑。
他也说过,不会让叶惜人因他而死。
叶惜人闻言并没有放松下来,反而满心疑虑,杀掉赤盏兰策他真能活吗?
还没等她问出口,外面牢门响动,有人快步走了进来,密密麻麻的脚步声急促,叶沛与白成光带着大理寺、禁军的人匆匆而来。
见到叶惜人,叶沛并不意外,只是皱眉看向牢狱里面的人,“严小将军,你糊涂啊!”
严丹青笑而不答,顺从地站起来。
牢狱门打开,他被人压着离开,铁链哗啦响动,带着令人不安的气息,他晃了晃身体,艰难挪动脚步跟上。
路过叶惜人时,他侧首,声音轻轻:“惜惜,好好活着。”
一切都太突然,叶惜人一头雾水,看着严丹青刚刚离开的位置上沾满鲜血,她瞳孔一缩,几步上前:“爹,你们这是带他去哪儿?严小将军伤势严重,先得找个大夫给他治伤啊!”
叶沛叹口气,让人拦住叶惜人。
他什么都没说,一行人匆匆离开,如今这局势,严丹青……哪里还需要治伤?
叶惜人被挡在后面,看着他们的背影渐渐走远,严丹青脚上的鞋子已经破了,背后还有几道皮开肉绽的伤口,轻描淡写一句「杀掉了赤盏兰策」,掩饰住这一身累累伤痕。
像是怕他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手脚重新绑上铁链,走动间磨出血,越发鲜血淋漓,他个子比身侧之人都要高些,却又格外清瘦,脊背挺直,身影伴随着铁链晃动的声音消失不见。
叶惜人又是焦急又是疑惑,想要追上去,却被人死死拦着。
等好不容易脱身,大理寺外早已没了人,只有匆匆赶来的叶长明。
“现在外面什么情况?”叶惜人抓住叶长明衣袖,着急问道,“他们带严丹青去哪儿?”
她手紧紧抓着衣袖,眉头拧成一个川字。
严丹青说不会死,可要怎么才能不死?她实在是想不明白,在今日杀掉赤盏兰策,还有什么办法保住自己的命?
这人看起来平静,但种种行迹分明比她还疯!
作者有话说
蛋清:他都想娶我老婆了,我能不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