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盏兰策死了!
宫中已经乱成一锅粥,主和派暴跳如雷。
“北燕太子死在我们大梁南都,这还怎么和谈?!怕是北燕军很快就要与我大梁殊死一战!”
“是呀,明明北燕和谈心诚,只待太子印信送到淮安渠,北燕就能撤军……都怪那逆贼严丹青,破坏和谈,毁我大梁,实乃千古罪人!”
“不能放过他,杀了严丹青!”
“杀了严丹青!”
……
张元谋带着人愤怒叫嚣,尤其是严丹青被拉到殿上后,这些声音越发嘈杂,恨不得化作刀剑,将眼前之人千刀万剐,以泄怒火。
蒋游苍白了十岁,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神呆滞,精神恍惚。
这是严丹青第一次踏入大梁皇宫。
他在一片叫嚣着将他灭杀的声音中缓缓俯下身,任由身上的伤口浸出鲜血,打湿衣衫,从容镇定:“臣,严丹青参见陛下!”
清润声音如流水而过,大殿霎时安静。
所有的争吵声消失不见,一双双眼睛看向俯身之人,眉目清俊坚毅,年岁不大却无丝毫稚气,乌发有些凌乱,随意散着,衣服破损带着血污,一跪一抬手,就如清冽泉水洗过烈火烧灼的朝堂。
他没来过皇宫,没出现在他们眼前。但自去岁横空出世以来,他一直是朝堂之上争论的焦点,他在淮安渠时,争论战事,他回来后,争论他的生死。
——严小将军,严丹青。
梁越脸上的怒意微微一顿,神色有些恍惚,从前书信往来只觉这人亲切,如今当面一见,竟是莫名熟稔……
他们分明从未见过。
梁越没有开口,大殿便无人质问,一时之间,竟陷入诡异的沉默当中,刚刚众人还叫嚣着杀他,义愤填膺。如今人就在眼前,不知为何又莫名气短。
严丹青直起身,垂下眼眸安静等待。
叶沛迟疑一瞬,正要说话,郑文觉对着他使眼色,随后上前一步,恭敬开口:“陛下,赤盏兰策已死,北燕将要发兵,我大梁应当即刻准备应战!”
没直接替严丹青说话,但若是要应战,「严小将军」就还有活着的价值。
叶沛不能开口,他与白成光看守大理寺本就失职。若是再公开为严丹青求情,怕是真保不住项上人头了。
梁越依旧没说话,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严丹青,眉头紧锁,奇怪,为什么会这么眼熟?脑海中,这人仿佛与另一道影子渐渐重合……
梁越浑身一震。
蒋游转过身,苍老浑浊的眼睛看向殿上唯一跪着的人,已是生死攸关,竟还能挺直脊背,眉眼间无一丝害怕与恐惧,无愧于心的坦然。
蒋游气得手抖,问他:“你是笃定两国交战仍然需要你,所以才底气十足吗?”
张元谋暴怒,上前一步,目眦欲裂愤然开口——
“陛下,严丹青实乃贼逆,今日敢杀赤盏兰策,他日就敢谋逆!北燕诚心与大梁和谈,已是再好不过,他竟然敢从中作梗,使得我们与北燕和谈不成又结下死仇,祸及百姓,定要将其千刀万剐,方才泄恨!”
话音落地,瞬间打破平静,朝中又是一片声讨之声。
“他不就是仗着自己有几分本事吗?若是如了他愿,这天下岂不是乱了套,还有什么王法?!”
“是啊,不能让他活着。”
“即便要开战,也还有其他将军,哪里就非要用严丹青?”
叶沛夹在中间提议:“可眼下将要大战,淮安渠需要严家军,若不然先将他下狱?”
“此贼人有不臣之心,若是让他活着,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
“叶大人帮他说话,之前可是故意放他出去阻挠和谈?”
“严家军?哼,若没有圣上给钱给粮给人,他哪里可能在短短半载之内,拉起一个严家军?不知感恩,竟还谋逆!”
“陛下,请杀逆贼严丹青!”
……
哗啦一下,大殿中人跪了一大半。
叶沛不想跪,白成光拉着他一起跪下,压低声音急切道:“别忘了严小将军说过的话……”
来的路上严小将军对他们说,他有办法让自己活下去。但一定不要他们开口,刚刚叶沛说话已经不大好了。
叶沛跪下,眉头紧锁。
严小将军到底要怎么活下去?
大殿之上唯有蒋游还站着,他朝着严丹青走过来,脚步有些踉跄,执着问道:“你还未回答我,因为笃定自己能活,所以为所欲为吗?”
严丹青闻言,终于看向他,眼神平和:“不,我知道我不能活,但赤盏兰策也必须死,北燕绝无和谈之心,我纵是死,也要拉着他一起下地狱。”
拿不出证据?
那就以命换命,绝不留赤盏兰策。
横竖都是死,那就不能死在和谈的圣旨当中,用一条命撕破这朝堂之上众人不切实际的期待,没什么不好。
蒋游气得手指颤抖,指着他咬牙切齿:“北燕哪里不想和谈了?赤盏兰策已经拿出所有诚意,你只凭自己臆测就做出这样的事情,严丹青,你可知道你毁了大梁!”
他呼吸变得粗重,一字一句:“你毁我大梁,当以死谢罪!”
上首,梁越张了张嘴,有些迟疑。
严丹青只是一笑,他从袖子里面取出东西,朝着梁越俯身:“臣严丹青私自刺杀北燕太子,罪不可赦。”
“臣认罪,但请以此物换命,刺杀之事乃春昼一人所为,莫要牵连他人,望陛下恩准。”
他掌心捧着一块白色绢布,以及放在上面的……兵符。
梁越抬了抬下巴,一旁的宦官立刻上前,拿着东西送上去,兵符能号令淮安渠所有的兵士,而那块白卷上,竟是严丹青认罪血书!
他申明乃自己有罪在先,无论什么下场都是应得,与朝廷无关,令淮安渠所有严家军听军令行事……
严丹青将淮安渠所有兵力移交给朝廷,以此换梁越不追究其他人。
梁越看着严丹青,神色复杂,在见到严丹青之前,他只想杀了这逆贼,见到人之后,那股熟悉感让他的杀意消失,疑惑渐生。
此刻又看到血书,他心中有了决断:“既然如此,朕就不追究其他人,至于你——破坏和谈乃重罪,千刀万剐死不足惜。但念在世代忠勇侯,忠君报国,累累战功,就先将你压入大狱,等待审判。”
这是准备往后拖。
严丹青该死,可他还不想杀。
“陛下!”张元谋膝行往前,满脸震惊,“北燕与大梁即将开战,局势危急,风雨飘摇,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竟然还能活吗?!”
一道又一道声音响起,皆是劝着圣上杀他。
“严丹青必须死。”兵部尚书这时开口,“这等恶劣行径,不死难以安定民心。但念在他交出兵符,写下血书,以及以往功绩,就给他一个体面的死法吧。”
严丹青对眼前情形毫不意外,抬起头:“一死如何赎罪?臣自愿接受水刑,唯求留下一命,活着就行。”
大殿之上霎时安静,就连一心要他死的张元谋等人也被扼住喉咙,发不出声音,叶沛猛地看向他,不可置信。
这就是他活下去的办法?这办法谁「活」不下去啊!
梁越呼吸急促:“严春昼,你可知道水刑生不如死!”
遭受水刑?
那还不如眼下他直接赐死,以免遭罪!
严丹青神色平静,嘴角微微上扬:“臣知晓,甘愿赎罪。”-
“什么是水刑?”叶惜人不明白。
叶长明满脸复杂,声音晦涩:“水刑是献宗时候的一种刑罚,陛下仁慈,登基后已经废除。水刑听着不残酷,但实则是将人关在脏污的水牢里面,绑住手脚,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泡着身体的水,以及水中吃肉的……虫子。”
他顿了顿,有些说不下去:“那些虫子会啃噬些血肉,奇痛难忍又不致命,只要每日给顿饭,里面的人就永远都死不掉。”
“早前只有得罪献宗的人才会遭遇这样的刑罚,我曾听白伯父说过,最是厉害的人到了里面,最后都会成为一块烂肉,还能喘气,却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叶惜人眼前一黑,脑袋里面嗡嗡响,身体一瞬间泄了力,跌倒在椅子上。
水刑,活着。
这就是他的活法吗?!
叶惜人只觉得喘不过气,好像心脏被什么揪住,一瞬间遍体生寒,止不住地牙齿打颤,声音嘶哑:“圣上……同意了?”
叶长明想着打探来的消息,叹口气:“朝中一开始是要杀他,但听到水刑后,大多数官员都不说话了。蒋相说,既然他想生不如死活着,那就如他所愿,圣上已经下旨,严小将军现在……正执水刑。”
叶惜人一瞬间呼吸困难,整个人都仿佛随着污水沉入无边黑暗当中,窒息、绝望,从周围淹没,四肢百骸,避无可避。
几乎是本能,她站起来往外去。
水牢不在大理寺,而在看守更加严密的皇城司,原本被封禁起来的皇城司挖出火药后,就解了封禁。
陆仟已经死了,如今的皇城司暂时由张元谋管着。
叶沛与白成光带着大理寺的人押送严丹青来到皇城司,张元谋阴沉着一张脸,站在诏狱外面,换掉了一大批守卫。
陆仟身份不明,皇城司很多人都不能用了,他要用自己信任的人看管严丹青。
白成光压低声音:“张大人,来到南都后,尚无水刑先例,这毕竟是世代忠勇出身的忠勇侯,您看要不通融通融?”
既然没有水刑,第一次执行,这里面可以钻的空子就有不少,他作为大理寺卿最是知道里面的门道,可以让人少受许多罪。
张元谋冷笑,面色阴郁,“世代忠勇侯要是知道他们家出现这么一个逆党,怕是已经跳出来杀了他!你们二人失职,陛下宽宥,只让你们闭门思过,就少在这里帮一个逆党说情!”
说完,他一甩衣袖转身往前走去,吩咐:“挖小一点、深一些,虫子也多放些,他既然要活着,就「好好」活着。”
“你——”白成光面色难看。
叶沛拉住他,无声摇头。
人交到张元谋手上不会少受罪,他们少说几句,张大人火气小点,严小将军没准儿就能少遭些罪。
他扭头看向严丹青,眼神愧疚,马上就要将人移交给张元谋,而之后,他们就再也看顾不到……
严丹青笑了笑,“叶大人莫要担心,我没事。”
顿了顿,他还是压低声音说道:“烦请叶大人替我带句话给府上二姑娘——叶二姑娘,萍水相逢,自此相忘。”
在这浑浊世界,他要做的事情注定没个好下场,他有自己的坚守,甘愿赴死。但不该叫无辜之人跟着一起坠入地狱。
严丹青缓缓抬脚,走向诏狱。
这个叶惜人用了许多条命才带他走出来的地方,如今又再次回来,心甘情愿-
皇城司看管严密,张元谋不允许再如大理寺一般让严丹青轻易脱身,更不能像之前皇城司一样被人埋了火药都不知道,诏狱方向,许出不许进。
叶惜人只能站在外面,怔怔看着诏狱。
——萍水相逢,自此相忘。
叶惜人张了张嘴,竟发不出任何声音。
叶沛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昨日之前,他都不认为自家女儿会认识严丹青。但昨日至今日种种,这二人分明极其熟悉,那种熟悉很奇怪,也很违和。就好像这是一个属于他们两人的秘密,旁人窥探不得,永远无法得知真相。
叶沛见她掌心掐出血,长叹口气,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惜惜,莫要难过,严小将军活着就好,今日我观圣上态度松动,他如今是在水牢当中。但未必没有放出来那一天,我们会尽力救他。”
叶惜人眼眶倏地一红,她看着诏狱方向,就好像看到污水之中有个影子,被绑着在木架上遭受痛苦……
黑暗水牢狭小如井,漆黑无一丝光亮,里面安静到诡异,连风声都听不到,原本细小虫子游动的声音不该清晰。但因着太黑又太安静,水波微荡的声音便入了耳。
溃烂的伤口处鲜血不断,有什么东西在兴奋地啃噬着,剧痛袭来,严丹青缓缓抬起头,明亮的眼眸在黑暗中如水一般死寂。
他会活着,一直活着。
活到她寿终正寝。
叶沛带着恍惚的叶惜人回叶家,闭门思过。
南都百姓还不知道赤盏兰策身死的消息,在这大战过后的短暂安宁当中,越显热闹,叫卖声、讨价声,不绝于耳。
马车之中,叶沛与叶长明正在说话。
“赤盏兰策已死,马上就要不太平了,那些北燕人如何?”叶长明问。
“圣上让人看管起来。”叶沛摇摇头,神情凝重,“大战即将开始,北燕太子被杀的消息已经封锁,大梁要抢在北燕之前行动。”
“兵部正在整军,蒋游他们都在宫中与圣上商量打仗的事情,圣旨已经下了数道,封兆武大人为镇南将军,为主将,封严丹青部下马山为骠骑将军,为副将,即刻前往淮安渠应敌!”
叶长明皱眉:“既然备战,为何不让爹爹这个户部尚书参与?军粮如何调派?”
“这些事情都由于右槽处理,他是蒋相安排的人,深得蒋相信任,连国库的账都是归他管,调派军粮没有我又如何?”
叶沛再次叹气:“况且,如今我是有罪之身,需得闭门思过。这都没什么,朝廷能及时应对已是万幸,局势不算太糟。”
大梁风雨飘摇,已经拖不得,现下能积极应战就还有一半生机。
叶长明呼出一口气,感叹:“幸好严小将军拿出兵符与血书,兆武将军才能顺利接到兵权,马山将军也会继续听从朝廷调遣。他们已经出发,快马加鞭,明日一早就能到淮安渠。”
眼下这局势,真是一点都不能乱。
“希望大梁能赢……”叶沛看向前方,目光像是穿透南都,渡过护水河,一路到达淮安渠,“若是局势需要,严小将军未必没有出来的机会,只是眼下,还得熬。”
熬?
可水刑哪里是好熬的?
叶长明想想都难受,止不住叹气:“可惜我们没办法救他。”
“停车!”叶惜人听不下去,倏地站起来,从马车上跳下去。
“喂,”叶长明喊道:“你做什么?”
叶惜人摆摆手,快步离开。
她心乱如麻,脚下没有方向,前方通往哪里,就往哪里走去,很快消失在热闹的街市当中。
叶长明想要追去。
叶沛拉住他,摇摇头:“让她自己走走吧。”
叶惜人不知道自己想往哪里走,她穿过热闹的集市,听着路人擦肩而过的嬉笑声,看着挑担子出城的农人,以及奔跑在街上的小孩,伴随着他们爹娘的呼唤声……
她走入人海,淹没其中。
一直走到环绕着南都的护水河边,走到前面没有路,这才喘息着停下,夕阳已西下,落日余晖铺在水面上,一艘艘小船镀上金光,摇摇晃晃。
她能救的!
只要将刀架在脖子上,像从前那样,今日就会重开,严丹青就能救下来。
“可是,那是你自己的选择。”叶惜人抬起头,双目映着夕阳通红,她就像是此刻在头顶盘旋的燕子,转着绕圈,找不着出路,“我是应该活着的,好好活下去。”
若是能想着法子,她重开一次换一条生路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赤盏兰策让这一局无解,重开,不过是又继续在三月初四打转,找不到一丝希望。
严丹青要保家卫国,全一身忠骨,所以哪怕丢命,也要杀掉赤盏兰策。
可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只想自己和自己的家人都好好活下去,脱离循环,走出一次次无尽的死亡轮回。
她没有崇高的理想,没有为心中所愿献身的打算,她只是芸芸众生,只想和这些被护水河滋养的普通人一样好好活着,吃饭、睡觉,睁开眼睛是崭新的一天……而不是被困在这里,没有尽头地转圈。
天越来越暗,叶惜人望着渐渐亮起的灯火,夕阳已经彻底落下,白昼已过,黑夜来临,再过几个时辰就是新的一天,她从未见过的……三月初五。
叶惜人捂着脸蹲下,痛哭出声-
戌时
叶惜人踩着黑暗,恍惚地回家去。
“惜惜!”叶长明正提着灯笼,满大街焦急找她,急得满头大汗。
见到人几步上前,怒眼圆瞪,正要开骂。然而又看到她恍惚的神色、红肿的眼睛,所有的声音都咽了回去,无声叹气。
叶长明伸出手,一手灯笼照着她的前路,一手扶着她——
“走,我们回家。”
叶惜人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笑容:“好,哥,我们回家。”
两人并肩朝着叶家去,灯火通明,叶沛与廖长缨站在门口等她,满脸担忧与着急,见到人立刻迎上来,叶惜人眼眶一红。
还没等走近,身后又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叶惜人回头看去。
“叶二姑娘!”马山快步过来。
叶沛一惊,几乎是几步上前,越过一双儿女,急道:“马山?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和兆将军去淮安渠了吗?!”
作者有话说
二合一,明天见啦!
有新的线索!
第42章 矜持
宰相府
蒋游正低头写着折子,上面一行行小字清晰,狭小的书房里面寂静无声,唯有他平静的呼吸。
写毕,他拿着笔久久凝视着上面内容,呆坐在书房内一动不动。直到墨水即将滴下,这才猛地回过神来,将手上的毛笔放在一旁,长叹口气。
他又从桌案下方取出一个匣子,慢慢打开。
里面是六封书信。
蒋游手指摩挲着书信,四角已经有些卷边,显然是时常拿出来查看,上面的内容都已经能背下来。
待折子字迹干了后,他将六封信连着折子放在一起,拿起就要离开书房。
这时——
外面响起有节奏的叩击声。
蒋游眉头皱紧,打开窗户,黑衣人递给他一张卷起来的细小纸条,像是从鸽子腿上取下来的密信。
他立刻打开查看,瞳孔一缩。
黑衣人附耳低语两句,蒋游骤然变脸,深吸一口气,半晌后有了决断,匆匆折返,将六封信放回匣子锁起来,又将折子扔进火堆里面,烧了个干净。
“进宫!”蒋游快步出门-
距离三月初五,还剩两个时辰。
马山呼吸变得急促,眉头紧锁:“叶二姑娘,叶大人,申时我们领了圣旨正要快马加鞭离开南都。但到城门口时,就被蒋相的人拦了下来,让我们先稍作等待。”
叶沛顿时急了:“军情如火,赤盏兰策身死的消息随时能传回北燕,这时候哪里能等?!”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兆将军要我听朝廷指令,不允许先行离开。”马山摇摇头,面色难看,“我总觉得兆将军反应有些奇怪,他似乎并不想上战场!”
这就麻烦了,一个朝廷选定的主将,不想去战场……
叶沛当即否定了这个猜测:“不可能,兆将军全家都是被北燕人所杀,今儿选定他为镇南将军时,他的反应可是恨不得立即去上战场!”
这个人选是眼下最合适的,要不然他们主战派也不会答应,连马山都不忌讳拉出来用了,哪里会乱选一个主将?
马山迟疑,可是从他看来兆将军似乎很是犹豫,眉头一直拧着不散,蒋游让等着,他就安安静静在城门处等待,一点没有着急上战场的意思啊。
叶惜人突然开口:“未必是不想去,也有可能是不想就这么去。这中间一定还有秘密,兆将军被册封之后就在朝中与兵部户部备战,爹你未曾参与,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也正常。”
她眉头微皱,记下这一点,又问:“后来呢?是为什么不让你们离开?现在又是什么情形?”
马山闻言面色愁苦,继续:“我让他们去打听,只打听到酉时蒋相匆匆入宫,到现在都还没出来,我一直等到现在,总觉得不安心,就强跑了出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
明明是着急备战的架势,怎么又突然中止?
叶府门外,叶家人眉头紧锁。
叶沛深吸一口气,忙道:“我去打探一二,军情不能延误,这么等着算什么事儿?马将军先去城门口,我会尽快给将军消息。”
他说完便要离开,叶惜人突然开口:“爹,我和你一起去。”
你去做什么?
叶沛正要拒绝,对上叶惜人那一双乌黑的眼睛,原本里面平静到如同一滩死水,现在总算是荡起了涟漪,到嘴的拒绝便吞了回去。
“好,我们走。”叶沛带着叶惜人匆匆离开。
“喂——还有我啊!”叶长明简直服了,他爹现在做什么事都只带惜惜,把他这个大儿子忘到九霄云外。
他瘸着腿骂骂咧咧追上去。
距离三月初五,还剩一个半时辰。
“你白伯父竟然也不知情……”离开白家后,叶沛神情凝重,越是打听不到,就越是说明有问题,眼下这种关键时候闹出事,总是令人不安。
白成光也已经去打听了,但他们不能指望着他,还可以从哪里打探?
叶沛拧眉思索。
这时,另一边叶长明带着胖金瘦银瘸着腿走回来,气喘吁吁。
“如何?”叶惜人忙问。
叶长明喘匀了呼吸,摇摇头:“郑大人也不清楚,他也只知道蒋相进了宫,现在还没出来。除此之外,只有张参政跟着去了,宫门关着。”
“不过,郑大人说可以去问刘参政,他一直在宫里待着,才回府不久,又与蒋游交好,恐怕知道一些线索。”
叶沛皱眉。
叶惜人疑惑:“怎么了?”
叶长明长叹口气:“刘参政这人像条泥鳅滑不溜手,向来什么事情都不大掺和,又极其贪财,不好撬开口。”
“走,总得试一试,可不能让兆将军他们就这么等着,得赶紧去淮安渠啊。”叶沛说完,又带着一行人往刘多喜家里去。
叶惜人提起裙摆快步跟上。
时间一点点过去,已经是亥时,三月初四就要过去了。一旦三月初五到来,就再回不到三月初四……
距离三月初五,只剩一个时辰。
刘府
胖乎乎的刘多喜笑眯眯接待他们,看了眼天色,眉梢微动,“这大晚上的,叶大人……这是做什么?”
大梁搬到南都后暂时没有严厉的宵禁。但约定俗成也没什么人大晚上出来,还是这种半夜三更的时刻。
叶沛向来耿直,便直言:“刘大人,下官想知道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兆将军与马将军还带着军队在城门口等着,军情耽误不得,不知蒋相是何意?”
打听圣上不大好,但打听蒋相却是没问题,况且,这一出本来就是蒋游闹的。
刘多喜捋着胡须的手微顿,随即笑容不变,“圣上与蒋相自然是另有谋划,咱们为臣者,还是应该老老实实听旨办事,你说呢?”
顿了顿,他眯着眼睛劝道:“再者,一应事情自然有上面人操心,圣上让叶尚书闭门思过,就该将自己摘出去,少操些心,管他们被拦在哪里,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儿顶着,这么晚了,在府上好好睡觉不好吗?”
说着,刘多喜还应景的打了个哈欠。
叶惜人心里窜上一股无名火。
真想让水牢里面的那个家伙出来看看,他到底在保护着一群什么人!
见刘多喜眯起眼睛就想送客,叶惜人实在忍不住,声音冷漠,压着火气开口:“刘大人,我爹是担心大梁国朝安危,才会这么晚还在奔波。若是现在安心睡大觉,耽误了军情,让北燕攻破淮安渠,打入南都,谁都睡不成了!”
“叶惜人!”叶沛呵斥,随即赶在刘多喜皱眉之前,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笑道,“小女性子鲁莽,没什么见识,大人莫要与她计较,下官只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为朝廷出些力,总不能让兆将军他们就干等着吧?”
握手之时,袖子里面一沓厚厚的银票塞了过去。
刘多喜当即一顿。
随即,他脸上的不悦消失,将银票悄无声息收进袖子里面,再次笑眯眯:“放心,老夫怎会与一个小丫头一般计较?”
顿了顿,他这才压低声音,迅速说出一个消息:“只好像听说蒋相收到了一封密信,似乎还有和谈可能,就立刻进了宫,正与圣上商谈……”
叶沛面色骤变,当即又问:“大人,可知道是什么密信?”
“我哪里能打探到这些,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快回去吧,我就不送了。”
刘多喜摆摆手:“我还要回去睡觉呢,睡得正香就被你叫起来,可真是的……”
说完,就不管叶沛还想问什么,让仆人把他们请了出去,他打着哈欠转身。
离开刘府。
叶惜人紧握的拳头松开,唇已经咬得泛白,从喉咙里面艰难挤出声音,一字一句:“这就是朝中的二品大员吗?!尸位素餐,酒囊饭袋之辈,若是朝中都是这样的官员,这大梁哪还有未来?”
开口闭口就是不管事,塞银票又能打探出隐秘消息,这还是仅次于宰相的参知政事呢,就是这种货色?
叶惜人不是第一次见刘多喜。
三月初一,马车与赤盏兰策的马车撞在一起时,就已见过一面,刘多喜这人对叶沛高高在上,对北燕太子又是极尽谄媚,朝中若都是这样的官,这个国家没救了。
就该让严丹青出来亲眼看看!
叶沛拉了拉叶惜人,一行人继续往回走,“不要说这些,覆巢之下无完卵,我们都是大梁人,眼下能打探到一点消息就不错了。真是没想到朝廷竟然还想和谈,怪不得拦住兆将军马将军,恐怕是圣上、蒋相关于战与和还没商量出结果……”
是打还是不打,将军拿到的圣旨完全不同,自然不能放他们现在就走,宫中还在商量,叶沛心焦不已,就怕再生事端。
“到底是什么密信让他们又想和谈?”叶长明不解。
叶惜人脑海中像是闪过什么,一时之间没能抓住,眉头紧锁,低着头跟上他们的脚步,一行人往叶府回去,时间继续流逝。
距离三月初五,只剩半个时辰。
她到底忘记了什么?
这时,又是脚步声响起。
叶沛猛地停下脚步,姜随、胖金瘦银将他们挡在后面,戒备地看着脚步声响起的方向,下一刻,黑衣女刀客出现。
是闫霜。
叶惜人松了口气,拉开挡住自己的叶长明,上前一步,“闫霜,你怎么过来了?”
闫霜依旧是一张面无表情的死人脸。但视线移到她身上时,眼神柔和下来,声音放轻,将手上的东西抛给她——
“玉银楼那边刚给的消息,让我立刻转交你。”
叶惜人接住。
闫霜说完,抱着刀就悄无声息消失,来时刻意制造了脚步声,离开时几乎一点声音也无,这就是高手。
叶长明皱眉:“这什么人啊?跟鬼似的!”
还没走远的闫霜耳朵动了动,回头扫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叶长明下意识手脚一起疼,当即闭嘴,老实下来。
叶惜人已经打开了纸条。
【蒋游收到密信,北燕立了新太子,他试图继续推动和谈。】
她顿时瞳孔一缩,脑袋里面闪过的念头被一把抓住,循环了太多次,有些细节已经被遗忘,但此刻一经点拨,全都想起来了!
第十三次循环里面,赤盏兰策被杀,以火药带走严丹青,二人双死,后来她用马山做局,钓出了蒋游,她在叶府将他们杀了干净。
而那时候蒋游会来,就是因为北燕立了新太子的密信,让主和派又看到和谈希望……
可那是三月初三!
“我知道了!”叶惜人双眼明亮,一双眼睛看向叶沛,“爹,你们先回去,这件事我会解决——”
说完,她提着裙子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
此刻这里已经不重要,她全都顾不上,只迅速奔向皇城司方向,时间所剩不多。
“哎!”叶长明喊道,想追上去。
叶沛拉住他,摇摇头:“你妹妹大了,不要时时刻刻将她护在羽翼下面,她已经……比我们想象中厉害。”也比他们想象中有更多的秘密。
叶惜人一口气跑到皇城司外,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诏狱方向。
距离三月初五,一刻钟。
所有的违和全部串起来,赤盏兰策身死。若是用飞鸽传书,当日确实能够传递一个来回的消息。可是,北燕收到赤盏兰策身死的消息、确定新太子、又册立新太子……
真能在一日之间完成吗?
更何况,赤盏兰策三月初三死,蒋游三月初三收到密信,赤盏兰策三月初四死,蒋游就是三月初四收到密信。
再联想昨日赤盏兰策提出的和谈条件,让大梁朝廷迫切想要得到的「太子手书」,那撤兵的书信上,盖着的是……太子印信。
叶惜人呼出一口气。
她望着诏狱方向的眼睛越来越亮,事情并非毫无进展,不是吗?
刚踏入循环,恐惧又浑浑噩噩,一心想着怎么阻止全家作死,挽回家人的性命。
后来,知晓一切都是叶沛惹出,而他为主战派,一定要保诏狱里面的严丹青性命就必须做这些事情,叶惜人选择支持爹爹护国,她来守家。
于是,她去见严丹青,又因他继续被卷入循环当中,一度看不到任何希望,绝望到「杀疯」了,恨不得干掉所有人,都别活!
——但那只是不可行的疯狂之举。
今日严丹青做出他想要的选择,叶惜人可以活下去,可她依旧神思不宁,整个人像是被一座大山压着,喘不过气来,没人知道,她的内心里面有多纠结……
此时此刻,叶惜人终于清醒。
她眼中所有的迷茫、恐惧、疯狂,全部消失,在眼下,她有了新的决断,清醒而理智的决定。自进入循环开始,她从未如此时这般冷静。
她要脱离循环。
也要拆解出真相,不留任何遗憾的走出循环。
一次次循环,就是老天给他们的机会,怎么会绝望呢?每一次的重开,她都会比上一次知道更多,距离真相更近。
叶惜人不知道为什么会陷入循环,遭遇这么离奇的经历、要如何脱离、大梁未来何去何从、她是生是死……
但都没关系,她终会一步步拆解出来。
在三月初五到来之际,叶惜人抬手,刀架在脖颈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刀吻上脖颈,不为严小将军,不为大梁,不为叶家,只为她自己,不再浑浑噩噩被推着循环,她有了主心骨。
她可以活下去的,不必带着遗憾,也不必扎根在别人的血肉之上活下去。
“春昼,等我救你。”
重开。
第二十次循环-
三月初四,寅时。
再次睁开眼睛,叶惜人清醒而熟练地绑好头发,穿好衣服,简单洗漱又简单用些早点,一切行云流水,极其熟练,看呆了端着水盆的丫鬟雪婵。
她拿上披风与严小将军私令,将匕首在袖子里面收好,轻轻敲了呆滞的雪婵脑袋一下,匆匆离开。
抬脚大步走出院子,一阵风似的。
躺在外面等着妹妹醒来的叶长明勉强睁开眼睛,天还是黑着的,借着烛火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迅速消失不见。
叶长明:“??”
发生了啥?
叶惜人快步离开叶家,月明星稀,东方天际漆黑一片,晨光未醒,她直奔大理寺方向。
三月初四的寅时,严丹青还在大理寺。但他很快就要去杀掉赤盏兰策,叶惜人必须赶在前面阻止他重蹈覆辙。
脚步极快,气喘吁吁,提着的灯笼晃动,明明早上寒意仍重,她却冒出汗珠。
但很快,叶惜人听到前方传来脚步声。
是朝着她这个方向的。
叶惜人抬头看去,隐隐约约一个熟悉的影子正向她奔来。哪怕天还黑着,哪怕对方连个灯笼都没带……她也知道,是他!
重开之后,严丹青没去杀赤盏兰策,反而先来找她。
叶惜人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加快脚步过去。
严丹青比她更快。
两人迫不及待奔向对方,灯笼晃动,罩着两道影子摇摇晃晃靠近,刚跑到面前,叶惜人还未开口,严丹青就一把将她抱住,紧紧圈在怀里,结实的手臂勒得死紧。
叶惜人愣住,手一晃,灯笼就落在了地上,发出声响,惊醒面前之人。
严丹青这才察觉自己的失态,匆忙松开手,跑得太急切,苍白的脸上染着红晕,额头冒着汗珠,一张冷冽的脸显出几分他这个年纪的少年气,焦急又气恼。
“叶惜人,你怎么回事?!”严丹青瞪着她,“为什么要重开?好不容易找到脱离循环的法子,你——”
声音戛然而止,叶惜人正瞪着他。
她比严丹青吼得还凶:“哪里就脱离循环了?要是脱离循环,我怎么重开的?再说,你在那里受水刑,让我怎么心安理得活下去?!你以为自己牺牲就能成全你的大义,我告诉你,严春昼,我拿到了新线索才重开的,你的牺牲根本没用,你那就是愚忠!蠢笨行为!”
叶惜人骂骂咧咧,一口气骂个不停歇,严丹青比她高、比她壮。但在她叉着腰训话时,像个鹌鹑似的老老实实听着,甚至眉头舒展,嘴角一点点上扬,看着她笑。
仿佛她「嘚啵嘚啵」的骂声很悦耳。
叶惜人:“……”
骂不下去了。
她看着严丹青,严丹青看着她,半晌,本来都憋着一肚子话的两人又同时笑了,眉眼上扬,心情瞬间好转。
能在此时此刻,他们都还好好活着相见,不值得高兴吗?
“走,我们换个地方说。”严丹青捡起灯笼,拉着叶惜人手腕,朝着另一个方向去。
叶惜人微怔。
她看着严丹青扣住自己手腕的修长手指,上面带着的累累伤痕,凸起青筋,都遮不住这只手的好看,骨节分明,虎口处常年握枪磨出来的茧子,更令人安心。
这……
这严小将军,怪不矜持的!
作者有话说
兔崽本来想这章给大家解释男主行为,但还没写到QAQ
下章吧……
这本书反转很多,很多伏笔线索都还没解开,男女主是成长型,但确实都不会造反当皇帝……怕读者大大接受不了,所以兔崽先说一声。
其实真是一个挺好的故事,兔崽的大纲完整,前前后后都很清晰,循环就是试错,中间遇到一点起伏的时候,也理解大家的情绪,非常抱歉。
感谢支持,给大家磕一个!【狗头叼玫瑰】
第43章 熟悉
晨光熹微,路上鲜有行人,严丹青拉着叶惜人到了护水河畔,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在树后干净草地上。
护水河流淌的声音在静谧的清晨似乎格外清晰,两人坐下后,严丹青才惊觉拉着叶惜人的手,赶忙松开。
“失礼了。”他轻声致歉。
叶惜人摇摇头,两人真是有「过命的交情」,何必在意这些?
她反倒是在严丹青松手后,拉起他的手,借着晨光仔细打量身上的伤口,随后长出一口气,好在「昨日」上过药的地方好了些,白伯父他们应当请过大夫,伤势有所好转。
想到上一个循环见到的触目惊心伤口,叶惜人心头的火气再次上来,狠狠瞪了严丹青一眼,咬牙切齿:“说说吧,上一个循环为什么要冒险去杀赤盏兰策?”
严丹青闻言,回头看向她,眼中升腾起两团火,执拗抿唇:“他欺人太甚。”
要和谈也就罢了,要杀他也罢,这些都是之前早已知晓的事实,并不意外。但那贼子竟敢肖想叶二姑娘,若真是让他得逞,又会怎么折磨这个几次三番要杀他的人?
面对其他还能冷静,但这件事严丹青实在忍无可忍。
“那你也不应该冲动行事。”叶惜人再次瞪他,谴责其行为。
严丹青垂下眼眸:“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倒不如直接杀了干脆利落,以命换命。”
上一次循环叶惜人的精神状况已经出了问题,她甚至想要杀死皇帝,拉着整个世界一起毁灭吧,只要能脱离这种痛苦……
这是彻底陷入绝境,找不到出路后的崩溃。
严丹青想,还是有一条出路的,叶惜人因着他一次次循环已经够遭罪,就让他来彻底结束,让她走出轮回。
上一次循环是没有更好的办法,叶惜人清楚,但仍是不满:“你杀了人为什么还回大理寺?你可以去其他地方,甚至可以去淮安渠,那里有你的严家军。”
说得难听些,这样的朝堂,他即便逆了又如何?
“那你呢?”严丹青看向她,眼神认真,“我从皇城司被转到大理寺后,看守的责任到叶大人与白大人身上,我若是走了,他们又该如何?”
更何况,叶沛为救他可是用全家性命担保,惜惜怎么办?
叶惜人一顿。
火气突然散开,心情复杂。
这是一个正在被所有人刀剑相向的将军,他从没有做过错事,甚至一心忠君爱国。但敌人用剑刺向他,身后守护的同胞用刀捅向他……已经千疮百孔,竟然还想着别人的安危,不愿因自己牵连旁人。
严丹青抬手,克制地摸了摸叶惜人脑袋,手指攥紧收回,声音轻轻:“惜惜,我不能走。”
“你还记得军粮案吗?我来南都时,淮安渠的兵士已经没粮了,根本撑不过十日。若是我跑回淮安渠,朝廷就再不会给严家军粮草,他们又该如何?”
自他来南都,已经快要十日了。
朝廷若是再不拨粮,淮安渠的兵士怎么办?连年战乱,大梁民不聊生,他又能从哪里弄到粮草?
况且,淮安渠一半是他拉起的严家军,一半是朝廷的兵士,门外就是虎视眈眈的北燕骑兵,他若是与朝廷撕破脸,就该是北燕人得意了。
赤盏兰策费尽心思,不就是想让严家军与朝廷闹崩,以便北燕轻而易举踏破淮安渠吗?
大梁风云飘摇,已将要坠落。
他们这些支撑着大梁的关键人物,勉强拉着正要倒下的江山。一旦有人松手,轰然坍塌,大梁就彻底完了!
叶惜人一怔。
之前早知道军粮案,但差点忘记了,淮安渠的兵士们还等着粮草啊!
无论是杀还是放,严丹青这边没个结果,朝廷怎么会拨粮去淮安渠?她在循环当中只背负自己的生命,最多加一个严丹青。
可严丹青身后还有无数人,他还得想着他们的生死,为他们筹谋打算……
他的压力到底有多大?
严丹青看向护水河,流淌着的护水河很是漂亮。哪怕晨光熹微,已可见其繁华,滋养着这片土地。
淮安渠与护水河不一样,那里面是鲜血,是刀枪剑戟,是……他父兄的尸骨,严家祖辈的血肉。
严丹青喃喃:“更何况,严家不出逆党。”
他可以是朝廷口中的「逆党」,是所有人口中的「逆党」。但他知道自己的血还是干净的,知道自己从未辱没「严」这个姓。无论他是生是死,他的灵魂都能回归边疆,拥抱这片生养他的土地。
霎时安静,只有细微风声,摇动身后新生树叶沙沙作响,护水河静静流淌。
叶惜人侧首望着他。
想斥他「愚忠」,想骂他「天真」,还想说他「固执」,可眼前是历史长河,一本本又一本史传,一代又一代春秋……
正是因为有许多个「严丹青」,长河才显得格外璀璨,大梁方能再支撑片刻,大梁的百姓,如她、如所有人,都还撑得下去,撑一时,就多一时。
白到极致,严丹青是另一种疯狂。
他这样的人,注定当不成翻动历史的枭雄,只会是一代名将。
可他却很清醒,比所有人都清醒,坚守着自己的底线,像是一块坚硬顽固的石头。哪怕历史车轮滚滚而来,不可阻挡,碾过他时,仍会晃上一晃。
叶惜人说不出话。
严丹青抬手,轻轻抹掉她的眼泪,笑道:“别哭,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无论生与死,我都没有遗憾,唯有你……对不起。”
——对不起,把你拉入我注定身处地狱的世界。
叶惜人有些愣神,抬手摸了自己的脸。
原来,她哭了吗?
严丹青却以为她又想到上一次循环,眼神愧疚:“我只想着早日杀掉赤盏兰策,尽快开战,朝廷就能彻查军粮案,尽快将粮草运往淮安渠。”
“水刑我不怕的,只是忽略了你会非常痛苦,对不起。”
又是一个对不起。
在没有其他办法的情况下,他一定会选择杀掉赤盏兰策,这是不可更改的,原以为叶惜人想明白之后能够好好活下去,却忘记了他在水牢里面,她就……活得不安稳。
严丹青真不觉得水刑可怕。
人活在世界上,尤其是浑浊脏污的世界里,又想当个有坚守的好人,就注定如同沉溺在水中,绑住手脚,被无数「虫子」啃噬。
他,严家,一直过着这样的日子。
倒是忘记了,在旁人眼中、在惜惜眼中,那是难以承受的压力。
是他的错。
叶惜人摇摇头,他已经千疮百孔,人生最后却还在考虑她的生死。即便是错误决定,她又怎么会怪他呢?
他也不过是未及弱冠之年。
“没关系,我原谅你了。”叶惜人深吸一口气,一双眼睛死死望着他,“但你要答应我,以后不能做这么疯狂的决定,有什么事情必须和我商量,征得我同意。”
严丹青闻言,重重点头。
他看着叶惜人,突然期期艾艾凑近,压低声音哄道:“上一次循环是我判断失误,我负全责,让你挨了一刀,你打我骂我都行……”
叶惜人睨了他一眼,轻哼:“先留待观察,要是再发生一次,我可就不轻饶你了。”
说完,她又放轻声音,眼神认真:“春昼,我终于想明白了,我们哪里就到了绝境?只要循环还没结束,我们就还有希望,这一次没有,下一次也会有!”
“无论命数是什么,老天让我们一次次重开,不就是为了改变你我命运吗?”
她说到这里,双眼明亮,抬起了下巴,脸上是一往无前的勇气,之前的阴霾一扫而空,一次次死亡的阴影统统消失。
在她眼中,循环不再是痛苦,相反,那是希望。
严丹青怔怔看着她。
心像是被猫挠了一下,他突然心跳失控,耳根通红,狼狈地移开视线,害怕她发现自己的反常,忙问:“你之前说的新线索是什么?”
闻言,叶惜人越发兴奋了,她猛地坐起来,搓搓手:“我告诉你,昨儿你被关于诏狱之后……”
她开始叨叨着昨日发生的事情,以及她察觉的「新线索」。
严丹青终于可以回过头,明目张胆看向她。
这真是一个很有生命力的人,三月新春,他没来得及见到的万物复苏,都在她一人身上了。
每当他觉得到了绝境,想着无所谓了,就这样吧,放任自己堕入无边黑暗的时候,又有这么一只手伸进黑暗中,将他捞出来。
她数次提着灯笼奔向他,叽叽喳喳鲜活的模样都能驱散黑暗,让人相信好像再努努力,往上爬一爬,就能走出阴暗,见到太阳。
严丹青望着说话的叶惜人,嘴角早已克制不住上扬。
——毕竟,他已经感受到了光。
晨光越来越明亮,即便不用灯笼,叶惜人的脸也变得越来越清晰,她掰着手指头分析:“所以你听明白了吧,我怀疑北燕早就册立新太子,只是封锁了消息,没让我们知道,赤盏兰策死了,或是盖着太子印的手书送往淮安渠,立刻就会揭开!”
严丹青认真想了想,提出疑惑:“那赤盏兰策呢?他此次进南都和谈,就是来送死?”
叶惜人卡了壳。
这确实是个问题,主和派相信赤盏兰策诚心也是因此。
“可是,从之前循环结果看来,赤盏兰策似乎真不怕死,难道这是北燕的计谋?如果一切顺利,他能好好活着,他回去就还是北燕太子。若是他回不去,或是出了纰漏,北燕就换个太子人选?”叶惜人猜测。
只是,北燕王这么狠吗?
严丹青摇摇头:“据我对北燕的了解,北燕王最疼爱赤盏兰策,二王子赤盏成业庸碌,没必要为二王子放弃他。”
更何况,赤盏兰策可不是寻常太子,他是北燕无冕之王。
叶惜人顿时头疼。
那她真还想不明白了,总不能赤盏兰策就是个疯子,自己甘愿冒险吧?
这其中到底还有什么关键没弄明白?
“如果第十三次循环三月三能收到册立新太子的密信,一日之间完不成收到赤盏兰策身死消息、确定新太子人选、册立新太子、又传回消息……”
严丹青看着她,神情凝重:“那就是有人故意拿这个消息延误军情,不管赤盏兰策什么时候身死,朝廷都会立刻备战,有人拿这个消息诱导主和派,让他们重新看到和谈希望,耽误出兵时间。”
事情都是在大梁境内发生,大梁知道消息要比北燕快一步,这就是他们的先机。
但有人用错误消息耽误时间,就像上一个循环被拦在城门口的马将军、兆将军一样,失了先机,等来的就不是北燕新太子和谈,而是北燕反扑。
叶惜人掰着的手指头突然握紧成拳,咬牙切齿:“蒋游!”
两次都是他!
从前只是认为蒋游固执,一门心思和谈,软骨头一个,如今看来,要是这人有问题呢?要是他早就和北燕暗通款曲呢?
两人对视一眼,越发凝重。
若是宰相都当了卖国贼,那就怪不得他们之前无论如何挣扎都没有生路了!
严丹青站起来,眼神平静:“那就审一审。”
他朝着叶惜人伸出手。
“好。”叶惜人顺着他的力道站起来,既然要破局,那就抽丝剥茧,从所有违和的地方切入。
北燕新太子、赤盏兰策行迹、蒋游一门心思和谈……都是违和之处-
北燕使馆大门打开,冲出来的人只看到慌张的张元谋,以及追上去的宰相护卫,几道黑色影子扛着麻袋,在屋顶飞窜。
闫霜、马山分头引开护卫,半道将人扔进废弃院落,又换个麻袋,引着人继续跑。
喧哗声、刀剑声,惊动这个早晨。
蒋游被绑在椅子上,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一个遮住脸的年轻姑娘,那姑娘伸出手,取下他嘴里的布。
蒋游眉头微皱。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今日被掳走的画面……似乎有些熟悉?
废弃的屋子,被绑起来的他,以及年轻女子掏出匕首,抵在他的脖颈,将要开始审问。
蒋游:“……”
——更熟悉了。
作者有话说
蒋游:??
是不是来过一轮了??
第44章 是他
还没等蒋游想明白这股熟悉感,就听面前女子开口:“蒋相,真是好久不见啊,今日请蒋相前来是有一事想问,烦请解惑。”
语气很客气,十分有礼貌,人也优雅温柔。但手上锋利的刀刃在脖颈处压得死紧,只要一用力,就能立刻断喉。
蒋游沉默一瞬。
请?
是麻袋请过来吗?
他垂眸看了眼刀刃,又看向叶惜人乌黑澄澈的眼睛,声音平静:“我要是不说呢?”
叶惜人神色不变:“那权倾朝野的蒋相,可能就得横尸在这破屋里面,再也出不去了。”
她威胁人的时候语气并没多大威慑力。但这把刀抵在脖子上,这人又敢将她口中「权倾朝野」的宰相掳来……就有了真切的杀意。
蒋游面色难看,阴沉着一张脸:“你敢杀我?你以为杀了我之后就没人查到你吗?届时,你、你的家人、你背后的人,谁能有好下场!”
——这才是威胁人。
但叶惜人一点不害怕,在过去的许多个轮回里面,他们本来就没什么好下场啊,说句难听的,满门抄斩都不知道多少次了,还怕什么?
当一个人不怕死,她看起来无论多么弱小,都变得有力量。
“蒋相可以试试,我究竟敢不敢杀你。”叶惜人说着,匕首往下压。
她不会武功,看起来力气也不大。
如果自己不是被绑住了手脚,丝毫不怕她,这没什么威胁力的话,却让蒋游莫名脖颈一寒,就好似已经被这人割断过头颅,疼痛袭来……
半晌,他终于开口:“你要问什么?”
叶惜人微不可见松口气,垂下眼眸,直接问:“北燕是不是册立了新太子?你与赤盏兰策究竟是——”
审问的话还没说完,蒋游大惊失色,身体拼命挣扎,连带着椅子都晃了又晃,不可置信:“什么?北燕立了新太子?!怎么可能?!赤盏兰策还活着,北燕怎么会立新太子,你从哪里知道的消息?”
他完全被这个问题打蒙了,脑袋艰难往前,根本不顾抵着脖颈的匕首,吓得叶惜人本能往后撤,才没让匕首割断他的喉咙。
“这不可能!”蒋游拔高声音。
叶惜人:“?”
她同样被蒋游问蒙了,拿着匕首,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表情古怪:“你一点都不知道?没收到什么密信?”
“什么密信?”蒋游眉头一皱。
昨日赤盏兰策刚拿出让大梁心动的诚意,太子手书都已经掏了出来,愿为质三年,甚至说起了婚事,和谈之心不容置疑,他正想着一定要劝圣上同意,今日这人竟然说什么北燕新太子,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可……
要不是胡言乱语呢?
蒋游立刻想通其中的关键,若北燕立了新太子,那昨日赤盏兰策开出的条件就有问题啊!
虽不相信北燕会放弃赤盏兰策,选其他人做太子。但既然有这个消息,就一定要弄明白,以免出岔子!
蒋游急了,整个人不断挣扎着,麻绳勒住手脚,挣扎之间勒出血痕,他完全顾不上,紧紧盯着叶惜人,双目如刀,想要个答案。
叶惜人:“??”
一时之间,她都不知道他们是谁审谁啊。
蒋游的反应和想象中不一样,就在她拿着刀无措,想着这人是不是刻意伪装出来的反应,将自己与北燕人撇清关系时……背后走出来一个人,手一抬,一个手刀就让他晕了过去。
蒋游甚至没见着袭击他的人,一双眼睛合上之前,仍然盯紧叶惜人,似乎就想问个明白。
等人晕倒后,严丹青摇摇头:“猜错了,他没与北燕人串通,不知道册立新太子的事。”
相反,从他的反应看来,还真不是他们猜想中的卖国贼。否则不会着急北燕那边的一举一动。
——这就更让人心情复杂。
不过,蒋游是个软骨头,坚持求和,总比堂堂大梁宰相是个卖国贼要好得多,起码没让这个国家成为一个天大的笑话。
叶惜人相信严丹青的判断,又皱眉,满脸疑惑:“那密信是怎么回事?难道北燕真册立了新太子,只要赤盏兰策一死,立刻放出消息?”
严丹青同样皱眉,摇摇头。
这也不合理。
赤盏兰策怎么可能同意?
他那般有手段的狠人,北燕二王子真要夺权,他第一时间就把那人收拾了干净才对,这么多次交锋。对于赤盏兰策的狠辣与奸猾,叶惜人毫不怀疑。
半晌,严丹青呼出一口气:“还是得查清楚,北燕究竟有没有新太子。如果有,那究竟是为什么放弃赤盏兰策。如果没有,之前蒋游收到的两次密信又是怎么回事。”
“怎么查?”叶惜人又问,“问蒋游获取密信的渠道?”
事情还没发生,蒋游尚未收到密信,没办法直接审出答案,那就只有问他收到密信的渠道了,探探其中隐秘……
严丹青想了想,还是摇头:“蒋游身为宰相,获取消息的渠道一定不少,我们很难问清楚他从哪里知道的,而且,这等隐秘,他不会说。”
即便是审问也未必能撬开蒋游的口,能当成宰相的,哪个不是狠角色?
“那怎么办?”叶惜人眉头紧锁,抓了抓脑袋。
事情到这里似乎又卡住了,他们找不到突破的方向,明明知道有线索,就是摸不着来路,没办法顺藤摸瓜。
——要是能够逮住一次「册立新太子」的密信就好了!
想到这里,叶惜人瞳孔一缩,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本能看向严丹青,他也同时看了过来,只是眼神交换,两人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钓鱼之法,用过不止一次了!
严丹青眨眼间便有了主意,朝着叶惜人倾身,附耳低语。
呼吸打在耳畔,叶惜人小脸一红,但很快便被严丹青的声音吸引全部注意力,从眉头一皱,到眼睛如同碎落星子,越来越亮,逐渐兴奋。
听完后,她又想到一个问题,发愁:“可是,我要怎么如愿见到圣上?”
她爹都自身难保,是肯定帮不上她,圣上更可能相信他们,得有一个靠得住的人带她去,最好能在梁越面前说上话。
严丹青一笑:“你忘了玉银楼的主人吗?”
叶惜人眼睛再次亮起,嘴角上扬,是了,她差点忘记严丹青在朝中也是有人的,而且还是个颇有手段的人。
“走,我带你去见他。”严丹青拉住叶惜人手腕,就要离开。
“等等!”
叶惜人停下,握着刀的手还停留在蒋游脖颈处,这杀人的姿势不标准,且眼底深处带着胆怯,咽了咽口水,声音轻颤:“蒋游呢,杀掉吗?”
严丹青:“……”
他望着面前姑娘,握着刀的手在颤抖。但坚定抵住蒋游脖颈,声音胆怯,但问的却是「杀掉吗」,轻描淡写。
仿佛他只要点头,立刻就能断喉,也仿佛这人根本不是权倾朝野的宰相,杀掉他不会带来任何麻烦……
惜惜真是一个看起来胆子很小,可总是闷不吭声干出「惊天地泣鬼神」大事的人!
他忍不住笑,眉眼舒展温和:“先别杀,宰相之死恐会引起其他麻烦。而且,让蒋游这个之前经历过密信的人参与其中,能查出更多有用的消息,我们这一次循环,要获取足够多的线索才好。”
叶惜人点头,有些失望地收回刀,藏进袖子里,“好吧。”
她抬脚,这才一起离开。
严丹青:“就这么想杀他?”
叶惜人:“看他很不顺眼!”
“说来也是奇怪,蒋游从前并非是个软弱之人,他这一门心思推动和谈的态度,倒是让我觉得奇怪,原以为他与赤盏兰策串通好,可分明又不是……”
“谁知道呢?没准儿这人就是当了宰相之后,就畏手畏脚,只想保持住自己的权柄。”
两人说着,渐行渐远。
而留在原地的蒋游在昏迷中被人找到,咋咋呼呼抬到了医馆去-
叶惜人与严丹青早就已经离开。
天色已经彻底明亮,严丹青让闫霜去送了信,与玉银楼背后的主人约了个见面地方,要让叶惜人与他配合,两人还是得见上一面。
“闫霜是谁啊?怎么会这么厉害?”叶惜人好奇问道。
严丹青认真回答:“闫霜其实是我义妹,当年父亲收养许多孤儿,她就是其一,闫霜极爱刀法,且天赋极好,父亲便倾囊相授。”
“她本是想要改姓严,但父亲总怕日后家中有变,牵连到所有姓严的人,就没同意,闫霜执拗,给自己取了「闫」姓,与「严」同音……”
叶惜人闻言,下意识看向严丹青,却见他垂下了眼眸,周身气息有些寥落。
严家世代忠勇,但不代表他们脑子糊涂。不过是清醒着维持自己的坚守,就如同当年战死的两代忠勇侯,以及如今的严小将军。
献宗时候,严家镇守边关,却清楚知道历来掌兵之人少有好下场,从前历代大梁皇帝对严家都信任有加,君臣相合传为佳话。
献宗可不是那样的皇帝,所以,他们收养孤儿后,却坚持不让他们入严家,以免日后被牵连。
严家对这些孩子每一个都是尽了心,有闫霜这样的。无论姓什么都把自己当成严家人,愿意为了严丹青奔波,无惧生死,也有陆仟那样的……
背弃严家,恨不得要他们去死!
叶惜人轻叹口气,随后打起精神,露出灿烂笑容,伸手拍了拍严丹青手背,脑袋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竖起三根手指头:“我杀了陆仟!而且,我杀了他三回!”
严丹青倏地笑了起来,眉眼柔和,重重点头:“嗯,惜惜很棒。”
叶惜人眉梢一挑。
这时,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严丹青收敛神色,低声道:“来了。”
叶惜人忙抬眼看去。
自然是玉银楼背后的主人来了,她可是对这人好奇已久,而且对这人印象很是不错,每回让对方办事,总是一声不吭办得极好,无论多难的事情,最终都能完成。
尤其是引诱出赤盏兰策。
虽说只有第一次赤盏兰策被顺利引出,且还中途盯上叶惜人,转了目标,后面每一次赤盏兰策都带着防备出门,小心谨慎,难以按照计划斩杀他……但那不是玉银楼主人的错,是循环在敏锐的赤盏兰策身上留下痕迹,使他变得难杀。
还有上一次循环,在他们求助无门之时,是对方让人送来密信内容,给了他们重开的线索。
叶惜人知道此人是个朝廷官员,且职位不低,她甚至想。若是大梁朝廷都是如这人般的官员,那就好了……
远远的,就见一个人耸眉搭眼走过来,唉声叹气,语气亲昵地抱怨:“严小将军,你可真是会给我找麻烦啊!”
看到脸的瞬间,叶惜人怔住。
是他?!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中秋节快乐!!天天开心哇!!
这章评论掉落中秋红包,爱你们,明天见!【撒花】【撒花】
第45章 找死
胖乎乎的小老头摇摇晃晃走过来,手背在身后,苦着一张脸,眉头眼睛几乎皱在一处,很是头疼的样子。
刘多喜……
竟然是参知政事刘多喜!
叶惜人怔在原地。
严丹青大笑道:“那是因为我知道刘大人能帮上我,所以才找你。”
刘多喜闻言,气得从鼻子里重重喷出口气,懒得理他,将目光从严丹青身上移到叶惜人脸上,露出笑容:“叶二姑娘,又见面了。”
虽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一次见面,但叶惜人清楚——不会是上一个三月初四。
上一个循环叶沛带着她去刘家打探消息,刘多喜高高在上,叶沛塞了一沓银票才从他口中问出密信的事情,仿若不将朝中大事放在心上。
当时叶惜人气得不轻,感叹若朝中都是这样尸位素餐的家伙,大梁真是没救了。
万万没想到——
这人竟是玉银楼的主人,严丹青的人!
所以,「昨儿」她去问了过后,这人表面上什么都不说,用「送客」打发掉他们,说是回家睡觉,结果扭头马不停蹄让玉银楼把消息送到她手上?那么短的时间,可以想象他得着急成什么样……
一时之间,叶惜人心情颇为复杂。
刘多喜同样心情复杂。
这位叶二姑娘站在严小将军身侧,二人竟奇怪的般配,分明他们从前并不相熟,怎么会感情这般好?
他是严小将军最隐秘的底牌,平日里都藏得极好,不漏于人前,马山等人都不知道他到底是谁,严丹青却把叶惜人带到面前,让他们认识。
还有交给她的私令,让她可以号令严家军的人,严小将军对她的看重,俨然是当成世界上另一个自己……
再想想昨儿一定要求赐婚的赤盏兰策,这叶二姑娘看起来柔顺温柔,十分无害,但一边严丹青,一边赤盏兰策,绝对不简单啊!
刘多喜知道赤盏兰策有多难讨好,也知道严丹青的冷淡疏离。当即看叶惜人的眼神都变得敬畏,再次笑眯眯开口,拉近关系——
“叶二姑娘,你唤我刘伯父便好。”
叶惜人下意识伸出手:“把钱还我。”
刘多喜:“?”
严丹青轻笑出声,拉了拉叶惜人,在她耳边压低声音:“现在的他不知道发生过什么,而且上一次循环结束,钱已经回来了,别不高兴,他赚到的钱都是换成粮食送往军中,暗中支援……”
他一双眼睛望着叶惜人,犀利眼睛里面是压不住的笑意与千言万语。
叶惜人一时有些恍惚。
她知道春昼是什么意思,虽她没有明说,但春昼能看出她对这个国家毫无信心,对救下大梁……更是不抱有任何期待的消极。
他不辩解,也不强迫,更不将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她,只是坚守着自己的信念,又把刘多喜带到她的面前,或许,她看到只是表面。
这大梁朝中,不总是贪官污吏、尸位素餐之辈。
她爹、白大人、郑大人他们不是,刘多喜,亦不是。
叶惜人眼神越发复杂,依旧存疑,但到底收起所有心思,真心对着面对这人称一句:“刘伯父。”
刘多喜一头雾水,挠挠头。
咋回事?
怎么感觉发生过什么事情,而他不知道呢?
严丹青憋笑,清了清嗓子,将他拉着往一边去,“找你过来是为了什么,你是知道的,我给你再说明白一些……”
三人避到一旁嘀咕了起来。
刘多喜的表情越来越古怪,到后面甚至用「你疯了」的表情看向严丹青,相当不理解。如果不是死死拽着他的衣袖,已经震袖离开……
“叶二姑娘,你不拦着点?”
“我觉得春昼的主意很好啊。”
“……”疯了疯了!-
另一边,蒋游终于醒来。
张元谋一直守着,是他带着人到处搜查才把蒋游救回来,见他苏醒,当即松了口气,又急又怒:“光天化日,到底是谁敢对你动手?主战派还是严丹青的人?!”
蒋游年纪大了,揉了揉眉心,声音嘶哑:“那会儿天还没亮。”
张元谋:“……”
重点是天有没有亮吗?!
他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重点是动手的人是谁,是不是想要阻拦你进宫劝圣上?”
“要真是如此,那就不会放了我。”蒋游站起来,神情凝重,“我今日听到一个消息,说是北燕册立了新太子……”
“什么?!”张元谋大惊,“真的假的?”
“不管是真是假,一定要先查清楚,如果北燕真立了新太子,那赤盏兰策就不可信。”蒋游皱眉,转身吩咐人去查。
张元谋表情古怪:“不可能吧?北燕放弃赤盏兰策立新太子?那赤盏兰策能同意?”
蒋游摇摇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眼下两国和谈正是关键时候,谈判最重要的是消息,赤盏兰策要严丹青的命、大梁臂膀,一定得确定北燕和谈之心,任何差池都不能有。”
闻言,张元谋便不说话了。
蒋游正要收拾入宫,突然有人闯了进来,满脸惊骇:“蒋相——赤盏兰策死了!”
“什么?!”蒋游与张元谋大惊失色,身体猛地晃了晃,几乎站不稳-
一切重开,画面重现。
严丹青跪在殿前,听着两旁对他的审判,主和派因为赤盏兰策被杀之事,恨毒了他,眼睛如同一把把刀子,恨不得将他凌迟。
他神色不变,从容取出袖子里面的东西,恭敬俯身:“臣认罪,但刺杀之事乃臣一人所为,与其他人无关,臣愿以兵符、血书,换莫牵连他人,还望陛下成全。”
完全一样的场景,只是不同的循环次数,有了不同的回答。
刘多喜站在官员前排,在喧嚣的朝堂之上并不惹眼,他缩着脑袋,差点将自己胡子全部揪掉。
——根本不知道这人要做什么!
竟然真是来找死,还不让自己拦着,这两人到底打什么算盘?不对,就算有「算盘」,哪有用自己命来算的,命可只有一条啊。
严丹青这回没为自己求情,按理来说,结局已定。但上首的皇帝看着两样东西,又看看莫名熟悉的严春昼,皱着眉头,久久下不了旨意。
殿上,张元谋大怒,劝道:“陛下,蓄意破坏和谈,必须将此人千刀万剐,方解其恨!”
“对,杀了逆贼!”李仁意等人跟着跪下。
兵部尚书照旧还是那句话:“念在他以往的功绩,还是给他一个体面的死法吧……”
严丹青神色平静,等待着他的结果。
没有水刑,这一回朝上全是杀他的声音,叶沛二人早被叮嘱过,此刻控制着不求情。但几人暗中交换一个眼神,想着等圣上要杀他时,还是得出言相救……
蒋游闭上眼睛,半晌方才开口,苍老的声音浑浊如破锣,嘶哑干裂:“杀他,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他摇摇头,上前一步,举着笏板的手微微颤抖,一字一句:“应先将他关入诏狱,等待重罚!”
众人一怔。
就连严丹青都诧异地看向蒋游,虽说是「等待重罚」,但却没杀他,这位一直叫嚣着杀他的主和派领袖,竟然没第一时间要求杀他?
严丹青想到上一次循环,似乎也是蒋游先开口同意水刑……
原以为是想让他受尽折磨,如今看来,也可能是赤盏兰策死后,就不想杀他了?
为什么?
在他疑惑之际,叶沛等人看到希望,纷纷上前,跪下哀求——
“陛下,赤盏兰策已死,两国即将大战,此刻不宜杀掉严小将军!”
“对,即便他罪无可恕,也可先留下他的性命,震慑北燕。”
“陛下,还请将严丹青下狱,等待结果!”
……
主战派的人数不多,但声音不小。
主和派的人数众多,眼下声音自然更大——
“他竟然杀掉赤盏兰策,违背圣令,如此乱臣贼子,留着作甚?”
“是呀,他明明被关在大理寺,还能出来杀掉北燕太子,若是再次脱身造反又该如何?北燕即将大军压境,不能留此祸害!”
“况且,北燕既然愿意和谈,或许杀掉严丹青后,将尸首送给北燕,能平息北燕王怒火,再得和谈可能?”
……
一边倒的声音传入上首之人耳中,梁越眉头紧皱。
刘多喜再也忍不住,上前附和一句:“臣以为蒋相所言有理,关入诏狱,等待重罚。”
聪明啊。
真是聪明啊!
早上听到计划时,他都以为这回严丹青必死无疑,没想到蒋相竟然开了口,严丹青有了活下去的可能……
张元谋狠狠瞪着刘多喜。
他小眼睛瞪回去。
——又不是我说不杀他,是蒋相说的,有本事瞪蒋相去?
正在刘多喜捋着胡须,感叹严丹青与叶惜人聪明的时候,身后,严丹青再次俯下身,嘴角微不可见扬起:“陛下莫要为难,臣有罪,甘愿赴死。”
这一次循环……
他得死。
刘多喜:“??”
他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去,小眼睛瞪圆,手上用力,几乎拔掉了自己的胡子,咬着牙齿,怀疑耳朵,他听错了吧?
不是,这是疯了吗?明明都有活命的机会了,竟然真想死?!
他老了。
跟不上两个年轻人的想法了,现在已经开始流行找死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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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气死
叶长明想不明白,扭头问:“今日朝堂之上,严小将军为什么甘愿赴死?”
虽说是一边倒要杀他,但有宰相支持,又有圣上态度松动。若是严丹青再辩解一二,就有活下来的可能啊!
可因为严丹青的回答,终是在主和派叫嚣中被杀。
叶沛长叹口气:“他杀掉了赤盏兰策,朝中之人都以为他破坏两国和谈,居心不良,所有的愤怒与杀意全都朝着他去。若是强行护他,恐朝廷会动荡不安,天下万民也未必理解。”
“眼下时局不稳,经不起风波,我想,严春昼就是因此而放弃生机,若不然……是他已对大梁、对我们,彻底失望。”
而后一个念头让他很是难过。
严丹青临死都还护着他们,用虎符与血书交换,得圣上谅解,没重重处罚,只是让他与白成光闭门思过……
叶长明跟着叹气,和谈不成,接下来就该是两国交战了,而此时严小将军被杀,大梁本就弱小的优势再削一层。
他想到什么,又觉得奇怪:“蒋相为什么会想留严小将军一命?”
“谁知道呢?”叶沛摇摇头,“没准儿是还有其他算计,昨儿赤盏兰策拿出手书后,他可是恨不得立刻杀掉严丹青,敲定和谈。”
叶长明闻言,又忍不住骂道:“卖国贼、软骨头!”
叶沛揉着眉头,像是想到什么,视线突然看向后院方向,疑惑:“惜惜呢?”
叶长明咒骂声戛然而止,摇摇头:“不知道啊,一大早就跑了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他这个妹妹藏着不少秘密,可惜他到现在一个都没探出来,今儿刻意不睡觉早早守在院中,结果没逮住人,只看到一个背影……
叶沛当即瞪眼,踹他一脚,“一整天都没回来?那你还不快去找!你妹妹要是出什么事情,我饶不了你!”
叶长明:“……”
叶惜人最近几日神出鬼没,别说一日不在家,昨晚一整夜都没着家呢,谁知道她在干什么啊!
心里抱怨着,但终究还是担心,带着胖金与瘦银一起出去找,几人很快消失在门口。
叶沛不能出去,就在屋里着急等着,他知道叶惜人能调动严丹青的人。在他没看到的时候,他们早已十分相熟。
可眼下严丹青死了,惜惜又找不着,他真怕她跟着出事……
叶沛一直等啊等,就在等得不耐烦想要跟出去一起找时,叶长明急匆匆跑回来,满头大汗,神色异常。
“怎么了?你妹妹呢?”叶沛往后看去。
叶长明喘着粗气,摇摇头,“我们还没找到惜惜。”
不等叶沛瞪眼,忙道:“但是,我们发现了一件要紧事,兆将军与马山被蒋相的人拦在城门口,没让他们出城,蒋相已匆匆进了宫。”
“什么?!”叶沛大惊失色,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又问,“他什么时候进宫的?”
叶长明摁着因跑太快而颤抖的腿,喘息着继续回答:“发现及时,蒋相刚刚才入宫。”
他们在城里没找着,叶长明就赶紧带人去城门口,想要知道叶惜人有没有出城去,谁知道没找着叶惜人,倒是见到了着急的马山。
昨儿他见过马山,再加上一眼认出这是打断自己腿的人,如何能认错?
“快!”
叶沛本能往外跑。
虽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但要去打仗的将军被拦在门口,他本能觉得有问题,着急进宫去探个究竟。
然而,两人慌慌张张跑到宫门口,却被拦在外面,又去找了白成光与郑文觉,依旧进不去。
眼下蒋相要与圣上密谈,不见任何人。
叶沛急得团团转,眉头紧锁:“我总觉得出事了,该死的——怎么就进不去皇宫?!”
叶长明冷静下来,又问:“还有其他办法吗?”
叶沛摇摇头,面色难看,眼下他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即便真出事了,他也做不了什么,阻拦不了蒋相……
这可怎么办啊!-
宫内。
蒋游拿着密信匆匆入宫,一张脸上表情复杂,似喜似悲,为担心有人再次坏事,他让人封了宫门,不许打扰。
随后,加快脚步进入御书房。
“圣上!”蒋游进来,举着手上的东西行礼。
梁越神色复杂:“蒋相所为何事?”
“圣上,我大梁与北燕或还有和谈可能,臣收到密信,北燕立了新太子!”蒋游急急开口,一双眼睛看向上首的明黄身影,像是抓到希望,眼中迸发出无尽光芒。
然而,梁越没跟着他一起高兴,反而垂下眼眸,问他:“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哪里得到的消息不重要,陛下,眼下最重要的是——”
梁越摇摇头:“不,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很重要,因为,那消息是假的。”
蒋游一怔。
他声音戛然而止,疑惑而茫然开口:“什么、假的?”
这消息怎么会是假的,而圣上又从哪里知道的?
“在严丹青死后就有人来找朕,说是今日你会得到北燕册立新太子的密信,目的是为拖住我们,以便北燕攻占淮安渠。”梁越说着,抬了抬手。
幕帘之后走出来两道影子,一男一女,一个胖乎乎小眼睛,分明是一贯敷衍塞责的参知政事刘多喜,另一个却是陌生女子。
蒋游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这位是户部尚书叶沛嫡女,叶二姑娘。”像是知道他的疑惑,刘多喜笑眯眯介绍。
蒋游一怔。
这位就是叶惜人?!
不得不说,就如同严丹青不在朝上,处处都是他的痕迹一般,自昨日后,向来名不见经传的闺阁女子,一夜「闻名」。
叶沛进不来,担心拦不住蒋游,却没想到他女儿早就已经入了宫,早等着蒋游呢。
他很快从叶惜人身上收回思绪,疑惑:“你们如何知晓?我这消息来源极为可靠,你们——”
刚想质问,可想到对方是在严丹青死后,就准确无误说出他会收到密信。要知道,那时候他都不知道会有密信的事,更别提密信内容。
刘多喜依旧笑眯眯,但语气坚决:“你不要管我们是怎么知道的,眼下最重要的是,你收到假密信,谁给你的?”
蒋游眉头一皱,死死盯着刘多喜:“证据呢?怎么证明?”
刘多喜身侧,本不起眼的叶惜人突然开口:“证据在蒋相自己手上,今日辰时,蒋相应当是派人去查过北燕有没有册立新太子,什么时候收到回信?”
他现在得到的「新太子」密信,绝不是他早上调查的结果,没那么快传回来。
蒋游瞳孔一缩,不可置信看向叶惜人,想到早上发生的事情,两个影子瞬间重合,她甚至嚣张到衣服都没换一件!
蒋游眼神陡然一厉,死死盯着她:“是你?!”
叶惜人微微一笑,无所畏惧,“是我。”
被这样可怖的眼神注视着,要是从前她肯定会很害怕,甚至吓得不敢说话。但现在,都已经杀他两回了,还怕什么?!
蒋游呼吸变得急促。
刘多喜走到叶惜人面前,眯起眼睛:“蒋相应当算算时间,如果辰时真派人去查了,眼下送回来的消息,就一定是赤盏兰策还没死时北燕境况,如果那时候就册立了新太子……蒋相,想想赤盏兰策的和谈条件吧!”
“若是那时尚未册立新太子,你收到的密信又是哪里来的?!”
两个问题朝着蒋游劈头盖脸砸过去,一个比一个可怕,上首的皇帝更是面色苍白,颓然地低下头。
严丹青已经死了啊!
不管是哪一个可能,北燕都一定还有阴谋,而他们尚未解开,就已经杀了严小将军……想到这里,梁越的手在颤抖。
叶惜人盯着蒋游,皮笑肉不笑:“蒋相,不去查一查回信吗?”
蒋游此刻的心惊不遑多让,全是聪明人,一点就透,他白着一张脸抬手,声音嘶哑:“陛下,由臣先去查……”
梁越无力地摆摆手。
蒋游身体晃了晃,匆匆忙忙离开。
局势危急,根本耽误不得,叶惜人让蒋游自己去看「结果」,就由不得他不相信了。而且,眼下察觉北燕阴谋、严丹青又已经死了,大梁空前危局,更是由不得不着急。
蒋游急忙离开,上首梁越颓然坐着,面前是刘多喜早已送上的「证据」,淮安渠今日送来的最新敌情并未提及北燕册立新太子……
即便赤盏兰策一死,莫勒等人立即飞鸽传书,北燕也来不及册立太子,又把消息送回,那蒋游收到的到底是什么密信?
梁越喃喃:“等蒋相去查幕后之人。”
蒋游要查的不仅是「证据」,还有是谁插手他的密信渠道,送来假消息。
叶惜人看向梁越,抿了抿唇,突然开口:“在今日之前,蒋游便被赤盏兰策蒙骗,一力促成和谈,操控北燕卧底陆仟陷害叶家,甚至要杀严小将军,断绝大梁生机。”
“如今又因为一封假的密信,拦截出战的兆将军与马将军……这样一心贪生怕死、只求苟全之辈,真配得上大梁唯一宰相之位吗?”
“放肆——”梁越腾地站起来,手边的折子狠狠扔下去,怒眼圆瞪,“蒋相一心为国,由不得你置喙!”
“为什么?您就这么相信他?”叶惜人不退,反仰着头问。
她眼神执拗,眼中并没有对圣上的敬畏与忠臣,只有一次次无力被杀积累的满腔不甘与难过,还有……
不服!
凭什么?圣上宁愿相信一个软弱无能、苟且偷生之辈,也不肯相信征战沙场、忠君报国的将军?
“你!”梁越气得手抖。
刘多喜被吓得面色苍白,再怎么好脾气这也是皇帝啊,一道圣旨就能决定他们全家性命的皇帝!
他赶忙拉了拉叶惜人,跪下磕头——
“陛下,是叶二姑娘糊涂,她为人耿直,又与严小将军私交甚好,所以才口不择言,还望陛下宽恕。”
听到「严小将军」,梁越所有的气都瞬间消散,颓然坐下,没了声音。
半晌,他摆摆手吩咐:“你们出去吧,去帮蒋相查个明白,带着弄鬼之人来见朕。”
叶惜人抿唇不言。
刘多喜拉起她,身上的肉一颤又一颤,赶忙拖着人逃离御书房。
都是疯子啊。
他真是一点都跟不上这年轻人的胆量,小小身躯,长出的胆子比他两百斤的身体都壮……
梁越坐在里面,久久不言。
他从敞开的大门看出去,夕阳早已落下,最后的余晖彻底消失,天色渐暗,黑暗即将笼罩整个世界,好似彻底没有希望。
有小宫人悄悄进来,点燃烛火。
他怎么会不相信宰相呢?
挑动灯芯,烛火跳动,一明一暗之间,他好像又回到了去岁,就在南边,就在裕王府。
那时候行台刚刚南迁,战火笼罩,北燕铁蹄之下所有人都只知道逃跑,无可战之人,大梁毫无胜算,他担忧着整个国家的未来,日夜忧心,奋笔疾书,将自己这么多年的想法写下来,冲动上了一封折子。
当夜,蒋相拿着那封折子来到了他狭小的裕王府。那时候皇帝年幼,蒋游诛杀奸相之后,这朝堂已尽归他手,折子也都是由他批复,早已是无冕之王。
蒋游拿着折子,指着那些他登基后才察觉浅薄、片面的内容,一条条详细问他,盯着他的眼睛,判断他的态度。
关于执政理念,关于期许,关于整个大梁的未来……
他们促膝长谈整夜。
天亮时分,蒋相离开之时,突然衣袖一振,缓缓跪了下来,这一跪,年幼的小皇帝「病逝」,蒋游将他从裕王府迎进南都皇宫。
他若是只想要权势,年幼的小皇帝不能理政,这天下都将是权相一言堂,他想说什么、做什么,还有什么人能够阻止?
何必要给自己迎来一个压制?
无非……
他考虑着整个大梁的未来。
皇帝年幼,四海不归心,他没有当隐形皇帝的欲望,只盼着天下太平,好好当一个臣子。
也是去岁,新皇登基,献宗留下一个巨大的烂摊子,整个国家都已被蛀空,风雨飘摇,人心惶惶。
新旧矛盾、南北融合、前线战事……
梁越登基这一年,是蒋游与他苦苦支撑,要稳定朝堂,还要支援前线,其中辛酸,不足为外人道。
他们二人承担了多少,哪里敢告诉旁人?他们一起在御书房为各种灾祸、战事、粮草费尽心思,不眠不休的时候,旁人又哪里见到?
权相,皇帝,若是和平朝代还能有些好日子。如今这岁月,风雨之中,他们肩膀上放着整个国家的重量,眼前是一个又一个绝境中的大梁百姓……
皇帝,拥有整座江山。
可是坐了上来,他才知道坐在这里,根本看不见天下四海,只能看到龙椅下的文德殿,这方寸世界。
不知道能信谁,不知道可以信谁,而一个错误的决定,就是整个王朝的未来。
比起两面三刀,背地里不知道多少算计的官员,比起嘴里说着忠心。但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臣子,还有只知道叫嚷着大战,根本不知道他们面临着什么局面的主战派……
他凭什么不相信蒋相?!
【裕王殿下,您可想好,今日跟我走了,往后你我君臣二人,就要与这大厦将倾的大梁朝,生死与共了。】
梁越走到这里,如果连蒋游都不能相信,还能信谁?
他缓缓闭上眼睛。
即便蒋游有错,那也是……他们二人的错-
另一边,叶惜人与刘多喜找到了蒋游。
此刻他手上拿着新的密信,浑身颤抖,好似一瞬间更显苍老,鬓角彻底白了,整个人弯下腰,差点失了力气,摇摇欲坠。
刘多喜赶忙上前搀扶。
叶惜人睨了他一眼,神色淡淡:“看来蒋相是查到了,那册立新太子的密信有问题。”
蒋游没在意她的讽刺,抓着刘多喜的手臂不断颤抖,苍老的凸起青筋跳动,声音嘶哑:“快、快去催兆将军他们赶赴淮安渠,就说其他的不要管,先去战场稳定军心……”
刘多喜一顿。
叶惜人闻言继续刺激:“等你反应过来,黄花菜都凉了,圣上拿到证据时,已经让人去催他们离开了。”
虽然没用,大概率在半道上一切重开,又都回来。
蒋游这才松了口气,彻底卸下力气。
刘多喜:“……”
——我胖,我虚,扶不住啊!!
叶惜人没办法,也不能真看着两个老头一起倒地,只得上前帮忙,从背后一左一右撑住两老头。
但她只要想到之前的遭遇就很不高兴,嘴里没停,继续讽刺:“看来蒋相还没蠢到底,既然查到真相,想来也查到是谁弄鬼,能插手蒋相密信渠道的,定是极信任之人,蒋相这是又被人背叛了……”
别人不知道,他们二人却是再清楚不过,陆仟一开始是严丹青的人,后来背叛,投了蒋游,结果是个三姓家奴,赤盏兰策进南都,他立刻投了赤盏兰策!
而蒋游还当陆仟是他的人,没想到人早已背叛,还帮赤盏兰策在诏狱下面埋了火药。
蒋游闻言,脸色煞白,喉咙滚动,似气血上涌,就要吐出鲜血。
刘多喜瞪她。
还有用呢,你别把人气死了!
作者有话说
没有男主的第一天。
没有男主的第……
严丹青:循环了,就只有「一天」!
第47章 背叛
叶惜人与蒋游那是新仇旧怨。
在蒋游的记忆中,三月初一想要陷害叶长明科举舞弊,结果人没去考场,三月初二又让陆仟借佛像陷害,依旧没成……
但只有叶惜人知道,她到底被蒋游害得满门抄斩多少次!
这能不气?
她松手,神色淡漠:“哦,蒋相快别气,虽说你有眼无珠错信了人,但没关系。毕竟严小将军已经死了,后悔也来不及,想开点,大不了亡国,从头再来。”
刘多喜:“……”
劝地很好,下次不要劝了。
“噗——”蒋游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来,溅落满地,手紧紧扣住刘多喜手腕,脸充血胀红,再次摇摇欲坠。
要不说是宰相,越是绝境越是冷静,这一口血喷出来后,人反而彻底清醒过来,身体一点点用力,绷直脊背,站稳身体,从喉咙里面艰难挤出一个名字——
他不会计较叶惜人的「冒犯」,如果没猜错,早上与叶惜人一起行动的那人……是严丹青。
而严丹青死了,他心中有愧,叶惜人说什么他都不会在意。反倒是背叛之人,只要一想到,就恨不得生啖其肉!
叶惜人与刘多喜一怔,随后满脸惊骇地对视一眼,送来假密信内容的竟然是参知政事张元谋?!朝中第二号权臣,那可是蒋游的心腹啊。
“蒋相,您没查错?”刘多喜不可置信,摇摇头,“张参政怎么会与北燕勾结?!”
“我也想知道,北燕到底给了他什么好处,让他背叛我,背叛大梁!”
蒋游深吸一口气,眼眸沉沉:“来人,去捉了张元谋,将他带到圣上面前,我要当着圣上的面亲口问他!”
说完,蒋游抬脚,朝着皇宫方向去。
叶惜人与刘多喜对视一眼,赶忙跟上去,这一轮需要信息,许多的信息,但她真是没想到……第一个就炸出这样的关键,令人心惊。
参知政事张元谋,竟是卖国贼!
一路上,蒋游沉默到诡异,闷头往前走,鞋子踩在地上的声音沉闷,可见心绪不宁。
刘多喜脸上神色变幻莫测,对着叶惜人压低声音:“张参政这人行伍出身,性格霸道蛮横,极为固执,我与他共事多年,从献宗时候一直到当今,从北到南,之前便是他一力主张废除奸相,也是他扶持蒋游拜相……”
“他与我不同,蒋相信任他,他这个参政是真正的副相,有权有势。”
所以,到底为什么?
张元谋也不差什么啊?
叶惜人循环太多次,也见到太多的变故,摇摇头:“之前严小将军被困诏狱,圣上便是将人交由他审,可结果呢?”
严小将军明明清白,他却一直没告知圣上。反而隐瞒真相,由着陆仟折磨人,还有他们叶家同样无辜,却被斩杀数次……张元谋能如此伤害忠臣良将,当个卖国贼又算什么?
刘多喜拉了拉她衣袖,声音更低了:“你不懂,政治与其他事不相同,没有非黑即白,他不帮严小将军脱罪,甚至陷害严小将军,都不能直接说明他是个要害大梁的卖国贼,政见不同,就算分不出对错,也有你死我活。”
叶惜人确实不懂。
她只知道,蒋游、张元谋杀她与严丹青不止一次!
前方,蒋游脚步微顿,随即开口,声音沉闷晦涩:“张元谋审严丹青之事,是我不让他将真相告诉圣上。”
“他这个人,说好听些是耿直,说难听些就是一根筋,认准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从前我以为已经足够了解他,如今看来,倒真是一个笑话……”
就像梁越相信他一样,他也一直相信着张元谋,遭遇信任之人如此重大背叛,犹如当头一棍,打得人头晕眼花,几乎快要撑不住。
但他梗着一口气,非要去问个明白!
刘多喜长叹口气。
叶惜人不再说什么,跟着入宫,眼下这是第一个线索,张元谋与北燕勾结,顺藤摸瓜,总还能得到更多的真相,还有一些时间,来得及……-
文德殿
张元谋被应昌平绑进来,拔掉嘴里的破布后,他愤怒叫嚣:“应昌平,你竟然敢抓我?活得不耐烦了吗?!”
视线注意到殿内除了应昌平,就只有坐在上面的梁越以及一旁蒋游、刘多喜,与一个陌生女子,他立刻看向梁越,喊道:“圣上、蒋相,应昌平这胆大妄为的家伙,竟然强行绑我,陛下一定要要为老臣做主啊!”
他还在喊冤?
梁越再也忍不住,将调查的证据狠狠扔下去,咬牙切齿:“张元谋,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这是什么?”张元谋视线看向一张张写满的纸,满脸疑惑地抬起头。
“证据确凿,你竟还想狡辩?”梁越指着他,双目喷火,“我大梁朝参知政事竟是个卖国贼,当真是可笑至极。”
张元谋不可置信,继续喊冤:“圣上,臣不知道啊,这是栽赃,一定是有人栽赃我,想要大梁自乱阵脚……”
他挣脱开手上的绳子,捡起证据,那是一个密探的口供,看清楚上面内容的瞬间,瞳孔紧缩,拔高声音:“这是假的!假的!”
刘多喜眼中流露出困惑,与叶惜人对视一眼,难道真是栽赃?
张元谋跪在地上,又看向蒋游,满脸急切:“蒋相,我真是被冤枉的,你要相信——”
然而,再也克制不住的蒋游一脚踹在他身上,咬牙切齿:“张元谋,你与我数十年交情,我还能不知道你演戏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吗?要真是冤枉,你现在已经提着刀要去砍人了。”
跪着喊冤,他分明在演。
蒋游在这一刻终于彻底确认,再无侥幸,张元谋背叛了他,背叛大梁……
“为什么?”蒋游一步步上前,走到张元谋面前,“告诉我,到底为什么?圣上与我对你还不够好吗?赤盏兰策给了什么,让你背弃家国?”
地上,正跪着辩解的人突然收声,脸上的委屈与急切一点点消失不见,神色逐渐恢复平静,那张平日里面看起来总带着郁气的阴沉脸,此刻竟格外平和。
张元谋缓缓低下头,声音轻轻:“我没有背叛大梁。”
“那这是什么?我收到北燕册立新太子的密信又是什么?!”蒋游大声质问,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张元谋,满脸失望。
这是他最信任的人啊,他们可以争吵,可以因为政见不同分道扬镳,走向两端。但怎么能背弃国家,成为最最可耻的卖国贼呢?
张元谋抬起头,倏地一笑:“我说了,我没有背叛大梁。”
他脸上的神色一变,锋利异常:“毕竟乱臣贼子,谋朝篡位,大梁早已经没了啊!”
文德殿霎时一静。
刘多喜头皮寸寸发麻,应昌平更是僵硬在原地,只有叶惜人眼神茫然,没明白张元谋在说什么。
“放肆——”
梁越暴怒,抽出一旁放着的御刀,便要下来砍死张元谋,声音颤抖:“胡言乱语,背叛大梁,罪臣当诛!”
张元谋无所畏惧,竟彻底不装了,直接站起来,抖了抖因为捆绑而变得褶皱的紫袍官服,抬起下巴,放肆大笑:“杀吧,杀了我也救不了这篡位而来的天下,大梁早就亡了。”
高昂的声音在殿内回荡,让人不安。
蒋游终于回过神,怒不可遏:“胡说,大梁分明还在,圣上是大梁皇室唯一血脉,先皇不幸病故,圣上登基,顺应天命。”
“天命?”张元谋偏过头,衣袖一震,抬手指着梁越,又缓缓指向蒋游,“小皇帝怎么死的,你和梁越心知肚明,你们安排的天命吗?”
文德殿再次安静。
握着刀的梁越倏地停下脚步。
叶惜人瞳孔一缩,一双眼睛看看梁越,又看看蒋游,不可置信,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这信息也太大了吧。
刘多喜当即捂住耳朵,欲哭无泪。
完蛋——
听到这等隐秘,他们活不成了!
蒋游一甩衣袖,咬牙切齿:“一派胡言!小皇帝是怎么死的,我就在面前,难道不清楚吗?!”
他一双眼睛赤红,死死盯着张元谋的眼睛,无比冷漠。
“是呀,蒋相大人,你太清楚不过了。”
张元谋笑了,手指又指向自己胸口,愤怒地一下下重重点着,目眦欲裂:“他年岁小,不能主政,你们都忘了他,可我记得!”
“行台南迁,北燕追杀,这一路上我们几经生死,小皇帝总是躲在你我怀中,任如何奔亡,都只问一句——能活吗?”
蒋游身体一颤。
张元谋又想到去岁,官员、百姓从北到南不好走,他们带着小皇帝,冰天雪地,前路更是难行,赤盏兰策诡诈多端,总是能让北燕军追上他们,甚至提前埋伏。
所以,时而换车,时而上马逃窜,一路颠沛,把小皇帝交给其他人他和蒋游都不放心,就总是把人藏在怀里,宽大的斗篷遮住风雪,小皇帝窝在怀里,问一句「能活吗」,他们回答「能活」,他就乖乖听话。
“蒋游!”张元谋怒甩衣袖,愤怒的质问声在大殿回荡,“你忘记自己答应过什么吗?在行台南迁之时,我们答应过会好好保护他,让他活下去啊——”
但显然,蒋游忘记了,他没忘。
更是日夜难安,好似总看到小皇帝仰着头问他:爱卿为何不救我?
“我扶持你拜相,是我相信你的才干与忠心,相信你能镇住这风雨飘摇的大梁!”张元谋满脸泪水,“却没想到,恰恰是你,谋朝篡位,结束了这个王朝!”
小皇帝死的那一刻,在他眼中,大梁就已经亡了。
他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殿内回荡,震耳欲聋。
梁越颓然地放下刀。
蒋游胸口剧烈起伏着,当初小皇帝之事只有他与梁越知晓,却没想到,张元谋早已察觉,并日夜惦记着报仇……
蒋游盯着面前之人,后退两步,艰难开口:“所以,你早知真相,引而不发,就是想寻个机会彻底毁了我们,毁了大梁?你什么时候与北燕勾结的?”
假密信一定不是对方第一次勾结北燕,他定还做了其他事。
“我什么时候知道小皇帝被谋害,就是什么时候联系上赤盏兰策的。”张元谋坦然回答,他站在文德殿,心知自己将有一死。但他脸上毫无愧色,无愧于心,就无惧生死。
“北燕不需要给我好处,我也没有背弃大梁,背叛大梁、抛弃圣上、愧对大梁列祖列宗的人,是你们。”
他口中的「圣上」,只有那个被他们抱上皇位的小皇帝,大梁最后的皇帝。
“糊涂——”
梁越抬手指着他,额头青筋凸起,气得浑身发抖,眼眶湿润,“你气不过蒋游害梁锦,气不过我夺了天下,那你就来杀我、杀蒋游啊,为什么要勾结赤盏兰策,灭掉大梁啊!”
这大梁所有百姓,何其无辜。
有错有罪都来找他,要杀就杀他,为什么要害大梁?!
张元谋张开双手,放肆一笑:“哈哈哈,阴害皇帝,得位不正,大梁皇室至此已无可登基之人,大梁早就亡了,我害的是谋朝篡位的贼子。”
刚毅的脸上带着疯狂,他衣袖一震,眼神越发狠厉,一字一句:“大梁已经是过去,既然如此,那不如刮骨疗伤,让这大梁彻底乱起来,掀翻江山,将这千疮百孔的土地交给有志之士,建立新的王朝。”
“我神州大地自古能人辈出,由着北燕犁过一遍,乱上些年头,定有人能揭竿而起,还一个天下太平,重建盛世!”
完全不管自己这一番疯狂的话,会给在场之人带来多大震撼。
张元谋笑着继续:“我帮着赤盏兰策截了军粮,让已经缺粮的淮安渠只拿到一批河沙,原以为严丹青被逼到这个地步,定会反了大梁。届时,我乱这朝堂,也算祝他一臂之力。”
他摇摇头,颇为遗憾:“谁知道严丹青是个傻子,被逼到这种程度,竟然还不反?愚忠之辈!”
作者有话说
这文全员狠人,各有各的想法……
第48章 名册
文德殿再次安静。
南都临时建起的「皇宫」简陋,来不及雕龙画凤,只裹上一层明黄素纱,昭示着这里正是大梁朝权力中心。
然而,大门处隐隐吹来的风将素纱卷起,漏出下面陈旧的朱漆圆木。哪怕尽力遮掩,种种痕迹,还是能看出这仓惶中的大梁,风雨飘摇的朝廷。
叶惜人怔怔看着张元谋。
他笑严丹青「愚忠」,这个她曾经也用来抱怨严丹青的形容,此时从旁人口中说出来……但不知为何,叶惜人心中升起一股恼怒,压不住的火气即将喷涌。
梁越气得喘息,头晕目眩。
安静的文德殿内,回荡着张元谋大笑之声。下一刻,蒋游越发暴怒的声音回荡:“你简直就是个疯子!”
“你的眼中只有梁锦,你可知道他根本不适合当皇帝?可知道他懦弱胆小,愚钝不堪?为了替他报仇,拉着整个大梁陪葬,你才是真正愚忠之辈,蠢不可及!”
若非献宗只有梁锦一个孩子,他一开始就不会让他登基,那孩子是乖巧,但就是……太乖巧了。
北都失守,从北到南,梁锦早被吓破了胆子,只想活下去,偏偏天资不高,愚钝怯懦,年岁又小,这样的人坐在皇位上面,小儿抱金,大梁朝又会变成什么样子?简直不敢想!
历史前车之鉴,还不够清晰吗?
“是,我愚忠,严小将军不愚忠吗?只不过我忠得是梁锦,而严丹青忠得是他梁越!”张元谋冷笑。
不过是各奉其主,又有什么区别?没道理忠心梁越的人就比忠心梁锦的人高贵。
“为臣者,不正是要忠君护国,匡扶社稷吗?”
张元谋反问蒋游:“圣上愚钝,我们就劝他,圣上不会,我们就教他,你认为他懦弱胆小,那梁越呢?他也并非圣明之辈,你是不是又要换一个皇帝?!”
哪有这样的!
因为皇帝不合适,就换一个?那要是换上去的也不合适,就再换一个吗?
皇帝就是皇帝,臣子就是臣子,哪有臣子掀翻皇权,去左右帝位的?这不是臣子,而是乱臣贼子!
“蒋游,你这种种行迹,哪还有为臣之道?圣贤书全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张元谋无尽嘲讽,从前有多崇敬,在对方杀害皇帝那一刻,就变得多愤恨。
蒋游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我不后悔。”
他不够「忠君」,无「为臣之道」。但他不后悔,这上首坐着的是梁越,远比小皇帝好数倍,就说去岁支持前线大战,若上面是小皇帝,朝中有人唱反调时,他哪里能完全压住?
只有「君臣一心」,同有坚持,这已经破破烂烂、迷失在海上的大船才能朝着一个方向前行,而不是龃龉在原地。
况且,他们年岁大了,若他们死了之后呢?下一任权臣就一定是个好臣子吗?如今这糟糕的局面,不求上面的帝王雄才伟略,只求仁德爱国,愿与大梁同进退。
“我也不后悔。”张元谋抬起下巴。
他衣袖一甩,手背在了身后,挺直脊背站在文德殿。这一刻,他站得比蒋游更理直气壮,无愧心中的圣上,虽死不悔。
殿内再次安静,所有人都说不出话。
刘多喜无声叹气,各有各的坚持,各有各的固执,又各有各的错误,人无完人,这就是人性啊。
叶惜人突然开口:“张元谋,你说严丹青愚忠?”
她一直没说话,争吵中的几人自然没注意她,一个丫头在这样的场合当中并不起眼,无人在意。
张元谋听到声音,看向她,眉头一皱,似不满她突然开口,很是不悦。
叶惜人浑不在意,摇摇头继续:“我今日也骂过他,在你出现之前,我仍然觉得可以用「愚忠」来形容他,但直到见着你……”
她那时想,怎么会有这么固执的人,死了那么多次,仍然不将自己的性命看得最重,仍然坚持作为一个大梁臣子的信念,将许许多多人都放在自己前面。
直到刚刚,她突然就明白了。
“他从来都不是愚忠,相反,他比所有人都看得清楚,也更清醒。”
叶惜人露出笑,柔柔的声音坚定,掷地有声:“你不管大梁百姓、不顾江山社稷,只忠与一人,为了成全你心中的「忠」,勾结北燕,祸害大梁百姓,这才是「愚」。”
张元谋张口便要反驳。
叶惜人摇摇头,打断他:“而严丹青,从始至终,忠得都是「民」,是大梁百姓,天下万民。”
在这个圣贤书教所有人「忠君」的时代,杀其身有益于君则为之,忠臣,忠得是面前高坐在皇位上的人。
而严丹青早已越过眼前这重重障碍,忠于身后之「民」,其实他早就说过,他不为朝廷而死,只为三百多万里国土、万万百姓。
这怎么是「愚」呢?
他在意淮安渠的将士,在意大梁无数百姓,「反」不是解决办法,只会让大梁更乱,他就用自己的命,竭尽所能在朝廷与守军、百姓之间,试图求一个周全之法。
他比很多人都要聪明、清醒。
若是他为了活下去,为了心中不平,就不顾淮安渠将士的性命,放弃大梁无数百姓,那他的信念就会变窄变小……
而一旦有了第一个放弃,就有无数个放弃,信念开始不断变小,路只会越走越窄,最终变成什么样子,张元谋已经用事实告诉了叶惜人。
若是不能坚守最初信念,走上狭隘之路,到最后,终会面目全非。
只是轻轻一句话,殿内越发寂静无声。
张元谋下意识张了张嘴,竟发不出任何声音,找不到辩驳之语,蒋游闭着眼睛,抿紧唇。
叶惜人视线看着地板出神。
可惜严春昼没在这里,听不到她夸他的言语,更没见到她短短几句话,就堵得这位张参政鸦雀无声的厉害场面。
——唔,好像有点想见他了。
上首,梁越喃喃:“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蒋游睁开眼睛,眼神无比清醒:“是呀,你如何与严丹青相提并论?”
他也不再质问张元谋为什么背叛,已经弄清楚了症结,说再多都无用,道不同不相为谋,他眼神冰冷,一字一句:“军粮案是你犯下的?那批粮草又在哪里?你还做了什么?!”
张元谋回过神,看向他,冷笑出声:“我不会告诉你,我知道你想要那批军粮,但是——我永远都不会告诉你在哪里!”
“乱起来吧,乱起来大梁就亡了,届时无论是大周、大雁,叫什么都无所谓,总会有人灭了梁越,建立新的王朝。”
蒋游艰难挤出声音:“你简单一句大梁亡了,可知要死多少百姓,又可知北燕铁蹄会将大梁践踏成什么样子?!”
“我有错,死后自是刀山火海,阿鼻地狱,但我还活着,就不能让大梁灭在我前面。”
他身体摇摇欲坠,一双眼睛却像是迸发出最后的生机,一股力量支撑着躯壳,让他不肯倒下。
张元谋眼含同情,“可是已经晚了呀,严丹青已死,大梁毫无胜算,你和梁越注定看着你们篡位得来的天下分崩离析。”
听到「严丹青」三个字,悔恨几乎将君臣二人淹没,应昌平别过头去,难受至极,刘多喜痛心疾首。
明明可以不死的!
严丹青和叶惜人到底在想什么啊?
他看向叶惜人,却见她双目炯炯,丝毫没有悲伤,仿佛一点不心疼严丹青死去,满心只有靠近真相的喜悦。
刘多喜:“??”
——你相好都死了,你在高兴什么?还能复活不成?!
但想到他们之前的商量,刘多喜上前一步,皱眉问张元谋:“所以,北燕太子来到南都,并非为了和谈?”
早已猜到,却仍然想要个确切答案。
“他若是真心和谈,我怎会助他?”张元谋笑着回答,理所当然。
叶惜人紧紧盯着他。
循环二十次,这是第一次如此靠近「证据」,张元谋就是人证,他的存在、军粮案,都是证据,但不够,还不够。
“军粮是怎么替换的?”叶惜人问。
张元谋轻嗤一声:“知道又如何?还能夺回军粮吗?我只能说我并不知情,我只是帮赤盏兰策搭把手,他做了什么,我哪里知道?”
“当然,即便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们,我要你们带着这个疑惑跟着大梁一起亡!”
叶惜人手握紧成拳,眼中杀意一闪而过。
蒋游抬脚,一步步走到张元谋面前,声音苍老平静:“你与北燕合谋截了粮草,赤盏兰策明明一清二楚,却没有趁此作乱。反而送来议和书,对此只字不提,甚至不用来与我大梁谈判,刻意隐瞒下来……”
“他是为了逼我们杀死严春昼!我与圣上以为北燕不知军粮之事,害怕泄露与他们,着急签订和谈书,就落了陷阱当中,是也不是?”
张元谋没有回答,但蒋游足够了解他。
——是。
“你们还做了什么?”他又问。
张元谋不想他们知道太多,闭口不答。
“密信是赤盏兰策死前就做好的安排,还是之后?”蒋游继续问,盯紧他的神色。
张元谋依旧不开口。
“死前?”
蒋游观察着他的眼神,缓缓开口:“看来是死后了。也就是说,赤盏兰策死后,北燕军立刻便要攻打淮安渠,为更加顺利,北燕人让你假造密信,拖延时间。”
无论赤盏兰策是否活着,北燕都要与大梁开战,他们寄托希望的「和谈」,根本不存在。
这个猜测让人绝望与痛苦,但又是必须面对的事实。
叶惜人没错过蒋游分析的每一个字,真相又剥开一层。
送往淮安渠的最后一批军粮被张元谋联手赤盏兰策动了手脚,严丹青收到一批河沙。之后,赤盏兰策议和书送来,严丹青的六封请粮与陈情书被蒋游扣下,正式开始和谈,参知政事叛了国,暗中给赤盏兰策送信,协助他推动逼杀严丹青……
刘多喜倒吸一口冷气,喃喃:“原来这就是真相,北燕没想和谈,赤盏兰策诡诈多端,狼子野心,借了我们朝廷的手杀死严小将军。幸而,严小将军在知道无力回天时,果断袭杀赤盏兰策。”
如果不是严丹青杀掉赤盏兰策,若他们顺利和谈,严小将军死后,那般可怕的赤盏兰策却还活着……
简直是一场噩梦!
毕竟,有张参政牵线,那些认为大梁彻底无救的官员,甚至一早就与赤盏兰策勾结在一起的官员们,恐怕会立即倒戈,前方战事还没开始,后方就……
等等。
不对!
蒋游瞳孔一缩,拔高声音:“快,加派人手去看住北燕使团,不许让他们离开,还有赤盏兰策、严丹青尸首,全都送到宫里来!”
糟了。
张元谋能对他的密信渠道动手,也能调走他安排去看守北燕使馆的人啊。
应昌平瞬间头皮发麻,应了声顾不得行礼,匆匆出去。
张元谋见此,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仰天大笑:“哈哈哈,蒋相大人现在才反应过来啊?可惜晚了!你以为我在这里与你废话作甚?当然是拖延时间,你进了宫又匆匆出来,调查密信之事,我能没有察觉?”
“我在进来之前,就已经通知了北燕人,他们现在恐怕已经带着尸首出了城,再也赶不上。”
梁越眼前一黑,跌坐回椅子上。
张元谋笑着补充:“哦,忘记说了,不仅是赤盏兰策的尸首,还有严小将军呢,现在恐怕一起出了京,送往淮安渠,你们猜,这一场大战还能赢吗?”
是疑问,他却有了肯定回答,拍手叫好。
本想用赤盏兰策尸首做些什么,没想到被北燕人偷走,而严丹青的尸首出现在战场上,淮安渠的严家军又会如何?
想都不敢想!
蒋游摇摇欲坠,指着张元谋的手指剧烈颤抖,带着最后的希冀:“不可能,严丹青的尸首我已让人盯紧,城门防守严密,这么短的时间,他们走不掉,一定能追上……”说到后面,已是带了疯狂。
张元谋笑看他,摇摇头:“蒋相大人真是天真啊,你猜大梁朝中有多少人与赤盏兰策暗中搭上线?他既然要杀严丹青,又没准备和谈,当然早就算好了一条最快出城的通关路。”
防守严密?那些卖国贼们就是北燕的「通关路」,让偷走尸首顺畅无比。
蒋游目眦欲裂,痛苦到崩溃。
梁越早已颓然地坐着,目光看向手上刀刃,绝望一点点蔓延。
唯有张元谋的笑声回荡在文德殿,夜风吹过,凄凉又绝望。
下一刻,站在旁边的叶惜人喃喃:“是呀,我也想知道,朝中到底多少人与赤盏兰策暗中搭上线,那条通关路是怎样的?”
话音落地,张元谋笑声一滞,皱眉看向她。
叶惜人却看着殿门方向。
差不多子时,只剩半个时辰。
脚步声再次响起,刚刚离开的应昌平恍恍惚惚回来,身后还带着一行人,而殿内众人看到他们的瞬间,却是呆愣在原地。
马山、闫霜、叶沛、叶长明、白成光、郑文觉。
一行人踏着月光大步而来,随着身影越来越近,烛火跳动,借着光隐约能看到他们身后……还有人抬着两副棺材,绑着一群北燕人!
出城?
就在城门口等你们呢!
马山一身鲜血走进来,腰间垮着的刀还在滴血,不顾在场都是些位高权重之人,直奔叶惜人,单膝行礼,递上名册——
“叶二姑娘,幸不辱使命,拦住了出城的北燕人,抓住所有送他们出去的官员!”
叶惜人耳边似响起她与严丹青对话。
【一定要死吗?】
【对,得死一次,只有我死了,那些藏在水下的人才会无所顾忌,浮出水面来,黑暗无所遁形,惜惜,后面就要交给你了。】
当时,叶惜人只回了他两个字:
【放心。】
她微微一笑,伸出手,接过名册。
作者有话说
兔崽:啊啊啊惜惜真棒!
严丹青:我呢?
兔崽:??这轮有你的事儿?
严蛋清:……
明天见!
第49章 开工
殿内几人怔住。
蒋游下意识看向叶惜人,没想到她与严丹青私交比想象中更好,竟是连马山都听从她的命令行事……
梁越却是顾不得这些,着急站起来,“怎么回事?”
他视线看向后面被绑着的北燕人,以及那两副棺材,眼眸越来越亮,原本已经绝望的心再次跳动起来,坠入深渊的身躯被瞬间拉出,重燃希望。
“参见陛下。”叶沛几人跪下行礼。
随后,他深吸一口气,回道:“回禀陛下,今日臣收到消息,言是北燕人勾结朝廷命官,欲要偷走严小将军、赤盏兰策尸首……”
那消息虽然说得不够清晰,但却指明了方向,也提示要他们做什么。
——不要拦。
自有马山在城外守着,他们要做的是盯紧严小将军与赤盏兰策尸首,看清楚北燕是怎么运出去的,又是哪些人早与他们暗通款曲。
叶沛收到消息后,并未耽误时间,立刻联手大理寺卿白成光、南都府尹郑文觉,三人将这一条「通关路」看得清清楚楚,谁插手、做了什么,谁视而不见、心思浮动。
“名册在此,一个不漏。”叶沛举起手上名册,掷地有声。
一式两份,一份在叶惜人手上,一份呈上御前,蒋游接过,亲自送到梁越手中,而打开一个个名字看过去,他的脸色便越来越难看,呼吸变得粗重。
白成光与郑文觉对视一眼,知晓上面内容的两人皆是一脸肃杀之色。
唯有叶长明盯紧叶惜人,隐隐激动,今日得知兆将军、马山还在城门口等候时,很是着急,两人在宫门口急得团团转,不知如何进来。
后来突然收到字迹潦草的纸条,他还能不眼熟吗?那分明是叶惜人写的!
之后,他们按照纸条摸清楚「通关路」,「赶赴战场」的马山将军则绑着已经出城的北燕使团回来……
他这个妹妹,演了好一出引蛇出洞。
而他们所有人,都是配合她计划的一环,叶长明又是兴奋又是复杂,他乖巧可爱的妹妹,到底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
还有昨日一刀干掉皇城司指挥使陆仟……又凶残又厉害。
到底发生了什么?!
短短三日,她竟然就变化如此之大吗?叶长明很是恍惚,实在想不明白。
“不可能!”张元谋神色大变,见所有人被一网打尽,脸色一点点变得青白,看着叶惜人咬牙切齿,“你是怎么知道的?!”
密信这么早便暴露,已很是奇怪,如今他们暗中筹谋偷走尸首,竟同样早有准备,这怎么可能?她如何未卜先知?
叶惜人合上名册,记下了所有名字,名册上大多数官员她都「打过交道」,记住不难。
听到质问,她抬眸看向他:“是老天告诉我的,天不助你,张元谋,你错了。”
“老天?”张元谋满脸嘲讽,“若是老天睁开眼,就该让这俩乱臣贼子不得好死!我没错!”
蒋游变了脸,喝道:“应统领,还不快把人绑了,带下去!”
刚才口无遮拦也就罢了,现在叶沛他们全都来了,不能再让张元谋提起小皇帝那事……
应昌平反应过来,一阵头皮发麻,赶忙上前,想要堵住嘴将人带下去。
张元谋衣袖一甩,冷笑:“我自己会走。”
“让他活着!”梁越提醒。
蒋游明白,点点头:“陛下放心,臣会亲自去审张元谋。”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张元谋必须活着,他们还要从他口中问出军粮案的细节,最好能够……找到那批粮草。
梁越视线移到名册上,又看向下方众人,脸色沉下来,神情凝重:“北燕居心不良,一定要将人看好,刘多喜、郑文觉,朕会将严春昼与赤盏兰策棺材留在宫中,你二人同应昌平盯紧两具棺材与这些北燕人,不容有失。”
“臣领命。”
“叶沛、白成光,带人去审问名册上这些人,一定要将北燕的安排问个明白,查清楚他们是什么时候勾结北燕。”
“臣领命。”
“马山,南都事了,速去淮安渠。”
“臣领命。”
一道道命令下达,殿内众人纷纷离开。在他们眼中,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只有叶惜人知道,今夜……
就快要重开了。
她跟着一行人离开,刚走出文德殿,叶长明凑过来,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后响起一道声音:“叶二姑娘,借一步说话。”
叶惜人回头,眼神讶异。
——是蒋游。
其他人不敢多说什么,叶惜人点点头,同蒋游避到一旁去,她看了眼头顶明月,算着时间就要差不离了。
蒋游也不废话,压低声音直言:“叶二姑娘,张元谋问的那个问题,可以告知我答案吗?你是怎么提前知晓密信与北燕人计划的?”
叶惜人沉默片刻,摇摇头:“我解释不清楚。”
蒋游眼神疑惑,迟疑一瞬,还是问道:“今早……那人是严丹青吗?”
“是。”叶惜人点头。
蒋游抿了抿唇,想问他既然已经知晓密信存在,今日朝堂之上,为何还要赴死?可所有的话在看到叶惜人乌黑的眼眸时候,全部吞回去,人已经死了,再问无用。
半晌,他张了张嘴:“虽不知道你究竟要做什么,但无论是揪出张元谋,还是追回严丹青二人尸首,都要多谢姑娘救我大梁。”
“我观你似乎对张元谋所掌握的线索很是在意,若需要旁观,审问时,我可带你一起。”
叶惜人一怔。
真没想到蒋游竟如此敏锐!
再想想之前文德殿内,蒋游似乎是顺着他们的问题问了下去,将真相在她面前一点点剥开一层……
她不喜欢蒋游,但不可否认,这是个聪明人。
——固执的聪明人。
这位当朝宰相要是靠得住,又肯帮他们,那该多好?
叶惜人有些遗憾,摇摇头:“用不着了。”
要证据是为了下一轮取信圣上与蒋游,即将重开,审问已是来不及。
蒋游叹口气,像是想到什么,眼神变得犀利,“叶二姑娘是个聪明人,今夜就当什么都没听到,是张元谋犯了癔症,胡言乱语一通。”
应昌平是皇帝的人,刘多喜更是狡猾,今夜关于小皇帝之事,他们二人绝对会当成什么都没听到,管住自己的嘴,如此,就只剩下叶惜人了。
叶惜人:“……”
这人可真是,刚刚还挺温和,现下又变了脸,她是不是还要庆幸他与梁越没有杀自己灭口?
“我对这些不感兴趣,上面是谁,怎么上去的,都不重要。”她摇摇头,看向天上明月,乌云重叠,也只遮着一半,“我只想赶快解决麻烦,活下去。”
蒋游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苦笑道:“解决麻烦?这恐怕并不容易,严小将军死了,淮安渠一战……”
他摇摇头,不再想下去。
麻烦解决一桩,却还有许许多多。
叶惜人闻言冷笑,满脸讥讽:“是呀,严丹青死了,这不是许多人盼望的吗?”就包括之前的你。
因为北燕和谈要杀他,因为他破坏和谈而愤怒。如今知晓北燕并非真心和谈,又变成无尽懊恼……可惜,严丹青已死,来不及了。
蒋游越发颓丧,不再多言,缓缓转身离开,他还要去与圣上商量接下来如何应对北燕大军,背影变得越发佝偻,烛光与月光映照之下,竟显得他苍老干瘦,俨然强弩之末。
叶惜人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开口:“蒋相,如果时间回到今日早上,我告诉你张元谋勾结北燕,你会信吗?”
“不会。”
蒋游停下脚步,声音轻轻:“但我会查清楚。”
叶惜人看着他的背影进入文德殿,远处,白成光、郑文觉已经带走了棺材与北燕人。
叶沛、叶长明却还在等她,叶惜人没过去,抬头看着明月,又过了一会儿,只觉得似乎有些晕眩。
到时间了吗?-
蒋游回到文德殿。
里面只剩下皇帝梁越,他翻动着名册,声音嘶哑:“李仁意、苗钦……他们竟然都与赤盏兰策勾结,主和派中多少人心思不纯!子缺,我们错了。”
蒋游,字子缺。
他颤颤巍巍跪下,伏身:“陛下,是臣的错,当初臣收到北燕议和书,就赌那和谈五成可能。所以私自拦下六封密信,臣输了,差点输掉整个大梁江山……”
最后,声音已经有些哽咽。
梁越眼眶湿润,叹口气:“那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是朕与你一起做的决断。”
“不仅如此,臣还相信了张元谋,没想到他要为梁锦报仇,竟与赤盏兰策勾结,劫走那批粮草!”蒋游摇摇头,想到这件事就恨得牙痒痒。
若不是那批粮草出了问题,他们根本不可能接下北燕的议和书!
一切都是因果,而这「果」,几乎让他们招架不住,蔓延出无尽绝望之感。
梁越张了张嘴,半晌开口:“子缺,早知如此,我们是不是应该告诉张元谋……梁锦没死?”
“陛下!”蒋游抬起头,双目通红,语气坚定一字一句,“梁锦死了,行台南迁,他是水土不服病故的。”
似乎又回到那天早上,他站在因为害怕而哭了整夜的梁锦床前,宽大的龙床上面孤零零躺着一个小娃娃,被子鼓起小包,瑟瑟发抖。
见进来的人是蒋游,梁锦才松了口气,顶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探出脑袋,脸上是藏不住的恐惧,害怕随时会有人闯入寝殿,将他抓出去。
【陛下,害怕吗?】
【蒋相,我怕……】
【那陛下还想当皇帝吗?】
【可以不当吗?】
【可以,只是从此以后,这世界上就没有了梁锦,你愿意吗?】
【愿意!我愿意!!】
蒋游闭上眼睛,声音颤抖:“梁锦已经死了,国无二君,送他离开那一刻,这世界上除了陛下与我,再不会有人知道他的存在。”
即便有一天梁锦回来了,即便有一天他被人找到,或是被人裹挟……也不会有人相信,因为小皇帝「病故」,梁锦「死了」。
梁越沉默下来。
许久之后,他看向漆黑的殿外,“严丹青已死,赤盏兰策也死了,兆武和马山赶赴淮安渠,一定要尽快撬开张元谋的嘴,找回粮草。”
蒋游颤抖着回答:“臣领命。”
他笑容苦涩:“原以为至少会有些时间……若早知如此,就不该将陛下迎出裕王府,至少不必背负千古骂名。”
梁越从御座上下来,扶起蒋游,声音轻轻:“从答应和谈,甚至以杀严春昼为筹码开始,我们就注定是史书留名的昏君与奸相。”
想着若能天下太平也是值得,却没想到……落入眼下这个局面之中。
蒋游滚下两行热泪,声音越发颤抖:“臣有罪。”
终究是他对不起梁越,本该只有一个「奸相」,却因为他迎梁越出裕王府。因为相信他,要落得一个「昏君」之名。
梁越叹口气:“都是命数。”
于他们而言命数已定,而还有个不认命的。在时间迈入三月初五的瞬间,又蹿回了三月初四!-
三月初四,寅时。
叶惜人提着灯笼,奔向大理寺。
还未到上一个循环停留之处,就已经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朝她赶来,叶惜人露出灿烂的笑容,眉眼弯弯,加快脚步。
一道影子快速奔向她,两道身影距离对方越来越近,似已能听到彼此间的呼吸之声。
“你昨日……”如何?
严丹青正要笑着开口问。
叶惜人倏地抬手,一把将人抱住,脑袋埋进对方胸口,深吸一口气,激动地差点喜极而泣。
她可太想严小将军了!
不知为何非要和谈的固执宰相,就只相信宰相的皇帝,还有一个为前皇帝报仇而通敌的参政……在遭遇那么一群疯子精神冲击之后,她只觉得严小将军可太好了!
——她再也不骂他愚忠、蠢笨了。
因为,她见到了真正的「愚忠货」和「蠢笨货」,下回要把他们交给严丹青去应对!
短暂地抱了抱,叶惜人松开手,仰起头双眼明亮,“我已经找出通敌之首,也记下了名单,李仁意、苗钦、樊焕……”
严丹青一动不动。
叶惜人背完后,又问:“记下了吗?”
严丹青像是在走神,灵魂飘出身体外,明明看着她,却半晌才喃喃:“什么?”
叶惜人:“?”
合着这人就没听啊?!
见她不高兴,严丹青僵硬的身体动了动,翻涌的气血被压下去,这才找回神志,屏住的呼吸一点点松开,身体放松,耳畔终于能听清声音,笑了笑:“抱歉,刚没听清楚,有劳惜惜再说一遍。”
叶惜人只得瞪他一眼,再背一回。
名单一个不落背完,她抿了抿干涩的唇,两人对视一眼,相视一笑。
——开工。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今天有点晚哈!
第50章 证据
“吁——”
车夫猛地勒住缰绳,昏暗长街当中,一辆灰扑扑的低调马车晃了晃,这才勉强停下,周围护卫掏出刀剑围着马车,盯着前方,眼神防备。
前方,有人拦车!
虽只是两个女子,可多事之秋,终归是要小心为上,蒋游亲随跳下了马车,灯笼举起,照亮前方。
端坐其中的蒋游皱紧眉头,谁敢拦他的车?
车外,女子再次扬声喊道:“蒋相,我有要事求见,关乎大梁生死存亡,还望大人听我一言。”
声音清扬笃定,兜帽遮住半张脸,手上提着一盏灯笼,似毫无杀伤力。唯有身侧站着一黑衣女子,怀中抱着刀,眼眸犀利,周身泛着杀意。
蒋游猛地掀开青灰色帷幕,看向外面之人,一坐一站,一上一下,两个人隔着距离与熹微晨光对视。
半晌,蒋游开口问:“你是谁?”
提着灯笼的女子闻言,微微一笑:“户部尚书叶沛之女,叶惜人。”
蒋游瞳孔一缩。
是她?
迟疑一瞬,到底想着那句「大梁生死存亡」,他当即放下车帘,声音从里面传出:“让她上来。”
叶惜人带着闫霜走过去,两人正要上车,蒋游随从伸出手拦住闫霜,视线停留在刀上,眼神不悦,提醒:“这位姑娘不能进去。”
叶惜人文静秀气,瞧着就不会武功,伤不到他们大人。但闫霜浑身锋芒遮掩不住,一眼便知是个高手,还抱着一把大刀,蒋游的人怎么可能让她进去?要是刺杀怎么拦?
闫霜当即沉下脸。
叶惜人拍了拍她的手背,压低声音安抚:“你在外面等我。”这回不是来杀人的。
随后,她撑着闫霜手臂独自上了马车,闫霜沉默地跳坐上车辕,抱着刀靠在车厢上,耳朵竖起,听着里面的动静,严小将军既然将叶姑娘安危交给她,她就会守好。
身侧,蒋游的护卫紧盯着她,手也放在刀上,随时能出手。
外面暗潮涌动,车内却很是平静。
蒋游疑惑:“叶姑娘要说什么?”
若是其他人蒋游未必在意,但这是赤盏兰策昨日明言要求娶之人,严丹青离开过大理寺后消失了一段时间,似乎也是与这姑娘有关。
一个牵扯很深的人,他不由重视了两分。
蒋游的目光上下打量,浑浊的视线带着审视,那双犀利的眼睛似乎能看穿一切,居高临下的压迫感让人不敢造次。若是以前的叶惜人,恐怕早已未语先怯。
但现在的叶惜人……
她看蒋游的眼神熟稔,坐在对面更是十分自在,开口声音平静,平地扔出惊雷——
“张元谋背叛了你,他早已暗中与赤盏兰策结盟,军粮被劫之事,正是他与赤盏兰策联手干的。”
蒋游瞳孔一缩。
与此同时。
黑暗长街之中,一辆马车正快速行驶,朝着北燕使馆去,马车上的灯笼写着一个「张」字,在风中摇曳,正是参知政事张元谋。
马车疾驰,车内的张元谋闭眼假寐,脑海中想着朝中局势,想着何时目的达成……
“嘭——”
一杆红缨枪突兀插在马蹄前面,马儿被惊嘶鸣,高抬起马蹄,马车摇摇晃晃险些翻倒,周围护卫一片慌乱,惊呼出声。
“什么人?!”外面有人呵斥。
张元谋睁开眼睛,恼怒地推开车门,就见外面数道影子朝着他们冲来,刀剑相撞,护卫们全都被人纠缠住,而正前方,一道黑红相间的影子走近,拔出地上长缨枪,朝他走来。
随着人越来越近,张元谋终于看清楚他的脸,当即瞳孔一缩,不可置信——
“严丹青?!”
车上
“不可能!”蒋游眼中恼怒一闪而过,呼吸变得急促,鼻翼急速扩张,“胡言乱语,张参政正二品朝廷大员,与我多年交情,你竟敢污蔑与他?”
他抬起手,就要让人将面前胡说八道的女子拿下,外面对峙的闫霜与随从越发剑拔弩张。
叶惜人闻言浑不在意,只是冷笑一声:“你还当他是心腹,至交好友,恐怕没想到他心里一直惦记着小皇帝,将你与圣上恨之入骨。”
她对蒋游与圣上都没什么好感,但相较于他们,眼下更讨厌的则是那位拉着大梁殉葬的「忠臣」。
蒋游瞳孔一缩。
下一刻,他看叶惜人的眼神防备至极,手攥紧,厚厚的指甲掐入掌心,青筋凸起,眼中凶光乍现,她为什么这么说?是……知道了什么吗?
怎么可能?!
除了她之外,还有没有别人知晓?
一瞬间无数个念头闪过,再想想她刚刚那话,张元谋、小皇帝……蒋游一时之间心乱如麻,盯着叶惜人的视线越发犀利,但到底没让随从将人拿下。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与其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不如想想办法,如何应对北燕。”
叶惜人回视他的视线,不避不闪:“张元谋与赤盏兰策勾结乃事实,你自可以去查。但你也必须想想,既然北燕人早就知道淮安渠缺粮,为什么只字不提?赤盏兰策入南都,真是为了和谈吗?”
这些蒋游一定能想明白,毕竟,之前就都是他自己分析的。
“他昨日开出了真心和谈的条件。”蒋游沉下眼眸反驳,两人坐在马车两端,像是执着两个观念,划分清晰的阵营。
叶惜人摇摇头,笑容越发嘲讽:“只是你以为的真心和谈,否则,勾结张元谋如何解释?赤盏兰策提前打通一条出京路,又是为何?你可知道从南都皇宫一路到城门口,乃至护水河渡口,数十官员都已被赤盏兰策买通,就等严丹青一死,将他的头颅送出南都,送往淮安渠,你猜猜要做什么?”
蒋游呼吸一滞,他是个聪明人,瞬间便想明白了关键,几乎本能身体前倾,不可置信:“怎么可能?!”
他想问是不是真的,又想问你怎么知道的?
若是她此刻没说谎……
蒋游几乎肝胆俱裂,满心惊惧涌上来,一阵头晕目眩。
叶惜人看着他,一字一句:“礼部尚书,李仁意,他在接待赤盏兰策这段时间,帮他串联朝中官员,当一个传话之人,造出一条通关路。”
李家。
李仁意正要出门,他是负责接待赤盏兰策之人。按理来说今日当去看望在南都重伤的北燕太子,但一则,北燕太子不追责,二则……朝中关于是否诛杀严丹青争论未有结果。
圣上似乎不太情愿,比起守着北燕太子,还得再去劝一劝圣上,那位殿下才会更满意。
将来北燕攻入南都,他才得安全,若是殿下满意,说好的封王拜相不在话下。
他一边想着,一边就要踏上马车。
“砰!”
有人自屋顶一跃而下。
身边之人还未叫出声来,数道影子自身后窜出,捂住他们的嘴,李仁意呆呆看着面前之人,腿下意识有些发软,结结巴巴:“严、严小将军……”
严丹青抬手,李仁意只觉眼前一黑,再无意识。
马车上
叶惜人无视蒋游惊惧的眼神,继续念出名册下一个名字:“吏部侍郎,苗钦,这人似乎什么都没做。但是,那些出现在各个重要位置的奸细,就是由他安排。”
云香院
“嘭——”
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做什么?”床上抱着美人睡大觉的苗钦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还没看清楚眼前之人,就听到身侧美人一声尖叫。
这美人还是兰策殿下送给他的,比起被打得丢盔弃甲逃到南都的大梁,北燕是真有钱,殿下更是大方,求而不得的美人银两,源源不断送入府上……
念头一闪而过,随后,他失去了意识。
严丹青冷着一张脸将人拖下来,示意身侧之人带走。
马车上
蒋游张了张嘴,竟发不出任何声音。
叶惜人微微一笑:“皇城司侯全、大理寺楚光义,他们会带人搬走尸首,将严丹青送到北燕人手上。”
天色渐明,南都城四通八达的街道渐有人烟,侯全打着哈欠走向皇城司,想着老上官陆仟也是不容易,到现在尸首都没个人管……
可惜,上头似乎已经知道了陆仟是北燕人,他哪怕念着恩情,也不敢轻举妄动,以免暴露自己。
正想着,突然撞上转角出来的一个人。
侯全眉头一皱,还没来记得凶巴巴呵斥,就看清楚了那人熟悉的脸,伴随着恐惧而来的是身体一软,缓缓倒下。
街市上又走过几个人,挑着担子的妇人路过一辆马车,愣怔在原地。
只见品阶不高的马车里面,南都罕见的昂贵之物碎了满地,车夫倒在地上,不知死活,马车前面挂着的灯笼没了一个,只剩下一个孤零零摇晃着,上面「楚」字异常清晰。
随后,灯灭了。
车上
“是不是很惊讶?”叶惜人笑容不达眼底,隐隐压着一股火气,“还不止呢,赤盏兰策准备充分,殿前司樊焕大开城门,巡检司汪绰立刻调走所有巡逻,让北燕人畅通无阻出门去。”
“唔——”
樊焕睁着惊恐的大眼睛,双腿无力蹬着。然而,身后之人将他拖入巷道之中,伸出的手最终变得无力。
暴露了吗?
可是,兰策殿下明明说过,只让他做一件事,事后南都城破之时,就让他的家人们安全离开,绝不会暴露啊!
汪绰正指挥着几个手下办事,他这个人好权,可是能力一般,这个年岁爬到这个位置,就已经彻底爬不动了,能指挥的人也就那么几个。
他最羡慕应昌平,要是能执掌禁军,出入宫闱,该有多好?
然而说着说着,身后突然没了声音。
汪绰疑惑回头。
下一刻,身体已笔挺挺摔倒在地,闭着眼睛,不省人事,甚至连袭击他的人都没看到!
……
南都很大,人员密集。
悄无声息消失十数人,暂时无人察觉,也无人在意。
一个又一个名字从叶惜人口中出来。不仅仅是人名,还有此人在「通关路」上会做什么,她一双乌黑的眼睛像是在喷火,有理有据,仿佛都是真实发生过,不容置疑。
太清晰了!
清晰到他甚至已经本能相信,这些官员所处的位置能做什么。如果要帮助北燕人离开,又可以做什么……全都对上了。
若是赤盏兰策真买通了他们,严丹青死后,尸首就能在最快的时间送出城,一路都有人保驾护航,等他们反应过来,哪里还追得上!
蒋游半晌才找回声音,艰难开口:“口说无凭,证据呢?”
叶惜人伸手掀开车帘,外面天光已大亮。
她再次收回视线,无比平静:“证据?当然有,算算时间,他应该已经处理好了,你随我去一看便知。”
蒋游望着她。
随后,马车调转方向,去往那间熟悉的破院,停在门口。
闫霜率先跳下马车,伸出手,叶惜人对她笑了笑,也不多言,握着她手熟练地跳下马车,走入院中。
蒋游脚步一顿,似有些迟疑。
身侧亲随压低声音,提醒:“蒋相,还是应当小心一些,要不我先进去看看?此女来历不明……”
蒋游摇摇头,抬脚跟上。
他迟疑只是因为这里看起来太熟悉,就好像已经来过不止一次般,当真是奇怪,他怎么会来过这里呢?
进了院中,隐约听到一些细微的呻ꔷ吟声,像是被堵住了嘴,连叫都叫不出来,听到动静,大开的破烂屋子里面走出来一个人。
头发束起,高挑匀称的身形如松,黑红劲装收紧,宽肩窄腰,慢条斯理走出来,手上握着的刀还带着鲜血,他目光平静,握着刀在袖子上抹干净血迹,反手插入马山腰间的刀鞘之中,行云流水。
抬眸看向叶惜人与蒋游,严丹青颔首:“来了。”
蒋游眼神一沉,一字一句:“严丹青,你竟然私自逃出——”
身侧,叶惜人推了他一把,很是不耐:“蒋相大人,快别废话了,赶紧去问吧,你以为时间还很多吗?”
她感觉自进入循环,与这些人打交道后,她身上所有「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就全都消失不见了……
真是忍不了一点!
作者有话说
惜惜:呜呜呜,我便坏了,不尊老爱幼了。
蛋清:……不,那是他们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