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游从未被人如此不客气对待,身体晃了晃。当即眉头皱得更紧,面色越发难看,想说些什么,一时之间又不知如何反驳。
——憋屈!
严丹青看向叶惜人,嘴角克制不住上扬,眉眼间染上笑意,无限包容,随后清了清嗓子,将目光移到蒋游身上,笑容消失,恢复平静。
他拿过马山手上的一张张染血纸,递出去:“蒋相,与赤盏兰策勾结的所有人都在里面了,有两人很是不服,为杀鸡儆猴,我已率先处理掉,有几个开了口,这是他们的口供。”
“至于张参政……我没为难他,想来还是由你亲自审问比较好。”
蒋游瞳孔一缩,再也顾不得其他,一双眼睛粘在画押的口供上面,一把夺过,站在这破院当中,一张张着急翻看着。
而每过一张,他的脸色就难看几分,好似一瞬间如坠冰窖。
北燕、赤盏兰策、财宝、美人、杀严丹青、开门……纸上的一个个字化成一把把刀,蒋游气血倒冲,目眦欲裂,一瞬间撕掉这些人的心都有了!
恐慌与愤怒同时涌现,他抓着口供,越过严丹青快步进了屋。
紧接着,里面响起质问声。
叶惜人提起裙子,想要迈过门槛进去。
严丹青伸出手,拉着她手腕轻轻用力,就将人带到了远离屋子的另一侧,没让她进去,“别去了,里面不好看,让蒋游去审就行,你没受伤吧?”
叶惜人摇摇头:“没有,我是去见蒋游,能受什么伤?再说,还有闫霜与我一道,倒是你——”
说着,她自然而然拉过严丹青的手,解开他扣紧的袖子,掀开衣袖查看。
打斗时最容易拉扯手脚的伤,这人受伤后就喜欢穿黑色,明明一身血,却还能言笑晏晏,让人看不出任何异常,他俩命绑在一起,叶惜人可不希望好不容易熬过各种危机,寻到一丝希望,最后因失血过多而亡……
严丹青僵硬在原地。
身后,马山与闫霜对视一眼,同时移开视线。
马山戳了戳闫霜,用眼神示意:这是咱们将军夫人吧?
闫霜严肃脸颔首:
都这样了,肯定是!
马山搓搓手,有些兴奋,这叶二姑娘看起文静秀气,一点武功没,柔柔弱弱,胆子还小。但只要一想到三月初一让他打断她哥的手,之后麻利带他收集证据救小将军,以及一刀干掉陆仟……
绝配!
这样「凶残」的姑娘,是一定要配他们将军的!
叶惜人放下他的手,又仔细上下打量,扫过全身才满意地点点头:“还好,没添多少新伤,你可记得要上药,别再崩开伤口。”
看来只要不去围杀赤盏兰策,他身上的伤就不碍事。
“好。”严丹青低声应下,耳根通红。
“疯子——”
屋内,蒋游一声愤怒的咆哮,吓得叶惜人一个激灵,注意力转移,里面争吵声剧烈,蒋游与张元谋的声音交叉重叠,字字泣血。
“这老头,早就告诉他张元谋叛国,怎么还一副接受不了的样子?”叶惜人听着蒋游绝望愤怒的声音,忍不住感叹。
严丹青修长手指一边系着袖口,一边回道:“蒋游坚信自己做的事情是为大梁好,却没想到,身边亲信借他急迫的心,毁灭整个大梁,他是接受不了自己差点葬送最想保全的江山。”
他摇摇头,又道:“不过蒋相是个聪明人,他很快就会冷静下来。毕竟,一切还来得及,还有许多事情要去做。”
这一轮,他们都还活着。
杀掉赤盏兰策是下下之策,只要朝廷不再相信北燕和谈之心,一切就都好办了。
叶惜人闻言,脸颊微微鼓起。
严丹青看向她,笑道:“你对他客气些,毕竟是宰相大人……”
“我没杀他就不错了,怎么可能客气?”
叶惜人更生气了,咬牙切齿:“这已经是第二十一次循环,前面那么多次里面,他可没少害我们!”
要是蒋游因她的态度不高兴,杀掉她重开……那好呀,她重生后第一件事就是干掉他,而且有理有据,有仇报仇,不是吗?
严丹青听明白她的意思,摇摇头,眉眼是收不住的笑意。见叶惜人盯着屋子方向,袖子里面的手动了动,一把匕首若隐若现,满脸都写着一句——
若是敢不配合,杀!
严丹青一笑,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他死了会很麻烦,活着却还有用,蒋游这人还是有些本事。”
叶惜人肩膀垮下,匕首收回。
——行吧,还是先解决麻烦,活下去脱离循环最为要紧。
果然,没多久后房里有了响动。
蒋游黑着脸出来,手扶着门框勉强站稳,手上拿着那一沓口供,整个人摇摇欲坠,通红着眼睛看向严丹青,声音嘶哑:“严小将军,张元谋……确实叛了国,我已经审问清楚,赤盏兰策私底下做过不过事情,别有居心,北燕和谈多半是个阴谋,之前是我错了,对不起。”
严丹青点点头,指着里面的人:“这些算是证据吧?”
“算!这些就是证据。”蒋游深吸一口气,站直了身体,“我必须立刻进宫,事关重大,耽误不得,这些人就由严小将军先看着,或者交给大理寺卿白成光。”
“好。”严丹青回答。
蒋游眼睛逐渐变得清明,不再耽误,抬了抬脚,艰难翻过门槛后,整个人彻底恢复冷静,脚步越来越稳,拿着口供匆匆往外走。
——他要进宫面圣!
叶惜人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竟有些紧张,扭头问严丹青:“这回……应该不至于再出什么岔子吧?别是又等来杀你的圣旨……”
一回又一回,她都不敢抱有期待。
严丹青没忍住,抬手揉了揉她脑袋,视线看向蒋游消失的方向,摇摇头:“不会,圣上最看证据,而蒋游不是卖国贼,只要让他知晓北燕并非真心和谈,他便不是我们的敌人。”
上一个循环最后,即便他杀了赤盏兰策,蒋游也是想他活的……
“这个人,不太看自己的心情,只看对大梁有没有好处。”他说。
叶惜人抿唇,心却并未完全放下。
真的能顺利吗?-
北燕使馆
屋里烧着火炉,炭火无烟,药罐「咕噜噜」煮着,一股浓郁的药味在屋里蔓延开,房间按照北燕王室的风格陈设,地上铺满北燕羊毛毯,奢华、温暖。
天已大亮,外面阳光明媚,透过雕花木窗照进来,更衬得床上之人肌肤白似雪,眼睑颤动,投下两片浓密的影子,头发随意垂下,透着股妖美之气。
北燕人高手全都守在门口,屋内的侍女们跪坐服侍,有人熬药,有人为床上之人换药,都放轻了呼吸,除开沸煮声,再不发出任何动静,以免吵醒睡着的人。
上好药,床上之人缓缓睁开眼睛。
“殿下醒了?”侍女声音轻轻。
赤盏兰策颔首,撑着坐起来,盖在身上的精锻滑落,脖颈处的伤口让他不适,眉头一皱,周身瞬间冷冽,连照进来的阳光都仿佛失了温度。
“乌乔先生说殿下最好是躺着休息。”侍女阿右小心翼翼扶着他,“伤还没好呢,这伤在脖子上,可是十分凶险。”
赤盏兰策摇头,开口声音嘶哑:“有消息了吗?”
门口,莫勒回过头——
“回殿下,还没有消息。这些大梁人当真是优柔寡断,殿下昨儿为他们伤着自己,实在是遭罪!”
赤盏兰策嗤笑一声,“我可不是为了他们。”
这一笑,拉扯着伤口剧烈疼痛,他眉头一皱,伸手摸了摸脖颈,竟连说话都变得困难,这可真是差点要他命的伤。
侍女阿右满脸担忧,眼中闪过狠厉之色,骂道:“都怪那些下贱大梁人,尤其昨日那女子,阿左死在她手上,还伤了殿下!”
她真是恨不得将那人千刀万剐。
“叶惜人……”赤盏兰策也想到了她,不仅脖子疼痛难忍,竟连心脏都跟着不适,一阵不规律跳动,他嘴角勾起一抹笑,“真是好有意思的人,办完事后若还有时间,倒是可以陪她玩一玩。”
胆小,谨慎。
胆大,不要命。
竟然全都融合在一个人身上,矛盾又奇怪,让人想要探个究竟,瞧瞧她到底有什么秘密?
阿右迟疑,随后压低声音:“大梁人会同意杀掉严丹青吗?”
听到「严丹青」三个字,赤盏兰策放下手,斜靠在软榻上,噙着笑,桃花眼深不见底,眉目舒展——
“他们会的,即便严丹青是大梁忠臣。即便他对这个国家很重要,但要是阻拦了和谈,那些大梁人就会选择放弃他,死一人和死万人,很难选吗?”
昨日若非火药暴露,严丹青已经死了。
他嗤笑一声:“比起草原上那些凶狠的动物,人的心思更复杂,却也更容易左右,只要拿住了人心最渴求的东西,就能牵着他们走……”
名利诱惑不了大梁皇帝,钱财左右不了大梁宰相。但和谈可以,他们想要的不就是保住江山、天下太平吗?
他们认为,严丹青一命没有万人之命重要。
可惜啊,在他这里,严丹青的一命,可以用万人来换!
阿右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
她不懂那么多算计,但她知道,殿下想做的事情就一定会成功,而最终都会对北燕更好。
像是想到什么,赤盏兰策又问:“大梁朝廷还没人来吗?”
阿右摇摇头。
赤盏兰策眉头一皱,今日竟然一个大梁人都没来?真是奇怪,不知为何,他心里隐隐觉着不大对,似有些违和。
随后,他转头吩咐:“莫勒,出去打听一下,是大梁出了事,还是他们发现了什么?阿右,收拾东西,再逼一逼大梁皇帝和宰相,不能给他们时间。”迟者生变。
“是——”
侍女与莫勒应下,一个匆匆出去,一个开始收拾行礼,做出要离开的样子。
这时,外面响起一阵喧哗。
赤盏兰策眉头皱得更紧,几乎本能坐起来,看向大门方向。下一刻,莫勒匆匆跑进来,拔高声音:“殿下,使馆被人给围了!”
“什么?!”阿右大惊,沉下脸,“怎么会?谁围的?大梁还想不想和谈了?!”
莫勒摇摇头。
赤盏兰策皱紧眉头,那股违和越发强烈,他几乎是本能站起来,忍着疼痛大步往外走去,侍女与莫勒想要搀扶,也被他推开。
一行人迅速来到门口。
果然,北燕使馆被整个围住,里三层外三层,这些人穿着盔甲,拿着长枪对准他们,像是大梁禁军的人……
这可不是友好的态度?
他面色有些难看,扯了扯嘴角,丹凤眼盯紧外面的禁军,缓声开口:“谁围的?”
话音落地,围着使馆的禁军让出一条道,紫色曲领大袖袍,黑色长靴,头戴幞头,腰配金玉带,乃是大梁侯爵所着公服,身后跟着禁军统领,所有人都以他为首。
他在北燕人震惊的目光中,一步步越过禁军,大马金刀走到北燕使馆门口,目光冷冷扫过,与赤盏兰策视线相对。
严丹青微微一笑:“我围的,你当如何?”
第52章 三不
简单一句话,犹如平地惊雷。
实则这人甫一出现在北燕使馆门口,对所有人就是一个强烈的震慑,北燕人霎时面色难看,死死盯着他。
赤盏兰策眼眸一沉,不必问,他就已经想到那个在预设当中,最不可能发生答案的。
——大梁放了严丹青。
麻烦了,若是严丹青穿着夜行衣,带着他自己的人来使馆,赤盏兰策不担心,即便他死了,严丹青也活不成。
但现在,这人堂而皇之穿着忠勇侯公服,带着禁军的人……他垂下眼眸,和谈之计,恐怕是失败了。
“放肆!”莫勒下意识往前一步,手捏紧长鞭,厉声喝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大梁朝廷难道不想和谈了吗?!”
“唰——”
围着北燕使馆的禁军同时拔刀。
一双双眼睛冰冷地注视着,周围霎时安静,莫勒声音骤然卡在嗓子里,像是被人扼住喉咙,再发不出声响,寂静无声。
阿右面色青紫,眉心跳了跳,又惊又惧,面前若是其他大梁人,阿右还能撑得起场面对峙反驳。但这是忠勇侯严家的严丹青啊,北燕许多人的噩梦……
这一安静,北燕就彻底失了气势。
严丹青抬手,众人齐齐收刀,他目光始终与赤盏兰策相对,只是短短一个照面的交锋,北燕已被压制。
“是严小将军……我确实无可奈何。”赤盏兰策往前两步,手指用力摩挲着,指尖泛白,嘴角露出笑,不达眼底,“只是,我很好奇,严春昼,你是怎么出来的?”
北燕使馆被团团围住,数十倍的禁军携刀握枪,赤盏兰策与严丹青站在各自阵营的最前面,一紫一白,隐隐对峙。
赤盏兰策脑中正反复推衍,总要知道自己输在哪里,才有……破局办法。
严丹青闻言,神色不变。
随后,他突然轻嗤一声,并拢的手指一动,声音冷厉:“全都绑走,一个不留,抄了这北燕使馆!”
他凭什么给他解惑?
“哗——”
众人齐齐一动,扑向北燕人。
“你们!”莫勒目眦欲裂,抽出长鞭。
阿右等人纷纷拔刀,北燕弯刀对准禁军的人,眼神凶悍,慢慢挪动脚步,形成一个圈,寻找护送殿下离开的机会。
严丹青平静地看着赤盏兰策,就好像知道他会有的选择,站在原地岿然不动,安静注视着,甚至连刀都未拔。
——真是令人不爽啊。
赤盏兰策再次垂下眼眸,恼怒一闪而过,声音淡漠:“都不许动。”这里是南都,哪里逃得脱?
北燕所有人都被绑了起来,有护卫见太子受辱,没忍住挣扎起来,严丹青平静拔刀,长刀擦过脖颈,当场毙命!
另一个护卫本能阻挡,又是被一刀割喉,两人睁着眼睛,无力倒下,死不瞑目,而严丹青利落收刀,没沾上半点血。
赤盏兰策垂眸看着两人,眼神无波无澜。
莫勒与阿右面色越发难看,不敢反抗,所有北燕人都被绑了起来,押往皇城司。
而北燕使馆内的东西,一砖一瓦,全部被人翻了个遍,将所有与北燕相关的东西搜出,送到严丹青面前。
赤盏兰策回头看去。
严丹青背影如松,挺拔坚韧,站在北燕使馆门口就如同那镇山石,镇住所有的风雨飘摇、摇摇欲坠-
叶惜人心情很好。
循环了二十次,只有这第二十一次才稍微放下心,他们的命都保住了,蒋游请了圣旨,严丹青已经恢复身份,此刻去抓北燕人。
而她终于能够回家歇上一歇!
真是太累了,铡刀悬在头顶时还不觉得,现下放松下来,身体如同被巨石碾过般,又累又困,手脚都快要抬不起来。
严丹青知晓她累着了,令闫霜送她回来,外面的事情交给他来处理。
叶惜人很放心地回到叶府。
正好撞上将要出门去的叶长明,她一把拉住人,疑惑:“哥,你干嘛去?”
叶长明更是惊讶:“你怎么在这儿?我正要出去找人打探消息呢,听说严小将军被放出来了,北燕人居心不良,祸害大梁,已经全部被抓!”
这可真是一夜巨变,昨日还是赤盏兰策拿出诚意、满朝文武跪求圣上下旨杀死严丹青,推动和谈……
而眼下,又突然惊天反转!
到底发生了什么?
真的才过去一晚上吗?!
叶长明简直惊呆了。
叶惜人闻言,拽着他回去,“这件事我知情,你不是一直都想找我吗?走,我全都告诉你。”
她哥也是可怜,在过去很多个循环里面,一直想要抓她问个明白,可每次不是被打断,就是她着急,没有时间理会……
这会儿全部解决,她终于可以给她哥好好解释。
叶长明愣了愣,表情古怪:“你能知道什么?”
叶惜人;“……”她松开手,面无表情:“回房,睡觉!”
看着她背影,叶长明突然一拍脑袋,想起今早等在叶惜人院中,不就是为了问她这两日在做什么,昨儿杀掉陆仟,还有带着的那些人……
这妹妹秘密多得很,能不知道吗?!
“哎,我错了!”叶长明着急追上去,舔着脸哀求,“这突然收到的消息太多,把正事儿给忘了,妹妹,二小姐,快告诉我吧!”
叶惜人加快脚步。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消失在院中。
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酉时,外面夕阳西下,余晖洒在院中,叶惜人被雪婵唤醒,她似乎有些着急。
叶惜人困得难受,艰难睁开眼睛:“怎么了?”
雪婵忙道:“是老爷回来了,让奴婢唤醒姑娘。”
叶惜人一惊,几乎是立刻坐起来,瞪大眼睛。
眼前一阵阵晕眩发黑,她揉了揉脑袋,视线这才逐渐清醒,声音嘶哑着急:“发生了什么?我爹找我作甚?”
别是又出岔子吧?!
叶惜人已经怕了,面色苍白如纸,惶惶不安。
“奴婢不清楚,但见老爷神色如常,也不是很着急的样子……”
雪婵摇摇头,赶忙扶着下床的叶惜人,为她穿衣梳发,“姑娘别急,应当不是什么大事。”
叶惜人眉头依旧紧皱不解。
叶沛一贯疼爱她,如果不是大事,就不会让雪婵将她唤醒,可雪婵又说看着神色如常,那就是说……是大事,但没什么危害?
什么情况?叶惜人一边思索着,一边着急穿好衣服,匆匆出去。
等到了正院,这才彻底松口气。
叶沛、廖长缨、叶长明三人都在,桌上摆着膳食等她,还有心情用饭,看来真不是什么大事。
“惜惜,快来用些东西,你这一天不是在外面,就是在睡觉,都没怎么吃饭。”廖长缨站起来,搂着她坐下,眼神担忧。
叶惜人确实饿了,净手后拿起筷子,随口问道:“爹,你找我什么事啊?”
叶沛笑了笑,给她夹菜,声音温和:“不是什么大事,你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叶惜人越发放松。
看来真没事。
她好好吃完一顿饭,放下筷子,漱过口,一边净手一边问:“爹,到底什么事情啊?”
叶沛满脸慈爱,给她夹菜,笑眯眯:“你吃太少了,再用些吧。”
叶惜人:“……”
心里咯噔一下,她爹竟然给她夹了春笋,这道放在距离她最远位置的菜。要知道,她根本不吃春笋,全家尽知啊!
“爹。”叶惜人声音轻颤,“到底出什么事了?”
叶沛手一顿,放下筷子,叹口气:“诏狱中,赤盏兰策要见你。”
叶惜人第一反应是——
太好了,没出事!
紧接着反应过来这话里的意思,倒吸一口冷气,一脸震惊:“他要见我?为什么啊?”
“我们也不知道。”叶沛摇摇头,“惜惜,可能要你冒险一回,我们想让你去见他,看他会说出什么。”
北燕所有人都异常嘴硬,根本撬不开。尤其是赤盏兰策,始终一言不发,沉默以对。
但是,他突然提出要见叶二姑娘……
叶沛本是不同意,极力反驳,那会儿严丹青与蒋游都被召进了宫,他与白成光几人担心出事,又商量,若不然借由惜惜,先看赤盏兰策会说什么,才好随机应变。
“爹,为什么朝廷还没杀他啊?”叶惜人眉头紧锁,先问另一个问题。
叶长明忍不住插话:“那可是赤盏兰策,抓活着的人质对于两国战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哪里舍得这么早就杀了他?”
不说能问出些什么北燕的军事,有利于大梁获胜,就说这个人本身对北燕的价值就不言而喻!
杀人可太容易,复活就难了。
“惜惜,我们会保证你的安全。”叶沛眼神认真,眉头拧成一个川字,“不过,若是你不想见他,也没——”
叶惜人彻底放松下来,摇摇头:“这没什么,我去见他。”
虽说赤盏兰策见她一事很古怪,但要是能问出点消息,也是好事,她自这回找到蒋游、顺利救出严丹青、抓北燕人……
始终觉得心里惴惴,赤盏兰策真这么容易解决吗?
叶惜人答应下来,立刻站起来:“走吧。”
她这数次循环留下的习惯,风风火火,办事利落,叶沛愣了愣,这才回答:“不着急,先做些准备。”
半个时辰后。
叶惜人出现在皇城司诏狱。
同样的地牢里面,这回关着的是赤盏兰策,同样被铁链绑住手脚,一袭染血白衣,面色苍白坐在草秸之上,相较于严丹青如松似竹,他无论何时都姿态慵懒,漫不经心。
壁龛上的蜡烛点燃,照亮整座地牢。
“你找我要说什么?”叶惜人站在地牢对面,靠着墙,眼神戒备,恨不得距离他八米远。
赤盏兰策抬眸。
视线从一左一右的闫霜、马山,移到站在地牢对面的叶惜人身上,她浑身绷紧神经,手上还拿着一块圆圆的铁盾牌,举得费劲,依旧牢牢抱着,脑袋缩在后面。
——全身武装,防备至极。
好似生怕有人对她动手。
赤盏兰策倏地笑出声,动了动,声音温和:“叶二姑娘怕什么?我都被你爹绑起来了,哪里能伤到你,你走近些,这么说话费劲儿。”
叶惜人瞪他:“你别乱动,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她坚决待在距离赤盏兰策最远的地方,不就是说话费劲儿吗?哪有她的安全重要,好不容易熬过一劫,可不能死得冤枉,重开一局。
她进来之前,甚至去亲眼确认火药已经挖出,没有任何风险了。
见马山与闫霜拔刀,凶狠地盯着他,赤盏兰策摇摇头,无奈一笑:“你可真是……”
笑容还未落下,眼神便骤然恢复冷淡,一双眼睛盯紧对面看起来「胆小怯懦」、似不构成任何威胁的姑娘,他声音复杂:“自被抓进来,我一直在反复推衍,无论是昨日、今日。按理来说都不可能出事才对,我想不明白。”
他推衍了数个时辰,始终没有答案。
不可能出岔子的。
即便有,他的后手也能补上,可所有的一切都朝着最不应该发生、唯一的生门去,这根本不可能!
他不相信大梁有人能与他一较长短,唯一的严丹青还被关了起来,首要应对的是——想杀他保全自身的朝廷。
不应该,也不可能。
“但事实就是在我眼前发生了。”赤盏兰策望着叶惜人,距离稍远,声音很轻,在寂静的地牢里面,依旧无比清晰,“我便从自踏入南都开始,一路推算……”
事情最大变故在三月初四,他的所有暗招都被揭开,再难杀严丹青。
但变故不是从三月初四开始,三月初三,火药暴露,给了严丹青喘息机会,而火药会暴露,就必须再往前推……
三月初二,陆仟来找过他,质问是不是北燕人走漏消息,以至于他与蒋游对叶府的算计落空。
三月初一,叶长明没有去参加春闱。
变故源头,便是从三月初一开始。
而千丝万缕的线索汇聚在一起,交织在一个「叶」字身上,所有的变故,从这家开始,再想到昨日在街边遇见的叶二姑娘,这位牵动他「心神」,差点要他命的人!
赤盏兰策露出笑,桃花眼弯弯,但眼中是算计落空的冰冷,深不见底:“叶二姑娘,变故在你。”
叶惜人倒吸一口冷气,满心惊骇。
真是好恐怖的人!
她下意识将盾牌紧紧抱牢,更加严密地保护好自己,满脸防备与警惕,声音气恼:“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赤盏殿下,你找我究竟要做什么?若无事,我就先走了。”
面对这样的聪明人,她胆小,必须采取「三不」原则——
坚决不承认。
绝对不靠近。
打死不相信。
作者有话说
叶惜人:我怂!
蛋清:……
兰策:……
第53章 杀掉
叶惜人一脸茫然,眼神无辜。
赤盏兰策深深望着她,轻嗤一声:“我们草原上有一种动物,瞧着像只大猫,趴在那里一动不动,温顺绵软,人畜无害,很是可爱。”
“牧民们赶着羊群路过,一双双眼睛只盯着那可怕的狼,时刻担心狼群会不会叼走他们的羊。这时,那温顺的家伙就会悄无声息没入羊群中,挑准一只羊,一击毙命,拖走猎物,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它每回只偷走一只小羊羔,见人就跑,草原上的牧民从不放在心上,他们只怕狼和那些凶猛的动物。”
他嘴角噙着笑,声音淡淡:“可我却觉得,它比狼还可怕,毕竟,人畜无害,不被人放在眼里防备,无声无息之间,就从未失过手……叶二姑娘,你以为呢?”
叶惜人沉默片刻,脑袋从盾牌后面冒出来,一双乌黑的眼睛干净澄澈,摇摇头:“我没放过羊,我不知道。”
马山默默移开视线,憋住笑,怎么感觉叶二姑娘在讽刺北燕太子?
赤盏兰策:“……”
怔怔看着叶惜人,眼神微讶。
半晌后,他再也克制不住,身体颤动,大笑出声,抚掌笑得前仰后合,肆意的笑声在地牢里面回荡,烛火跳动,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着笑着咳嗽起来,面颊绯红。
“哈哈哈——”
叶惜人:此人已疯。
她摇摇头,拖着盾牌往外走,“走吧,赤盏殿下看来是没什么要说的,我们还是尽快离开,以免打扰白大人审问。”
马山与闫霜护着她离开。
赤盏兰策笑够,看着她的背影,眼眸深不见底,再次开口:“叶二姑娘,你可真好玩。不过,你是以为我出不去了吗?”
叶惜人闻言停下脚步,回头看去,眉头紧锁,“什么意思?”
出去?他一个北燕太子,假借和谈之名祸害大梁,还能出去?
做什么青天白日梦!
两人目光相对,赤盏兰策撑着下巴,歪歪头,朝她露出灿烂的笑,笑而不答。
叶惜人眉头皱得更紧,眼神探究。
“你过来,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如何?”赤盏兰策招招手,桃花眼温柔,声音带笑,充满了蛊惑,“这可是我最大的秘密,我只愿意告诉你一人,不想知道吗?”
叶惜人闻言,深吸一口气抬脚便走,片刻不耽误,头也不回。
——绝对有诈!
身后,赤盏兰策看着她的背影,喃喃:“真是谨慎啊,叶二姑娘,这可是你自己不敢听的……”
他动了动身体,当初绑着严丹青的铁链如今绑着他,鲜血四溢,锋利的尖刺让人疼到受不住,呼吸急促,面色越发苍白。
赤盏兰策烦躁地拉了拉链条,铁链响动,越发剧烈的疼痛让他清醒,眼神冰冷。
形势逆转,当真是糟糕透顶!-
叶惜人离开地牢,骂道:“真是个疯子!”
辛苦跑了一趟,却是什么消息都没得到,还因为赤盏兰策的那一番可怕推衍,她不敢多说话,以免暴露其他,循环虽说玄妙,但谨慎起见,她不想让赤盏兰策有任何猜测……
这家伙绝对是个疯子,脑子有问题的疯子,正常人根本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又会做什么!
闫霜偏头问她:“我现在去杀掉他?”
叶惜人:“……”
很心动怎么办?
这时,一阵脚步声响起,不远处,叶沛手上拿着明黄圣旨,快步走来,出声提醒:“不要对赤盏兰策动手,朝廷有旨。”
没有朝廷的命令就私自杀掉赤盏兰策,那是谋逆。
叶惜人看到那圣旨,脑海中闪过赤盏兰策刚刚的话,心下一沉,几步上前,着急问道:“爹,发生了什么?”
叶沛抬了抬手上圣旨,回答:“赤盏兰策上书请求和谈,朝廷愿意再给他一个机会,他还不能死。”
叶惜人:“??”
她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和谈?机会?什么意思?赤盏兰策玩的这一出假和谈,朝廷还要相信他?”
怎么可能?
那些人都是疯了吗?!
现在不赶紧杀掉赤盏兰策,调兵遣将奔赴战场,还奢望不可能的和谈做什么?
“原是假和谈,如今赤盏兰策愿意真和谈了。”叶沛手指摩挲过圣旨,眉头紧皱,眼神复杂,显然,他也不是很相信。
赤盏兰策递了口信进皇宫,承认之前和谈是假,是为杀掉严丹青。但如今阴谋不得逞,他又落入大梁手中。没办法,愿北燕与大梁真心和谈,只求朝廷留他一命。
原本用「假和谈」杀严丹青,如今只能用「真和谈」保命。
“朝廷就这么相信了?这贼子诡诈多端,之前算计还少吗?一次两次,竟然还愿意相信他?”叶惜人差点跳起来,拔高声音,“这一定又是他的阴谋!”
先有火药,后有张元谋,证明赤盏兰策两次表明和谈的心意都是假的,朝廷还看不明白?
竟还敢相信他?
这是巴不得大梁赶紧灭亡吗?!
白成光走过来,摇摇头:“朝廷不想开战,所以愿意再试一次,叶二姑娘莫担心,这回不一样。”
她怎么可能不担心?!
叶惜人急得团团转,这时,视线注意到又有人踏入皇城司,朝着他们快步走来,她眼睛顿时一亮,重燃希望。
“严丹青——”叶惜人快步过去,满脸急色,“怎么回事?朝廷竟然还要和谈,你知道吗?”
是严丹青与刘多喜来了!
“我知道。”严丹青点头。
叶惜人一把拉住他的衣袖,脸色煞白,又问:“你没有拦着吗?”
“我同意了。”严丹青回答。
叶惜人瞳孔紧缩,满脸震惊,张了张嘴,一度怀疑自己的耳朵。
随后,她松开手,下意识后退,眼神失望,为破开赤盏兰策阴谋,他们做了多少努力……前面的二十次循环,竟是要前功尽弃吗?
严丹青反手拉住她,二人靠近,俯首压低声音:“不是白费功夫,这一次和谈圣上交给我与蒋游,我们将代表大梁与赤盏兰策商谈。”
叶惜人一怔,紧皱的眉头微微松开。
也就是说,朝廷还愿意和谈,但不愿意再相信赤盏兰策,不会以严丹青为筹码和谈,北燕别想再打他的主意。
比起赤盏兰策,朝廷如今更相信严丹青,将他放在这个位置,就说明一切以他为先,赤盏兰策想和谈。但前提是确保严丹青与大梁安危,主动权到了他们手上。
“你相信他这回是真的?”叶惜人仰着头反问。
严丹青摇头,毫不迟疑:“我不相信。”
——那你还要答应?!
叶惜人望着他,等待一个解释。
对于赤盏兰策这样的人,就应该杀了干净,以免留下后患。
再者,严丹青不是软弱不机敏的人,听到朝廷要和谈,他的决定应当是先一刀杀了赤盏兰策才对,怎么会答应那什么和谈?
她对于这两个字,实在是怕了。
严丹青的声音更轻了,几乎一吹就散,只有叶惜人听到:“因为,我想再冒险一次。”
“你可知道,今日我入朝本是要与圣上商量返回淮安渠开战一事,却没想到,圣上态度迟疑,似有什么难言之隐,迟迟未让我赶赴淮安渠,抢占先机。之后,赤盏兰策请求和谈,圣上、蒋游,竟再次意动。”
他当时也觉得不可置信,凭借他对圣上与蒋游的了解,这两人不可能在几次三番被欺骗、险些误国之后,还敢相信赤盏兰策。
但他们就是对和谈意动了!
“惜惜,你不觉得这其中有问题吗?”严丹青低下头,附耳低语,“我不相信圣上与蒋相就这么贪生怕死,到底是什么让他们只想求和,不想开战?我想弄明白。”
明明被骗了一次又一次,还想尝试这个可能,仍然不愿死心,彻底放弃和谈……
他有一股强烈的直觉,这其中还有秘密,还有没解开的真相。
叶惜人心头一跳。
她拉着严丹青往一旁走去,神情凝重起来,同样压低声音:“我倒是想起另一桩事,第十九次循环,你被关在水牢里面,朝廷让兆将军与马山赶赴淮安渠应敌。”
“后来,蒋游收到册立新太子的假密信,让人拦住兆武与马山,他自己则匆匆入了宫,再次商量和谈之事,马山来找我时曾说过,似乎兆武表现奇怪,竟不想上战场!”
当时叶沛反驳,兆武全家都被北燕人所杀。在选定他为镇南将军时,兆武恨不得立刻上战场,与北燕杀个你死我活。
可是,为什么突然转变了态度?
那次循环当中,在叶沛不知道的时候,兆武将军与圣上、蒋游备战时知道了什么?
当时不觉得,如今想来,处处怪异。
“果然有问题,我与兆武打过交道,此人绝不可能畏惧战场,他只恨不得杀光北燕人才对……”
严丹青眼神微沉,神色越发凝重开口:“不仅朝廷有问题,赤盏兰策也有问题,他前来大梁和谈,只为杀我,是真不怕死吗?朝廷又是为什么非要和谈?”
明明解开了一重真相,却又出来更多的疑团。
他们处在循环当中,本就是玄之又玄。如今活下来、杀掉赤盏兰策,就真的是脱离循环了吗?他有预感,若是解不开全部真相,他们恐怕不能走出去。
严丹青呼出一口气,眼神认真:“惜惜,我想弄明白。”
他在征求叶惜人意见,自第十九次循环之后,他答应过,以后所有事情都与叶惜人商量着来,不会一意孤行。
叶惜人咬了咬唇,仍有隐忧:“我也想知道真相,更不怕冒险,但我担心赤盏兰策活着,又要以你的性命为和谈条件……”
严丹青心下一暖,摇摇头:“别担心,眼下局势不同,之前我在诏狱当中,是大梁迫切要与北燕和谈。如今一切颠倒,赤盏兰策落到诏狱中,是他必须要尽快拿出能说服我们的条件,才能保住一条命。”
平静的一句话,藏着无尽的杀意。
叶惜人总算松了口气。
但一想到那些疑团,眉头再次拧在一起。
严丹青拍了拍她的手背,眼神温和有力,轻声安抚:“别担心,我们一定会解开所有真相的。”包括朝廷、北燕,乃至循环!
叶惜人重重点头。
严丹青这才放心地收回视线,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诏狱方向,问道:“白大人,赤盏兰策还有多少北燕护卫?”
身为北燕太子,来南都不可能不带亲卫,当初带来了好几千人,严丹青第一次刺杀时,灭掉一半,后来交锋,又折损部分。
但剩下的仍不在少数,这些人就是他的爪牙,也是他的羽翼……
白成光神色一凛,立刻回答:“一千二。”
严丹青垂下眼眸:“杀掉。”
作者有话说
要开始回收各种伏笔啦!!
明天见,爱你们!
第54章 冒犯
让他活着,但不意味着让他好好活着。
剁了爪牙、砍掉羽翼,那向来「难杀」的赤盏兰策就如同断了翅膀的鹰,没了硬壳的乌龟……还难杀吗?
严丹青神色平静,声音淡漠,就仿佛口中只是轻描淡写的问安,而非一千人生死。他手上拿着陛下圣旨,就有处决这些北燕人的权利。
白成光倒吸一口冷气,忙点头:“是,我去安排。”
在这一瞬间,白成光竟有股克制不住的战栗,主和派势大,主战派弱小无声,他们至多能用自己的命挣扎一二,拼死抵抗,群龙无首,面对压迫而来的赤盏兰策,毫无招架之力。
如今,严丹青出来,主战派有了立于不倒的「核心」,他就在这里,似能抵挡住一切风暴,就如去岁,将北燕死死拦在淮安渠,为南地保留安稳,不起战火。
白成光兴奋转身,去执行命令。
至于赤盏兰策知道后?
呵,管他的!
阶下囚就该有阶下囚的待遇,之前捧着他。不过是因着大梁要与北燕和谈,如今查出他在大梁做的事,还想有好待遇吗?
严丹青像是想到什么,又低声吩咐两句,马山应下,跟上白成光一同离开。
“我去见一见赤盏兰策。”
他转身看向叶惜人,眼神又变得柔和,见她点头,这才抬脚走入诏狱当中。
叶惜人想跟去看看。
叶沛拉住她:“让严小将军自己去吧,你以后别出现在赤盏兰策面前,他这样的人,算计颇多,睚眦必报,我怕他越是见你,就越是惦记……”
只要一想到赤盏兰策对叶惜人的态度,叶沛就忍不住担忧。
被这样的人惦记着,能是好事?
原是想见一面打探消息,可眼下局势又有了新的变化。无论和谈真伪,朝廷已经将北燕太子交给严丹青与蒋游,有这二人一起应对,其他人也能稍稍放些心。
为安全起见,惜惜就莫要与他有任何瓜葛。
这倒是。
叶惜人深以为然,停下脚步,“这北燕太子实在是聪明,就这脑子,怪不得能在北燕地位卓绝。”估摸着不服他的人,一个都别想好好活着!
那么问题又来了,他在北燕地位如此崇高,又聪明异常,何必要亲自前来大梁冒险?
叶惜人陷入沉思。
身侧骤然安静,随后叶沛突然问:“你和严丹青是什么关系?”
叶惜人:“啊?”
她一脸茫然:“什么?”
叶沛表情复杂,一言难尽:“你二人举止亲密,言谈亲近……说吧,究竟什么时候认识的?又发展到哪一步?”
说「亲近」都是客气了,就两人刚刚那模样,好似他们才是一体,有着独特的羁绊,形成一种特殊氛围,旁人谁都插不进去。
又看那严丹青,少年将军,意气风发,很有几分孤傲决绝,竟要与叶惜人小意说话,低眉顺眼,一同协商……
叶沛莫名不爽。
只看严丹青这人,他是说不出一句不好来,满是夸赞,甚至遇到有人诋毁,他都能气得上前争辩一二,可把这人与他家惜惜放在一起,就令叶沛不大高兴了!
一旁,刘多喜笑着拱手:“待如今事毕,大梁危局过去,恐怕要恭喜叶大人了。”
叶沛脸黑了。
他想反驳,终究是一甩衣袖,面无表情冷哼一声。
罢了,儿女自有儿女福,如今多事之秋,活着就好,其他都不重要,有什么事都等以后灾难过去再说吧。
叶惜人:“……”
真误会了!
他们二人同在循环,当然是要特殊一些啊。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她与春昼君子之交,恪守边界……
想到这里,叶惜人微顿。
好吧,最多不过是上了个药,互相抱一抱,握了握手……她呼吸一滞,挠挠头,耳根倏地泛红,脸颊火烧火燎,一瞬间心跳不稳-
诏狱
赤盏兰策耳朵动了动,又有人来了。
他抬头看去,严丹青不急不缓走进来,紫色衣袍摇曳,身形如松,神色平静,两人一个走一个看着,都没开口。
直至严丹青走到面前,一个站一个坐,目光相对,依旧不说话,互相打量,一股无形的交锋缓慢拉开,烛火跳动,影子摇晃。
许久的沉默后,赤盏兰策身体后仰,抬着头看向他,似笑非笑:“严小将军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严丹青看着他,手指摩挲过虎口握枪留下的茧子,半晌才道:“我以为我与你的对峙,应当是在战场之上。”
自去岁,甚至是更早时候,他们就有过交锋,去岁各自领着一国兵力,于战场之上厮杀,你来我往,棋逢对手,尚未分出胜负。
赤盏兰策呼吸一滞,垂下眼眸,遮住眼中一瞬间翻涌的所有情绪,烛火映照之中,他垂下的眼睑轻颤。
随后,他抬起头,声音淡淡:“哪里又不是战场?波云诡谲的朝堂是,人心亦是。”
“所以,你玩弄人心,想要在大梁搅动风雨,以此要我的命吗?”严丹青问他,四目相对。
“没成功,不是吗?”
赤盏兰策反问,叹口气:“我本以为算无遗漏,此次来大梁南都,你的命数就走到了尽头。却没想到,如此境况之下,明明毫无胜算,你竟还能脱身,彻底翻盘……严春昼,这又是为什么?”
严丹青想到叶惜人,眉眼舒展开,声音轻轻:“我命好,遇到了救我的人。”
赤盏兰策轻嗤一声,眼神逐渐变得冰冷,苍白的脸上闪过疯狂与不甘,身体前倾,从喉咙里面挤出声音:“是呀,你命怎么就这么好?老天当真是不公平!”
严丹青走近,眼神无波无澜,回他:“聪明无双的北燕太子,可没资格说老天不公平。”
“落入敌国诏狱的太子?”赤盏兰策笑容越发嘲讽,对于是否公平一说,不置可否。
严丹青靠着铁栏杆,又问:“所以,你还要再算计一场,非要我的命不可?我的命有这么值钱吗?竟让你甘心以身犯险。”
他很好奇。
若是其他人在这儿,定会奇怪两人之间的氛围,竟没有丝毫杀气,就像是好久不见的老友之间对话……可又都心知肚明,他们二人内心深处都只想彻底除掉对方!
赤盏兰策摇摇头,眼神清明——
“我已经输了,严丹青,你我的较量还是留待以后,打了几年,大梁与北燕都耗不起,和谈吧,你知道的,我若不杀你,和谈就是真心。”
严丹青不说话。
赤盏兰策挑眉:“你不相信?”
严丹青垂下眼眸,明明斜倚着,却依旧身姿挺拔如松,神色间没有丝毫动容,语气平静而笃定:“不相信。”
只是三个字,似乎没什么力量,却又让人心神一震。
赤盏兰策愣了愣,随即大笑出声,很是高兴的样子,指着面前懒散的人,笑得手指乱颤——
“哈哈哈!真有意思,我从前觉着这世界上的人都没意思透了,一眼就能看穿,欲望、野心、私心,丑陋至极,却没想到,来到这大梁,竟然意外见到两个有意思的人。”
严丹青,叶惜人。
他在心里咀嚼着这两个名字。
这么有意思的两个人,他活到如今,总算「放在心上」的人,可惜都是敌人。
严丹青垂眸看着他,不再说话,他不指望从赤盏兰策口中知道真相,更不指望从他脸上看出心里的想法……
对于这个人,永远都不要相信就好。
赤盏兰策还想说什么,又是一阵脚步声响起,他抬头看去,是马山推着两个重伤的人进来,两人手上拴着铁链,脚步踉跄。
莫勒、阿右。
两人浑身是血,还带着克制不住的胆寒,他们的眼睛落在严丹青身上,充满了恨意,可又很是畏惧,竟不敢靠近!
赤盏兰策瞳孔一缩,手指微顿,收紧,声音嘶哑:“其他人呢?”
两人扑到牢门前面,满脸泪水,莫勒神魂俱颤,艰难开口:“殿下……”
赤盏兰策垂下眼眸:“都死了?”
阿右点头,身体下意识远离严丹青,远离恐惧,声音哽咽回答:“他们都死了,只剩下我与莫勒二人!”
那场面实在可怕,严丹青这人瞧着对大梁人极尽仁慈。但对他们北燕,那就是铁血手腕,活脱脱一个阎王!
“哗啦——”
赤盏兰策手脚牵动铁链,铁刺扎入肉中,鲜红不断流出,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严丹青,丹凤眼血红,杀意翻腾,他竟然将他的一千多护卫全杀了!
可是,又不干脆杀干净,还留下两个人,把这吓破胆的两人送到他面前,让他看清楚如今北燕人在大梁的处境……
“杀人诛心,严丹青,你可真是好样的!”赤盏兰策握着铁链,鲜血沿着铁链滚落草秸当中,眼神冰冷,嘶哑的声音一字一句,“这就是你们和谈的诚意?”
“这就是我的诚意。”严丹青依旧靠着铁栏杆,望着眼前一幕,神色如常,“毕竟,我也见过了殿下和谈的诚意,不是吗?”
——要想和谈,先杀严丹青!
在今日之前,这就是北燕的「诚意」,他不过是如数奉还。
严丹青站直身体,抖了抖公服沾上的灰尘,平静的声音在地牢里面回响:“明日酉时前,我要见到你拿出来的、真正的和谈「诚意」。否则,兰策殿下就带着你所有的阴谋算计,一起下地狱吧。”
说完,他抬脚便走。
对于赤盏兰策这样的人来说,没什么比让他的算计落空,或是所有算计还没开始,就跟着他一起埋葬,沦为输家、永不翻身更加痛苦的事。
奇耻大辱!
赤盏兰策胸口剧烈起伏,眼神犀利如刀,扬声道:“朝廷想要和谈,我若是死了,严小将军你能活吗?即便侥幸活着,从此以后,大梁朝廷还会相信你吗?你去不了淮安渠,严家军还能赢吗?”
“我死了,你将是大梁的罪人,被你保护的子民永远仇恨着,他们本来是可以因为和谈迎来安稳人生……”
严丹青脚步不停,声音淡漠:“你可以试试。”
赤盏兰策眼神越冰冷,声音就越轻柔,摇摇头,带着笑意:“严小将军可真是忠勇,果然是世袭忠勇侯严家血脉,可惜了,严家只剩下你一人。要是你家人还活着,或许,即便不和谈,大梁也能赢吧?”
他盯着严丹青挺拔的背影,满脸是笑,谪仙般的脸上带着疯狂,“你们严家真的值当吗?为大梁牺牲这么多,又换来了什么?满门尽灭?从此以后,这片土地上再没有严家人!”
“咻——”
长刀从栏杆缝隙进去,插着赤盏兰策脖颈过,瞬间溢出一条血痕。若非他本能闪躲开,此刻怕是已当场毙命!
赤盏兰策心跳加速,斩断的青丝纷纷扬扬,落在了他的膝盖上,耳边只剩下心跳声,以及刚刚那一瞬间笼罩的恐惧。
“嗡!”
刀插在墙上,犹在震颤。
严丹青收回手,头也不回,大步离开,紫色衣袍的一角划过石壁,彻底消失。
赤盏兰策望着膝盖上落下的头发,抿了抿唇,脸上是再也遮不住的阴郁,瞬间变脸,面色阴沉。
——好一个严丹青!
而在迈入巷道之后,严丹青沉下脸,眼神冰冷。
——好一个赤盏兰策!
他的存在,以及他的话,将严丹青拉到了几年前的记忆中,看着父亲为保护献宗战死沙场,北燕铁蹄兴奋地踏过他的尸首,冲入大梁,尸骨无存。
是一年多前,兄长在黄河被万箭穿心而亡,到如今,还没能收回尸骸。
是被踏破的严家,誓死坚守北都而被乱刀砍死的母亲、管家与仆从……
上面是坚持和谈的大梁朝廷,前面是虎视眈眈的北燕,后面是流离失所、易子而食的大梁百姓,下面……国土之上,是他世代严家人的血。
严丹青脚步越发沉重,在迈出诏狱时,竟觉得有些抬不起来。
前路……
在哪里?
他脚步微微一顿,前方,叶惜人见他出来,正欢快地挥着手,眉眼弯弯,嘴角上扬,喜悦溢于言表。
她站在月光中等他,屋檐在地上投下大块大块的黑暗,天地之间漆黑一片,她立于两块黑暗之间,唯一光明处,笑容灿烂,指着头顶明月,声音轻快——
“严春昼,三月初五了!”
他们又过了一天,又活了一天,总算离开三月初四,进入三月初五。
严丹青愣在原地。
许久之后,他缓缓露出笑,心脏处长出嫩芽,蔓延开无尽温暖,四肢百骸都变得温暖起来,生出无尽的力气。
他抬脚朝她走去,目的明确,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轻盈,到后面几乎是奔跑而去,迫不及待。
待走近了,一把将人搂进怀里,寒夜当中,真实又温暖。
叶惜人:“……”
她戳了戳严丹青的腰,压低声音:“喂,这样不好吧?”
他俩是有些过于亲密了!
而且,这被人看着……怎么解释的清楚啊!
严丹青呼出一口气,松开手,抿了抿唇,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压不住笑意:“抱歉,是我冒犯了。”
“我倒是没关系……”
叶惜人眨了眨眼睛,她之前也有过迫不及待感受严丹青温度的举动,确认自己真实存在。毕竟在循环里面一次次轮回,偶尔情绪失常很正常。
只是,她指着一侧黑暗的屋檐,讷讷开口:“但我爹可能不太高兴。”
什么?
严丹青一怔,茫然看过去。
一侧屋檐之下,竟还站着叶沛、刘多喜、白成光、郑文觉四人,黑暗当中,四双眼睛如同四匹狼,幽幽发光。
五目相对。
严丹青眼睛里面只有叶惜人,竟没注意这四个老头还在这里等他出来,想与他商量关于赤盏兰策、两国和谈之事,却没想到,目睹刚刚那一幕……
另一侧,又有人动了动。
哦,闫霜也在。
人还挺多,几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诏狱外陷入极致的沉默当中,无人开口,莫名尴尬。
叶惜人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个什么。但还是鼓起勇气,清了清嗓子打破寂静:“那个……”
叶沛回过神来,脸倏地就黑了,狠狠瞪她一眼。
——什么叫做「我倒是没关系」,你和严丹青如此亲近,哪里就没关系了?!
叶惜人缩了缩脑袋,更心虚了。
见叶沛即将发火,严丹青僵硬地眨眨眼睛,扯出一个笑:“诸位大人正好也在,如今赤盏兰策重提和谈,我给了他一天时间拿出诚意。”
“但实则,无论他拿出什么「诚意」,都不能相信,我们要尽快找到一些线索,我有一个想法,诸位大人可要尝试?”
“什么想法?”
“严小将军尽管吩咐,我等莫有不从。”
“快快说来。”
叶沛几人瞬间收敛心神,朝他们走过来,提起正事,哪里还顾得了其他。
唯有闫霜轻嗤一声,抱着刀收回视线。
她眼睛好,黑夜也不影响视力,可清楚看到了严丹青背在身后的手,已经紧张到出汗,手指摩挲,耳根红到滴血,哪有半分面上的从容?
——哦,叶二姑娘倒是已经恢复如常,真没放在心上。反而认真看着严小将军,等着听新「想法」呢。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55章 真相
严丹青总算成功转移众人注意力,微不可见呼出口气。
而随着他将自己的想法一点点阐明,众人面色越发凝重,没有多问,只是重重点头,表明自己的态度。
白成光不解:“赤盏兰策如今落在大梁手上,阴谋暴露,局势还没到糟糕的地步,严将军为何如此着急?”
“迟者生变,时间不等人,今日已三月初五……”严丹青摇摇头,拖不得。
叶惜人心里咯噔一下。
别人或许不清楚,她清楚呀。
朝廷藏着秘密非要和谈,他们身边究竟还有什么潜在风险?如今已经三月初五,淮安渠的兵士又能坚持多久?朝廷着急和谈,是不是说明藏着的秘密拖不得?
想到这里,叶惜人长长地吐出一口郁气,揉了揉疲惫的眉心,缓解压力。
“事不宜迟,我们尽快开始调查。”郑文觉相信严丹青的直觉,正色道,“无论是否和谈,总要尽快有个结论。”
严丹青余光注意到叶惜人脸上的疲惫,声音放轻:“不差这一会儿,诸位大人还未曾休息,待天亮之后再行调查也来得及。”
他看向叶惜人,眼神担忧:“叶二姑娘这些日子实在劳累,今日应当好好歇一歇,莫要操劳。”
叶惜人心头一暖,颔首。
她确实觉得有些累了,不知道为什么,有事忙时还不觉着。一旦放松下来,整个人就像是要被黑暗吞没,累得手都抬不起来,浑身无力,急需休息。
“我送送你。”严丹青又道。
叶沛突然开口,满脸假笑:“不必,我带惜惜回去就好,严小将军贵人事忙,小女就不劳你费心了,告辞。”
说完,他拽着叶惜人离开,显然是又想起之前那一幕,不高兴了。
严丹青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到底咽回去,只是往前几步,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叶惜人背影,神色一点点落寞下来,心里忐忑。
叶大人……
似乎变得不太喜欢他了?
叶惜人突然回头,招招手,无声朝他开口——
【回见。】
严丹青立刻高兴起来,嘴角高高扬起,重重点头,又往前走了几步,直到再也看不到叶惜人背影。
另一边。
叶沛带着她上了马车,扭头看向叶惜人,想叮嘱些话,又在触及对方紧皱的眉头时,倏地收住声。
本不想让她掺和,可她已经搅合进来,严丹青不是什么都告诉他们。但惜惜却全都知晓,必是完全立于风暴中心。
只自从目前情况来看,严丹青能够出来,大梁这次危机能够化解,惜惜出过不少力,背着他们也做过了不少事情……
“做父亲的,总是希望你能够不要搅合进危险中,更不要如此操劳。”
叶沛最终摸了摸她的脑袋,放轻声音:“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你如今的模样,总是忍不住心疼,我家惜惜一定是经历了许多事情,才会变得如此有胆识。”
他满脸心疼与担忧。
女儿要出去腾飞,外面又需要她,他能怎么办呢?除了心疼,就只剩下小心托着她……
叶惜人心头一暖,摇摇头,露出灿烂的笑容,“爹放心,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就算之前有些危险,如今也没了。”
若是还有下一次循环,即便她将一切说明,之后叶沛同样会忘记。
那何必徒增担忧呢?
原本自己一人也能咬牙抗住循环带来的痛苦。如今还有严丹青联手,没什么好怕的,他们可是化解了危机,成功进入三月初五呢。
叶沛眼神依旧心疼,无声叹息,“好好睡一觉,明儿……不,应该是今日的事情你不必操心,等我们消息。”
叶惜人笑容不变,乖巧点头。
三月初五,辰时
马车上,叶长明很是无语:“爹不是说今日让你在家里待着吗?他们要做的事你又帮不上忙,跑出来做什么?”
不仅一大早就爬起来,还把他从床上拖下来,强行带出来帮忙……
叶惜人一边小口吃着早点,一边含糊回答:“昨晚睡着突然想起一桩事,严春昼他们的调查方向没问题。但追查线索就是要消息广,他们查官方,我总要看看民间。”
哪里能够闲下来?
真相还不明了,危机还没解除,官方的消息固然重要,民间也不可忽视。
叶长明眉头一皱,眼神不满,“严春昼?你叫这么亲昵做什么?”
原本一个让他崇敬的少年将军,甚至视作偶像,怎么眨眼间就变得「面目可憎」了?
“锵——”
长刀抽出,架在他脖子上,闫霜面无表情:“对叶二姑娘客气些。”
叶长明:“??”
这我妹,我亲妹妹啊!!
叶惜人啃包子的手一顿,憋住笑拉开闫霜的刀,摆摆手:“哥,你快下去,去粮店问问如今粮价几何?”
叶长明不满:“我是你哥,你还吩咐起——”声音戛然而止,闫霜的刀再次架在他的脖子上,面无表情,杀气翻涌。
“得,我惹不起。”叶长明脑袋绕过长刀,高大身形舒展,从车上跳下去,老老实实办事。
他妹妹本来就很能拿捏他,掌握着他的「弱点」,原本他还能口头上嘴硬一二。
如今她身边又带着一个闫霜,就跟她一把刀似的,指哪儿打哪儿,连嘴硬都不让,逼着自己化身老仆,妹妹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真是越发惹不起!
叶长明按照叶惜人要求,一连走访四家粮店,再次上车,提着粮食袋子,气喘吁吁:“二十钱一升,价格如常,怎么了?你打听粮价做什么?”
叶惜人抿了抿唇,没回答,又指着街边躺着的流民,继续吩咐:“哥,拿些银两,让流民去买粮食回来。”
叶长明越发奇怪:“叶惜人,到底——”
闫霜手上,长刀架在脖子上。
叶长明闭嘴,老老实实当个「老仆」,拿着银两下车,去找流民买粮。
祖宗。
都是祖宗!
这番安排,就连闫霜都有些奇怪,不过她这人向来沉默,叶惜人不说,她就不问,只安静护着叶惜人安全,等待叶长明返回。
这回情况不一样了。
那流民竟然没买到粮!
叶长明皱眉返回,先将车上之前买的粮食送给流民,不顾对方千恩万谢,跳上马车,神色凝重,呼吸急促——
“粮店的粮食,根本不卖给流民!”
叶惜人同样凝重起来,将吃完的油纸包一收,用手帕擦了擦嘴角,乌黑的眼眸微沉,“哥,找一个普通百姓去买粮。”
叶长明点点头,这回果断拿起银钱,跳下车去找人。
闫霜奇怪:“怎么回事?叶二姑娘怎么想起调查粮价?”而且,似乎还真查出了点东西,这粮价有问题!
她即便不懂,也知道出大事了。
叶惜人呼出一口气,摇摇头回答:“三月初一时,我在家同母亲盘账,知晓自和谈消息传出后,原本疯涨的粮价就逐渐回稳,从五十钱落回二十钱……”
当时,母亲还曾感叹,灾难将要过去,日子会好起来。
可是在后来。
在第八次循环时,三月初三,她带着马山去找陆仟,要求见严丹青一面,马山提及粮价太贵,已经涨到六十钱……
叶惜人当时只觉心惊,很是疑惑。
后来多次循环,事情太多,一时半会没能想到这其中的关联。直到昨日,严丹青要调查真相,叶惜人回家后突然想起来,才有今日一行。
“竟已涨到七十钱!”叶长明进入马车,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神色越发凝重,“走了好几家粮店,都是这个价格,而且全是陈粮……”
说到后面,他几乎本能看向叶惜人。
叶惜人面色煞白。
竟有三种情况!
官家之子去买,是二十钱,粮价平稳,普通人去买是七十钱,粮价已经疯涨,完全控制不住,而流民进入,更是根本就不卖给他们。
粮店……
真的还有粮吗?
叶惜人攥紧闫霜手臂,一字一句:“出城,现在立刻出去看看!”-
与此同时。
紧闭房门的御书房内,严丹青跪在地上,恭敬伏身:“赤盏兰策此人绝不可再信,趁他如今尚在南都,臣现在立刻返回淮安渠,趁北燕不备,发动攻击!陛下,军情如山,莫要再迟疑,快快下旨!”
梁越微顿,半晌才道:“此事当与蒋相商议,北燕太子愿意真心与大梁和谈,若能谈,何必开战?劳民伤财……”
严丹青抬起头,突然问:“陛下可是有什么事情瞒着臣?”
梁越身体一僵,他艰难扯了扯嘴角,笑道:“怎么会有事情瞒着你?春昼,你想多了。”
“是臣想多了,还是陛下不相信臣?”严丹青抿唇,眼神复杂,“我记得陛下说过,待我凯旋之日,会到护水河来接我……”
“如今我愿一战,无论生死,只愿为大梁博得一丝生机,陛下为什么不肯相信我?”
梁越呼吸急促,一双手紧紧握着扶手,指尖泛白,声音平静:“严小将军,当务之急乃和谈,朕将赤盏兰策交给你,你可有办法敲定和谈事宜?”
“他根本就不会和谈!”严丹青心里烧起了火,眼眶泛红,“即便他真心和谈,大梁就此算了吗?从北到南,大梁死了多少人?这片土地已经被血染红、被北燕践踏,我们怎能不反击?!”
侵略者,就该撵出去,而非怀着侥幸,期待敌人放自己一马。
梁越看着他,竟又有些出神,他眼前似乎有一道影子与严丹青重合,那人站在面前,厉声质问——为什么不救他们?!
她是谁?他们又是谁?
“淮安渠的将士还饿着肚子,北燕随时可能发动攻击,届时又该如何?”
严丹青字字泣血:“陛下,至少要先向淮安渠拨粮,救救他们啊!”
淮安渠、粮食,救救他们……
梁越脑袋里面嗡嗡响,几乎是捂着脑袋倒在龙椅之上,痛苦呻ꔷ吟,满脸泪水嘶吼:“阿婉——”
严丹青呼吸一滞。
在这一瞬间,他心脏被一只手攥紧,甚至一度忘记继续刚刚的质问,反而声音轻颤:“陛下……阿婉是谁?”
“阿婉是谁?”
梁越反问,捂着脑袋痛苦挣扎,手握紧成拳,朝着自己的脑袋砸过去,喃喃:“阿婉!阿婉是谁!阿婉——”
他无意识念着这个名字,却什么都想不起来,青筋凸起,一拳又一拳朝着自己重重捶打,从龙椅上跌落在地,不断撞击。
“陛下!”宦官冲进来,着急喊道,“太医!快传太医,陛下又头疼了!”
严丹青愣在原地。
这到底怎么回事?陛下口中让他如此痛苦的「阿婉」又是谁?
梁越被扶起来,他浑身汗湿,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严丹青,满脸泪水,艰难发出声音:“不是我不想救,是我救不了啊!我无能、我没本事,国库、国库……”
他彻底晕厥过去,御书房一片混乱。
严丹青闻言,瞳孔紧缩。
国库?
户部管着国库,但如今,户部不完全由叶沛做主,国库是蒋游的亲信于右槽、于之择在管理,他与叶沛势同水火,是朝中坚定的主和派。
皇帝身边的大总管冷眼看着严丹青,有些气恼:“忠勇侯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为什么要将陛下气成这样?”
严丹青没有辩驳,只是急切问道:“陛下如何?”
“太医还在诊治。”宦官轻叹口气,摇摇头,“在陛下醒来之前,忠勇侯还是跪在这里请罪吧。”
严丹青安静垂首,气倒陛下的罪名可大可小,他必须跪在这里,等待梁越醒来处置。
另一边。
于之择瞪大眼睛,拼命挣扎:“干什么?你们干什么?!”
叶沛微微笑:“没什么,只是找大人说说话,聊上几句。”
身侧,郑文觉面无表情。
于之择:“……”
他看了眼绑着自己的绳子,从鼻子里面狠狠喷出一口气,相当无语:“这就是聊天?叶沛,你莫不是平日里争不过我,开始使阴招吧?”
他又挣扎两下,依旧没挣脱开。
绑得还挺紧。
“那可不?我与于大人的恩怨可不是一天两天。”叶沛笑眯眯,蹲下来,“所以于大人可要老实些,否则,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威胁!
周围可还摆放着各种刑具。
“你们就不怕圣上与蒋相追究?”于之择不可置信,一双眼睛瞪圆,像是能喷出火来。
“那也有大人垫背呀,我们不亏。”郑文觉露出笑容,那张从来威严的脸上此刻不怀好意,“我们确实没有大人与圣上、蒋相关系好,国库都交给你把着,说说吧,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于之择口吐芬芳,大喊大叫:“我能知道什么?叶沛、郑文觉,你们两个生儿子没屁ꔷ眼的家伙,竟然敢绑架朝廷命官,来人啊——”
“这是南都府,你叫破嗓子也没人敢进来。”郑文觉掏了掏耳朵,一脸淡然,他在他的地盘上审问一个人,谁敢进来啊?
于之择呼吸一滞。
面前,叶沛突然又说:“莫不是让你管理国库,是要帮着蒋相贪污?于大人,这段时间没少从国库里面捞钱吧?”
于之择都要气哭了,他家里都穷成什么样了,这叶老东西竟然还说他贪污?
冤枉谁呢?
“贪了多少?给咱们分一些呗。”叶沛露出笑,眯起眼睛。
“你才贪,你全家都贪!”于之择咬牙切齿,一字一句,“你以为我愿意管国库啊?有本事你来,我拱手让给你,保证不和你争。”
他早恨不得将国库交出去,本来就该是叶沛的职责,蒋相不敢让人知晓国库情况,就让他来看住,把住户部,不许告诉任何人。
自从他管了国库以后,真是一晚上都没睡好过,头发大把大把掉。
除了压力与着急,没半分好处,就这,外面的人还说他背靠蒋游,压得叶沛这个户部尚书喘不过气,真是气得他够呛。
叶沛脸上的嬉笑瞬间消失,松开绑着于之择的绳子,彻底变脸,“看来这其中果真有问题,圣上知道,蒋相知道,你于之择也知道……”
“可是,究竟为什么要瞒着我们?你们一心和谈,差点将大梁拽入深渊,毁了这个国家,到如今竟然还要瞒着?”
郑文觉摇摇头,眼神失望:“当初送往淮安渠的那批军粮有问题,事发至今已两日,严家军已缺粮半月有余,你竟还没拨粮送往淮安渠,真是要北燕冲入南都,灭了大梁,方才罢休吗?”
两人步步紧逼。
于之择被松开了手,却并未立刻起来。反而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整个人都像是失了力气,一直绷紧的脊背弯下,瞬间苍老十岁,声音嘶哑:“你以为我愿意吗?国库没钱啊!你以为我不知道淮安渠如今没粮吗?圣上与蒋相不知道吗?我们愁白了头发也没用啊!”
他从哪里能变出粮食?
每回看着空荡荡的国库,都恨不得眼前就是一块地,他自己扛着锄头来种。
叶沛二人呼吸一滞。
两人对视一眼,又急忙开口:“国库一点粮食都没了?眼下正是关乎国朝生死的关键时候。哪怕向各州征粮,哪怕到处去筹,总要想办法啊!”
“去哪儿征粮?”于之择反问。
“交州、徐州都未被战事波及……”
“你以为我没试过吗?”于之择苦笑打断,摇摇头,“我给这两州一日一封信,就差给他们跪下了,可是石沉大海,什么都没收到啊!”
圣旨密信也是一封又一封过去,蒋相甚至私下派了钦差征粮,到现在还没回来。当然,也可能带回了消息,只是蒋相没告诉他。
两人再次愣住。
怎么会?
就算这两州想要推脱,总不至于石沉大海,违背圣令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城门外
叶惜人抓着斗篷的手摇摇欲坠,一双眼睛盯紧面前之人,上前两步,声音轻颤:“你刚刚说,你从哪里来的?”
“徐州。”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呀!
第56章 人头
徐州!
竟是徐州。
叶长明乃户部尚书之子,平日里即便多有不着调。但关乎粮草与大梁州县情形,却是再清楚不过。
南都粮价有异,就如今天下局势而言,北地已被北燕军占据,西边有小国云莱,东边靠海,淮安渠中部一带常年被战事笼罩。唯有南边交州、徐州未经战事,还能征粮救命……
可眼前这些流民,他们就来自徐州啊。
大梁许多人寄托希望的徐州,百姓竟已变成流民,自己都吃不饱饭又哪里能救别人的命?朝廷消息封锁,不让流民进南都,他们到如今一无所知!
叶长明身体一晃,摇摇欲坠。
叶惜人带着他们一路出城,她手上拿着严小将军私令。如今严丹青脱罪,这令牌就不仅能号令严家军,还能让城门的守卫放他们出来。
城外看起来风平浪静。
但叶惜人并不相信,想到当初蒋游拦截严丹青密信……南都城门乃至城门外,恐怕都被蒋游握在手上,想要维持个假象不难,可再远些,他就鞭长莫及。
于是,她带叶长明、闫霜二人,一路赶赴距离南都二十里的驿站。果然,此处竟拉起一道防线,将无数流民拦在外面,不许靠近南都。
这些流民来自大梁各地,北地、淮安渠、青州……都不意外,叶惜人几人悄无声息靠近,不断找人打听,竟在流民后方找到了一群来自徐州的百姓!
真相拆开冰山一角,令人心惊。
叶惜人抓着闫霜手臂,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没什么好怕的,自循环开始,她经历的事情多了,这些还不足以击垮她,煞白的脸色一点点恢复,眼神逐渐清明,平稳询问:“徐州遭遇了什么?竟让你们在春耕之后,抛弃土地,来到靠近战场的南都?”
瘦弱妇人将叶长明送的面饼嚼碎,一点点喂给怀里头大身子小的娃娃,苦笑着回答:“徐州今年怕是没有活路,开春至今,竟是一场雨也无,河也干了,地里种下去的庄稼发不出芽,又如何结出粮食?”
徐州大旱,他们不走,哪里还有活路!
叶惜人倒吸一口气,将手上提着的水壶递给妇人,转身看向身后,密密麻麻全是衣衫褴褛的流民,乌泱泱一片根本看不到尽头。
他们面黄肌瘦,一双眼睛毫无神采,背着仅剩的家什僵硬地坐在地上,怀里抱着孩子,茫然不知去路。
翻山越岭,辛辛苦苦走到了如今的国都附近,原以为就有生路,朝廷会管他们,可一道防线将他们拦在这里,不许靠近,只有水没有粮,没有路。
还能去哪儿?
北地全是北燕人,见到大梁人就杀,淮安渠严小将军能抵挡北燕。但他「坑杀」流民,他们不敢去,朝廷又不许他们靠近,哪里还有可以活命的一席之地?
从前只在闺阁之中,不够清楚严丹青口中的乱象。即便窥见过世间灾祸,现实与想象带来的震撼截然不同,从不曾如此时般,将血淋淋的人间惨剧剥开在她眼前,比斩首、自戕还要可怕、惊惧数倍……
因为,这不是一条命。
是乌泱泱数不尽、救不了的无数条命,他们背后,千山万水,大梁国域,数百万里土地,万万人,都在人间炼狱中。
“姑娘!姑娘给口吃的吧!”
“好心人,求你们给点吃的,我娘已经快要饿死。”
“郎君、姑娘,买下我吧,我不要钱,只要给我一口吃的就行。”
“求你们救救我儿……”
……
叶长明与叶惜人身侧被护卫拦着,流民只敢偷偷看,不敢靠近。但此刻叶惜人回头看来,他们再也控制不住哀求、嘶吼。
一双双渴望的眼睛望着她,只要她搭把手,就是一条命,这些人看她,看着的是生路。
叶长明拉住叶惜人,想说什么。
叶惜人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声音晦涩:“回南都。”
她现在救不了他们。
她得回南都,回去才能寻找生路。
马车哒哒,车内安静至极,叶惜人垂眸,她距离真相更近一层了,可只是靠近一点,便心神俱颤,那些人不再是数字,不是口中悲愤的言语,而是就在她面前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饿死的尸骨、暗中觊觎尸骨的眼睛,怀中濒死的小孩,瘦成皮包骨、嚼着树叶的流民……触目惊心。
“我去杀了蒋游!”闫霜突然开口。
叶长明摇摇头,半晌才道:“冷静些,杀了他也变不出粮食……”
哪里都缺粮,前线缺军粮,后方流民无数,又缺救灾粮。即便是宰相大人,在如今乱象面前,也不过是一把骨头、百斤肉,无济于事。
叶惜人看了眼窗外天色,呼出一口气:“先去忠勇侯府。”
马车疾驰,赶往南都忠勇侯府,自严丹青放出来后,圣上就让他住进了这所尚未有任何人入住的「忠勇侯府」。
去岁新帝登基,严丹青虽不在南都,严家也无其他人存活于世,但圣上显然不想满朝文武忘记忠勇侯严家,东边最好的宅子,一直留给严家人。
叶惜人到时,叶沛、郑文觉正在侯府门口张望,急得团团转。
“你们怎么来了?”见到一双儿女,叶沛大惊。
叶惜人跳下马车,神情凝重:“我找严丹青有要紧事,他还在宫里?”
“是呀,还没出来。”叶沛摇摇头,脸上带着担忧,“我们找他也有要紧事商量,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他看向叶惜人,刚想开口询问。
这时,熟悉的马车靠近,随后停在面前,刘多喜与白成光扶着严丹青下来,见他面色苍白,叶惜人忙上前:“怎么回事?”
刘多喜与白成光自然而然松开手,把人交到叶惜人手上。
“我没事。”严丹青摇头。
他在御书房跪了一日,直到圣上醒来让他出来,才终于能站起来。数个时辰,即便是他也有些站不住,好在没有伤,很快就能缓过来。
由叶惜人扶着,他没将力气压在她身上,逐渐站直身体,笑了笑,无声安抚。
“严小将军,事不宜迟,我们就先告辞了。”刘多喜与白成光压低声音,拱了拱手。
“多谢。”严丹青回礼。
两人摇摇头,没有多说转身离开。
郑文觉上前,想说什么,严丹青压低声音:“我们进去再说。”
众人神色一凛,显然都有重要发现!
忠勇侯府内
茶几摆上茶水,众人围坐,神情凝重,叶长明瞅了眼,突然发现这座位好像不太对,怎么主位严丹青身侧是叶惜人?
叶惜人身后是闫霜,严丹青身后是马山,其他几人则坐在对面客位,活像夫妻二人接待客人……
叶长明不解,怎么就自然而然落座了?
还没等想明白,严丹青率先开口:“圣上与蒋游对朝中官员有诸多隐瞒,刘参政与白成光大人拜访了相熟官员,无人知晓真相。”
显然,梁越与蒋游是要瞒着朝中所有人,连信任的朝臣都不肯告知,只有那些必须接触到隐秘的官员,才能窥见分毫。
叶沛接上严丹青的消息,眼神沉重:“我与郑大人抓了于右槽,从他口中已然确定,国库空虚,蒋相不许走漏一点消息,圣上的私库也拿不出银钱,大梁眼下局势危急,交州、徐州,尚不知是何情形。”
叶惜人缓缓开口:“徐州大旱,流民遍地。”
别说拿不出粮食,想让徐州少死一些人,还得朝廷赈灾,送出救济粮。
叶沛一震,想问叶惜人是如何知晓,就见严丹青扭头,低声道:“你出城了?”
语气之中,竟是丝毫不意外。
叶惜人理所当然点头,她如今已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将自己的发现娓娓道来:“京中粮价有问题,只有官宦人家可以买到便宜粮食,维持住太平的假面。至于普通人与流民,早已经吃不起粮,我怀疑真正的流民没让进来,就出城查看。果然,他们被拦在京郊驿站之外,不许靠近……”
严丹青侧耳听得认真,其他人神色一凝。若非叶惜人,他们还真是没注意到这些细节!
叶惜人说完后不解,疑惑地看向其他人:“为什么要控制粮价?局势已经如此糟糕,朝廷这是在做什么?”
能控制粮价的,只有朝廷啊!
严丹青眼眸一沉,轻声解释:“圣上与蒋相控制了粮价,是想要维持一个假象,恐怕还是为着和谈,或者说为了维护一时的后方安稳。”
“这又能拖多久?”叶惜人还是不理解,想到城外看到的画面,咬紧牙关,眼睛里面就要喷出火来。
“一定还有其他没查到的原因,让圣上与蒋相做出「能拖多久是多久」的决定。”
严丹青倒了一杯热茶,递给气得浑身颤抖的叶惜人,“还不止如此,刘参政与白大人查到,在当初北燕议和书送来南都时,还同时收到另外几封密信,不知道写了什么。”
刘多喜和白成光现在去打听,就是要打听这几封密信的相关消息,他直觉非常重要,不能错过。
“几封?!”叶沛一惊。
严丹青的密信是一封封送来,那几封密信里面,至多只有一封来自淮安渠,剩下的密信来自哪里,又说了什么?
严丹青凝重点头。
三人的信息往一处汇聚,真相的一角已经解开。即便云山雾罩,依旧让人止不住心惊胆战,隐隐有了些猜测。
叶惜人饮了口热茶,缓过劲来,但只要一想到城外,就有一股控制不住的急切感,将目前所有消息整合,分析:“圣上与蒋相隐瞒了一些消息,国库已经空了,朝廷拿不出粮食送往淮安渠,甚至不仅于此,以至于朝廷着急和谈,中了赤盏兰策算计。”
“而显然,与张元谋暗中勾结的赤盏兰策知晓部分大梁隐秘。所以借此算计严小将军性命,想要兵不血刃攻下淮安渠,打入南都,至于他究竟知晓多少,尚不可知。”
他们不知道梁越与蒋游还隐藏了什么,就更不可能知道,赤盏兰策已经知晓多少。
叶惜人看向严丹青:“所以,我们必须尽快知晓全部真相,才能应对北燕以及虎视眈眈的赤盏兰策。”
还有南都城外的流民、这大梁所有没了生路的百姓,他们必须尽快知晓全部真相,才能寻找解决办法。哪怕是重开一次,也得掌握足够的信息!
她从前只为自己能活下去,可今日看到城外惨况,又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冷眼旁观?
严丹青点头:“对。”
至于赤盏兰策是否真心和谈,他与叶惜人都不相信。
叶长明想不明白,眉头紧锁:“圣上与蒋相为什么要瞒着?就算需要防着北燕人,那也不至于瞒着所有人啊?”
今日严丹青可是去亲口问过圣上,他连严丹青都不告诉,究竟是为什么?
“想不明白。”郑文觉同样皱着眉摇头,“继续查吧,赤盏兰策在我们手上,事情只要出现过就会有痕迹,不可能永远隐瞒……”
今日分头行动,已经查出部分隐秘,剩下的花些时间,一定都能慢慢查出。
这时,脚步声响起。
胖乎乎但健步如飞的刘多喜,以及一脸愁眉不展的白成光快步进来,叶沛与郑文觉同时站起来,着急问道:“又发现了什么?”
白成光摇摇头,不说话,眼睛却是看向他们身后。
叶惜人一愣。
——看她做什么?
刘多喜苦笑:“赤盏兰策已经拿出了和谈诚意,除开当初掠夺的那批财宝与俘虏外,北燕还愿意再送上一批粮草,撤军的太子印手书也愿意交给大梁,只是……”
“只是什么?”叶长明站起来。
不会又是要杀严丹青吧?
不可能,要是这个理由朝廷根本不会再相信!
“北燕真心和谈,不会再提杀严小将军之事。只是,赤盏兰策要求圣上赐婚,求娶叶二姑娘。”白成光昨晚可也是见过严小将军与叶二姑娘亲密举动的,甚至想着又是一对天赐姻缘,哪知如此变故?
他此时望着两人,声音艰难:“圣上与蒋相已经同意,正草拟赐婚圣旨。”
一道赐婚的圣旨,就能立刻换取粮草与北燕撤军的消息,赤盏兰策如此迷惑行径,朝廷怎么可能不同意?
“啪嚓——”
严丹青手上茶杯碎成片,落在茶几上,发出脆响,茶水溅起,他眉心青筋跳动,霎时间变了脸,神色阴郁。
闫霜与马山对视一眼,眼神一厉,同时站起来。
叶惜人有些茫然,脸刷的白了,扭头看向身侧之人,心里惴惴不安,她有这么值钱吗?赤盏兰策突然提出这样的条件,目的是什么?
严丹青手指攥紧,碎片划破指尖,一滴滴鲜血在握紧时滴落,「啪嗒」砸在桌上,他眼中翻涌着暴怒的情绪,缓缓开口,一字一句:“他在做梦!”
说完,他看向叶惜人,眼神恢复温柔与冷静,松开手,扯出一个笑,声音放轻:“我突然觉着我们的调查还是太温吞了。既然如此,真相就在圣上与蒋游心里,何不让他们心甘情愿告诉我们?”
心甘情愿?
如何心甘情愿了?
叶惜人对上他的眼睛,心头一跳,循环太多次,疯过的人太知道另一个疯子想做什么!
因为,在听到已经草拟赐婚圣旨后,她也不想再陷入如此被动处境,既然如此,不如化被动为主动……到了绝境,蒋游没有其他生路,就该「心甘情愿」了。
之前的循环兆武能知道真相,他们也能啊!
刘多喜心头一跳,突然有股不祥的预感蔓延,声音轻颤:“你们要做什么?”
叶惜人与严丹青对视一眼,相视一笑-
三月初五,戌时
蒋相匆匆回到府上,面色有些难看,他又去见了张元谋。然而那家伙嘴硬,仍然不曾开口,即便他说梁锦还活着,张元谋也不肯相信……
那批粮草到底被藏在了哪里?!
“查得如何?”蒋游侧首问。
书房开着的窗户外,一道黑色影子出现,声音在黑暗中几不可闻,只有蒋游一人听到。
“粮草出京的时候没问题,我们的人潜下护水河查看,没找到粮草的痕迹,那批粮草经护水河到临州码头,目前还没查出结果。”
蒋游眼神一沉。
顿了顿,他声音晦涩:“把临州接触过那批粮草的人都先悄悄控制起来,审问个清楚,将粮食换成河沙不可能没丁点动静,继续查,我不相信一批粮草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蒋游清楚记得,当初那批粮草一半是从兵部、户部直接搬到船上,一半是各地粮商送到码头,他亲眼见过才让上船。
河里没找到一点粮食的痕迹,那究竟是去哪里了,他要怎么才能找到?
况且……
即便找到,对眼下局势而言也是杯水车薪啊。
“是。”那人应下,消失不见。
蒋游坐在书房内,桌案上摆着之前没看完的春闱誊抄答卷,他深吸一口气,正要缓过心神继续看,就听到脚步声匆匆。
管家禀告:“蒋相,严小将军与叶二姑娘求见。”
蒋游一怔,随即想到赐婚圣旨,以及今日早上叶惜人与严丹青默契的举动……
他下意识便想拒绝,但又担心他们有什么正事,终是放下笔,收起考卷,吩咐:“请他们进来。”
很快,两人进来了。
见到他们,蒋游再次愣住,神色微微讶异。
只见叶惜人穿着蓝色襦裙,头上不再戴着各色精美发钗与珠花,而是水蓝色发带系着青丝,垂在两侧,干练又精神。
严丹青则穿着正式甲胄,已是一身肃杀之气,手上提着一个小箱子,用蓝布裹着,看不出装了什么。
蒋游下意识皱眉,满脸不解:“你们这是做什么?”
原以为他们二人是为收回赐婚圣旨而来,怎么看着又不像?严丹青穿上这衣服,怎么像是……要上战场?
严丹青神色平静,微微一笑肯定了他的猜测:“蒋相,我要即刻赶赴淮安渠稳定军心,攻打北燕军,还望蒋相将如今情形据实已告,并拨给我一批粮草,以便开战。”
蒋游微顿。
随后,他扯了扯嘴角,“和谈尚未有结论,严小将军何必着急?”
“和谈不成。”严丹青摇头。
蒋游眉头皱得更紧,眼神不赞同:“怎么就不成了?那赤盏兰策如今命在我们手上,他也说了这回是要诚心和谈,愿意拿出诚意……赐婚圣旨下来,他就将太子手书与粮草交给我们,立刻就能让淮安渠的北燕军撤退,明明还有希望,何必大战?”
叶惜人闻言,接过严丹青手上的小箱子,提到蒋游面前。
在他疑惑的视线中,重重放在桌上,她力气不大,咬着牙放上来,箱子震了震,蓝布之上,就有殷红蔓延开,流到桌上,才发现是鲜红的血液。
“当然和谈不了!”
叶惜人瞧着娇小可爱,但此刻一双手摁在包裹着箱子的蓝布上,摇摇头,白皙乖巧的脸上闪过狡黠,歪歪头,露出小牙尖尖——
“因为赤盏兰策的项上人头在这里面,他人都没了,还怎么和谈呢?”
作者有话说
今日又是二合一!
夸我夸我!
哈哈宝们明天见——
第57章 粮草
蒋游瞳孔一缩,僵在原地,一双眼睛从叶惜人身上艰难移到桌上的木箱,下方已有鲜血流出,很是刺目。
他又看向严丹青,一身甲胄,满是肃杀之气,刀锋染血,眼神坚韧。
狭小的书房陷入极致安静。
直到一滴血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打破平静,蒋游从呆滞中回过神,猛地站起来,勃然大怒:“你们疯了?!”
他胸口剧烈起伏,鼻翼扩张,抬手指着两人,浑身不断抖动,艰难从嗓子里挤出颤抖的声音,咬牙切齿:“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是要和谈的,你们竟然杀了他?你们、你们毁了大梁,你们该死!”
赤盏兰策死了!
他该怎么办?大梁又该怎么办?!
蒋游在屋里急得团团转,俨然被愤怒填满,恨不得直接抽刀砍了面前之人,疯狂想让自己冷静,思考解决办法。
可旁边的箱子就是点燃的火药,即将爆炸,他已经坐在炸药上面,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如何能够冷静下来?
“对于一个三番两次欺瞒我们的敌人,你和圣上却深信不疑,竟还要与他和谈?”
叶惜人摇摇头,反问他:“如果没有我们找出赤盏兰策的证据,任由朝廷杀了严小将军,头颅已经送往淮安渠。如今又是什么情形,究竟是谁毁了大梁?”
她就差直说——
你蒋游与圣上梁越,才是毁掉大梁的人!
而她口中并非臆测,是昨日差点发生的事实,蒋游脚步一顿,愤怒像是被一桶冰水兜头浇下,颓然地坐在椅子上。
火药已经点燃,无力回天……
他抬头看向两人,头发在疾走中变得松散,眼皮耷拉,烛光映照中,眼眸沉沉,声音嘶哑:“我有错,但你们以为自己就对了吗?”
叶惜人与严丹青神色一凝。
他终于要开口了?
蒋游艰难地弯下腰,从桌下柜中取出一个匣子,颤抖着打开,苍老斑驳的手取出密信,首先便是严丹青被拦截的六封密信。
“严丹青,你是记恨当初我拦截密信吗?”蒋游将六封密信扔在桌上,他从未丢弃过任何一封,终有一日这些装在匣子里面的东西,是要得见天日。
留着这些密信,伴着一封认罪书,严丹青无论生死,日后青史都会有他归还的一个清名,至于罪,他下地狱时再来赎。
“你们不是在查我与圣上瞒了什么吗?”
蒋游眼眶泛红,一字一句:“那我就告诉你们——国库没钱了,大梁根本再也打不起任何一场仗!”
严丹青与赤盏兰策正面交锋,五成胜算,可是哪里有五成啊!
“献宗早已将大梁掏空,连年战事,又从北都搬到南都,你们以为国库还有什么?我让于之择把持户部,就是不想让人知道,这国库里面,连俸禄都发不出来!”
蒋游捏着匣子,手握紧成拳,一双眼睛盯着严丹青,“送给你最后的那一批粮草,是我与圣上能搜集到的全部!”
“圣上这个年岁,不娶亲、不纳妃,一顿也只有一菜一汤,当初从北都带来南都的辎重,都被我们私下换成了粮草,送往淮安渠,你以为南都皇宫格外简朴是为什么?是全拿去打仗了!”
“即便如此,只凑出一半,不够啊。”
蒋游又哭又笑,悲愤交加:“你知道还有一半粮草是哪里来的吗?我一个权倾朝野的宰相,竟然跑去勒索粮商,才给大梁军凑出另一半!”
献宗留下一个巨大无比的烂摊子,大梁亏空严重,仅剩的财宝又被北燕打劫。即便找豪绅富户、贪官污吏,可从北到南被追赶一路,他们又能剩多少?
够支持大梁军一直在外打仗?还是够安顿这饿殍遍地的流民?
自去岁严丹青横空出世,他在外面放手作战,他与梁越在后方夙夜不寐,拿着账本一笔笔算着,还从哪里可以凑出钱来,又在哪里可以弄到粮草……
那一夜又一夜,其实并不难熬,只要能赢,能赢就好,能赢就有希望,前线战士以命卫国,又怎能让他们操心粮草、军费?
他们想办法!
可是结果呢?
蒋游又重重扔下一封密信,声音艰难:“那批粮草出了问题,你送回来的第一封密信,与赤盏兰策送来的北燕议和书同时到我手上,你让我怎么选?”
他又丢下新的一封,“我寄希望与徐州、交州能力挽狂澜。随后,徐州大旱密信送来,要朝廷拨粮赈灾,否则,必起暴乱,你让我怎么选?”
又是一封密信抓出来,重重甩出,“你第二封密信送到时,我收到交州来信,交州兵乱,已经反了!”
蒋游拍着胸口,老泪纵横:“我让我怎么选?!严丹青,我对不起你,但我没有对不起大梁。如今大梁形势,纵有范蠡之才,又从哪里变出粮草,如何救这天下万民!”
所以,他选了和谈。
圣上对严丹青向来看重,心存好感。于是他扣下严丹青密信,将议和书与交州、徐州密信,送到圣上面前,正式开启和谈。
“交州兵乱?”严丹青一惊,赶忙拿起交州密信看。
“是,徐州大旱,交州兵变,北地净是流民,朝中官员多为贪生怕死、墙头草之辈,天欲灭我大梁,我与圣上想救,不和谈又能怎么办?”
蒋游看着严丹青,质问:“你想打,你是忠臣,你自认为有胜算,我与圣上能不知道吗?若不信你,若贪生怕死,去岁为何不惜一切代价支持你战?”
“可大梁没有胜算啊,我与圣上甚至要竭尽全力封锁消息,不敢走漏分毫,朝中已有人倒向北燕,这些消息一旦被赤盏兰策知晓,被北燕知晓,你纵使天纵之资,他们不和你打,避战不出,如何胜?!”
这些消息能走漏吗?!
但凡北燕知晓大梁已经如此乱象,他们正面战场根本不和大梁打,而严丹青没有粮草,又能怎么赢?
他有卫青、霍去病之才,可赤盏兰策也不是蠢笨废物,只要拖上一段时间,避战不出,大梁就从内部土崩瓦解。
那和谈是他们最后生机,如何能不抓住?
他们尽力隐瞒,封锁消息,又「稳定」京中粮价,就是要将大梁如今毫无生机的绝路遮掩起来,稳住朝中官员,应付北燕使团。
可又能瞒多久,如何不着急?如何不想尽快确定和谈?攘外安内!大梁拖不得,他们争的时间,是与天争命啊!
天要亡大梁,他与梁越,宁肯背负骂名,负隅顽抗,也要最后博上一场。
不和谈,难道就这么让大梁亡了吗?!
蒋游粗重的呼吸声在狭小书房回荡,一声声绝望无力,宛如离群的受伤大雁,悲鸣嘶吼,不甘又绝望。
八封密信砸在流血的木箱旁边,严丹青一字字看着交州密信,眼中杀意翻涌。
叶惜人突然想起之前的循环里面,蒋游说过的话。
【命吗?看来果真是天命如此,天不假年啊……】
【你们相信严丹青,是因为他与北燕一战,还有五成胜率……可我赌和谈为真,同样是五成胜率,我们有什么区别?】
【和谈对谁都有好处,严丹青未必有五成胜率,而赤盏兰策愿意交出他的命,北燕和谈心诚,这才是保下大梁的唯一机会。】
从前只觉得圣上与蒋游固执愚钝,似乎被「和谈」二字蒙蔽了眼,从去岁支持作战,一下子就变成了如今一心求和,甚至要杀忠臣良将。
可看着这一份份密信,想想城外无法安顿的流民、空荡荡的国库……
叶惜人再回想起当初蒋游说过的话时,竟突然有不一样的感悟,未必是对,但他们已然权衡得失,最后挣扎。
大梁如今局势,依靠严丹青获胜已变得困难重重,没有粮草,胜率哪有五成?甚至是必败的结局,而和谈,至少还可以赌五成希望。
蒋游与梁越就是抱着这种心态,迎赤盏兰策入南都、将严丹青下狱,之后不惜一切推动和谈,走到眼下这一步。
他们做了从大局出发,似乎「最正确」的决断,之后殚精竭虑,一边应对北燕人,一边封锁消息,以求生机……
叶惜人拿起徐州密信,知府字字泣血,说明徐州危机,求朝廷拨粮赈灾,稳定民心,南都城外,四面八方的流民汇聚,各州这样的一封封请粮书,梁越面前到底有多少?
这片土地千疮百孔,竟已到了如此地步!
——大厦将倾,回天无力。
她脑海中突然闪过这八个字,一时之间,竟有阵阵绝望蔓延。
严丹青放下交州密信,垂下眼眸:“你的胜算是寄托于北燕真心和谈,可赤盏兰策之前重重行迹,你觉得有胜算吗?”
真是无解。
大梁如今危局难以招架,偏偏和谈又只是一场虚妄,叶惜人想到过去的二十次循环,实在是没办法相信诡诈多端的赤盏兰策。
“总要试一试,不是吗?”
蒋游看向他,目光如炬:“况且,赤盏兰策的和谈条件不是杀你,又拿出了真正的好处,我们已经有了希望啊!”
“太子印撤军手书吗?”叶惜人问。
若只是寄托于此,那不是真正的希望,北燕人不可信。
“当然不止!”蒋游看向她,一双浑浊眼睛里面燃起希望,像是要焚烧自己。哪怕烧成灰,也要烧出点希望来,“云莱那位蠢笨的老皇帝驾崩,如今太子登基,新帝有些才干,又与大梁交好。”
叶惜人与严丹青对视一眼,脑中同时闪过一个念头。
蒋游肯定了他们的猜测,一字一句:“三月初三,赤盏兰策归还一批财宝至淮安渠,当日圣上已安排了八百里加急,我们的人去接到财宝,直转云莱!”
那日要圣上做出决断,蒋游没有留在宫中劝圣上,而是回到府上,便是因为比起杀不杀严丹青,还有更要紧的事需要安排——
既还财宝,必要换成希望!-
云莱
新任的云莱王身体前倾:“你刚刚说什么?”
下方站着的蒋游亲随立刻抬起头,双目炯炯:“北燕归还了一批大梁财宝,全是从大梁皇宫抢走的宝物,价值连城,已经在送往云莱的路上,我们圣上说,大梁不求其他,云莱只用一物就能换得。”
“什么?”
亲随缓缓吐出两个字:“粮草。”
大梁只求粮草支援。
云莱王沉默片刻,身侧国师忙附耳压低声音:“王上,大梁与北燕交战,我们要是给大梁提供粮草,那就是开罪北燕啊!”
大梁与北燕都是大国,他们云莱只是小国。而且,北燕如今压着大梁打,他们要是提供粮草,大梁输了,北燕不得回过头找他们麻烦吗?!
云莱王依旧沉默。
随即,他像是想到什么,打开大梁一同送来的国书,情况危急,梁越的国书上面盖着玉玺,却只有四个坚毅有力的大字——
【唇亡齿寒。】
第58章 变法
“你们用那批财宝去云莱买粮了?!”叶惜人一惊,眼睛瞪圆,“他们会给我们粮草吗?”
已是眼下处境,骤然得知还能买到粮,即便是她也克制不住燃起希望。
蒋游回视她,声音笃定:“会!大梁如果被北燕灭国,云莱不会有一丁点好处。若在位的是那老皇帝,可能还会做出愚蠢的决定。但现在的云莱王不会,唇亡齿寒,大梁是云莱抵御北燕的屏障。”
财宝还在路上,他的亲随带着国书先往。若是一切顺利,云莱不会等到财宝送达才放粮,而是即刻准备粮草,让他们尽快送来缓解危局。
“粮草送到大梁,最快也要五日以上,赤盏兰策和谈之心是真是假已经不是最重要,最重要的是两国之间,不要在粮草送来之前生出战事。”
蒋游看向木箱子,眼中映出鲜红一片,霎时满脸泪水,悲愤交加:“可你们竟然杀了赤盏兰策,乱我谋划,他一死,北燕必要攻打淮安渠,怎么打?粮草还没来,我们怎么迎敌?!”
刚刚生出来的一点点希望,竟又被这么掐灭了,如何不绝望愤怒?若非眼前是严小将军,他甚至恨不得将他们乱刀砍死,以泄其恨!
叶惜人张了张嘴,不解:“那你为什么要隐瞒?”
蒋游从来都不是蠢笨之人,权倾朝野的宰相,在很多时候他甚至是聪明果断的,三月三赤盏兰策一说归还财宝,立刻送出国书买粮,赤盏兰策的问题他不是看不出来,只是眼下打不了,就继续谈。
如果不是局面过于糟糕,这位蒋相或许能发挥出更大作用……
可是,为何瞒着他们?
“张元谋都能背叛我,这朝中还能信谁?”蒋游双目如电,看着她反问,“是我不让圣上告诉任何人,粮草没有送回来之前,不能有一丝被北燕人知晓的可能!”
他们争的是时间与微弱希望,赤盏兰策那样的人若是知晓,一定会想方设法掐灭他们的希望……
蒋游与圣上绝不允许!
有张元谋在前,他们谁都不相信,包括眼前这位忠勇无双的严丹青。
可没成想,二人竟能干出杀掉赤盏兰策这样疯狂的事,北燕顷刻便会发兵大梁,一切谋划荡然无存。
蒋游看向面前并肩而立的两人,捶着胸口,“报应,这就是报应啊!”
他曾想要栽赃叶家,除掉反对的声音,想要杀死对大梁忠心耿耿的严小将军,终究也是他们绝了他的希望,因果循环。
严丹青放下手上的密信,重叠在其他密信之上,找了那么久的真相,此刻在他们眼前,一点点全部打开。
他却又问:“赤盏兰策抢走的粮草没找到,云莱即便卖给我们一批,也只够淮安渠应敌,你准备拿徐州、交州怎么办?这遍地流民怎么办?”
对于他而言,粮草不足还并非绝境,可那些流民呢?每过去一日,又要死多少人?
“所以要和谈啊!”蒋游声音颤抖。
叶惜人刚想开口反驳,蒋游的手拍在桌上,眼神疯狂,一字一句:“有云莱援助,你又还好好活着,北燕别想轻松打下大梁!有北燕太子赤盏兰策在手上,只要给他们足够的好处,我就不信他不答应!”
叶惜人不明白,眼神疑惑,下意识看向严丹青。
而严丹青此时瞳孔一缩,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蒋游:“你是想不惜一切代价,哪怕北燕要割走大梁辽阔土地,哪怕要提出辱没大梁的条件……你也要和谈、只求和谈?”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
叶惜人瞬间明白,不可置信看向蒋游。
北燕打下大梁是为什么?
无疑是要足够的好处,最好的北地已经在他们手上。即便拿下整个大梁国土,北燕也吞并不下来。所以,只要给出足够他们满意的条件,不打也能拿到打下的好处,北燕何乐而不为?
若这样的「和谈」,还真有可能。
怪不得赤盏兰策再提和谈,蒋游他们还愿意「相信」,因为,他们已经有了决断……要不惜一切代价,哪怕给出无尽好处、哪怕辱没大梁,也要将「假和谈」变成「真和谈」!
可是——
大梁人要受这样的屈辱吗?
她身侧就有一位世代忠勇,宁愿战死也不肯低头的严家人。
果然,严丹青手握紧成拳,额头青筋凸起,已是恨不得立刻提刀杀人,阻止面前之人带大梁走向屈辱的道路。
“对,我与圣上要和谈。”蒋游站起来,回视他。
严丹青上前,逼近:“这是丧权辱国,遗臭万年之举!若是这般和谈,这几年死在战场之上的大梁将士,就全都白死了!那些守城守到最后一刻的官员、那些被屠杀的无辜大梁百姓,他们的血还在地上,还未干透,你身为大梁宰相,就说出这样的话?”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蒋游站在桌案后方,眼神锋芒毕现,寸步不让:“就是因为死了够多的人,才不能让他们枉死,更不能让活着的无辜百姓继续惨死,一时低头,是为了以后抬起头!”
严丹青牙齿咬得咯咯响,手捏着桌子,已捏出深深的指印,两人隔着桌上的密信、箱子对峙,皆是寸步不让。
在他们眼中,对方就是毁灭大梁的人,会带着这个国家无数百姓堕入无边地狱,此刻只恨不得将另一人除之而后快。
叶惜人在他们身上,感受到了主战派与主和派的生死交锋,又好似一艘迷茫在海上的大船将要倾覆,该往左还是往右……
叶惜人缓缓伸出手,覆盖在严丹青捏在桌上的手背,他绷紧到几乎快要控制不住的愤怒,被她的手轻轻压住。
她又看向蒋游,问:“这头低下了,又如何抬起来?”
大厦将倾,大船将覆,无论是往左还是往右的舵手,只要他们是一心为大梁,这时候就不能内讧,既有道理,就去说服对方。
叶惜人一双乌黑的眼睛干净澄澈,声音平和,她在两人中间转圜。
这样紧绷而僵持的环境中,她就是有本事让人冷静下来,轻言细语的声音缓和着二人对峙情绪,似乎能让他们从执拗当中冷静下来,生出几分对对方的包容之心。
蒋游呼出一口气,看向叶惜人:“你可知道,当初是我跪在裕王面前,请他登基?”
叶惜人:“……”
我可太知道了。
不仅如此,你还干掉小皇帝,将梁越扶上位,只因梁越一封折子让你心动,你与他一夜促膝长谈,第二日,小皇帝病故……
当然,叶惜人知道,她现在却什么都不会说,那是循环里面的事情。
蒋游缓缓转过身,苍老的身影竟然显得佝偻,仿佛已经耗尽所有力气,一步步走到书房幕帘旁边。
任何一个来过蒋游书房的人,都会觉得这里狭小又逼窄,这书房被分成两半,另一半被帷幕遮挡起来,他们只当是堆着书籍,无人在意。
“当初还是裕王的圣上在折子上写了很多建议,其中两个字与我不谋而合,是我毕生夙愿。”
蒋游的手抓住帷幕,狠狠拉下——
“我与他促膝长谈一整夜,之后,我们君臣联手,为同一个目标、同一个政见倾尽一切。”
帷幕之后,竟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书房!
他们所处的书房狭小,规整板正,符合时下认可的三纲五常,书架上为《论语》、《礼记》、《孝经》等书。
而里面书房,则放着历代注解的《商君书》、《韩非子》、《孟子》……甚至还有许多大梁禁书,离经叛道!
幕帘一分为二,就是两个世界。
一排排陈列的书架,一面面绘制的版图。
一本本折子,一个个官员名字放在他们更该在的位置,一些官员的名字则是被一笔划过。
一张张放在书房里面的草纸,写着无数「大逆不道」之言,要杀的官、要提拔的吏、要改的政、要定的策……
叶惜人与严丹青目之所及,皆被震撼。
两人缓缓踏入,扫过书架上典籍、堆放的各种资料与记载。有些是蒋游与圣上曾经讨论时记下的内容,有些是与百姓交谈时得出的问题与结论。
这里面,是他们宰相毕生所得。
而这些东西交织在一起,是圣上与蒋游想做的事,是他们促膝长谈共同的夙愿与政见,汇聚成当初打动蒋游的两个字,此刻正挂在书房最中间,由圣上亲笔写下——
【变法】
字迹飘逸,带着跃然于纸上的野望,书桌之上,楷体、草书,凌乱的、规整的,认真写的、随手画的……全都堆积在一起,密密麻麻皆是「变法」二字!
“大梁有今日,非一日之过,大梁想好起来,也注定非一日之功。”蒋游缓缓走进去,小心翼翼捡起掉落的纸,声音平静。
“冗官、冗费、沉疴积弊,大梁就如同已经腐烂的身体,想要治伤,就要刮骨剔肉,不将腐烂的部分剔除掉,永远别想彻底好起来。”
他将纸放在架子上,用镇纸压住,随后手撑着架子,站稳了身体,“今年春闱科举,是我与圣上亲自出题,我们要选出真正能为朝廷做事的底层官员,只待北燕撤军,就将他们下放到整个大梁,一点点的,花上几年时间,从里到外彻底改变这个国家!”
叶惜人回头看去。
【这次春闱与从前不同,蒋相早说此次春闱取中直接授官。】
她脑海中突然闪过这句话,好像是当初三月初一在贡院门口听到的,那时只当朝廷缺人。如今再看,分明是圣上与蒋游的计划初见端倪!
他们为这件事努力许久,已经做了无数准备……
叶惜人一时之间满腔复杂难言,她该是恨眼前之人的,说一千道一万,这人曾经联手陆仟将他们叶家满门抄斩数次,即便他自己并不清楚。
若是没有循环,叶家还在吗?她还活着吗?
陆仟已死,这人却还活着。
可是,待在这间「离经叛道」的书房里面,看着他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自己的「筹划」,口中说着「夙愿」,满脸的绝望与崩溃……
叶惜人又陡然升起一股无力感。
蒋游闭上眼睛,两行浊泪落下,声音哽咽:“我与圣上君臣相得,同有夙愿,可是,早几年他为什么不是皇帝,我为什么不是宰相?!”
“如今战事不断,北燕虎视眈眈,消息要拼命封锁,不敢轻举妄动,连朝中那些奸逆之人,我们都不敢随意处置,就怕动摇国本,影响前线战事。”
“战事不停,我们就没办法安顿百姓,刮骨疗伤,也要大梁还活着啊!”
“只要停战,让我们趁安顿百姓的时候推行变法,给圣上与我五年。不,三年,只要变法推行三年,富国强民,我大梁低下去的头,又如何抬不起来?”
他的脑子撞在书架上,摇摇欲坠,呜咽的声音悲鸣——
“天不假年,天不假年啊!”
赤盏兰策是狡猾的狐狸,他背后跟着虎视眈眈的狼群,他们哪有时间?谁给他们时间?
苍天为何要如此对待大梁!
“强则强,弱则亡,天命如此,终究是我们不甘心啊!”
蒋游摇摇头,再没了力气,枯坐在地上,靠着他背后满当当的书架,这些是他这大半生所有的心得与夙愿……可惜,都要随着他埋葬。
天有命数,他与梁越都没出现在好的时候,他二人能够主政时,只是支援前线就要耗尽心血,逆天改命从来都只是传说,他与梁越竭尽所能也拉不住倾覆的江山。
时也,命也。
房间里面陷入安静,只有蒋游的悲鸣声。
他靠着书架摇摇欲坠,带着上面所有的书籍、卷宗即将倒下,叶惜人与严丹青下意识同时出手,一左一右扶住书架。
两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严丹青已经一一看过书房里面的东西,此刻看向蒋游,垂下眼眸,声音平静:“既如此,那你就去和谈吧。”
“我认可你的想法,但我不认可你选择的和谈之路,两国之战,避无可避,北燕,只可撵出去求得太平,而非指望他们高抬贵手!我活着一日,就要他北燕血,洗我红缨枪。”
他不认为蒋游全是对的,但他也不再否认蒋游与圣上的信念,接受他们的苦衷。
大敌当前,他们可以联手。
蒋游要和谈便和谈,先以此稳住北燕,而他与惜惜再来寻找出路,今日骤然知晓如此多的消息,需要消化,也需要思考破局办法。
尚有循环,未到绝路。
大梁如今局面,不敢行差踏错,可叶惜人与严丹青却有一次次试错的机会。
“怎么谈?赤盏兰策已经死了啊!”
蒋游抓着脑袋,花白的头发凌乱,整个人就像是疯了一般,喃喃:“赤盏兰策死了,所有算计一场空,大梁没了未来,严丹青你们杀了他——”
他声音一顿,猛地抬起头,眼眸深不见底,眼睛瞪大,遍布红血丝,神色疯狂执拗:“不,不是你们杀了他,赤盏兰策已经死了,你不能再死,就说是我杀的,赤盏兰策是我杀的,与你们无关,这是我欠你、欠你们的!”
“严丹青,你现在就去淮安渠吧,随便你要做些什么……”
他已陷入绝望。
“我不走,还没找到突破困局的办法,我不会离开南都,返回淮安渠。”
严丹青将书架放稳,隔着衣袖牵着叶惜人手腕离开:“蒋游,你与圣上没错,但是,这不是你们两个人的大梁,只靠你们,根本拉不住大厦将倾。既然已到绝境,就要上下一心,不惜一切代价。”
是不惜一切代价拼死一搏,撵走北燕,而不是不惜一切代价,去丧权辱国的和谈!
严丹青拉着叶惜人,对着她苦笑一声:“三月初五,今日虽然知晓了很多糟糕的情况,但也算有一个最好的消息。”
叶惜人明白他,重重点头,露出笑。
圣上与蒋相并非与他们不是一心,为帝为宰,这大梁最重要的两个人不是他们要对付的敌人,也并非昏庸无能之辈,他们有自己责任与夙愿,有自己的坚守,就是可以团结的力量,这便是最好的消息。
而且,真相已经打开,原以为压在头顶的两个「敌人」可以化为助力,那就一定有办法破局!
至于变法,那是赢下之后的事情,她不了解政治,严丹青也只负责打仗,将北燕撵出大梁土地。
——以北燕血,洗红缨枪。
蒋游不明白,茫然抬头,乱糟糟头发下的一双眼睛无比困惑,赤盏兰策已经死了,北燕即将攻打淮安渠,怎么会还有希望?
在二人离开书房之际,叶惜人回过头,露出灿烂的笑容,满脸狡黠,纤细的手指指向书桌上蓝布包裹的箱子,眨了眨眼睛,声音含笑——
“第一次上门哪有不带礼的?”
“我亲自去西市买的新鲜猪头呢,还没来得及处理,宰相大人记得让厨房尽快炮制出来,别放坏了,现在肉价贵着呢!”
作者有话说
叶惜人:送你一个头。
蒋游:人头?
严丹青:猪头。
蒋游:……
第59章 流民(大修)
蒋游:“??”
他浑身一震,呆愣愣地抬起头,喃喃:“什么?”
叶惜人与严丹青已大步离开,走出书房后,听到身后蒋游跌跌撞撞爬起来,冲向书桌,撞倒无数东西的声音……他全都不在意,一把拉开蓝布,打开箱子。
随后,狂喜的大笑声自身后响起,恰如将死之人又抓住希望,惊动漆黑寂静之夜。
叶惜人与严丹青对视一眼,相视一笑。
严丹青声音轻轻:“惜惜,你是对的。”
叶惜人骄傲地抬了抬下巴,眉梢一挑。
时间倒回。
在来相府之前,严丹青确实准备杀掉赤盏兰策,他不欲和谈,解决掉赤盏兰策是最为有效的办法,两人到了皇城司门口,将要进去。
叶惜人突然拉住严丹青,皱眉,“真相未明,真的要杀了他吗?”
严丹青沉着脸,声音锐利如刀:“他觊觎你!我本想一点点查出真相,但既然朝廷要赐婚,那就破釜沉舟,朝廷没得其他出路之后,蒋游才会说出隐瞒的真相。”
之前的循环里面,和谈破裂,即将开战,兆武就是在去往淮安渠之前知道真相,踌躇不前。
“可是,若真相还不能杀掉赤盏兰策呢?”叶惜人抬起头,眼神认真,“蒋游或许固执,但并不愚蠢,我总觉得没知晓全部真相之前,不能轻举妄动,以免重开。”
她眼前似又看到城外的惨况,一声声绝望哀求,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次睁开,眼神清明——
“想杀赤盏兰策什么时候不可以?”
“我们已经不单单是我们自己,牵扯在和谈之中,陷入大梁生死存亡间,我们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整个国家,万万百姓,南都城外还有无数的流民,是救他们还是害他们,只在一念之间。”
在一次次循环当中,掌握一定的先机,发疯与杀人容易,最难是理性克制。
而如今生死攸关,却最需要理性克制。
“他对你不怀好意。”严丹青抿唇,手收紧。
叶惜人露出笑,一双眼睛乌黑干净,眉眼弯弯,眼中是克服恐惧后一往无前的勇气,声音坚定:“春昼,他已经冲我来了,避不开,我不怕的,不就死吗?我早就死得很熟练了,大不了重开一次。”
不就是割喉、斩首,怕什么?
严丹青低头看她,说不出话来。
在过去的许许多多个循环里面,叶惜人要遭遇了多少次死亡的痛苦,才能在现在说出一句「熟练」了?
又要经历什么,才会明知对方要害她,又即将面临赐婚圣旨,还能克服心底里面的胆怯与恐惧,变得清醒理智,笑着说出——
我不怕的。
明明不久前,她还站在牢狱前面发疯般说着「杀皇帝难吗」,还为了杀死赤盏兰策,疯了般重开一次又一次……
如今,跨越恐惧、疯狂,面对凌驾在头顶的威胁,她眼神清明冷静,思维清晰,谋而后动。
严丹青颤抖着摸了摸叶惜人发髻,缎带随着青丝从指尖划过,愤怒的心一点点冷静下来,声音放轻:“好,都听你的。”
书房外
严丹青看着小小骄傲的叶惜人,哪怕心中压着一座大山,仍没忍住露出笑容,两人并排往外走去,一高一低,月光将影子拉长。
“三月初五已经过了,三月初六了!”叶惜人眼睛亮晶晶。
严丹青笑着点头:“对,三月初六了。”
叶惜人捧着脸,眼神复杂,真是难得过了一次没重开的日子,这一回,他们知晓更多真相,能不能顺利走到三月初七、三月初八……走出循环?
想到「真相」,叶惜人回头看向身后相府,心里越发复杂,“变法……蒋相与圣上真是胆大,从前我还当他们是胆小才会一心和谈。”
即便她对于政治不甚了解,也知道「变法」二字是何威力,那是要挑战三纲五常,改变祖制。
曾经叶长明说过,大梁想要吏治清明,就必须从内而外大改,废掉献宗当年留下的沉疴积弊,将从前制定的一些规章制度通通修改……他只是如此一提,叶沛就皱眉让他不要胡说,更不许在外大放厥词,招惹祸端,可见「变法改制」,究竟是多么胆大的一条路。
这样的人,哪里是贪生怕死?
严丹青抬头看向高悬明月,似悲似喜:“惜惜,你知道吗?在我被关进诏狱,认罪接受水刑的时候,从来不敢深想大梁未来。”
“大梁恰如已经开败烂根的花,即便眼下能挡北燕,将来又该如何?我与赤盏兰策交战,比的是背后大国之力,北燕齐心,可大梁有什么?”
他压不住心底里面的绝望。
只是,他不能退,他若是退了,就连一时的希望都没了,他活一日,就守一日,至于他死后……
严丹青摇摇头,展颜笑道:“可是现在,有人想要从根上治疗大梁这朵开败的花。若是他们能成,待到春来,这片土地上就又会长出一朵新的、含苞待放的花,延续未来。”
挡一时并非希望,延续未来之策才是生生不息。
叶惜人跟着眉目舒展,但很快有些泄气,嘟囔:“我本来是将这位宰相大人当成仇人,他害我全家被斩多次,可现在……好像也不能对他怎么样了?”
像是想到什么,她又露出笑:“好在,之前的循环里面我杀他不止一次,不算太亏!”
严丹青拳头抵着唇,忍住笑,偏头问她:“你要是还想报仇,我现在带你回去找他?千刀万剐,随你便?”
“先算了。”叶惜人赶忙摆摆手,“暂时不和老头计较,没事气一气、吓一吓他就好,要真是把人弄死了,也是个麻烦。”
况且,对方还让人去云莱买粮回来,已经够乱了,这时候哪能让宰相出事?
说完,她又紧皱眉头,抬头看向他,试探着开口:“真要和谈啊?”
严丹青声音笃定:“不,只是先拖着他,等云莱的粮草送回来,眼下还没办法战,但丧权辱国的和谈绝对不行!”
蒋游的主意看似能换来平稳时间,可狼子野心的家伙们,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大梁安稳发展,富国强民?
——和谈永不可能。
“那我们能做什么?”叶惜人又问。
严丹青想了想,吹响口哨,隐藏在黑暗中的马山与闫霜悄无声息靠近,抬手行礼。
“闫霜,之前让严家军的人查北燕如何?有收到信吗?”严丹青问。
闫霜摇摇头:“没有任何异常,既无天灾,又无人祸。三月青黄不接,北燕也有些粮草不足。但赤盏兰策之前安排极好,北地的粮草都被他们掳到军中,如今北燕军一切如常。”
圣上与蒋游已经查过,没查到异常,严丹青审过北燕使团,同样无异。如今他们的人又确认,北燕情形与赤盏兰策说过的话都对得上……
叶惜人眉头一皱。
北燕没有天灾人祸,不似大梁处境糟糕,那赤盏兰策亲自前来大梁冒险,就真是只为杀死严丹青?在他眼中,严小将军就这么重要?
叶惜人想不明白。
但她知道,圣上与蒋游对外隐瞒的决定是对的,赤盏兰策一定不知道大梁已经糟糕到如此地步,否则,压根儿不必费心算计。
严丹青拧眉沉思片刻,随后吩咐:“重新派人,这回让许成亲自走一趟北燕,任何违和的地方都不要放过,尽快将消息送回来。”
许成,严丹青留在淮安渠的副将,是他极为信任的幕僚之一。
“是。”闫霜应下,立刻去传信。
他又看向马山,压低声音附耳低语,马山一惊,随即重重点头:“是!”
他也转瞬消失不见。
叶惜人听到了所有安排,神情越发凝重,这样能行吗?
严丹青收回视线,见她愁眉不展,以为她在担心赐婚的事,眼中闪过杀意,声音晦涩:“惜惜,别担心,我不会让赐婚圣旨下来。”
叶惜人眉头松开,却是心中一动,“若是要拖延时间,要不先答应他?”
赤盏兰策提出这个条件,可不像是会改变心意的样子。相反,严丹青越是反对,她怀疑赤盏兰策就越是来劲……
所有人都在为一个必死的结局挣扎,她也能出一份力。
“不行。”严丹青霎时变脸,瞳孔紧缩,唇抿成一条直线,不高兴了。
叶惜人:“……”
天啦。
她一个被赐婚的倒霉鬼,竟然还要去劝小将军!
“既然不会和谈,那有赐婚又如何?等他死了,这赐婚不就没用了吗?”
叶惜人稍稍靠近,拉住他的衣袖,眨了眨眼睛,“况且,赐婚是他用撤军手书和粮草换的,不管是真是假,我们都不亏啊。”
用一道注定不会起作用的赐婚旨意,换粮草与手书,这波不亏,如果是真的,粮草能救命,如果是假的,不就知道了赤盏兰策的动向吗?
怪不得朝廷听到条件后,立刻拟旨。
“可是你呢?”严丹青反问。
句句不亏,都是从旁人的视角解释,被赤盏兰策算计的叶惜人本人呢?背着「婚约」二字,她能不害怕吗?
两国交锋,却将她搅入其中,何其无辜。
叶惜人一顿。
片刻后,她脸上的笑容渐渐落下,手拽着自己衣袖,指尖发白,开口声音颤抖又坚定:“春昼,想到赤盏兰策和赐婚圣旨,我害怕,但只要一想城外乌泱泱看不见尽头的流民,我就没那么怕了……他们的命只有一条,我死了,却还能重开。”
哪有那么多怕与不怕,重要的是有没有用,能不能解开真相,彻底走出循环。
严丹青收紧的手松开,再也克制不住将人轻轻拉入怀中,紧紧抱着,呼吸打在头顶,声音颤抖:“可我担心你。”
固然可以循环,但死亡的痛苦不会因此而消失不见,反而一次又一次重复,越发痛苦。
他自己死多少次都无所谓,可只要一想到叶惜人面临的危险,就止不住担惊受怕,这种恐惧与心疼在一次次循环中越发强烈。
而且……
想到赐婚,他心里就不大高兴,又想砍掉赤盏兰策了!
叶惜人耳根一红,嗫嚅:“那、那我小心些,尽量不靠近赤盏兰策……”只要不靠近,还能有什么危险?
——翻车了。
才说完这话第二天,叶惜人从椅子上弹起来,不可置信:“爹,你刚说什么?!”
三月初六,辰时。
叶惜人刚用完早膳,就听到叶沛带回来的、令人惊恐的消息。
叶沛吹胡子瞪眼,面色难看:“赐婚圣旨已经发出,赤盏兰策将撤军手书交到了蒋相手里。至于粮草,还要稍等筹集,但在这段时间,他要让你这个圣旨赐婚的「太子妃」,去照顾他养伤……”
每一个字都是咬着牙说出来,叶沛气得胸口剧烈起伏,额头青筋跳动,比起赤盏兰策,他倒是宁愿惜惜待在严丹青身边,至少,严小将军会护着她。
那贼子呢?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
叶长明更是当场跳起来,拔高声音:“什么?他在做什么青天白日梦,让我妹去照顾他,我妹又不是他的丫鬟,凭什么啊?将来接人的都撵出去,滚!”
赐婚就已经够恶心人,竟然还要去照顾他?
叶沛又颓然坐下,呼吸急促:“那是陛下派来的人,你去撵?”
赤盏兰策倒是有理有据,他的人都被严丹青杀光了,就剩下两个伤得比他还重,他在牢中没少受刑,眼下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圣旨已经赐婚,他非要让叶惜人这个未来太子妃去,圣上与蒋相怎么拒绝?粮草可还没拿到呢!
而圣上已经下旨接惜惜过去,他要怎么抗旨?
叶沛脑袋转着,思考解决办法。
“罢了,我去。”叶惜人捏着衣摆,长出一口气,“既然躲不开,就去看看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想要知道北燕的算计,除了严丹青从北燕那边查,她也可以从赤盏兰策身边入手。哪怕只获得一个有用消息,都是赚了。
“可是——”叶沛皱眉。
叶惜人摇摇头:“他费尽心思把我弄过去,总不至于就为了杀掉吧?爹,你放心,我不会有危险的。”
她死了还能重开,赤盏兰策可不行。
叶沛沉默许久,艰难开口:“让你哥带人陪你一起去,我去宫里找严小将军。”
他又看向叶长明:“照顾好你妹妹,不能让她出事。”
叶长明神情凝重点头,手握拳。
然而一刻钟后,叶长明:“这样好吗?”
叶惜人挺了挺胸膛,回答理所当然:“有什么不好,我就是怕死,赤盏兰策只是让我过去「照顾他」,我保护一下自己,不可以吗?”
叶长明:“……”
——很可以。
真是白担心了,对比他这个「胆小」谨慎的妹妹,他应该担心一下北燕太子才对!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60章 粮食
第60章(前一章大修过,读者大大们记得回去刷新重看,不然接不上!评论给大家发红包补偿哈)
在进来诏狱之前,叶惜人听到打更声就确定已经到三月初六了,这是一个注定不平静的夜晚。
赤盏兰策不就是仗着眼下不能杀他吗?
可凭什么不能?!
叶惜人就非要杀他一顿,即便没用,也能平一平心中的愤恨,挑起流民暴动、肆无忌惮,这一顿折磨是他活该!
自信他们不敢杀他?
那还真是在做梦,谁让她与严丹青可以循环呢,占了优势为什么不用?就该借老天给的机会,让敌人机关算尽也不能如愿。
牢狱里面,赤盏兰策已死,莫勒当场吐血身亡,三个北燕人死了两个,剩下一个只剩绝望地哭喊嘶吼。
听着痛苦的哭声,叶惜人爽了,脸上带着笑伸出脑袋,闭上眼睛:“动手吧,我们重开。”
严丹青一顿。
他想说,既然赤盏兰策不能死,就不该为了一时爽快杀他重开,循环不知道有没有尽头,不该浪费每一次机会……
他有很多的话想叮嘱,但在触及面前叶惜人如白玉般的脸颊时,那些声音统统消失,想到刚刚那一刻心里的愤怒与恨意,又想到被叶惜人握着手,一枪枪ꔷ刺下时的爽快……
严丹青心里的郁气荡然无存,重新恢复理智,露出笑容,眉眼弯弯,“还是我来重开吧,你——”
叶惜人摇头打断:“你动手我一点都不疼,快些,赤盏兰策已经死了,流民暴动,今日注定会有一番惨烈景象,你死我还得熬过这一天……我不想听蒋游那老头愤怒念叨,说我们害了大梁,赶紧重开吧。”
顿了顿,她又补充:“你还气吗?要是还生气,咱们重开之后再杀他一顿,这回把十八般刑罚统统用上,让他哭爹喊娘!”
说到后面,叶惜人双眼亮晶晶,搓搓手,甚至有些期待。
要不……
再开一次?
严丹青见此笑容更浓,摇摇头:“不必了,得尽快解决麻烦。”
更主要的是他心里总在不安,已经二十一次循环,即将二十二次,他们真的可以无限次循环下去吗?
叶惜人点点头。
随后,她还没察觉严丹青的动作,便感觉眼前一黑,再次睁开眼睛时,两人在赶赴诏狱的路上。
叶惜人:“!!”
严小将军出手真快,她只是眨了下眼,一点感觉都没就回来了。
明月高悬,三下打更声响起。
叶惜人浑身一震。
严丹青立刻看向她,颔首:“之前每次循环都是寅时重开,上一次循环子时死亡,果然回到三月初六这一日起始。”
还没到寅时,自然不会在寅时醒来,这循环规律不难摸清。只是,到如今他们还没有脱离的线索。
叶惜人挠挠头,又问:“那现在怎么办?”
上一轮杀爽了,两人都能冷静下来面对眼下遭遇的困境,可只要一想到北燕、流民与粮食,她就止不住头疼,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严丹青一点点理顺脑海中的思绪,带着她奔向城门口,远处火光与喧哗声不断,叶惜人有些紧张:“要不要去看看?”
严丹青摇头:“没用,现在只有粮食才有用。”
话音落地,身后响起车轮声,在寂静的黑夜中尤为明显,叶惜人抬头看去,竟然是禁军的人推着独轮车往城门口来。
车上堆着一袋袋粮食,一车车排成长龙,不用其他手段,这就是最好的安民方法!
叶惜人呼出一口气,眼神有些复杂,“蒋游竟然能这么快就搬出粮食……”
南都如今有多缺粮她再清楚不过,可蒋游从离开相府到现在不过一个时辰,竟然已经搬着粮食出来!
真是一息都没耽误。
“蒋游……”严丹青顿了顿,声音轻轻,“是最适合的宰相,他说的对,若是他早几年拜相,大梁不会变成如今这样。”
可惜了,时也命也。
蒋游就跟在车队旁疾走,身上穿着宰相官服,来不及换洗,带着褶皱与脏污,头发花白,手上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个破烂灯笼,就那么提着指挥队伍前行,越发显得不像是当朝宰相。
他们走到城门口,有人打开城门。
见到两人时蒋游微微一怔,擦了擦额头的汗,朝他们快步过来,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粮不够,只能搭粥棚施粥。”
他抽了南都与禁军的粮食,只是这么一来,南都城的粮食也坚持不了太久,必须得尽快弄到新的。
蒋游顾不得其他,只能先管眼前。
“施粥就够了,城外禁军的人也在,流民都是一些无辜百姓,只要让他们看到活下去的希望,就不会再做出傻事。”严丹青摇摇头。
粮食一出,流民暂时就能安稳,只是,能安稳几天,要看粮食能撑多久,最好的办法是将北燕撵出去,拿回北地,让流民们回原籍春耕……这才是长久之计。
蒋游点点头,又问:“你要一起去吗?”
严丹青可是擅长收拢流民,若是能够带他一起出去,想来安抚流民一定会更顺利。
然而,他摇头拒绝:“我去不合适,万一被人认了出来,暴乱就难以平息。”
蒋游愣了愣,这才突然想起来。
严丹青虽然已经洗脱冤屈,但还没来得及昭告天下。而且,之前因为军粮一事,他有「坑杀流民」的传言……
蒋游顿时有些羞愧,手握紧成拳,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严丹青提醒:“蒋相快去吧。”
蒋游闻言,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匆匆带着粮队出城去,这支队伍很快走远,走向喧哗与火光的方向。
叶惜人看着梁队远去,突然道:“春昼,变法可行吗?”
“我不知道。”严丹青摇摇头,声音飘散在风里,“但大梁已经落败至此,只有彻彻底底改变,才有生机。”
曾经的大梁可是这片土地上最强大的国家,北燕、云莱尽皆俯首,是一代又一代下来,已经坏了根。
叶惜人有些沉默。
从前,她只当圣上与蒋游是胆小才会一心和谈。可即便她对于政治不甚了解,也知道「变法」二字是何威力,那是要挑战三纲五常,改变祖制。
曾经叶长明说过,大梁想要吏治清明,就必须从内而外大改,废掉献宗当年留下的沉疴积弊,将从前制定的一些规章制度通通修改……
他只是如此一提,叶沛就皱眉让他不要胡说,更不许在外大放厥词,招惹祸端,可见「变法改制」,究竟是多么胆大的一条路。
这样的人,哪里是贪生怕死?
严丹青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明月高悬,清楚照亮指挥队伍的老头,以及那井然有序的粮队。在圣上与蒋游控制下,明明山河即将倾覆,朝中、南都却依旧井然有序,一切如常。
“惜惜,你知道吗?在我被关进诏狱,认罪接受水刑时,从来不敢深想大梁未来。”
他的声音似悲似喜:“大梁恰如已经开败烂根的花,回天无力。即便我回到淮安渠,眼下能挡北燕,将来又该如何?我与赤盏兰策交战,比的是背后大国之力,北燕齐心,可大梁有什么?”
他压不住心底里面的绝望。
只是,他不能退,他若是退了,就连一时的希望都没了,他活一日,就守一日,至于未来,他不敢去想。
“北燕虎视眈眈,流民暴动,大梁缺粮至极。我虽还没有破局办法,却再没有之前那般绝望。因为我知道,想救大梁的不止我一人。”
严丹青深吸一口气,眉头舒展开:“只要熬过眼下危局,将北燕撵出去,再从根上治疗大梁这朵开败的花。若是能成,待到春来,这片土地上就又会长出一朵新的、含苞待放的花,延续未来。”
挡一时并非希望,延续未来之策才是生生不息。
叶惜人跟着眉目舒展,但很快有些泄气,嘟囔:“我本来是将蒋游当成仇人,他害我全家被斩多次,可现在……好像也不能对他怎么样了。”
像是想到什么,她又露出笑:“好在,之前的循环里面我杀他不止一次,不算太亏!”
她的那些仇人们,她都杀过不止一次,这样一想,她心情又好上许多。要是实在不痛快,那就找个机会再杀几次。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严丹青没忍住嘴角上扬,又想起叶惜人杀赤盏兰策时的画面,便偏头问她:“你要是还想报仇,等蒋游回来我帮你抓住,千刀万剐,随你便?”
——惜惜现在已经杀人不手软了,学得很好。
“先算了。”叶惜人赶忙摆摆手,“暂时不和老头计较,没事气一气、吓一吓他就好,要真是把人弄死了,也是个麻烦。”
况且,已经够乱了,这时候哪能让宰相出事?外面的流民还需要安顿,这大梁早就乱成一锅粥,是严丹青他们缝缝补补勉力支撑,这时候杀掉自己人,不是让赤盏兰策得意吗?
北燕在侧,她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仇人。
严丹青扯了扯嘴角。
随即,他轻声道:“我让闫霜送你回去,什么都不要想,先好好睡一觉,我得出去一趟。”
“你去做什么?”叶惜人疑惑,他不是不能出现在流民面前吗?
严丹青低下头,附耳压低声音:“我可以乔装过去,总要亲眼去流民当中看看才放心,还不知道赤盏兰策是如何关在诏狱里面,竟能挑动流民暴乱……”
这确实很要紧,叶惜人神情一肃,点点头,轻声叮嘱:“小心些,赤盏兰策想杀你的心毫不遮掩,一切以性命为重。”
他们的命可是绑在一起,一个死,另一个也活不成。
严丹青没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迅速消失在原地,闫霜悄无声息从黑暗当中走出来,站在叶惜人身侧。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抬脚回去:“闫霜,我们走吧。”
闫霜跟上她,护着她的安全,一路往叶府去。
“闫霜,大梁乱成这样,北燕如何?”叶惜人突然问,“你们可知道北燕的情形?”
闫霜点头:“查过,严小将军出来后立刻就让人去查,北燕既无天灾,又无人祸。三月青黄不接,北燕也有些粮草不足。但赤盏兰策之前已经安顿好,北地的粮草都被他们掳到军中,如今北燕军一切如常。”
不止他们在查,圣上与蒋游都查过,没查到异常,严小将军下令杀北燕人时,特意让马山去审问过,同样并无问题。
至少那些北燕人什么都不知道,可以说,北燕情形与赤盏兰策说过的话都对得上。
叶惜人眉头一皱。
不应该啊,北燕没有天灾人祸,不似大梁处境糟糕,赤盏兰策又早知道大梁缺粮,为什么不在淮安渠耗着严丹青,要以和谈的名义进入大梁?
这可是以身犯险,用自己来搏杀一个严丹青的机会!
在他眼中,严小将军就这么重要?
要知道,在过去的许多循环里面,赤盏兰策可没少死,严丹青第一次死后,她还清楚记得……北燕人说赤盏兰策也死了。
叶惜人想不明白。
闫霜疑惑:“是有什么问题吗?”
想了想,叶惜人还是点点头,叮嘱:“我觉得北燕一定有问题,能不能再派人去查,最好是严家军的人亲自去一趟,任何消息都不要错过。”
闫霜神情一凝,重重点头:“好,我立刻安排。”
她正好将叶惜人送回叶府,门口挂着的灯笼照亮大门。但关门闭户,里面没有声音,显然叶家人已经睡着。
叶惜人一愣。
这是怎么回事?
她还没有回家,她爹他们就睡了?
倒不是想耽误叶家人都不睡觉,而是按照她对家里人的了解,只要她还没回来,叶家人就不可能踏实睡下,一定会担忧牵挂,现在的他们应该等在门口,等她回来才是……
她上前,敲响叶家的门。
作者有话说
还有几次循环就要结束啦。
修改了前一章剧情,辛苦大家回头去看了!
这一章是昨天的,我们晚上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