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惜人骑上长丰就跑!
她的胆子真的不大,这抢了北燕王的人头,万一被北燕人追杀怎么办?她又不会武功,这么个小身板,哪里扛得住?
“长丰,跑快点!”叶惜人抓着缰绳,趴在马上,一脸焦急,“我们去淮安渠,快快,要追上来了!”
长丰温顺,打了个响鼻后,到底还是撒开腿狂奔。
不过,也是叶惜人多虑了。
哪有人追她?
在北燕眼中,是北燕王的人头凭空「飞了」,在这么一片信仰天地神灵的土地上,真是吓得北燕人够呛,都当是他们遭了天谴,撞上鬼,躲都来不及,哪敢追?
她一脸瑟缩害怕,却一路吓得别人鬼哭狼嚎……
叶惜人骑马逃离北燕王帐,一路疾驰,在距离王都最近的北燕城池寻找些能保存首级的东西。
她看过太医们怎么处理赤盏兰策尸首,熟门熟路去「顺」些药材回来,顺便挑个合适的箱子装好,用绳子挂在马上。
如此,在看到他们的人眼中,就是一匹马驮着一个小箱子,一路狂奔,虽有些惊讶,但不至于太扎眼,再没有惊恐尖叫声。
叶惜人拉扯缰绳。
去哪儿?
“长丰,我们去淮安渠,找春昼。”叶惜人嘴角一点点扬起,还是没人能看得见她,但没关系,她终于要回家了。
长丰像是知道家在哪里,带着她狂奔而去。
一人一马,一个为虚,一个为实,但他们都要回家去,沿着辽阔的大草原,走最近的道路快马加鞭……
淮安渠
叶惜人听过无数次「淮安渠」的名字。但这是她第一次来,这有一座临河的城池,将淮安渠一分为二,这道渠滋养着土地,也天然形成对立。
曾经,大梁与北燕隔着淮安渠僵持,这里是大梁百姓不敢靠近的战区。
如今,北燕人已经撤离。
叶惜人依旧不被人看到、听到,依然感受不到风,闻不到气息,只逐渐能察觉到一点点疲惫,身体不似从前那般轻盈,但这样也好,就好似在告诉她——
她还活着,她会活着。
被推倒的房屋、一场雨后仍然鲜红的土地,都昭示着曾经的遭遇,淮安渠的城门之上写着鲜红大字:“驱逐燕贼,护我大梁!”
穿梭在城门口的百姓脸上,重新带上笑容,流民们早已回到这里,淮安渠的官员组织清理了战区,也将重新回来的百姓登记造册,分好土地,督促耕种。
大片大片的农田里面,一家老小都在抓紧时间春耕,今秋能不能活下去,就要看他们自己了。
叶惜人看着地里的禾苗,愣了愣,她没想到,淮安渠竟然已彻底恢复春耕,山坡之上,到处都是挖野菜的百姓。
官府从管两顿饭,到前段时间只管一顿饭,眼下连这一顿饭都管不了。但没人有意见,所有人脸上都带着不同寻常的光,一双眼睛明亮。
叶惜人明白,那是希望。
战事停歇、驱除北燕人、地里的禾苗,就是他们的希望,这片土地上的人如此有韧性,风雨过后,重新再来,只要给他们看到希望,就有无限勇气。
叶惜人想去找严丹青……
“什么?严家军已经离开了?!”
叶惜人大惊,差点跳起来,然而,周围百姓都没人能看到她,自然没人回答。
他们一边挖野菜,一边在说着话。
“现在打到哪里了?”
“听说眼下是在渭水城,北燕军人数众多,实在难缠,也不知道严小将军能不能将他们撵出去?”
“当然可以,都把他们从淮安渠撵出去了,渭水城自然不在话下,严小将军威武!”
“是呀,果真是严家人,我大梁英雄!”
……
那可不?
那是严丹青,她家春昼!
叶惜人嘴角扬起,翻出地图,对着太阳确定渭水城方向,骑上长丰,继续追过去,她不必吃喝,感受不到过多的疲惫,风雨、阳光,都对她毫无影响,继续前行。
渭水城
终于,她又追到了渭水城。
这里是南北交界之地,同样是战后的模样,一口口大锅正煮着马肉粥,这是战死的北燕军马,严丹青将其留下,成为这里的临时口粮。
“大家赶紧吃,吃完继续耕地!”
“没有马的就去衙门领,必须尽快将种子种下去,圣上开恩,三年免税,现在种下的都是诸位自己的收成!”
新上任的年轻官员扯着嗓子大喊。
有人喝完马肉粥,扬声笑道:“大人,现在只管一顿饭了,我们饿啊!”
那年轻官员一顿,不知如何回答,朝廷缺粮,严小将军留下的马与粮食也只够再撑几日……
虽说朝廷也是没办法,但他作为父母官,让治下百姓挨饿,实在是难过。
一旁,本地老吏翻了个白眼,喝道:“你饿?老子还饿呢!饿了不会让家里婆娘孩子去山上挖野菜啊?”
“哈哈哈!”那人放下碗,笑着跑开,“早去了,大人别生气,我得耕地去。”
说完,那汉子摆摆手,与一群人呼啦啦离开。
年轻官员却还在思索,怎么让治下百姓都能撑到种下的菜收获呢?
这时,马蹄声响,车轮滚滚,一队人拉着车与粮食向他们走来,那年轻官员愣了愣,随即迎上去,笑道:“刘老,你可算来了!”
“幸不辱大人使命,总算向所有乡绅筹集到了粮食,足够撑下去。”
“这可真是救了大命,刘老受我一拜。”年轻官员弯下腰,但眼睛却微微眯起来,闪过得逞的笑容。
——哈哈哈,果然还有粮!
上任之前,朝廷就对他们进行过特殊交代,如何赈灾、抚民、恢复耕种,只是其中一部分,还有一部分则是如何与老吏配合,以及如何应对乡绅豪富。
叶大人与刘大人说,那些乡绅豪富的窖里,不可能没有粮食。不管是威逼还是利诱,熬不住时,总要让他们掏出来……
共同度过眼下最是关键的时刻。
叶公子悄悄对他们说过一句「非常时刻、非常手段」,他深以为然。
没见朝廷甚至为主动捐粮的商人、乡绅、大户们立碑,其中捐得多者,还会被朝廷授予一二虚衔。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机会只有这一次。
若是错过了,等大梁彻底恢复过来,就没有这样的好事,那写在碑上,可是留名后世的千古功绩,光耀门楣。
比起来,窖里的粮食算什么?
如今严小将军连连大胜,天下局势将要好转,大梁逐渐复兴,粮食而已,今年秋收,就又有了。
叶惜人见此露出笑。
渭水城是个漂亮的地方,尤其放眼过去,看到所有人都在忙碌耕种,地里已经有禾苗冒头,更是好看!
这细嫩的禾苗,比最好华服、珠宝,都要美上数倍,无与伦比。
渭水城百姓一下又一下挥动的锄头,割向野草的镰刀,是他们的未来。
那么问题来了……
严丹青呢?
耳旁,叶惜人听到有人议论:“严小将军他们打到哪里了?”
“听说是白平原,北燕军且败且退。”
叶惜人:“……”
她艰难折返,爬上长丰的背,有气无力:“走吧,我们去白平原。”
白平原
叶惜人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最短的时间来到白平原。此刻,这里的官员与老吏带着府衙的人,正在处理战死之马。
大火起锅,开始熬粥。
府衙的人扯着嗓子大喊——
“先去登记!只有登记了才能领粥,全家老小,一个都不要落下,人人有份,都是要分地的,落下就没有地了!”
“隐户?没关系,朝廷说过,现下缺人,不管你们是奴仆还是隐户,只要登记就消奴籍,一样领地。”
“别着急,领完粥再来分。”
“可以选,但是离城近的地少,离得远些的村子,就能领到更多的地,你们自己选。”
“牛?哪有什么牛,用马一样的!这可是严小将军收缴的战马,拉地都能保收成……”
……
叶惜人:“……”
她看着乱糟糟登记的场面,哪里不知道,这是严丹青又又又赢了,并且已经离开了白平原,去往下一个地方。
她挤进流民群中,在一片议论声中获取信息。
“得赶紧耕种了,现在只能种豆和麦,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
“一定可以,我们白平原向来土壤肥沃,哪有饿肚子的?而且,这回朝廷分了这么多地,还都免税三年,哪里就活不下去了?”
“可千万不能再起战事。”
“北燕军现在被撵到十六州,严小将军就快要将那些燕狗彻底撵出去了……”
……
叶惜人爬上长丰,拍了拍它正在嚼着干草的脑袋,扬起嘴角:“长丰,走,我们去十六州。”
她感受到自己竟然有些渴了,取下水囊,狠狠灌下一口,水珠沿着嘴角滚落,用袖子一抹。
而后,她勒紧缰绳,背着赤盏王人头,继续前行。
从南都到北燕,从淮安渠到渭水城,又到白平原。如今,赶赴十六州,她正在走当初严丹青走过的路。
只是,那时候他走着大梁的「失去」,她如今走着大梁的「得到」。
她骑着圣上赐给蒋游的「长丰」,驮她回家、带她去寻严家军。
这一路上,见到了淮安渠的禾苗,她也见到了渭水城的锄头与镰刀,还有白平原的耕地……她见到天地辽阔,山河复苏。
这三百多万的大梁土地,仿佛都在呼喊着同一个声音——
【岁月依旧,山河无恙。】
“长丰,我们快到了。”
十六州
军中,严丹青一身盔甲,盯着面前沙盘,手指摸索着袖里一支梅花钗,眼神犀利如刀:“北燕军还有多少?”
“至少还有十五万。”马山摇摇头,“这赤盏成业没什么本事,但胜在听话,他身边还有几个赤盏兰策留下的人,打不过就一直避战,且战且退,并未有溃军的迹象。”
兆武忍不住嘟囔:“要是再有一个乌乔就好。”
北燕军现在是宁愿一路输一路死人,都不肯和他们正面打上一场。既没有多强的斗志,也不会因此溃军……
想想之前淮安渠,严小将军拖出乌乔,让人一声接一声喊着赤盏兰策不得天佑真相。随后,他骑着马在阵前杀了乌乔,扬声喊道——
“杀了北燕国师,并无天罚,尔北燕,造假圣子哄骗众人,已不得天佑!”
之后他们痛痛快快打了一场,大获全胜。
如今比起来,就差点东西。
马山很是无奈:“那也没办法,赤盏兰策的尸首送回北燕更为重要,我们总不能再截杀北燕王吧?怎么可能!”
北燕王远在北燕王帐,他们总不能飞过去吧?即便飞过去,也取不到人头,其他人又没这么作用。
兆武跟着叹气,看来这个法子不行。
严丹青正要开口,这时,有人跑进来,禀报:“将军,斥候来报,有人正朝着我们赶来!”
“多少人?”严丹青问。
“好像是一个人,不太确定,斥候说只看到了马,还没看到人……”
话音落地,马山与兆武疑惑。
一个人?
一个人跑到他们这里来做什么?
严丹青不知为何,心头一跳,心脏像是要跳出胸腔,一瞬间被什么给牵引住,让他呼吸变得急促,猛地站起来,快步出营。
马山几人疑惑跟上。
放过信号,并无阻拦,天边一个黑点出现,随后向他们跑来,众人眯起眼睛,隐约可以看到是一匹漂亮的白马。
但天还没亮,距离太远,看不清楚具体模样,更看不到马上的人。
在朝阳自东边升起的瞬间,那白点越来越近,迎着太阳向他们狂奔而来,初升的太阳晒在大地上,像是拉开一层遮挡着大地的阴影,一点点向着那匹马照射过去。
叶惜人勒紧缰绳。
随着越来越近,她竟然感受到了越来越清晰的风声,阳光照在她脸上,刺得她眯起了眼睛,周围沙尘的气息、草地的清香、一花一叶……都在一点点出现在她的五感之内。
身体越来越重,带着连日奔波的疲惫。
但她脸上,笑容越发灿烂,风在耳边,光芒就在眼前,鼻尖闻着味道,沙尘有些呛人,她迎着太阳,在变得越来越清晰,与这个世界,彻底相融。
——她脱离循环了!
这一刻,叶惜人无比清晰。
“那是谁啊?”兆武疑惑地看着越来越清晰的白马,惊讶,“好像是个姑娘?”
马山眯起眼睛,勉强去看,喃喃:“我看着……怎么像是叶二姑娘?”
叶二姑娘?
那不是圣旨赐婚的将军夫人吗?
兆武下意识看向身侧严丹青,却只看到一道背影,像是一股风般消失不见,这位向来从容冷静的将军,此刻彻底失态,不管不顾冲向那道影子,战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严丹青看到了!
叶惜人骑着快马,朝他而来,她脸上是灿烂的笑容,手上高高举起一个东西,朝着他不断挥手,马蹄声越来越清晰。
严丹青狂奔而去,眼眶湿润。
他日日都在想,要如何才能救她,可事实上,他认识的叶惜人从来外柔内刚,不用等任何人去救,她会自己救自己。
而后,又在别人最需要的时候,朝他们奔赴而来,改写自己与所有人的命运。
她总是这般。
这就是他家惜惜呀。
一人在黄沙之上奔跑,一人骑着白色快马,朝着对方而去,跨越时间与空间,跨越千山万水,与二十多次生死轮回。
近了,他们已经看到对方湿润的眼睛。
“春昼——”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啦!
恭喜大家追完一本,恭喜兔崽又写完一本!
这章评论给大家发红包啦——
还有番外,一些后续,包括严婉的最后一次循环,等兔崽歇几天就开始写,更新可能不太稳定,大家如果感兴趣,就偶尔来看看,不感兴趣就在这里说再见啦!
感谢你们陪我一程,走过惜惜与蛋清的故事,非常非常感谢(鞠躬)!
期待我们的下次重逢。
写在最后:
每次完结就想哭,真难受QAQ。
很早之前就想写这个故事,一直没有多少把握,故事虽然短,可并不好写。从去年拖到今年,才终于落笔,将我心目中的惜惜与丹青写出来。
也许还有人不甚满意,但兔崽真的尽力了……如果还有缺陷,那就是水平问题QAQ,呜呜呜我慢慢来进步吧。
【我与丹青两幻身,世间流转会成尘。但知此物非他物,莫问今人犹昔人。】
在偶然看到这首诗时,感觉灵魂都被触动。于是,一开始是「严丹青与叶昔人」,就像赤盏兰策死时感叹,谁又不是大梦一场?一生虚妄。
后来,当我开始落笔,就不想惜惜叫「昔人」了,她不该在过去,她其实在未来。
他们在故事里面,都不受控走向自己的命运,我一贯喜欢玛丽苏bking,很少写这种成长型的女主。但我真的越来越爱她,她是未来,看着她一点点勇敢,一步步成长……她应该是怜惜与珍惜。
而惜惜,向来会自己珍惜自己。
她这么弱小,这么怕死,甚至也曾经天真单纯,并不总是正确决定。但她从来都是自己救自己、又救人,她是生死浮沉,普通人是世道浮沉,路其实很长,一次又一次,一次比一次进步一点点,总能彻底脱离困境吧?
叶惜人&严丹青。
惜惜&春昼。
在他们的世界,熠熠生辉。
再次谢谢大家陪伴我们,想看什么番外也可以点菜,我挑着写——
山前相见,山后相逢,我们晋江再见啦!
祝大家天天开心、万事胜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