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150

    第141章 餍魔宫(八)

    翌日一早,整个司马殿突然戒备起来,连同整个餍魔宫都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关潇如往常一样来到议事的召神殿,抬眼看着这块由他人亲手所书的匾额,她想到了一个故人,紧接着又想到昨夜的沈晚棠。

    她和魔主真的很像……

    宫殿的大门被魔侍推开,她迎着满殿的目光走进去,目不斜视,径直来到众人之首,侧眸冷眼看向目光不善的司马奉。

    “关潇,你来得可真是时候。”司马奉客气地笑了笑,道:“本尊刚才还在说昨夜魔宫内进了贼,正要下令抓贼呢……也不知道这贼人究竟是藏在了谁的宫内。”

    他意有所指般,将收回的目光又投向她。

    “如今宫内乱得很,是不是贼喊捉贼也未可知。”关潇不再看他,回头看向前面空无一人的高座,“何况,魔主不在,这餍魔宫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知道为什么魔宫里会有这么多人听命于我吗?就是因为你这副模样,魔主知道你心里只有黎玉昭她一个魔主,所以暗地里给了我高于你的权利,我们餍魔宫一旦内乱,你们根本拿我束手无策。”

    司马奉口中的魔主,便是李双。

    对于司马奉的话,关潇也清楚,这么多年了,李双早就想夺走她在餍魔宫的权利,可她的权利是黎玉昭给的,底下的人又跟了她上百年的,除此之外更是有三位魔王随时待命,李双不能轻易动她,到最后也只是壮大司马奉的势力,想以此来削弱她的势力。

    司马奉不知不觉间已经走上台阶,抚摸着这上面的位置,摩挲着手,道:

    “关潇,你我这么多年的情分,我也不杀你,只要你交出那个姓沈的和魏免。”

    “你根本不是想要这个位置。”关潇笃定地诉说,一眼看穿他的图谋。

    “是,这位置换谁坐都无所谓,只要不是那个姓沈的,我想要这个位置也只是想拿到解药再杀了她而已。”话音落下,司马奉坐了下来。

    他朝着下面的牧垚抬了抬下巴,紧接着牧垚就派了人去搜关潇的寝宫。

    关潇不为所动,而是最后劝诫了一句:“归顺要比仇恨更容易拿到解药。”

    司马奉仿若听见了笑话,“关潇,你莫不是忘了,她是谁的女儿?黎玉昭那么狠毒的人,她费尽心思生出的魔胎绝不会比她差!你让我归顺她?这就是在自寻死路!”

    “我可听说她是从沈卿言手底下逃出来的,这么长时间躲着不敢露面,你真的以为我猜不到是为什么?沈卿言是什么人?她和无虚宗的神君在一起就算没死也得脱层皮!”

    司马奉早就料到,沈晚棠必然是受到了重创在关潇那儿养伤,就像是一条丧家之犬。

    她以为关潇能护住她?殊不知这李双魔主忌惮关潇,早就把餍魔宫中最大的权利交给了他。

    今早他查看过,沈晚棠用的是莫獨的毒丹,根本没有动手,若他猜得不错,她不仅没有本事救人,而且还带着人躲了起来。

    自己都自顾不暇了,竟还敢出来救人!

    司马奉冷笑一声,也不再多话,只等着看牧垚带人把那个女人绑过来。

    关潇也不禁蹙起了眉,沈晚棠既然能从沈卿言手底下逃出来,她便也不担心她被抓到,只是……

    今晨一早沈晚棠就不见了人影,她难免心中难安。

    殊不知,就在餍魔宫的一处僻静的后花园处,沈晚棠被人胡搅蛮缠拦住了去路。

    那女子面覆轻纱,穿着一身薄薄的衣裙,手臂横在她身前,握着一把略显熟悉却叫不出名字的剑。

    沈晚棠方才在这里打量了片刻,她的眼睛像是修整过显得极为漂亮,几分熟悉几分陌生,但她不记得了……

    只道:“魔?”

    她记忆中,所认识的魔族少之又少。

    短短一个字,女人仿佛在她这里受尽了屈辱,眼眸怒睁,那副美人姿态瞬间变得极其恶毒丑陋起来。

    她的剑横向沈晚棠的脖颈,冷笑一声:“你不也堕了魔?有什么好得意的!贱人!我今日就要你的命!”

    沈晚棠轻而易举躲开她的剑。

    不过一个渡劫后期,与她差了三个大境界。

    那女人出剑极为阴狠毒辣,中途几次放出暗器,暗器上淬了剧毒。

    沈晚棠不欲与她纠缠,在她再次将暗器放出时,她拂手将暗器尽数挡了回去。

    “啊!”

    锋利的暗器狠狠扎入女人的腹部,因暗器小并不致命。

    沈晚棠走时冷冷看了她一眼,这个声音她记得,是昨夜司马奉的女人。

    此刻,孟晓韵捂着腹部趴在地上,怨恨地盯着沈晚棠离开的方向,她不甘心!

    凭什么!

    当初被逐出师门后,她回过一次家,可却被家人打骂羞辱最后扫地出门,她不甘心!要不是沈晚棠,她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后来为了尽快提升修为,她修炼修得走火入魔,不惜折损寿命修了各种邪术,最后又听说餍魔一族的双修之法可以帮她,她又不惜在脸上划刀子、换皮,前不久终于被司马奉那个畜生看中。

    为了报仇雪恨,她付出了一切!

    可为什么!为什么她都这么厉害了!还是斗不过她?!

    凭什么!

    凭什么她沈晚棠要什么有什么!而她却要受这些非人的痛苦?!

    这一切都是沈晚棠这个贱人带给她的!

    要不是这个贱人,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要杀了她!

    对!她……她还有司马奉。

    她去求司马奉,司马奉可以杀她!

    她也要她尝尝痛不欲生的滋味,她要把她剥皮抽筋、挫骨扬灰!

    不……她还要她魂飞魄散,永世不得再轮回!

    她服下解药,连伤都来不及处理,狼狈爬起来,疯了一样往召神殿去。

    “尊上。”与此同时,大殿内匆匆而来的牧垚冲着司马奉摇了摇头,“她不在魔尊宫内。”

    一听到牧垚的话,司马奉猛地推翻了案台,突然大发雷霆,指着他:“不在就扩大范围,整个万戮城都不得放过,再找不到就翻遍魔域也要给本尊找到人!”

    牧垚吓得跪了下来,立刻回了声“是”后即刻转身离去,片刻不敢多耽搁。

    他知道,也怪不得尊上发这么大火,唯一的解药跟着下毒的人跑了,今天还是毒发的日子,这换谁谁不急!

    他一边暗叹着气一边快步往外走,刚踏出门,迎面却撞见了一位姿容出挑的青衣女子走来,那女子望着他,莞尔一笑时有种勾魂摄魄的惊艳之感。

    沈晚棠步伐不停,逼得牧垚后退几步,绊到门槛踉跄着险些摔倒,他听见她说:“你们,是在找我吗?”

    “你你你!”牧垚没见过她,眼下听见她这话才反应过来,急忙握住自己的刀,“原来就是你!”

    他猛地拔刀,却惊觉自己的手被一股力量压着根本拔不出来!

    这人?这人真的是尊主口中所说的被沈卿言重伤了的人?

    难道她真的这么厉害?竟能从沈卿言手底下毫发无损地逃离?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她给我抓起来?”司马奉看到牧垚傻楞楞的不知道干什么,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随手就是一只杯盏朝他砸去。

    门外的魔兵紧随沈晚棠的步伐涌了进来。

    杯盏袭来的瞬间,沈晚棠猛地从牧垚耳侧接住。

    “啪——”杯盏碎裂的声音伴着强劲的风一齐朝牧垚袭来。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突然被人擒住,那碎玉片正死死抵在他的脖颈,顿时身子一僵。

    沈晚棠扫了一眼身后步步紧逼的魔兵,悦耳含笑的嗓音在牧垚耳畔响起,“司马奉,他的死活你不要了?”

    牧垚的死活?

    关他什么事!

    他自己都快没命了还有空管他是死是活!

    司马奉的脸黑沉得仿佛能滴出墨来,他几乎是毫不犹豫:“给本尊抓活的。”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开始面面相觑,但最后还是选择听令。

    沈晚棠拿着碎片轻轻在牧垚脖颈上划出一道伤来,轻笑着:“看来是好狗跟错了主人。”

    牧垚瞪大双眼,顿时一股子气冲昏了头脑,颤着手指着翻脸不认人的司马奉,脖子却又不敢动弹半分,只能压着火气大骂:“司马奉你个老东西,老子杀了你!”

    司马奉冷笑:“一个蠢货,本尊要你何用?”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沈晚棠身后的一群魔兵已经杀了过来,她把碎片狠狠掷出,割断几人脖颈,温热的血飞溅而出,溅在牧垚的眼睛里。

    好险,刚刚差点就和他们一样死这女人手里了!

    关潇看着被围了个水泄不通的沈晚棠不禁动身想要助她一臂之力,转瞬却发现一只以魔气化成的巨手朝自己而来。

    她猛地看向司马奉,那手瞬间掐住她的身体。

    短短片刻,沈晚棠已经杀了几百人。

    牧垚不知何时得了自由,可却被自己的人堵得死死,甚至还刀剑相向,把他往死里杀。

    这个挨千刀的司马奉!他非杀了他不可!

    他一脚踹翻这些自己帮司马奉带出来的兵,提着刀正要杀出去一条血路,身后的女人却突然握住他的手腕。

    牧垚:“?”

    “你干什么啊啊啊——”他话还没说完,体内的魔气猝不及防被借走,像是被抽走了魂一样,疼痛难忍,几乎站不住要给她跪了下来。

    沈晚棠可不管他怎么样,拽着他的手腕,杀到哪儿就把人拖到哪儿,遇到有人从后方杀过来就索性用他作剑,一时间,他身上伤痕累累。

    牧垚从未想过自己竟会有朝一日沦落至此,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娘的,一个比一个畜生!

    最后沈晚棠抽干牧垚体内的魔气,化出一道结界封住大殿入口,然后把牧垚随手扔去一边。

    断情剑自她胸前发出淡金色的光,其中又隐隐藏着阴邪的魔气,她握紧剑面向殿门,看着这些围堵她的魔兵,用尽全身之力横空斩出一剑。

    剑气穿透身体,大殿中余下的所有魔兵被拦腰截断。

    而剑气朝前斩出的那一瞬间,断情顺势甩向身后,带着狠绝的杀意,剑锋急速朝着司马奉刺去。

    她转身,抬眸冷眼望向高位上的司马奉,对上他惊骇的双眼。

    第142章 餍魔宫(九)

    司马奉心中一惊。

    他没想到沈晚棠竟会突然爆发出如此巨大的力量,更没想到她会在一瞬间击杀在场众人,顺势杀他!

    那剑的速度极快,几乎是他甫一看见寒光,剑便从他的肩膀穿透了过去,剑锋顺势也穿透了他方才坐过的位置,那是一张榻。

    剑气震碎椅榻和倒地的案,扎进墙壁中。

    司马奉捂着肩上的伤脸色难看至极。

    不对劲,他的反应速度怎么会突然慢下这么多?!

    “你……你做了什么……”问完话,那熟悉的剧痛逐渐遍袭全身,他身形剧烈晃动几下。

    木楝花?

    他猛地看向沈晚棠,“你身上有木楝花的气味!”

    此花可诱他提早毒发,沈晚棠是特意在等今日!

    沈晚棠缓步朝他靠近,越过他,拔出他身后墙壁中的剑,手中把玩着剑,剑锋似有若无对着他。

    关潇早已挣脱开了司马奉的束缚,见此不由得目光微顿。

    沈晚棠来到司马奉身边,指腹划过剑身,哂笑一声:“为了见尊上,我可是特意用木楝花泡了衣服,就连我的剑也是如此。”

    闻言,司马奉立刻跌下台阶,强忍着痛苦,大怒:“滚!离我远点!”说完短短几个字,他的气息都急促了起来。

    起初离得远,殿内人多血气浓他倒没发觉什么,眼下她封住了大殿又近在跟前,那熟悉的气息的确是木楝花无疑!难怪剑来时那阵风他觉得奇怪,也难怪他的反应迟钝,是因为他正在毒发!

    这个毒妇!

    沈晚棠睨了他和瘫软狼狈不堪的牧垚一眼,略施小术法,将榻复原,就连上面的软垫靠枕也恢复如初。

    她动作随意地坐下,交叠双腿手搭膝盖,笑问:“说说,你想怎么死?”

    怎么死?

    司马奉冷笑一声,扫了一圈大殿内的人。

    一个是想杀他的毒妇,一个是被他丢掉的弃子,还有一个……

    他眯了眯眼,算是看明白了,关潇和沈晚棠分明早有预谋!

    关潇方才根本可以不受他所困,她分明是早就料到了沈晚棠的实力和手段如何,所以故意示弱让他以为即将事成。

    若他早发现破绽,也不至于连逃都没法逃脱。

    难怪今日三位魔王也未到,这么多天以来餍魔宫日日无主,他们也三天两头出去胡吃海喝,可今天早上宫内魔兵被弄倒一大片,他们本该到场!

    除非,是沈晚棠和关潇把他们派出去了,做什么?

    “外面的人怎么了?”似有所料一般,司马奉直接质问,心里却笃定了答案。

    沈晚棠跟着他的目光一起看向殿外,却意外瞥见不久前见到的那个姑娘,淡声道:“我让他们去找莫獨借了人,你的人还没来,看来是被杀了。”

    “你!你简直丧心病狂!”

    一听她这云淡风轻、轻贱人命的话,司马奉忍不住厉声斥责道:“你个蠢货!他们是我的人没错!可从根本上论他们是餍魔宫的人!更是你的族人!你杀了他们就是在自掘坟墓!”

    关潇也觉得不妥,这件事沈晚棠从头到尾都没有跟她商议过,全是自作主张,方才故意被司马奉抓住,她猜到她既然一人敢来必然是有九成把握能胜,本想助她顺利抓住司马奉饶他不死,可眼下……

    她也猜不透沈晚棠究竟会不会留活口。

    她动了动唇,想说话,却又怕激怒魔主,最后干脆等在一旁静观其变。

    “族人又如何?我餍魔宫不养废物,更不留有异心之人,像这样的人,有多少,我便杀多少。”她说完抬手撤掉殿外那层封印,静静看着外面负伤跑来的女子。

    孟晓韵已经服过疗愈丹,伤口止了血,可还是痛得脸色惨白,她看见大殿内尸横遍野只是愣了一下,紧接着目光转冷走了进去。

    司马奉指着沈晚棠好一会儿说不出话,都快被气吐血来,虽说他有夺位的不轨之心,可他好歹在魔尊这个位置坐了这么多年,他就算和她再怎么斗,也绝不会杀了关潇和全族大半的餍魔。

    “你这个毒妇竟连同族都下得去手!我餍魔一族迟早在你手里毁于一旦!”

    “我呸你个臭不要脸的老东西!”牧垚听了他的话倒觉得好笑,他恢复了些许魔气,撑起身来。

    他句句羞辱:“像你这种出尔反尔又自私自利的小人,还有脸说什么同族人,刚才要杀我的时候不是很痛快?这时候死到临头了想起同族人!在这给老子装什么圣人!”

    “你!”

    司马奉想骂回去,话到嘴边又无话可说,的确他存了私心,为了拿到解药杀了沈晚棠,甚至想牺牲牧垚。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他不过是自私了些,他只是犯了全天*下人都会犯的错,他何错之有?!

    一群蠢货!

    偏偏这时,孟晓韵猛地冲上来抱住他的手臂,她已经被日积月累的仇恨冲昏了头脑,根本来不及想他们方才都说了什么,现在又是什么情形。

    “尊上,尊上我有事求您……”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司马奉一把甩开。

    司马奉本就因为体内的毒素焦躁痛苦,眼下被人这么烦着更是把气撒在她的身上,却什么话也没说。

    孟晓韵也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司马奉心情不顺的时候就是会突然打骂她,她也忍了过来,可现在她忍不了!

    她恨沈晚棠!

    她只是想要沈晚棠死而已,一点也不难的。

    “尊上,这个女人是无虚宗的细作!你们快杀了她!她会害死我们餍魔宫的!”

    孟晓韵近乎祈求地说着:“她是无行神君的徒弟,她还有个师兄,就是清玄神君沈卿言,你们不能放过她!她和沈卿言亲如兄妹……对了,她还喜欢沈卿言,她喜欢沈卿言,她一定会帮着沈卿言害死你们!”

    这话犹如巨石落入静湖,瞬间激起千层浪。

    司马奉一把把人拽起来,“你说什么?她和沈卿言是相好?!”

    他又转头看向关潇:“这就是你们要拥护的人?!”

    这事关潇之前听过沈晚棠的解释,解释得很是平淡无奇,可平淡恰恰能说明问题……魔主应当和沈卿言的确有问题。

    否则,怎么会安然无恙成功从沈卿言手底下逃脱?

    这也是司马奉的想法,还不等他说出来,一旁的牧垚忍不住白了这女人一眼。

    “谁不知道他沈卿言长相好,何况我们餍魔一族历来的魔主都是个没有心的,喜欢的男子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了,就这话司马奉你个老色鬼也信……”

    “你宫里女人都成堆了,还在这儿质问他人情爱,这种东西什么时候在我们餍魔宫存在过?”牧垚又是忍不住一句嗤笑。

    司马奉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想骂他个狗血淋头,毒性一上来却生生给自己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关潇也无话可说。

    这牧垚从来都是个心直口快的,脑子里缺根筋,他们过细深思的东西,他是一点也琢磨不出来,但却总是思路清奇地想到别人意想不到的东西。

    沈晚棠看这出戏看得心情不错,朝牧垚抬了抬下巴,下令道:“把她的面纱拿下来。”

    牧垚的身体好了很多,伤也都是些皮外伤,听见声音后二话不说一把将孟晓韵从司马奉怀里拽了出来扯下她的面纱。

    “哈,还以为是个什么惊世骇俗的大美人儿,没想到连我们餍魔宫的侍女都比不过,老东西你还真不挑啊。”

    关潇:“……”

    司马奉这次的毒发是又气又痛,几乎快一口气背过去。

    他之所以看重孟晓韵是图她的皮相吗?若是要貌美,他们餍魔宫哪个女子不比她强?他看中她只是因为她体内的魂魄是个恶魂,还满身怨恨!

    这个蠢货懂什么!

    沈晚棠的唇畔似有若无染上几分笑,盯着那女人的脸看了看。

    孟晓韵被这么一通羞辱下意识捂住脸,也不想被沈晚棠认出来。

    牧垚见她矫情得很,干脆一脚把人踹了上去,孟晓韵“啊”了一声,一下趴在了台阶上,沈晚棠的脚下。

    她暗自在心里骂了牧垚一遍,头顶目光如炬,不容忽视,她把头埋得更低了。

    “有几分眼熟。”沈晚棠说着,裙下鞋尖挑起她的下巴,对上她暗藏怨恨和恶毒杀意的眼睛,缓缓笑开:“正好我身边缺条狗,就你吧?”

    ……狗?

    她把她当什么?!

    孟晓韵一时气狠,别开脸。

    “不愿意?那就……杀了吧!”沈晚棠说,“牧垚,听说你爱养妖兽、魔兽之类的毒物,把她拖去喂了。”

    牧垚略显嫌恶勉强应:“行,行吧……”

    “不!我不要!”

    “这也不要那也不要,喂我的爱宠还便宜你了,再废话魔主让你陪这老色鬼一起死!”

    “我不要!”孟晓韵下意识回头吼了牧垚一句,说完又后知后觉了什么彻底愣住了。

    魔主?

    牧垚刚才说什么?

    沈晚棠是……就是那个杀了李双的魔主?

    怎么可能!她怎么这么命好?

    “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死……

    “我,我可以做你的侍女!对!我可以服侍你!做什么都可以!”

    沈晚棠却笑着起身,“你只不过是个渡劫期的魔修,也配?”

    她居高临下看着趴在地上的孟晓韵,话语清晰,“对了,你大概不知道,从前我的身边也有一条狗,方文许,你知道他后来如何了吗?”

    孟晓韵浑身冰冷,头也不敢抬,指甲陷进肉里。

    “他不听话,成了个哑巴残废,不仅要日日受他师父打骂,还要遭人耻笑,就是可惜……”

    “他还活着。”

    此话一出,孟晓韵整个人浑噩地瘫软在地。她永远都报不了仇了,她这辈子都斗不过沈晚棠了。

    她,死定了……

    沈晚棠缓缓起身,眸中含笑,冷冷抬眼。

    “即日起,魔尊司马奉囚于地牢,至于她,送到魏免身边。”

    既然这么恨她,她的恶魂和仇恨也该好好利用一番……

    第143章 合欢宫(一)

    十月秋,云华殿。

    “师兄,这些名单是今年新入门的弟子。”

    玉梵真君将名册呈给无行神君,看着他,想说些什么,却又止了口。

    无行神君看了一眼名册上的人微微点头。

    去年宗门内的弟子被沈晚棠和毒魔一族的人残害无数,今年春末时沈晚棠成为餍魔之主,那日,有消息传回,沈晚棠围杀了同族人三千余人,一直到现在的六个月里,万戮城都满是腥风血雨,不得安生。

    看来,沈晚棠活着这人世间必生祸事,眼下还只是万戮城,后面便极有可能是凡间,以及整个魔域……卿言当初算过沈晚棠的命格,乃邪魔之命,可及魔神。

    他一想到这些,就不得不将弟子选拔提前三年招了许多新弟子。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将名单搁在一旁,吩咐道:“再举行一次外门大比吧,看看还有没有好苗子。”

    “说到好苗子。”玉梵真君听了他的话,斟酌着开口道:“去年的大比中胜出的那几人都不错,尤其是其中名为杜易雪和覃长乐的两个小姑娘,这一个勤恳天赋好,一个懒散却会许多内门剑法,只是……”

    玉梵真君没有继续往下说无行神君也知道他话里的意思。

    杜易雪他知道这个小姑娘,身上一股子狠劲,的确是个可造之材,但身上戾气过重,不过念及她所经历的那些事倒也情有可原,而另一个覃长乐,那剑法一看便知是沈晚棠教出来的。

    只是,其中一个被沈晚棠的人抓走了。

    “师兄,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我的徒儿乔瓒踪迹全无,就连追踪符也没了效……”玉梵真君道,“看来,只能由我亲自去万戮城寻人了!”

    “不急,我推算过,他们还好好活着。”

    无行神君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抚,“此前我命卿言去救人,他非但没能将人救出还犯下宗门大忌,是师兄对不住你,你就这么一个徒弟,我定会将人平安给你带回。”

    闻言,玉梵真君不禁询问:“师兄想怎么做?”

    无行神君沉吟片刻。

    万戮城说到底还是属于魔域,而如今的魔域是魔帝仇衽的地盘,若宗门众弟子贸然前去万戮城必定会引起两方交战,到时又是死伤无数,若无虚宗与魔域两败俱伤,妖都只怕又会闹出什么灾祸。

    眼下唯一的法子,便是他一人前去把人救回来。

    这也是最快最稳妥的法子。

    无行神君正欲交代自己走后的宗门事务,抬眼却突然看见殿外的天阴云覆盖,雷霆阵阵。

    他原本温和的脸色猛地大变,目光看向太清池的方向,皱紧双眉。

    “那是……那是清玄神君所在的太清池!他竟然……”玉梵真君怔怔地看着这震撼的一幕,心中惊愕不已,感慨万分。

    他竟然在短时间内再次引来了天雷?

    这怎么可能?!

    “清玄神君他不是在太清池养伤……”他不禁回头询问,回头却发现师兄早就消失不见,愣了愣,旋即哭笑不得。

    他这位师兄啊,六个月里可是从未主动去看过沈卿言一次,现在看见自己的徒儿有了危险又比谁都忧心。

    思及此,他又颓然长叹一声,说到徒儿,他连自己的徒儿都还没能寻回来……

    这个念头转瞬即逝,耳中突然惊雷声响。

    一记天雷风驰电掣般劈向太清池。

    他看了一眼,径直撕开裂缝朝着太清池而去。

    太清池里面的那间屋子屋门紧闭,周身是一层微弱的光包裹着——那是沈卿言以灵力设下的结界。

    玉梵真君来到屋门前,无行神君的身边,道:“除了飞升入真神的那次,他从不曾历劫失败。”

    无行神君自是知道这一点,可六个月前他罚了他整整十五鞭,他本想让他好生休养魂体,谁曾想他竟然这么快就引来了天劫!

    见他如此忧心,玉梵真君不禁失笑道:“师兄,这道劫他又不是没有经历过,你就放宽心吧。”

    这是沈卿言成为神君的劫难,这一点他也知道,可不知为何……

    他凝重着脸色,沉声道:“师弟,不知为何,我这心里总觉得难安。”

    轰——

    第三道天雷落下。

    看着这与飞升入真神的雷无异的雷劫,玉梵真君也觉察了不对,心下疑虑重重。

    “师兄,为何沈卿言的雷劫,总是要比寻常人的厉害?这不像普通的雷劫,倒像是九天雷劫。”

    九天雷劫,顾名思义,历九天的雷劫,每日九次小雷劫,一日算一道大雷劫,只有飞升成为真神或是魔神时才会引来。

    其他的雷劫便只是一日雷劫,一日九道雷劫,渡劫成功即成功破境。

    可沈卿言的雷劫显然不是普通的雷劫,虽然也是只有一天九道雷,可这每一道雷劫的威力都是原本的十倍。

    这哪是雷劫,分明是天罚。

    沈卿言怎么会受到天罚?

    意识到这一点的无行神君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难看,就连上一次渡劫也是,他原本以为是因为他们强行相助他历劫所以反而加重了雷劫。

    看来根本就不是,是他不知何时触怒了天道。

    一道又一道的天雷落下,穿透屋檐,整座屋子灵力波动巨大,不得外人随意踏入一步。

    一直到第九道天雷狠狠劈下,头顶漩涡般的层层黑云迅速退散开,转而化作晴空万里,暖黄的光洒下,一切都显得寻常安宁。

    “这是……成功了。”玉梵真君狠狠松了口气,还来不及笑出来,身旁的师兄就已经破门而入。

    无行神君大步流星走进去,目光所及之处,床上的人缓缓抬眼,一双漆黑幽邃的暗眸深不见底,情绪全无。

    看着颇有几分陌生的徒儿,他的步伐微顿。

    沈卿言徐徐起身,行下道礼:“师父。”

    很是寻常、平淡的一句。

    无行神君只是短暂地打量了他一瞬,再度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将灵力逼入体内探查一番。

    很快,他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有些不可思议。

    他的身体竟然大好,体内灵气也极为充沛,想来也正是因为体内灵气太过充沛才早早引来了天雷。

    可被笞魂鞭打过又经历过天罚,他的身体怎么会完好无损?更奇怪的是,他的神魂竟也完好无损?

    这绝无可能……莫不是重须没有下重手?

    想到这里,他反而是轻松了几分,亏他担心了这小子六个月,再看他,不仅身体神魂完好,就连修为也精进了。

    玉梵真君适时笑着道:“恭喜清玄神君了,再次成功历劫,看来是想开了。”

    关于沈卿言的事,他多少听说了些,只知道是触犯了无情道大忌,无非是情关难过……

    只是若是过不去他又怎么会这么快经历天劫?这显然是好事啊!他这是想开了,明显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

    听了他的话,无行神君脸上的笑意还来不及浮现就立刻消失,仿佛回到了六个月前的那天。

    那天他一遍遍质问这个逆徒,问他到底是不是对沈晚棠生了情,他回答的是“不知”。

    那便是极为喜欢了。

    能够动摇他对无情道和天道的道心,足以证明他的真心天地可鉴,绝不会是师弟几个字“想开了”可以轻易放下的。

    不过……他若放不下,又如何能短时间内进步神速?

    无行神君沉吟不语,思虑良多却没有最好的答案,不论是哪个答案,他都觉得不对,此事的确是有些古怪……

    难不成是因此劫非飞升之劫?

    许是他太久没说话,气氛过于凝滞。

    玉梵真君又转移话题道:“师兄您方才在大殿是想同我说什么?”

    无行神君回过神来,将其他的先放下,回应着:“我原本是想将无虚宗交由你打理几日,我去把在魔域失踪的两个弟子带回,眼下既然卿言大好又破了境,我便将……”

    他话还没来得及说话,沈卿言先开了口,道:“师父,让弟子去吧。”

    无行神君的声音戛然而止,沉着脸不说话,玉梵真君不由得也为难起来。

    室内温度仿佛骤冷,沈卿言微微垂眸,解释道:“六个多月前,师妹去了迷雾谷,她要修夺舍术。”

    “夺舍术?”

    玉梵真君曾听闻过此术,但只存在于禁书中,除了迷雾谷,外界还从未有人真的成功钻研出此术,而知道此事的人少之又少。

    若真如清玄神君所说沈晚棠在修夺舍术,夺舍术最后从她手中流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无行神君却犹豫不决,反问一句:“你如何肯定她在修夺舍术?”

    “此前我在迷雾谷见到过师妹,那时她想要的,便是此术。”沈卿言说完后一顿,补充道:“我曾封印了迷雾谷,如今,谷外的封印破了。”

    一听这话,无行神君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

    六个多月前,看来那时沈晚棠故意将回溯镜给他就是为了拖住沈卿言,对于此事他容不得半分一定会如她所愿重罚沈卿言,届时她便可破开封印。

    原来这就是她的目的。

    “你想做的,仅仅是如此?阻止她修邪术?还是阻止她将邪术传得人尽皆知?”

    他问完后沉默地看了沈卿言一眼,摇摇头:“卿言,没有人比为师更了解你,就连你自己也是如此,你的剑可以指向任何一只魔、任何一个邪修,可你唯独杀不了沈晚棠。”

    “有时候想不明白就是答案,”他语重心长道,“既然做不到,那便坦然接受、面对,不要活活将自己困在一条绝路上。”

    这也是修道最忌讳之处,天下有多少人将自己困在一条绝路上而执迷不悟走火入魔?

    数不胜数,以沈卿言的性子极有可能会将自己活生生逼上一条绝路……

    那天,重须有一句话他很认同——

    就算动了情,承认也无妨。

    这是触犯了大忌没错,却并非不可挽回,他若是能坦然接受、面对,反而能择出一条对他而言好的、最正确的路,反之,剪不清理还乱,走上绝路。

    以他的性子,一旦想通总不会任由自己堕落入魔,最坏的也无非就是不得飞升入真神。

    注定该成为真神的人却止步于此固然可惜,但若当真动了情,比起成为真神,他更希望他安好。

    如今无虚宗的清玄神君,也好。

    罢了……

    第144章 合欢宫(二)

    最后,无虚宗暂由沈卿言打理,无行神君第二天便启程去了魔域。

    沈卿言召来各位真君、长老在云华殿内商议宗门事务。来的时候四位真君分别带了自己的徒儿,就连那坐在轮椅上的方文许也来了。

    方文许这半年以来都在吃无行神君配的丹药,身体一日比一日好,神志也越来越清楚了些,只是这双腿永远都治不好了。

    他坐在流衣真君身边,唯唯诺诺,低着头不说话,满脸阴沉。

    沈卿言将这次外门弟子的入选名单分别交给几位真君、长老,让他们选出自己满意的弟子。

    这是几百年的规矩,每一次新弟子入门选拔都会有天资出色的弟子,他们会挑些弟子收为关门弟子。

    先是几位真君挑选,只有流衣真君和庚元真君各自选了一名新弟子,余下的被几位长老挑走了三名弟子。

    沈卿言又与之商议了一些其他宗门事务。

    期间,方文许阴毒的目光似有若无从沈卿言身上略过,随后又落在自己师父的身上,想到她方才毫不犹豫收新弟子的画面,心中一时屈辱又怨愤。

    自他陨落后,师父已经收了三名新弟子,如今他在她眼里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废物,更是她人生中的污点!

    不知何时,他们已经商议结束,他看着师父连一个眼神都不给自己径直起身大步走人。

    他只能自己慢慢推着轮椅走,好在这轮椅上有灵力加持……

    一时间,整个大殿只有沈卿言和他。

    沈卿言站在大殿上,半垂眸冷淡而平静地看着他狼狈又难堪地从这里离开。

    他缓缓转身,欲要撕开裂缝离开此地,神识所到之处却突然响起熟悉的三个字,他的动作忽然一顿,微微侧目看向殿外那没有走远的方文许。

    有人打趣着方文许,略带嘲讽道:“哟,这不是我们从前不拿正眼看人的方师兄么?怎么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轮椅啊?哦对了,瞧我都给忘了,你被沈晚棠那个魔头给弄废了。”

    “唉,你说你想要谁不好,非要沈晚棠,人家现在可是万戮城闻风丧胆的餍魔之主,你再看看你这一身的残废,这种人你也敢肖想?”

    方文许的手猛地攥紧轮子,指甲恨不得扣烂这轮椅泄愤,他的脸色一阵黑一阵白,骂骂咧咧:“滚!都给我滚!她沈晚棠算个什么东西!什么餍魔之主!她不就是长了个狐媚样只会勾引男人吸取修为的贱女人!”

    听了他的话,面前的人嗤笑一声:“方师兄,你可别是得不到就恼羞成怒了……”

    得不到恼羞成怒?

    方文许气极反笑开始口不择言,阴毒道:“我有什么好恼羞成怒的?这女人什么滋味早在五年前我就尝过,我还用得着肖想她?她就算是一魔之主又怎么样,一魔之主还不是被我碰过?!”

    此话一出,那人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怔着上下打量起方文许这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方文许紧接着冷笑一声,颇有几分得意,为了把这个谎撒得更真,他开始说起往事来。

    “不然你以为她为什么这么恨我?还不是因为当初在日月洞崖的时候有这事,就这事赵雅霏和孟晓韵也知道,还是她们给我把的风。”

    他说得很是随意,语气轻浮恶劣,继续道:“啧,这女人啊看着长得好,玩起来还不就一个样。”

    方文许面前的师弟心中原本还半信半疑,听完他的这些话便信了,要不是干过这种龌龊事,沈晚棠怎么会把人折磨成这样……

    不过沈晚棠虽然天资差,可皮相却是数一数二的,宗门不少弟子暗地里都骂她骂得厉害,也因为长得好,都背地里说她就是清玄神君身边的花瓶,整天只知道在清玄神君眼前晃悠乱人道心。

    刚一这么想,他的眼前突然压下一片暗影,回过神来,他猛地吓了一跳,后背冷汗直出,低着头:“清……清清玄神君……”

    他方才和方文许说话的时候神君该不会是听见了吧?可他怎么会还没有离开云华殿?他们说话的地方离云华殿隔了些距离,云华殿那么大,应该不会那么巧吧……

    方文许听见师弟突然对着自己身后行道礼叫着清玄神君,心神有一瞬间的慌乱,紧接着又镇定下来。

    他怕什么!他可是揭露沈晚棠真面目的大功臣,他养出来的师妹是个害世魔头,错的是他才是!

    哼!他还不信沈卿言能杀了他!

    就算他再偏心沈晚棠又怎么样,还不是在无虚宗当着他的清玄神君,要是杀了人他就不是清玄神君了!

    就算是沈卿言再问他,他也只会这么说,他可不怕他,他可是无行神君要救的人!

    他转着轮椅回身,不拿正眼看人,冷笑着:“清玄神君来得真是巧。”

    沈卿言的身形高大,居高临下审视着他,神色冷淡,无波无澜,只平静道:“你二人随我进来。”

    那师弟忐忑着有些腿软:“啊?”

    他打心底里抗拒,可根本不容他抗拒,沈卿言已经转身离开进了云华殿,这是根本不给他们拒绝的机会。

    没好事!都怪这个方文许!

    要死别拉上他啊!

    随着他们的进入,云华殿的大门自行合上,殿外的光线被一点点关在门外,而门内的烛光跃动在雪衣青年的深黑瞳眸中。

    他来到方文许面前,嗓音清冷,质问:

    “把你刚才说的事再说一遍,何时何地,都有谁?”

    “神君不都听见了?”方文许不以为意,根本没把如今的沈卿言放在眼里。

    他并非是真的不想说的,而是停顿了一下,开始勾着一抹恶意的笑,抱着恶心人的意思,道:“什么时候清玄神君你还不清楚吗?”

    沈卿言盯着他,眼睫几不可察地颤了一瞬,随后危险眯眼。

    “当初孟师妹和赵师妹欺负了沈晚棠,不就是你非要把沈晚棠一块儿罚了,三个一起关在日月洞崖,就是那时候两个师妹求着我帮他们教训教训沈晚棠……”

    孟晓韵,赵雅霏,方文许。

    一个逐出宗门下落不明,一个为师妹亲手所杀,还有眼前这个……残废。

    “好。”沈卿言突然莫名应声,算是对方文许的回应,可方文许根本看不懂他是什么意思。

    好什么好?

    他不是一向偏心那个魔头?

    当初他说什么他都不肯信还非说自己是个疯子,他看是他疯了才对!当真是可笑!

    方文许有些不耐烦,开口还想继续说些什么,下一秒,眼前突然出现一阵寒光,他陡然瞪大了双眼,浑身哆嗦一瞬——

    沈卿言竟握着问心剑朝他砍来。

    一旁的师弟也吓得跌坐在地,满脸的不可置信,瞪大了双眼,生生从清玄神君身上看见了一丝魔气,他赫然死死捂住嘴。

    清玄神君……清玄神君疯了……他疯了!!!

    不……不止是疯了,他还有走火入魔的征兆!

    “咚——”

    温热的血溅了他满脸,方师兄的头瞪着双眼滚落在地,滚在他的脚边,他吓得一下把它踢远。

    疯了……方文许刚……刚才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

    很快,他眼睁睁看着方文许的尸首在自己眼前开始消散,只留下一滩血水。

    而他们一向敬重的清玄神君魔怔了般,面无表情地擦拭着剑身上的血,然后,目光一转,落在了他的身上。

    “不是我!神,神君都是方文许这个畜生,是他干的这些龌龊事,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听见!”他吓得跪在地上给沈卿言磕头,磕得满头是血都不停下。

    他怕死,听说被问心剑杀死的人身消魂散,连投胎都难!

    “饶了我吧清玄神君!我上有老下有小,我没干过什么坏事!就,就嘴上喜欢胡言乱语说疯话,我绝非有意为之,求求神君饶我一命,我真的什么也没看见,我再也不敢了……”他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着。

    救命,要死了!

    清玄神君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一定会被灭口……

    时间一点点过去,沉稳的脚步声缓缓朝他靠近,两步走到他身边。

    沈卿言伸出手,灵力涌入他的灵台中,开始搜寻他的记忆。

    这位师弟什么也没看见,只觉得脑子里面突然出现了无形的手一般,在里面肆意翻动着什么,弄得他苦不堪言痛不欲生……

    最后,他彻底昏死过去。

    沈卿言的手里握着他脑海中的记忆碎片,轻轻一捏,这一切都消失不见,仿佛不曾发生过,连同地上的血也在瞬间被灵力抹去。

    地上的小师弟醒来时还是在大殿上,可他想破了脑袋都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晕倒在云华殿,真是奇怪,头也疼得厉害,可又什么伤也没有。

    他一副见了鬼的神情走回去。

    总觉得,他好像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与此同时的灵峡峰。

    沈卿言静静站在屋内,看着手中的问心剑,看着自己这双沾满了人血的手,脸色很是苍白难看。

    他薄唇紧绷,剑被他重重放在桌上。

    因为师妹,又失控了……

    这一次,犯的又是宗门大忌。

    若是让他清醒时再来选,他会犹豫,也会挣扎、痛苦,可最后,他还是会选择杀死方文许,擅自抹去他人记忆。

    明知犯了错,却已经毫无悔过之心……

    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方文许,当杀。

    第145章 合欢宫(三)

    沈卿言的视线透过窗,看向魔域的方向。

    师父此行,不只是为了救人,也为杀人。

    他深知,师父对师妹的杀心,师父也是有意将宗门交给他让他抽不开身。

    他的师妹,孤身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最后的结局,极有可能与当年的黎玉昭一模一样……

    “清玄神君!”

    此时,院外突然传来弟子的声音,那弟子语气激动地扬声道:“清玄神君,乔师兄和覃小师妹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回来了?”沈卿言的身影出现在院外,“师父呢?”

    “无形神君自今早离开无虚宗便没再回来。”

    无行神君只不过离开了宗门半日,要救的人却突然出现,不论他是否回宗都说明这两人绝非无行神君送回的。

    沈卿言随着这名弟子来到主峰,远远地便看见一高一矮的两人朝自己走来。

    半年不见,乔瓒虽然浑身脏乱狼狈,却毫发无伤,就连脸色也比往日要好上几分,只是神情古怪。

    视线缓缓下落,落在那穿着魔族衣裳的小姑娘身上,小姑娘长高了不少,脸更圆润了,满脸红润。

    “这……我看他们也不像是去魔域受过苦的人……”身旁的弟子突然出声,他其实也没见过他们,只是听见有弟子通报就马不停蹄地去找了清玄神君。

    “快看乔师兄,是清玄神君!”

    覃长乐隔着老远就开始指着清玄神君兴冲冲开口,然后拉着乔瓒跑得更快了。

    来到沈卿言面前,乔瓒行了个道礼后就跟着沈卿言去了云华殿,一起同行的还有覃长乐。

    “怎么回事?”沈卿言言简意赅地开口询问,目光自他们身上审视着。

    乔瓒挠了挠头,犹豫着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隔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开口道:“神君,我们其实是被沈晚棠派人送回来的,她,她还让我们等无行神君回来给他带句话……”

    还记得当时,他和覃长乐好好地被关在地牢,突然被魏免提了出去扔在召神殿。

    他一脸愤然地冷眼盯着沈晚棠,沈晚棠却轻慢地瞥他一眼,那眼神就如在看蝼蚁,像是从来不认识他们一样,直接下令:“把人扔去无虚宗,对了,转告你们无行神君……”

    “我沈晚棠的命,可不是谁都能轻易拿走的。”

    “听见没有!记得告诉那老不死的,再敢来找我们魔主麻烦,我就杀光你们无虚宗弟子!趁我们魔主现在心情好,还不快滚!”

    一个名叫牧垚的人态度恶劣地嚣张开口,甚至还上前踹了他一脚。

    “呜呜……沈师姐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在覃长乐哭唧唧的声音中,他们二人又被魏免拖走,一路上遭了些罪才到无虚宗。

    他把这些事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还忍不住解释道:“清玄神君,弟子也很是奇怪,沈晚棠究竟存了什么心思,抓了我们,却不是把我们关在餍魔宫就是毒魔宫,而且在餍魔宫,他们也不想着杀我们……”

    最多就是听听魔族人的谩骂牢骚。

    “沈师姐还是很好的,在餍魔宫的时候下令不许魔族人靠近我们,每日的三餐也有,就是没有自由,而且……”

    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覃长乐身子一抖抱住身边乔师兄的手,继续说:“而且她对其他人更可怕……”

    说到这件事,乔瓒也想了起来,解释道:“长乐说的是六个月前的事,当时我们也被莫獨一并带到了餍魔宫交给沈晚棠。”

    “餍魔宫发生内乱,魔尊司马奉带着手下的人想要沈晚棠的命,事后司马奉被抓,而他手底下同*族的八千人,被沈晚棠下令杀了三千。”

    那天,莫獨给沈晚棠借了两千人,带着他们二人一起进了餍魔宫那个龙潭虎穴,从外面包围整个餍魔宫。

    毒魔一族的族人远不及餍魔一族繁衍的人多,可他们却极其擅于用毒,剧毒一放,整个餍魔宫毫无防备几乎无一幸免,除了召神殿。

    他不知道沈晚棠在召神殿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后来他们出来时一共五人。

    司马奉被牧垚绑着,关潇和孟晓韵跟在沈晚棠身后。

    沈晚棠下令把那八千餍魔关在一起,搞了一出毫无人性可言的残忍比试。

    八千人自相残杀,血流成河,尸身遍地,余下的五千人可活。

    原本沈晚棠立的规矩是最后只能活一千人,那八千人一听几乎一半的人都跪地磕头求饶,就连关潇也跪了下来这才保下了五千人的性命。

    那场景,他简直永生难忘,从未见过如此血腥残忍的画面……

    当时司马奉对沈晚棠破口大骂,骂她残害同族,必会天诛地灭,沈晚棠说了什么。

    她笑着说:“人不为己,这才是天诛地灭。”

    他觉得她是在意指,若司马奉没有成为阶下囚,那么那时被杀的就会是她。

    起初他还是不能理解沈晚棠的做法,不明白她何必非要赶尽杀绝?更何况那是她的同族,对魔尚且如此,又更何况是人族?

    可后来,沈晚棠根本没有动他和覃长乐分毫,可能是忘了,也可能是根本不屑于对他们下手。

    那段时间他看着覃长乐好吃好喝的样子又瞎琢磨了一阵,渐渐地,他竟然有些明白了沈晚棠。

    司马奉手底下的人是她的同族人,可同样也只是司马奉手底下的人,听那些餍魔私底下说,那些人跟了司马奉几十上百年的都有,这样的人参与过一次叛乱后还会有第二次,更何况是司马奉还活着。

    他大概猜到了。

    司马奉和他手底下的人,只能选一个留下。

    虽然残忍,可却极为明智,同时,也极为自私。

    等乔瓒把这些也交代清楚后,大殿内很久没有响起沈卿言的声音。

    他沉默着,乔瓒悄悄抬头匆匆看了一眼,也只看见他恹恹垂眸不知在思索什么,只是他不说话,面无表情的模样有些让人忐忑不安。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卿言的目光重新落在乔瓒身上,对于沈晚棠这种丧失人性藐视天道的行为他并未说什么,只是问:“……她可还有让你带别的什么话?”

    带话?

    还需要带什么别的话吗?

    乔瓒困惑不解地摇了摇头,虽然不知道清玄神君在等什么,可他看了一眼神情奇怪的清玄神君,忍不住硬着头皮说:

    “清玄神君,像沈晚棠这样杀人如麻的魔头本就该死,我们就算不杀她,她也会杀了我们无虚宗弟子,还有凡间那么多百姓,神君,沈晚棠她,早就不是当初的晚棠师妹了。”

    “嗯。”

    他一直都知道。

    很早之前,师妹就变了。

    自回阴村开始,自师妹对他的第一次抗拒开始,自他第一次疑心师妹开始……

    他对她每一次的怀疑都是对的,可他却一次次选择自欺欺人,甚至一次次自省反思,他以为是自己疑心太重,是自己不够信任师妹。

    他总会在每一次的怀疑之后劝说自己要再相信她一些,无数次,直到后来,被师妹背叛,被她亲自喂下毒药,被她用剑指向心口他才明白,他的信任便是她手里最厉害的一把剑。

    那把剑从一开始便指向他,日渐锋利,最后锋芒毕露,狠狠刺向他的心口,杀人于无形。

    这剑,足以杀死他的道心。

    世人都道他的道心是天道,是无情道。

    就连师父也忘了……

    从始至终,他的道心便只有——师妹。

    师父问他,是否对师妹动了情。

    男女间的情爱太过复杂,他不懂男女间的情爱究竟是什么,却在被师妹背叛、抛弃后清楚地明白,他在意的,只有师妹。

    他在意她的欺骗,在意她的背叛,在意她的虚情假意,在意她与他人亲近,在意她视自己为无物,更在意,她曾想用断情、问心杀死自己。

    他恨她,却也只恨她的绝情。

    “清玄神君,您去哪啊?”

    沈卿言执拗的心绪突然被乔瓒打断,他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竟已经不自觉地走了出去。

    他回头看向乔瓒,顿了顿,淡声道:“师父未归,我去寻他,宗门事务暂由玉梵真君代理。”

    乔瓒愣了愣:“???”

    无行神君走了就算了,怎么清玄神君也要走?!

    “清玄神君……这,这我没法跟师父交代啊!”

    “乔师兄,我猜,清玄神君肯定是去找沈师姐的。”覃长乐还在一旁笑着不嫌事大,“要是师姐还是以前的师姐就好了,大家在一起,多开心。”

    “想什么呢你!”乔瓒恨铁不成钢地戳了一下她的脑袋瓜,没好气道:“什么师姐,她就是个魔族,你知不知道魔族人该死?!”

    “啊?魔族人为什么该死?”

    覃长乐不解发问。

    乔瓒:“……”

    覃长乐也不知是不是在牢里关狠了,一出来话就没完没了、絮絮叨叨的。

    “那要是有一天我入魔了,乔师兄是不是就会杀了我啊?”

    “要是乔师兄入魔了,玉梵真君也会杀了乔师兄吗?”

    “要是……”覃长乐突然迟疑了一下,偏头看向沈卿言离开的方向,喃喃道:“要是清玄神君入了魔呢?无行神君也会杀了清玄神君吗?”

    她仔细想了想,那也太可怕了。

    “无行神君总共就两个徒弟,沈师姐和清玄神君,要是都入魔了,还都要被他追杀,那不是太惨了,这样一看好像……”

    她眨了下眼,懵然道:“好像我们无虚宗更可怕……唔唔!”

    她话还没说完,猛地被乔瓒捂住嘴。

    乔瓒黑着脸,心里五味杂陈的,想说什么,却根本没法反驳这个小丫头。

    最后只冷着脸训道:“不许说了!再说罚你去日月洞崖!”

    覃长乐才不怕他。

    “你更可怕。”

    第146章 合欢宫(四)

    万戮城,餍魔宫内。

    牧垚走了进来,“魔主猜得不错,那老东西还真来了。”

    果然,无行神君若是特意再用一次追踪符来寻人就会知道,那两个人已经不在她餍魔宫而是无虚宗。

    所以,他只能是来杀她的。

    从前黎双在时从不惹事生非,对无虚宗也造不成威胁,这才被容忍至今,想着等师兄飞升后再将餍魔一族彻底覆灭。

    可无行神君是知道她的,在他眼中,她就不可能是个会不惹事生非的人。

    无行神君若是想杀她,魔帝仇衽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若是想杀了餍魔全族,就绝无可能,这一定会掀起魔族众怒,毕竟曾经师兄就干过这种事。

    到时候就是仇衽也只能提前和无虚宗为敌。

    “把人请进来。”沈晚棠略一思忖,又是一顿,“备茶。”

    “备什么茶?”牧垚一脸的不耐烦,抬头对上沈晚棠冷淡的眸子后闭了嘴,出去把人请了进来。

    无行神君还是第一次来这餍魔宫,他大步而来,看向走来的沈晚棠。

    许久不见,这孩子已经变得截然不同,如今她的面相与当初,已经不能再相提并论。

    “人我已经放回去了,无行神君,您这是?”沈晚棠来到旁边坐下,将一杯茶推向他的方向,示意他坐下。

    无行神君并无心思与她多说什么,只站在一旁居高临下看着她,“本君若说是来杀你的,你当如何?”

    “杀我?”沈晚棠淡淡哂笑一声,反问:“杀了我,想必你和师兄的师徒情也该尽了,前不久我送给神君的东西,神君应当是收到了吧?”

    “你怎会变得这般厚颜无耻!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竟什么下作伎俩都使得出!”

    事到如今,他只要一想到当时沈晚棠送到自己手中的是个什么东西就勃然大怒,枉她修了无情道这么多年,竟品行如此恶劣不堪!

    “神君,你也是知道的,我和师兄自小便是一体,我的命是他救的,也该是他来杀我。若是旁人杀我,只怕我死他死,师兄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更遑论飞升……”

    言尽于此,沈晚棠唇畔漾开一抹笑:

    “神君,你以为呢?”

    此话一出,强大的威压狠狠朝她铺天盖地压来,桌上的茶盏“啪”地一声碎裂,茶水四溢从桌角滴落。

    无行神君怒极反笑:“你这是在拿沈卿言威胁我?你就这么笃定沈卿言舍不得杀你?就这么笃定你死了,他会为你痛不欲生,竟连仙途都不要了?你别忘了你是只餍魔?!”

    当然,不是了。

    沈晚棠唇边的浅笑透着些许冷意。

    她看得出,师兄的确是有几分不希望她死,可舍不得杀?痛不欲生?便是荒谬之言了。

    或许那只是师兄短暂的心软,或许他也有其他的考量,总之,绝不会是无行神君说的那么样。

    而她之所以故意这么说,只是因为不敌无行神君,想让他知难而退,下不去手罢了。

    她唯一笃定的是,无行神君很喜欢师兄这个徒儿。

    “无行神君,师兄的性格你必然是比我更清楚,他若下得去手杀我,我绝不可能还活着,对了……”沈晚棠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看向他,试探着道:“师兄还寻了个借口说要抓我回去带给神君处罚?这也是神君的命令吗?”

    想一想也觉得不可能,无行神君为了杀她都亲自来了餍魔宫,又怎么可能对师兄说,把人活着带回处死?

    何况,师兄离宗杀人,基本从无活口带回。

    沈晚棠的话就如一根刺深埋进他心中,顿时脸色不太好看。

    宗门弟子在广场上的话沈卿言不是听不见,他分明对沈晚棠下的是死令,何时让他把人活着带回!

    他看沈卿言分明就是舍不得杀沈晚棠!

    如此一来……

    若真如沈晚棠所言,她死了,以沈卿言的性子,只怕走火入魔也极有可能……

    可放任她不管不顾?

    “神君,晚棠无心与无虚宗作对,顶多就在魔域闹出些许风浪,你们又何必忌惮我呢?”

    话虽如此,却谁都心知肚明,一个人成长到足以让人忌惮的时候,那么她的存在就是最大的威胁。

    “你想要的人,我也完好无损地放了回去,这还不能证明我的诚意么?”沈晚棠又倒了杯茶,起身奉给他。

    “我死了倒是罪有应得,就是可惜了师兄,本该飞升入神,若再因我出了什么事,神君这么多年的努力不就都白费了?”

    “啪——”

    无行神君拂袖打落她手中的茶盏,他本不愿用最坏的揣测去看待沈晚棠,可她的话不得不让他生出怀疑。

    “是不是你有意引诱毁他道心!如今又想用这种方式自保!

    无行神君的声色俱厉,一副训斥弟子的模样——

    “你可知,你是他从小教养的师妹,你们二人不仅是师兄妹,这么多年的相伴更应该亲如兄妹!你怎么忍心如此算计于他!”

    “你明知道他修的是无情道!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引诱于他!你就这么想毁了他?”

    “你同他一起这么多年,别人不清楚,你难道还会不知道修无情道的艰辛痛苦?你竟还敢拿他的神位来做局?!”

    沈晚棠听了这话脸上的笑意渐收。

    “神君说这话未免有些荒唐,一个魔族一个神君,又怎么会亲如兄妹呢?至于其他,只要无虚宗的人不来我这餍魔宫,我又怎么会毁了谁?”

    “还在强词夺理!”

    无行神君平复下心中的怒意,之后再无其他动作,心中是怒意不错,可更多的还是无可奈何。

    沈晚棠和沈卿言是一体的,沈卿言死了对她而言算不了什么。

    可若是他杀了沈晚棠,表面上死的是一人,实际上却是杀死两个人。

    沈晚棠必须死,可也应该是由沈卿言亲手解决,如今也只有这一个办法能让他有缘再入神境。

    诛杀心中在乎那人,以此证道。

    也罢,他再给沈卿言一次机会。

    给他最后且唯一的一次选择的机会,只看他这一次,到底是要人还是成神……

    若沈卿言还是下不去手,他再亲自来取走沈晚棠的命,她手上沾了太多人命,她这条路,本就是条必死的绝路,天道注定容不下她……

    “你在魔域如何我不管,你若胆敢去祸害百姓,将夺舍术流传于世,不论卿言如何,我都会亲自取你性命,但愿你能安分守己地待在魔域,管好自己,也管好手下的人,不让他们惹事生非。”

    丢下这句话后,无行神君拂袖扬长而去。

    沿途餍魔宫的人被威压镇着纷纷警惕后退,直到退出一条宽广大道来。

    牧垚抱胸看着这老东西走远,碰了碰身旁冷着脸的魏免,不可思议道:“魔主那么心狠手辣的一个人,就这么让他走了?”

    魏免一拳砸进墙壁,“无虚宗,欺人太甚!”

    牧垚看着他讪讪一笑,然后溜进了召神殿。

    “无行神君杀我餍魔宫三千族人。”沈晚棠掀眸看向大摇大摆走进来的牧垚,牵出一抹笑:“牧垚,你想办法把消息传入雀台城,最好是整个魔域人尽皆知。”

    牧垚一听这话顿时觉得有意思起来,“魔主,你这是想算计无虚宗啊!”

    魏免也从后面走了进来,顿时明白了沈晚棠的用意。

    餍魔宫族人被杀三千余人,只有毒魔宫和餍魔宫的人知道,而且双方都是参与者,也就是说这件事除了万戮城根本传不到魔域其他地方。

    之后,一旦他们把无行神君杀餍魔宫三千人的消息传得人尽皆知,到时谁还会知道事情的真相?

    他们不会知道,他们只知道无虚宗的无形神君突然进犯魔族,肆意妄为斩杀三千人,这无异于是把魔帝公然踩在脚下。

    届时双方矛盾激化,随时可以一触即发,无虚宗的人就不敢再公然出现在魔域。

    沈晚棠又看向不善言语的魏免,“你从中协助他,另外……孟晓韵体内的怨恨和恶魂吸食干净后把人给我杀了。”

    六个月前,为了给魏免疗伤,她把体内拥有至恶魂魄的孟晓韵送给了魏免,他每日吸食她的怨恨和魂魄,如今不止伤势痊愈,就连修为也精进了。

    “属下一定让她不得好死。”

    魏免说这话时脸色阴沉。

    他原本吞噬孟晓韵魂魄的时候是抱着尽快养伤的目的,本想给她一次性来个痛快,却意外从她的记忆中看见了她和魔主曾经一起在无虚宗的一些往事。

    孟晓韵的记忆中,魔主自入世前还不是如今这模样……

    也是从她的记忆中他才知道,原来魔主曾经很喜欢笑,看人的目光不会像这样冰冷。

    可是是无虚宗让魔主变成了如今这样,却还要口口声声来指责魔主的不是,简直欺人太甚!

    无虚宗、孟晓韵……

    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离开召神殿后,牧垚看魏免心不在焉的,又碰了碰他,“你小子想什么呢,都成魔王了还摆着个脸,给谁看呢?”

    “和你无关。”魏免不耐烦道。

    “你这人怎么还给脸不要脸,也不知道到底怎么被魔主给看上的,我说,你为什么要跟着魔主?”

    “她救过我。”

    牧垚想了想,然后应,“哦。”

    魏免听见这么简单的一个回应,看向他,不禁问:“你就不好奇为什么?”

    “这有什么好好奇的,我们魔主人美心善,救人不是随手的事?”牧垚却不以为意,继续道,“哦,你不知道吧,我也是魔主救的。”

    他又嗤笑一声,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慢悠悠叹道:“那天司马奉让我去抓魔主想杀她,我没抓到人让魔主给抓了,司马奉那老东西为了自己那条贱命就把我给弃了。”

    “魔主一个人原本完全可以冲出重围取走司马奉的狗命,她完全可以杀了我,我就是个累赘,可她顺手把我也给救下了。”

    说完牧垚认真点点头,是了,魔主救了他,他现在为新魔主效力不是应该的?

    魏免听完他的话后却没了声音。

    难怪司马奉那老东西骂牧垚蠢。

    以他对魔主的了解,救下牧垚必然也是有利可图,就如现在,牧垚马上就要忠心耿耿地出去散播消息。

    罕见地,魏免笑了笑:

    “是,我们魔主人美心善。”

    第147章 合欢宫(五)

    又是一张追踪符放出去,最后再次无功而返,落在沈晚棠手里。

    她的指腹轻轻摩挲着符箓。

    她找了萧之镜六个月,六个月里杳无音信,难不成出事了?

    魔帝?

    可要是仇衽,怎么会到现在还满大街都是萧之镜和云岑的画像?

    不是魔帝又会是谁?

    还会有谁在这个关头抓住萧之镜和云岑,修为又在云岑之上?

    总不会是无虚宗……

    思及此,她的动作忽然一顿,无行神君的话似乎还在耳中。

    几日前无行神君来餍魔宫,提到过一句话,里面就有“夺舍术”三个字。

    不用多想她立刻就知道了,一定是师兄告诉了师父,所以师兄早就猜到了她的目的。

    那么萧之镜和云岑……

    师兄那么聪明,既然知道了萧之镜就是景骁,自然也就能猜到她去迷雾谷是为了帮萧之镜破除结界,为的便是这夺舍术,而夺舍术只有身为谷主的萧之镜才知晓。

    结界已破,师兄便只能抓走萧之镜。

    可她想不通,师兄的目的难道只是为了阻止她修夺舍术?还是说,其实是为了阻止夺舍术落在她的手中?

    又或者是,经历上次一事后,故意引她前去,想杀她?

    不论答案是什么,此行她都非去不可。

    早在五个月前,黎白夙就从她的体内醒了过来。

    这一次,追踪符循着师兄的气息而去。

    追踪符离开万戮城,朝着与无虚宗相反的方向飘走,沈晚棠路过时不禁看了一眼无虚宗的方向。

    她继续往前,又随着追踪符一路踏进榱城城门,榱城的热闹叫卖声此起彼伏响起,熟悉的声音如雷贯耳。

    锣鼓喧天的,还有女子以扇遮面含羞笑着坐上花轿。

    那追踪符在天上转了一圈,跟着这花轿一路往前,在岔路时又穿过长排的海棠树到了一处偏僻的山脚下。

    眼前的是一座荒废已久的院子,外面看着遍布蛛网,地面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就连大门也满是灰尘。

    沈晚棠用魔气推开这扇门,大门发出刺耳的一声“嘎吱”声。

    入眼的是干净整洁,焕然一新的简陋小院。

    与外面截然不同,一眼便知,这里被人用法术收拾过。

    符箓先她片刻进入院中,不知是碰到了什么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踏入院中,开始打量起四周。

    与此同时,就在布满了禁制的主屋内。

    一位红衣男子面容憔悴虚弱地昏睡在床上,还有一男一女站在他床边,一个是云岑,一个是时磷。

    云岑从见到沈卿言开始就一直骂。

    也是这个沈卿言不干人事!

    大概四五个月前,堂堂清玄神君不知道抽的哪门子风,突然莫名其妙在榱城找到他们,还用禁制把他们关了起来,后来又莫名其妙消失,现在更是莫名其妙出现。

    她问他到底想干什么。

    从头到尾,沈卿言只说了两个字“等人”。

    等人,等什么人!没看到他们这儿都快死人了!见死不救还号称什么清玄神君!

    沈卿言只淡淡扫了一眼萧之镜,又说了两个字“邪修”,言外之意就是,他不救邪修。

    依她看,这个人一定是对幻境中的事耿耿于怀,还记仇!

    气得云岑一阵狂怒,对着禁制就是一顿泄火,可不管她怎么做,这禁制就是无法破除,她本来都快放弃了。

    偏偏这时候,沈卿言这个疯子目光转冷,视线落在她的脖颈上,他突然上前一把拽下她脖子上萧之镜送给她的长命锁。

    这可是当初在迷雾谷生死殿,萧之镜花天价才买下的法器!

    那天还多亏了这件法器,她和沈晚棠才能在幻境中的废墟里死里逃生!

    “把东西还我!”云岑恨恨地踹了一脚禁制,却反被灵气震开往后踉跄几步被时磷扶住。

    时磷皱着眉头,被关了这么久神色不禁流露出几分危险的杀意,他说:“清玄神君,你这样关着我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沈卿言的目标并非他们二人,但他们不肯丢下萧之镜,那便只能把他们一起关在这里。

    萧之镜此人,也绝非善类。

    他并不作多余的解释,只是拿着手里那枚熟悉的长命锁质问:“哪来的。”

    语气含冰,气势压人。

    云岑看着他突然翻脸如此之快愣了愣,后知后觉想起了什么,这锁……

    这锁是沈晚棠卖给生死殿的,难不成是沈卿言送的?

    沈卿言说:“我今天可以放你们走。”

    “这锁……”云岑只犹豫了一瞬,倒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是在迷雾谷的生死殿,从别人手中买下的。”

    “何人所卖?”

    云岑蹙眉默了默,她知道这锁是谁卖的,也知道萧之镜是从谁手里买下的,可到底要不要告诉沈卿言是沈晚棠卖的?

    或者说,她怎么样回答才是对的?

    思来想去,她正色道:“从生死殿的主事人手里买下的。”

    “你还有一次机会。”

    云岑彻底拉下来了脸。

    时磷是知道这件事的,当时就是魔域时的那个姑娘卖出去买下的魏免。

    “这是一个叫沈晚棠的女人卖给生死殿的,卖了一百万灵石,买下了一个和我一样的奴仆。”这还是后来他从萧公子和云姑娘口中得知,那女人名为沈晚棠。

    此话一出,沈卿言将长命锁收入掌心,不自觉攥紧。

    还记得魔域时,在洞崖内,师妹同他说的分明是,弄丢了。

    骗子,师妹又在骗他……

    他压抑着眸中晦暗的情绪,清冷的嗓音沉了下来,一字一句再问:“一百万,买了谁?”

    “餍魔,魏免。”

    一百万,买一人,是不想要他的东西,还是觉得这个人不值那么多灵石?

    天品法器,世间仅有,她一百万便送了出去。

    这一刻,那些他日夜为她刻下长命锁,日夜以血温养灵玉的行为便也都成了一桩笑话。

    根本不值一提。

    长命锁在他的掌心中一点点碎裂,这块玉只能用一次,上面的灵力已失,眼下,也不过就是个普通的玉。

    云岑看着这一幕难免肉疼,可又敢怒不敢言,好歹这东西是沈卿言的,而这东西又救过她一命,她的确是无话可说。

    “师兄。”

    恰时,门突然被人敲响,女子平静的声音传来,打破屋内的死寂。

    云岑听见声音暗自松了口气,可还没来得及呼吸,又突然觉得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一股无形的威压压得她胸腔内几乎透不过气。

    沈卿言隔着一扇门,冷冷看着门上那道熟悉的人影,一把拉开门。

    门开的瞬间,沈晚棠的脸上扬起一抹笑来,仿佛之前种种恩怨过往全都不存在,她说:“师兄,好久不见。”

    沈卿言垂眸望着她的笑靥,心如止水,摊开手,黑眸幽深阴沉,有意质问:“师妹可知这是什么?”

    掌心中的玉已经碎成了好几块,歪七倒八的。沈晚棠随意瞥了一眼,目光便似有若无往屋内开始打量。

    云岑、时磷、萧之镜都在。

    “师妹。”沈卿言加重了语气,目光从始至终都只盯着她,不错过她的任何神情。

    沈晚棠这才弯唇笑着开口答:“一块普通的玉,大概是……玉坠?”

    闻言,沈卿言心中一刺如坠冰窖。

    曾经师妹说丢了,他不止一次责怪过自己,也不止一次后悔过,所以后来,他执着地想要为她做出一块更好的锁来。

    第一枚长命锁,被她随手卖掉。

    第二枚长命锁,她用它把魔族放进宗门,害死宗门千余弟子,最后又回到他手中……

    “沈晚棠!”沈卿言忽然开口,灵力又将掌心的碎玉拼凑完整,他掀眸对上她的眸子。

    “我所做的一切,在你眼中,究竟算什么?”还是说,根本什么都不算?

    是,他怎么就记不住,师妹心中根本无他……

    不禁想——

    是否,即便他死在她面前,她也只会无动于衷?

    沈晚棠听了他的话,垂眸看着他掌心的长命锁忽然沉默了一下。

    她也是后来,在师兄送出第二枚长命锁时才明白长命锁意味着什么。

    第二枚长命锁,被黎白夙借了灵力放莫獨进宗杀人。

    第一枚长命锁,在幻境中的废墟里,是真真切切地又救了她一次。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她不想在他虚弱之时杀他的原因。

    她的师兄,又救了她一次。

    她的思绪未落,手腕突然被人用力攥着,脚下跌跌撞撞跟着他离开。

    主屋门大开着,却受禁制限制,云岑和时磷面面相觑,看着这一幕纷纷错愕得说不出话。

    “疯了……我看清玄神君是真的疯了……”

    “嗯,他喜欢她。”时磷直言开口。

    云岑看了他一眼,眼珠一转,没说话。

    她要是记得不错,清玄神君沈卿言修的可是……无情道,而且他带走的人可是他同出一脉的师妹。

    这要是让无行神君知道,估计气吐血都是轻的,没准儿还能把人活活气死!

    “嘭——”

    进入一间偏房后,房门猛地合上,沈晚棠的后背抵上门,身前是困住她去路的师兄。

    “师兄你……”

    沈晚棠微微蹙眉,话音刚出却戛然而止。

    她看见他取出了一面熟悉的回溯镜,回溯镜被他握在手中,呈现在她的眼前——

    镜中倒映的是客栈时,她坐在师兄身上,两人相拥缠吻的画面,神志恍惚之时,就连互相的脖颈、喉结也曾落过吻痕。

    她的神情僵硬一瞬,目光看着镜子也不去看他,片刻的沉默不语后,她不禁伸手去夺那面镜子想要将其销毁。

    伸出的手却被一只温热宽厚的掌心攥紧。

    沈卿言握着她的手一点点将那面曾被他拼凑复原过的镜子置于她的掌心,动作缓慢,寂静的房内静得仿佛能听清女子漏了一个节拍的心跳声。

    沈卿言动唇,嗓音低沉,语气极力克制,隐隐压抑着什么别样的情绪:

    “那天,可有想过后果是什么?”

    又可曾有过一丝心软……——

    作者有话说:师兄(超在意):师妹到底会不会心疼我[心碎][心碎][心碎]

    第148章 合欢宫(六)

    师兄问她可有想过后果是什么。

    “想过。”她回答得很是平静,而后又盈盈哂笑道:“可是师兄,你还活着,不是吗?”

    隔着极短的距离,沈卿言深深看着她,看着她脸上意味不明的淡笑,看着她这张虚伪的假面。

    是啊,他还活着。

    却并非是个好消息。

    他的面上突然恢复了一贯的冷淡从容、风平浪静,仿若这一切不过是寻常,生与死于他而言,突然之间,也显得不再那么重要。

    有时,最在意之人都期盼着自己的死,那他的生死,又算得了什么?

    又一次从她这里得到答案,沈卿言忽然忍不住自嘲地笑了,刻意道:“可我说的不是它。”

    沈晚棠不明白,看着陌生的师兄,问:“师兄不妨把话说明白些。”

    看着这样的她,沈卿言沉默了片刻,随后不再提及此事,而是话锋一转,“你为什么想要夺舍术。”

    沈晚棠对上他那双仿若能洞穿人心的黑眸,“一个邪魔想要修邪术,师兄以为很奇怪?”

    “想清楚再说,若是如此,我不会把他交给你。”沈卿言转身退开,来到桌边坐下,似是要给足她时间考虑。

    “师兄就这么爱管闲事?”沈晚棠讥讽着,一边把手里的回溯镜粉碎,一边上前。

    “事关天下百姓,你以为我会怎么做。”

    沈晚棠不以为意。

    她知道,她想要夺舍术,无虚宗的人自然是放心不了的,她若是说不出个理由,就可以笃定邪术会从她这里散播出去,到时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若我非要把人带走呢?”

    沈晚棠来到沈卿言身旁,想到那日和无行神君的交谈,笑着试探,“除非师兄杀了我。”

    沈卿言的眼睫一颤,顿住一瞬,缓缓掀眸对上她的眸子,而她眼底的笑意正在逐渐扩散。

    沈晚棠也是真的轻声笑了出来,忽然扶着他的肩缓缓坐在他的腿上,凑近他几分,清雅的棠花香萦绕不散,她的目光似有若无扫过他的唇,滚烫的呼吸拂过他的脖颈。

    她附在他耳畔,笑若桃花,一语道破:

    “师兄,我看啊……”

    “你分明就是……舍不得杀我。”

    沈卿言眸色幽邃晦暗,心神因她的话狠狠颤动,随后,视线不断游离在她的脸上,自轻弯的红唇,到带笑的眉*眼。

    如此静静注视了一瞬,他收回视线,刻意忽略掉她近距离的存在,冷声:

    “师妹可以试试看。”

    沈晚棠不禁挑眉,其实不太摸得准他具体的想法,毕竟只是试探。

    她方才想过硬抢萧之镜,可她看不出师兄的修为,师兄又破境了,硬抢也就行不通。

    对于师兄是不是真的舍不得杀她,到底也只是个猜测,拿命去赌师兄对她的情?

    上次在餍魔宫对他试探是因为有长命锁护身。

    现在,她并不愿意在同一个地方栽倒第二次,更何况,还是这样一个人……

    思忖一会儿,她果断推开他,无情起身。

    “人我可以不带走,但让我先把人救回来。”

    “为何要救他?”沈卿言下意识拉住她的手腕,问。

    “同伴?好友?”沈晚棠漫不经心答,几乎是想到什么是什么。

    好友……

    沈卿言第二次从师妹口中听见这两个字,还是觉得极为讽刺。

    那他算什么?

    师妹不想要他的东西,视他如洪水猛兽,对他避之不及,他却想不清楚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师妹会这么恨他?

    恨?

    他看着沈晚棠冷淡的双眸,不禁自嘲,或许师妹并不恨他,只是单纯地把他当作陌生人。

    沈卿言没有说话反而松开了手,沈晚棠便当他是默认,转身朝着主屋而去。

    只要把人唤醒,她的目的便完成了大半。

    时磷和云岑看着沈晚棠走进来。

    云岑抱胸,怀疑道:“你想做什么?”

    “这里有禁制,你进不……”云岑话还没说完,声音突然噎住,她眼睁睁看着沈晚棠轻而易举走到了自己身旁。

    她不可思议地上前,却发现禁制不知何时消失了。

    沈晚棠也不废话,径直取出玉瓶中的魂魄出来,手指点在萧之镜的额心,魂魄纷纷钻进他的体内。

    她又给他探了脉,本以为他会破境,看来这具身体只能让他止步于此。

    不一会儿,萧之镜逐渐转醒,他仿佛睡了很久很久,做了很长的一个梦,梦里的,全是那个身穿白衣的少女。

    那姑娘话很多,总是没完没了地在他耳边念叨着什么,虽然很烦,可她笑起来的时候他总是会心情不错,便一直留她在身边,二人日日相伴,少女说喜欢他,想要嫁给他做新娘子。

    那时他想,除了她,还真是想不到要娶谁……

    “苏溪……”他恍惚地念出声。

    云岑伸出的手默默放了回来,对沈晚棠道:“他醒了,是不是没事了?”

    “嗯,没事。”如果抛开迷雾谷的活死人不论的话。

    沈晚棠看了萧之镜一眼,这人睡太久,一时间意识还不太清醒,而且师兄就在隔壁,思来想去她没有多问萧之镜什么,而是起身离开了这里。

    她先是给关潇传了信回去,然后随便找了家酒楼点了些菜,她给的灵石多,那小二还送了她两坛酒。

    吃完回去时,圆月已经高悬于空,月华落了一地。

    云岑坐在院中,闲情雅致,闲聊道:“清玄神君看来是不会放他走了,我们五个人,三个男的两个女的,每人单独一间,这院子也住不下人,你去和你师兄说说,换家客栈吧!”

    这清玄神君还说可以放他们走,原来说的从始至终都只有她和时磷,他要强留下萧之镜,他们又怎么离开?

    不过好在沈卿言不是打着杀人的目的,倒也无所谓,权当养伤了。

    沈晚棠闲来无事,和她一起在桌边坐下,取了那两坛酒出来,“送你。”

    “送我?”云岑觉得莫名其妙,好端端的,沈晚棠给她送什么酒?

    “都说喝酒解千愁,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沈晚棠含笑看着她,这让云岑瞬间有种被人看穿的感觉。

    她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可很快又恢复如初,紧接着又听见沈晚棠淡声道出一句:“不过……情爱伤人于无形,他若把你当作执念,你在他心里又算得了什么?”

    甚至,永远都比不上那个女人。

    这一点,饶是平时毫无心眼的云岑也心知肚明。

    她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沈晚棠,无奈一笑:“你看着比我还小一些,懂得倒挺多。”

    沈晚棠把酒饮尽,没应声,并不在意她的这些话,而她也对云岑和萧之镜之间的事不感兴趣,她方才不过是为了糊弄师兄罢了。

    师兄为了看住他们,神识遍布整个院子,只要他想,他们的一举一动,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他听见、看见。

    起身离开时,她的眼角余光撇了一眼云岑手边那坛未开的酒。

    她想,这个云岑应当不是个蠢的。

    在沈晚棠走后,云岑喝酒消愁,喝完了整整一坛的酒后又打开一坛,刚打开一个角,她就突然身形晃动趴在坛口上睡了过去。

    一觉睡到天明。

    云岑醒来的时候,沈晚棠和沈卿言已经不在院中,她这才将酒坛打碎,将里面那张字条取出来,随后进屋交给萧之镜。

    同一时间,沈晚棠带着沈卿言来到热闹繁华的街头,两人一起走进了家客栈。

    客栈房间不错,应有尽有,小二也事事周到。

    沈晚棠推开窗看着下面熙熙攘攘的百姓,并未回头,对着身后的人说:“昨晚上云岑说要住客栈,给他们换到这里来吧?”

    “你倒是在意他们。”沈卿言站在她的身后,垂眼看着她的侧脸。

    沈晚棠忽然回头看他,微微沉默一瞬,也不知他是一直在看她还是凑巧,这一路,几乎每一次她回头都能撞入他的黑眸中。

    沈卿言继续问:“师妹是为云岑,还是萧之镜?”

    又或是,自己?

    他深深看她一眼,像是并不打算知道她的答案已经转身离去,沈晚棠跟在他的身后下了楼。

    “你刚才说什么?无行神君杀了魔族人?”

    “可不是!我那是亲眼所见啊!无行神君一出手就杀死了足足三千魔族人!”

    “这事我也听说了,还听说杀的是什么餍魔,要我说,真是该杀,就应该把他们全族都杀了!”

    沈晚棠走在楼梯上,侧头瞥向那议论纷纷的角落。

    那边的人醉意上头,口无遮拦道:“这餍魔一族我看不成了,信不信,过不了多久肯定会死绝的!”

    “这你都是听谁说的?你亲眼所见?我们可不信。”

    “还不信……合欢宫你们知道吧?我可是合欢宫的人!”那醉汉呵呵笑了两声,“我们宫主说的,餍魔宫易主了。我看就是因为这新魔主,餍魔一族迟早覆灭!”

    “合欢宫?合欢宫都多久没收徒了?怎么还收起男弟子了?”

    “你懂个屁你懂!想入我们合欢宫还得看眼缘,宫主亲自看上的才有资格入我们合欢宫,现在我们合欢宫都是只收男弟子,要什么女的?”

    沈晚棠正听得入神,不知身前的男人已经停下了脚步,一时猝不及防,额头撞上他的后背,她抬起头。

    沈卿言忽然朝着那桌胡言乱语的人丢去一张禁语符,随后侧目看了她一眼,这一眼意味不明,却仿佛已经知晓了一切。

    “餍魔宫的三千人,是你杀的。”

    出了客栈,沈卿言突然转身沉声对她道。

    “怎么,师兄是想教训我?”沈晚棠说完,唇边牵出一抹笑,“师兄,有些话说了也根本不会有人听,你又何必如此?”

    她知道,她这样污蔑师父,无异于是在往师父身上泼脏水,虽然这对百姓来说是一桩值得说出来的好事,可对于无行神君和师兄来说,没做过的事便是没做过。

    她这样的手段,在师兄眼里一定很厌恶。

    沈卿言却被她的话问住。

    教训她?

    他又何来的资格去教训她?

    就连他自己,也是和师妹一样。

    一样的离经叛道……

    第149章 合欢宫(七)

    时候还早,沈晚棠又拉着沈卿言进了一家酒楼,点了些菜。

    对师兄看着她吃饭这件事她也不会觉得不自在,毕竟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沈卿言垂眸看着她,不知所思片刻。

    记忆中忽然想起了梦中的那位阿夙姑娘。

    白夙,原来是黎白夙。

    梦中一切仿佛历历在目,心魔浮现时,他有时也会恍惚看到她,那个三月三,在榱城与他说尽美好祝愿的明媚少女。

    这一切,或许并非虚假。

    “师妹。”沈卿言忽然出声,声音平静:“我送你的那束海棠花,你可知是从何处得来的?”

    “不知道。”沈晚棠夹菜的动作慢了一瞬。

    “是被你扔掉的那束海棠花,死木复生,将永开不败。”

    在太清池养伤的无数个日夜里,他的脑海中总是会有模糊的片段闪现,却不论他怎么去探寻都抓不住,只能强行记住一些看起来不那么重要的事……

    正如那束他以为并不重要的海棠花。

    原来那束花在数个日夜经过他的炼化早已成了一束灵木,灵木内有他寄存的一缕属于师妹的发丝。

    那束海棠花即是师妹,海棠花之所以永开不败,便是因为师妹。

    若有朝一日,师妹陨落,那束花也将枯萎凋谢,再度成为死木彻底消逝而去。

    此刻,脑海中依稀浮现在幻境中时的一些模糊画面,他有些忘了那到底是怎样的画面,才会让他隐约不安地觉得,那束花应是不在了……

    沈卿言沉默良久,带着试探,终是忍不住发问:“……那束灵木,还在吗?”

    语气仿佛意有所指。

    这一次,沈晚棠彻底停下了动作,脸色一点点有了变化,缓缓抬眸对上他漆黑的眸子,随后,笑了笑:“师兄在说什么?”

    “不眠荒山的那个梦是真实发生过的,我说得对吗?”沈卿言的话语锋利了起来,“那天晚上,你也在我的梦中。”

    若是假的,若是没有那个梦,在魔域时,她又怎么会想到用阿夙的身份来骗他?

    何况……

    “师妹方才亲口承认,这么快便忘了?”

    师兄分明是想起了什么……他竟然也有前世的记忆?

    方才,她吃饭时并未在意师兄,却不想会被他突然套话,而且还是有关前世。

    她活了两世,有的记忆早就混淆,正如那个梦、那束花,阿夙一事仿佛两世都曾发生过,而那束花她前世日日把玩,印象里,她窗台上永远放着那束花……

    师兄突然问她是否知道那束花从何而来,她瞬间想到了那束花,便答“不知”,一句不知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束花仅是前世的师兄送给她的,这一世别说是花,就连枯木都没见过。

    既然是没有的事,她最不该的就是给了他答案。

    “几个月不见,师兄还真是越来越奇怪了。”沈晚棠死活不承认,丢下灵石便走,根本不理沈卿言。

    看他这样估计也没想起来什么要紧的事,也是……前世的事倒也没有什么算得上要紧的。

    两人先后回到荒院。

    推开门,沈晚棠便径直朝着萧之镜的房间去。

    沈卿言没有继续跟上去,看着那抹青色消失在那间屋子,而屋内有声音传出。

    “人既然醒了,明日我就离开。”

    “你就不怕清玄神君趁机杀了我?”

    “死了我会给你报仇。”

    随着这句话,院中的人忽然有了动作,脚尖一转,孤身进了屋子,也不再继续关注那边的事,只是神识依旧放着,还是能知道所有的一切。

    “要是没死,就去找我。”

    “去哪找你?”

    “魔域。”

    沈晚棠一边说着,一边从云岑手中接过丹药。

    云岑说:“九品还命丹,这是你救他的谢礼。”

    沈晚棠拿着丹药回了房间,按照原本的计划,明日他们应该搬去客栈,但她不打算再继续在这儿同师兄耗下去。

    第二天一早,连个招呼也没打,直接去了合欢宫。

    当云岑和时磷扶着萧之镜出来时,沈卿言已经挡在了门前,他的神色疏离冷淡,“昨日,你给了她什么?”

    还是逃不过清玄神君的眼睛。

    萧之镜轻叹一声,却不愿多说,即便是沈卿言把剑放在他的颈侧,他也依旧没有解释。

    沈晚棠是知道他秘密和软肋的人,得罪沈卿言或许还有一条活路,得罪了沈晚棠那个毒妇,必死无疑。

    也果然,最后沈卿言见他执意不肯相告便作罢,剑也没有划过他的脖颈。

    沈卿言转身离去。

    看着他清冷孤傲的背影,萧之镜忍不住出言劝道:“清玄神君,你若执意阻挠,会把她逼死的。”

    沈卿言脚步一顿,随后再度大步离开,彻底消失在这里,也不再关着他们。

    “他去找沈晚棠了?”云岑有些不放心道。

    萧之镜却无所谓笑笑:“他又不会杀了沈晚棠,瞎操什么心,就让他们斗去吧。”

    云岑后知后觉:“他的目的从一开始,就和你没关系,都是因为沈晚棠?难道只是想知道她为什么要修夺舍术?”

    萧之镜的眸色一深。

    也或许,真相什么的都只是个幌子。

    “他真正想要的,大概只是她。”

    大概只是,单纯地想见她,却没有一个对的身份、好的立场去见她。

    ……

    合欢宫。

    沈晚棠站在一处位置较高的屋顶,神识几乎遍布整个合欢宫。

    李没曾是合欢宫弟子,他离开了无虚宗,除了凡间别无去处,或许,在合欢宫也不一定。

    她缓缓合上眼,仔细探查合欢宫的每一处,却发现整个合欢宫竟然魔气萦绕,阴邪漫天。

    神识所到之处,皆是男弟子。

    堂堂合欢宫,竟无一女弟子。

    神识开始集中在自己脚下所踩的地方。

    这里……邪魔之气极重。

    李没大概也不会在里面。

    沈晚棠的视线借着神识,透过墙,看见了里面的一层红色纱幔,纱幔之后,一只白皙柔嫩的手从里面探出。

    同一时间,一道男声撕心裂肺——

    “晚棠!快走!”

    陡然间,沈晚棠还来不及看清什么,双耳响起巨大的耳鸣声,脑中也突然被对方强大的力量反噬,痛意朝她铺天盖地涌来。

    脚下虚浮有些站不住,她来不及思索,强行催动传送符离开了这里。

    她也不知道被传送到了哪里,因为她此刻什么也看不见。

    凡间竟还会有人的修为远在她之上……

    只不过想了这么一会儿她便开始有些神志不清,整个人慢吞吞地往前,路上不慎撞了不少人。

    “干什么的!真晦气!”

    “你长没长眼睛!看着点路!”

    “哎!我的菜!”

    沈晚棠却全部听不见,她能听见的只有耳鸣声,能看见的也只有一片黑暗,大概猜到这里是数不清的人。

    那个人的神识远比她强大,神识相撞,直接让她丧失了五感,就连神志也时而清楚时而混沌……

    来来往往的行人从她身边路过一批又一批,她踟蹰不前,停留在原地不知该往何处去。

    无法释放神识的修士便和那瞎了眼的凡人没有区别,更遑论她听不见也看不见,是真真切切的不知道何去何从。

    即便是传送符也需要辨认方向使用。

    她试探着朝身旁去,试图远离人群,找个安静的地方待着,市集上的人太多,她突然调转方向的举动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孩子,紧接着就有人猛地推了她一把。

    “你个死瞎子,伤到了我儿子赔得起吗你!”

    沈晚棠被人推开后双眉紧皱,心中有些焦躁不耐烦起来,手中开始浮现传送符。

    她眼下受了重创本是不该强行动用法力,可却不得不用……

    她阖上眼,脸色愈发苍白,就连指间的符箓都有些夹不住。

    就在她呼出一口气,强行催动体内魔气时,一只宽厚的手掌突然握住她的手腕,她愣住一瞬,下意识想要一掌将人打开。

    那人却用了些力攥紧她的手,手里的符也被他取走。

    沈卿言站在沈晚棠面前,看着她一身的狼狈,视线最后落在她失神空洞的双眼中,而她的眉宇间满是焦躁和不安。

    他顿了顿,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以示安抚,见她眉头皱得更深又蜷缩着收了手。

    “别怕。”

    他握着她的手,慢慢地带着她往前,前面不远便是他们昨日一起看过的那家客栈。

    沈晚棠逐渐放下了戒备心,已经无暇顾及其他,她浑身冷汗,脚下越走越慢,直到最后那人突然松开了她的手,她被人打横抱在怀里。

    女子的头抵在他的心门,陷入长久的沉默,可呼吸却一直透着压抑。

    进了客栈,沈卿言把人放在床上,灵气涌入她的体内,竟然发现有一股更为强大的魔气在她体内肆意作乱。

    五感尽失,神识反噬。

    这种通常是一方放出神识时突然被更强大的一方释放出的神识反噬的情况。

    他竟不知,凡间还有一位魔帝的存在?

    能在师妹修为之上的,只有魔帝和魔神,可这世间还从未诞生过魔神。

    沈卿言一面思索,一面以己身灵力逼出她体内的那道不属于她的魔气,再为她疗愈身体。

    一天一夜过去,床上的人还没醒来。

    二人额头早已布满了湿汗,沈卿言全程没有间断地往她体内输送着灵气。

    短时间内怕是难以让她完全恢复。

    又是半天过去。

    沈卿言收了灵力,坐在床边,用帕子轻轻擦拭她额头、鬓角的冷汗,最后,指腹落在她的眉心,替她扶平愁丝。

    他的目光临摹着她的脸,自双眉到双唇。

    启唇问:“想要夺舍术,只是想要活着吗?”

    萧之镜说,他若执意阻挠,会逼死她。

    告诉师父时,他的确想过阻拦她修邪术,可当见到她之后,这种念头便逐渐动摇。

    他到底,是为了夺舍术和百姓。

    还是为了……师妹?

    此刻,他看着如此虚弱的师妹忽然有了答案。

    若他的阻挠也会给师妹带来痛苦,他宁可放手让她去做她想做之事。

    从始至终,他只是为了师妹。

    很多年前便是了。

    只不过,在无情道这条路上,他忘了很久……

    第150章 合欢宫(八)

    “好孩子,闭上眼,阿娘需要你……”

    温柔的女人声音响在耳畔。

    女人生了一副极好的皮相,弯唇笑时总是会让她失神,她痴痴地望着她,看着那双沾满了鲜血的手朝她而来。

    最后,女人的手捂住了她的双眼。

    她听见她说:“从今往后,你的这具身体便是我女儿的。”

    沈晚棠呼吸急促,顿时惊醒,眼前一片漆黑,仿佛又看见了那双熟悉的手掀起红色的纱幔朝她而来……

    可是,怎么可能呢?

    如果是黎玉昭,她为什么会两世都不回魔域?为什么会对黎白夙不管不顾?

    沈晚棠越想越是头痛欲裂,她摇了摇头,正摸索着要翻身下床,伸出的手突然被人扶住。

    沈卿言将一杯水递到她手中,指尖在她的掌心缓缓落字——

    坐好。

    她的触觉似乎恢复了,掌心传来丝丝痒意,伴着字的收尾,手指轻轻颤动了一瞬。

    是师兄。

    意识到这一点,她脸色一沉,下意识把手从沈卿言手里抽了回来,声音突然变得很冷,藏着戒备,“你怎么来了。”

    沈卿言默了默,还未来得及同她说些什么,又听见她冷厉地吐出几个字:“滚出去!”

    连同她手中盛了水的杯子也被摔碎在地,地上洇出一滩水渍。

    沈晚棠听不见也看不见,不知道他是否还在,但他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她身边分明特意跟着她,至于目的,不言而喻。

    眼下如果沈卿言想要从她身上拿走什么,她根本毫无反抗之力,一想到这儿,她说出口的话也狠厉起来,不经意地诛心。

    “师兄难道这么快就忘了七个月前的事?我可以让你被无行神君惩罚一次就还会有第二次,怎么,师兄这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她等了一会儿,垂下的手试探着往床沿不动声色摸索着,直到指尖轻轻触碰到对方的衣料,动作一顿,紧接着左手出现一把匕首,却还来不及刺出就被人扼住手腕,整个人突然被压倒在床。

    一只微凉的手触碰着她的脸,她挣扎起来,“沈卿言!别碰我!”

    随着她话音的落下,一枚药丸突然从她身上滚了出来,是那枚云岑给她还没来得及放在乾坤袋的还命丹。

    可她并未发觉。

    沈卿言幽暗深黑的眸中不知何时染上浓浓的阴郁之色与一抹怨念,那是他对这样的师妹独有的怨。

    攥着她左手的那只手越收越紧,他瞥了一眼她掌心的那把匕首,心中越来越沉。

    指尖捻起她青裙边的那枚藏了邪术之法的药丸,药丸被人突然抵上她的唇。

    沈晚棠身体一僵,也忘记了挣扎,感受到师兄的微微发力将药丸推入口中,一时间她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吃,她一体双魂的弱点不会暴露给他。

    不吃,药丸中藏着的东西,她自己还没来得及看,就该被师兄夺走看去。

    在她还没及时做出反应时,药丸已经完全入了口,被人以灵力化了水,她的喉咙“咕噜”一声生生咽了下去。

    这枚药丸藏了灵力,里面有萧之镜记下的有关杀死另一道魂魄的法子,当时为了避开师兄才用了这个障眼法。

    师兄竟然不是为了夺走它吗……

    “你……”

    她一时茫然,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下一秒便突然感觉到似乎有什么正在自己面前,发丝垂下滑过她的脸颊,冰冷的双唇堵上她微张的唇瓣,呼吸瞬间被他夺走。

    她的呼吸在一瞬间乱了起来,开始抗拒起来。

    随着她的挣扎,沈卿言将她的双手桎梏于头顶,抬着她的下颌,吻势如潮水海浪般汹涌。

    【师妹现在可以安心了?】

    他冷淡的声音通过灵力传音到她的脑海中。

    沈晚棠后知后觉,是她误会他了,可他若不是为了夺舍术而来,那他是……

    忽然,唇上一痛,竟是被他咬破了唇,像是一种发泄般的惩罚。

    师兄生气了……

    沈卿言一下一下吻着她,几乎是难以抑制地发泄着,压抑了半年多的情绪在这一刻排江倒海朝他席卷而来,而这一切,只因师妹的几句话便轻易点燃。

    他知道师妹厌恶他,知道师妹想杀他。

    可他不想亲眼看见、亲耳听见。

    他宁可假作什么都不知。

    【师妹,不要说话。】

    他不想听。

    沈晚棠呼吸滚烫而急促,已经浑身没了反抗的力气,任由他将自己的唇瓣吻得发麻红肿,最后又情难自抑地在她的眼角落下一吻。

    双唇离开后,她毫不犹豫扬起手。

    “啪——”

    狠狠一巴掌落在沈卿言的脸上。

    沈晚棠的力气不多,打起来极狠却不痛。

    沈卿言被打得微微偏头,侧脸泛起薄红,他眼皮微垂,又回头直视着她空洞无神的眸子,余光看见那娇嫩艳丽的红唇轻动。

    “沈卿言,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在做什么?

    他的心中忽然涌起无尽的哀伤,指腹抚摸她的唇瓣,“可是师妹,不是你先招惹的我吗?”

    为什么,却好像全是他一个人的事?

    为什么,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沦陷至深?

    沈晚棠听不见他的话,感受到他的触碰,蹙眉别开脸,却又被他掐着脸再次覆住了唇。

    她彻底懵了,又气又急,也狠狠咬了他一口。

    【师妹,你的心真狠。】

    沈卿言掐住她的腰,湿润的唇滑过她的脸颊,落在耳畔,传音的同时,一句低语也一并传入沈晚棠耳中。

    沈晚棠却只能感受到耳畔他那滚烫的呼吸,仿若似有若无的撩拨,她急促喘息着,一把推开他,捂着被他的呼吸烫红的耳廓,怒骂:“沈卿言,滚出去!我不想再看见你!”

    随着这句话,沈卿言也终于起身离开,他回头看了她一眼,黑眸中的郁色逐渐加深扩大,便如万丈深渊。

    从头到尾,抽不开身的,只有他。

    离开房间后,他隔着墙站在门外,只觉得浑身疲惫耗尽了全身的力气,靠着墙沉默着,就这样不知所思地过了整夜。

    而屋内的沈晚棠摸着自己被咬破的唇一阵心烦意乱,脑子里总是会不自觉浮现上一世的事,两世的师兄放在一起,几乎让她分辨不清到底哪个真哪个假。

    ……

    等沈晚棠再次醒来时五感几乎已经完全恢复,大概是师兄帮她疗过伤。

    想到这里,她起身的动作一顿,可又恢复如常,转身出门,下了楼。

    走在楼梯上时,却迎面撞见一身雪衣道袍的师兄,他缓缓掀眸望向她,眼底黑沉如墨。

    沈晚棠看清他唇角的咬痕,又对上他注视着自己的滚烫目光,她顿时觉得有些不自在,径直从他身旁擦身而过。

    沈卿言没怎么动,只是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我有话说,跟我过来。”

    不容她拒绝地,沈卿言直接把她拉着带进了房间,沈晚棠甩开他的手,“师兄想说什么?”

    沈卿言顿了顿,轻声道:“你去过合欢宫。”

    这是今晨他用追踪符探查出来的结果。

    “合欢宫我去查探过,邪魔气浓郁,关押了一只修为在你之上的大魔。”沈卿言说完后,话锋一转,看着她:“你去合欢宫做什么?”

    沈晚棠却陷入了思绪中,的确是一只修为在她之上的大魔,只是,被关押?

    “关押?”沈晚棠没有回答沈卿言的话,反问道。

    沈卿言说:“有人以被关押之人的至亲心头血和布阵者的毕生修为、寿数、甚至是生命在合欢宫设下死阵,随着阵法的日渐加强,布阵者的寿命会缩短,直到阵破身死,被关押之人才能重见天日,但若是无法破阵,被困之人便永世不得出。”

    “还有这种阵法?”沈晚棠下意识开口。

    “至阴至邪之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布阵者杀不死他人,只能以此拖延时间彼此消耗。”沈卿言对这种做法并不赞同,用生命为交换,只为了封印那人,终是不能将其彻底杀死。

    若有朝一日阵被破,布阵者也必死无疑。

    随后,他又垂眸看向她,“回答我,你去合欢宫做什么?”

    沈晚棠略一思忖,“李没在合欢宫。”

    当时,那女人朝她伸出手时,李没的声音突然出现了。

    “你想救他?”沈卿言有些意外,在他看来,如今的师妹,不是一个善心泛滥的人。

    其实不然,比起李没,更让沈晚棠在意的,是那个女人。

    “是,我想救他。”她却承认道。

    “我随你一起去。”沈卿言淡声道。

    沈晚棠微微挑眉,“师兄这是?”

    “诛魔。”

    闻言,她不禁牵唇笑开,“师兄,你别忘了,我也是魔,而且合欢宫的魔气远比万戮城更为阴邪,你忍受得了?”

    “你不一样。”沈卿言毫不犹豫脱口而出。

    至于魔气……他都忍受了这么多年,如今伴在师妹身旁更是日夜魔气萦绕……

    不能忍受又如何?他没有选择,只能忍受这一切。

    这一次沈晚棠没有再把合欢宫当作一个普通的凡间势力来看待,二人隐匿了气息潜入合欢宫中。

    沈晚棠化作一身男子打扮,面容俊雅秀丽,梳了一头的高马尾,青色玉簪没于发中。

    沈卿言垂眸看着她白净的面容,忽然轻声开口:“师妹。”

    待沈晚棠应声回头,他取下她头顶的那根玉簪,重新用一根发带束紧,徐徐开口:“青玉簪太过秀气。”

    沈晚棠摸了摸那根发带,是师兄常用的,指尖微微有些发烫,不禁多看了师兄一眼,倒也没说什么。

    之后杀了一个屋子的合欢宫弟子,取下他们的玉牌。

    等入了夜,弟子们也纷纷回了住所,来来往往有话音传来。

    “宫主到底抓了个什么人,这都多少天没召见我们了?”

    “啧,那男的可不简单,我刚看见他的时候还形如老翁,宫主就那么随便给他用了个法术,他就变了个模样,那长相也是没得说,谁让我们比不上人家呢?”

    “还不就那样,你就没闻到宫主那儿有血的味道?”

    “你是说……宫主抓他其实是为了折磨人?”

    “还真说不准。”

    日夜召见男人,倒是黎玉昭和黎白夙的作风。

    沈晚棠心中冷笑一声,回头正要与沈卿言说话,后背猝不及防撞在他的怀中。

    她警惕地看着他。

    “你离我这么近做什么?”
图片
新书推荐: 人在古代,已经疯了 少侠我身上有你的情劫buff[综武侠] 听懂动物语言,警局业绩666[八零] 遇见茉莉雨 男配不想被表白[快穿] 遇见月光 梧桐火 男神他从地狱来 你来时盛夏 戏神反派的中恐游戏烫门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