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晚带着范睿茜回到公司,在地下停车场收到蔡杨的消息。
蔡秘书:【虞晚,你是不是快到公司了?你们待会儿从公司正门走,地下停车场的电梯出了点问题,正在紧急检修。】
虞晚不疑有他,回复蔡秘书一个收到,停好车,和范睿茜绕路从公司正大门进入。
两人脚步刚踏在大厅地砖上,就被热烈的掌声淹没。
虞晚诧异地望去。
原本空旷开阔的大厅内井然有序站了两侧队伍。
有她熟悉的孙柠、赖言栩,有总裁办的蔡秘书和尚秘书,有她的项目团队成员,也有她打过交道的一些部门员工。
这些人拍着手,看向她的目光满是激动和喜悦。
队伍尽头,站着公司的几位高管,傅知尧一身深灰色西装,静静立在人群中央,俊朗得有些显眼。
虞晚笑了笑,她大概明白为什么蔡秘书会让她走公司正门,这是专门为她准备的小型欢迎仪式。
庆祝她的凯旋。
虞晚朝两侧拍手鼓掌的大家微笑颔首,“谢谢大家。”
走到队伍末端,几位高管纷纷伸手祝贺她。
“虞主管,恭喜你和你的团队了,我很看好你们这个项目,期待你们的后续执行。”
“恭喜,之后要辛苦一年多,有问题直接说。”
“小虞啊,我就知道你不是池中之物,厉害厉害,继续加油,傅氏就是要靠你们这些年轻血脉,我们都老了啊。”
“虞主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们部门会积极配合。”
……
虞晚一一同对方握手感谢,就连傅知尧的新秘书徐敬康也握了个手,最后就只剩下傅知尧一个人。
傅知尧下意识伸出手,虞晚抬手,指尖相触的瞬间忽然被他收回,虞晚只来得及感受到对方微凉的肌肤,随后,抓到了一手空气。
虞晚眼睫轻轻一颤,抬眸,对上傅知尧视线。
傅知尧努力压下狂躁的心跳。
不知为何,要与虞晚握手时,他紧张到掌心不断出汗,因此在相触的前一秒,他不得不抽回手,傅知尧害怕虞晚握到自己满手心的汗水,那样也太丢人了。
傅知尧手掌握拳放到身侧,若无其事开口:“恭喜虞主管。”
简简单单五个字,在前面那些高管祝贺的话语面前显得如此寡淡平庸。
说不失落太假了,虞晚需要肯定,也需要傅知尧的肯定。
毕竟当初就是傅知尧第一个点头,不顾众人明里暗里的反对让她主导项目,在今日之前,虞晚和团队收到的反馈少有正向,每当虞晚开始怀疑起自我时,就会想到傅知尧。
大老板都不怕亏钱地相信她,她有什么好自我怀疑。
此刻看到傅知尧伸出又收回的手,出于小小的报复心理,虞晚弯了弯唇,疏冷又客气地道:“谢谢傅总。”
傅知尧:“……”
拿下新贸的地皮自然是值得庆祝的,虞晚做东,请团队内的人吃了一顿人均一千的豪华大餐,犒劳团队成员这一个多月的辛劳。
饭桌上,大家卸去工作时的严肃和缜密,天南海北无所顾忌地聊天——
购物节马上要到了,该囤卫生纸、洗衣液等日用品,好看的衣服也在打折,要不要买几件奖励自己这段时间的忙碌,公司楼下两家咖啡厅,到底哪家的咖啡更胜一筹。
聊着聊着,说起国内某个咖啡品牌因财务造假上市失败并被处罚款的事情,列举该公司在品牌营销和口碑方面值得借鉴和学习的部分,让虞晚一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公司还是在餐厅。
众人聊天的兴致在酒精的刺激下高涨,话题最后落到虞晚身上,开始八卦起那个每周送她99朵花的神秘人。
“每周99朵花,每周花束样子不重复,又壕又浪漫,虞晚姐,你真的不能告诉我们是谁吗?男朋友?追求者?爱而不得者?”
“打个赌,男朋友或者追求者!绝对不是爱而不得,否则虞晚姐早就把那些花扔掉了!”
“额,这里我要先向虞晚姐道个歉,虞晚姐,我上周帮你拿花束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里面小卡片的内容……”
“什么什么?快点说,在虞晚姐说no之前告诉我们!”
一群人开始起哄,虞晚不紧不慢喝着酒,脸上笑容浅淡,听他们聊自己。
那位女生见虞晚没有阻止,清清嗓子:“好的,虞晚姐没有反对,那我就说了,不过我觉得大家可能会失望,因为卡片内容很简单。”
“快说!不准卖关子!”
“好好好,我说我说,就是一句话‘11月8号,天气晴,降温了,记得保暖’,没啦,真没啦,就是这么简单!我看一眼就记住了!”
众人齐刷刷将目光投向虞晚。
虞晚放下酒杯,耸了耸肩,反问道:“你们希望卡片内容是什么?”
范睿茜撅了撅嘴,“倒不是我们希望有什么劲爆内容,只是太平淡了,这种口吻有点像是……嗯?……老夫老妻?”
虞晚当即呛了酒,脸蛋也跟着被染红,双眸水盈盈的,好不容易缓过来,虞晚对她说:“茜茜,你想象力太丰富了。”
范睿茜原本还在为自己的形容惊奇,看见虞晚咳嗽,连忙递了张纸巾过去,看到虞晚微红的眼睑和莹润的眼眸,可耻地心跳加速。
她忽然十分庆幸自己当初听说虞秘书需要助理时主动报名,选择跟在虞晚身后学习。
虞晚是个相当耐心温柔的人,会认真听完她的表述,给予适当的引导,从不摆高架子,每日都是最早来办公室,除了手头上的新贸项目,一直在持续学习新知识,对待团队内成员态度公正平等,不会过多偏颇某位人。
难得的是,虞晚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保持沉稳和威严。
要知道一个团队内总有那么一两个刺头,如果领导者只会一味笑脸相迎是会被蹬鼻子上脸的。
虞晚在最初的见面会上就表现了对刺头的打压和漠视,可以说在最初就树立起了一个冷面主管的形象,以至于后面,即便虞晚保持微笑,其他人也会自动在心底掂量掂量,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这都是值得她学习的地方!
范睿茜在心底一直将虞晚当做导师和明灯一般的角色,从未认真打量过虞晚的外貌,但现在,她愣愣看着虞晚,忽然觉得自己忽略了一点,那就是虞晚姐长得也很漂亮啊!
不是第一眼就冲击人视觉的明艳型美女,比起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夺目娇俏,虞晚更像是江南的烟雨,像是雨后顺着墨色屋檐滴落的水珠,轻轻敲击在青石板上,让人不断品味那抹余韵。
聚餐结束,虞晚清点喝酒和没喝酒的成员。
该送上出租车的送上出租车,开了车没喝酒的能顺路送一个人就送一个人,安排好一切,只
剩下范睿茜和虞晚。
“茜茜,你待会儿要和我一起吗。”虞晚问她,“我准备叫代驾,你家是不是住南清路那边,我让司机师傅先把你送回家。”
范睿茜还沉浸在方才突如其来的害羞情绪里,不太敢看虞晚的脸,摆摆手:“没事啦虞晚姐,我给我爸爸发了消息,他待会儿来接我,我还想问你喝了酒要怎么把车开回去呢。”
虞晚是开车来的。
自从她上个月驾照拿到手,傅知尧立马给她安排上了一辆车,银灰色的凯迪拉克,落地将近四十万的价格,对于傅知尧来说可能已经是平价,但对虞晚来说,起步就这么高价格的车,虞晚害怕自己之后买车会产生强烈的落差。
看着范睿茜上车,虞晚朝她挥挥手,等车子驶离从包里拿出手机,她今天换了个简约款的细链条黑包,银色的链条绕了两圈挂在右肩。
提着包包,刚解锁手机屏幕,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熟悉的嗓音。
“虞晚。”
虞晚转过身。
夜色朦胧,华灯初上,海市显现出与白天迥异的一面,靠近江滩的建筑风格偏哥特式,巴洛克浮雕在璀璨的灯火映照下华丽精致,与远处沉郁的深蓝色天空形成对比,像一场纸醉金迷的梦境。
傅知尧就站在梦境中央,朝她踱步走来。
深灰色西装贴合身材曲线,没有丝毫累赘的地方,气场优雅成熟,挺括的版型很好地衬托出男人优越笔挺的身形,宽阔平直的肩往下是劲瘦的腰,被束缚在衬衫下的肌肉走势自然舒展,充斥着力量感。
一如初见惊艳。
“……老板,你怎么在这里?”虞晚张口,嗓音沾了点醉酒的哑意。
傅知尧轻笑出声,“我猜,虞主管现在可能缺一位司机,所以我出现了。”
两人面对面站着,中间距离可以塞下三个虞晚,秋季晚风温柔地撩起虞晚乌黑的长发,夜里温度低,虞晚穿了件烟灰色风衣,眉眼清隽干净,像是山涧的一汪泉水。
她控制不住地弯唇,泉水开始泛起春色的涟漪,话语却坦率:“我以为老板会像白天那样避着我。”
傅知尧嗓子有些干,“我怎么就避着你了?”
虞晚认真地说:“上午,我回公司的时候,老板你伸手不是想和我握手吗,为什么又收回去了?”
说话的时候,虞晚抬了抬下巴,不知是不是喝醉了,语调微微上扬,像有人拿着个小钩子在傅知尧心头挠。
傅知尧插在西裤口袋里的手在颤抖,那种过电般的兴奋感沿着尾椎骨酥酥麻麻一点点地上移,最后在脑袋里炸开了花。
“加十分。”
傅知尧说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不等虞晚发出困惑,傅知尧解答了虞晚上一个问题:“虞晚,如果说握手代表一种认可,我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要信任你,他们需要靠握手表达信任,而我不需要。”
第82章
在傅知尧看来,虞晚小小年纪未免太沉稳低调。
拿下了新贸地皮却丝毫不倨傲狂妄,虽说喜怒不形于色值得肯定,但傅知尧觉得虞晚稍微骄傲点也没关系。
比起现在这样的游刃有余,傅知尧更喜欢虞晚之前看到合同金额那栏数字骤然瞪大的眼睛,以及看到工资条奖金那栏时怎么压都压不下去的嘴角。
给他一种直观简单的快乐。
开车送虞晚回家的路上,两人没再聊天。
虞晚喝了些酒,不至于晕眩,但出奇的困,上了车,系好安全带,靠在车座上倒头就睡。
等傅知尧调整好座椅位置,抬头就对上虞晚恬静的侧颜。
鹅蛋脸脸型饱满,下颚线清晰干净,闭眼的时候浓黑的眼睫毛格外明显,车窗外地下停车场微弱的灯光打进来,在眼下覆上浅浅一道阴影。
嗯,黑眼圈重了些。
傅知尧动作放轻了些,生怕吵醒虞晚。
傅知尧不是第一次坐虞晚的车,但这是他第一次开她的车,这辆车是他亲自给虞晚选的,深灰色,车身线条流畅简约,偏通勤和商务的类型,保险手续齐全,价格不超五十万,虞晚开起来不会有太大的负担。
虞晚拿到驾照的当天,傅知尧就将车钥匙交到了虞晚手中。
顺理成章的,虞晚邀请他试坐,两人绕着海市的江滩逛了一圈夜景,最后被虞晚安稳送回家。
傅知尧发誓,自己开始是想试试虞晚的开车水平。
毕竟上路和驾校里学习不一样,路口的红绿灯,各式各样的警示标识,还有些不遵守交通规则把大马路当家里院子开的司机,随时会从一旁绿化带冲上马路的行人……
尤其是虞晚选择下班高峰期,太危险了。
于是虞晚一邀约,傅知尧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万一虞晚不适应,还能交换位置,由他开车送虞晚回家。
事实证明,是他低估了虞晚。
虞晚开车相当稳,少有急停,起步、刹车这类容易让人产生晕眩的动作也如行云流水,丝毫不会让人感觉不适。
最后,站在住宅楼楼下目送虞晚的车远去,傅知尧在心底默默给自己又加了五分。
至于如何加分,为什么加分,完全凭借傅知尧的直觉。
因为这些分数是傅知尧自封的,虞晚的心动值。
截止到今日,算上虞晚询问他为什么不握手的那十分,傅知尧预估虞晚的心动值已经到了八十九分,四舍五入,就是一百分。
今天的夜色实在是温柔,让傅知尧很想很想同虞晚再表白一次,但这个念头终究被他克制住了。
首先,心动值的评分是他自己评估的,存在着太多的私心,参考意义不大。
万一虞晚只是站在下属角度正常对待上司呢?万一虞晚只是感谢他对她的提拔和看重呢?
傅知尧不否认这些也是好感,但他不要好感,他想要虞晚的喜欢和爱。
这些奢侈的、独一无二的东西。
其次,屿风集团和陆随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傅知尧不想在这个时候将虞晚拉进漩涡,又无法装冷漠将虞晚推远,违背自己心意的后果,傅知尧已经尝过一次,同一个坑跌倒两次只能说他蠢。
因此,在车子停在虞晚公寓楼下时,傅知尧静静看了会儿虞晚的睡颜,将她叫醒。
等她意识稍稍回神,傅知尧开口:“虞晚,新贸大厦的土地使用权出让合同到手后,你们团队还要和华康那边的影视公司接洽,有关接洽和沟通的事宜我并不担心,也不会多插手,我相信你们能做好,主题乐园这个项目是持久战,不急于一时,慢慢来。”
虞晚认真点点头,“嗯,我知道。”
拿下新贸地皮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项目执行能否通过审批,与华纳的洽谈能否顺利推进,主题乐园建造资金是否到位,施工团队与施工年限,乐园安全措施与保障……
重大项目不能遵循走一步看一步的原则,虞晚在走第一步的时候,就要想到之后九十九步该怎么走,这样,一旦产生不符合预期要求的事项就能立马被察觉纠正。
经过这一个多月的磨合,虞晚对她和她的团队都很有信心。
傅知尧看着虞晚,继续说,“不过接下来一段时间,你可能需要暂时搬家,换个地方住。佳苑小区的安保在同类小区里算是优秀,但不够安全稳妥,陆屿森那边没拿下新贸,我担心他使阴招,主动防范总比被动承受攻击好
,如果你答应搬家,可以搬去深海湾壹号,我在那边有一套房子,距离公司只需要十五分钟车程,你平日里上下班更方便。”
傅知尧说完,像是笃定虞晚会拒绝,声音低了些,“当然,我尊重你的意见,不搬家也没关系。”
虞晚沉默两秒,“所以今天上午,跟在我和范睿茜后面的那两位便装的女士是老板你请的保镖吗?”
“是,很抱歉我没……”
“好。”
虞晚忽然张口,打断了傅知尧的道歉,傅知尧有些没反应过来:“你……你是指什么好?”
面前忽然伸来一只素净不戴任何饰品的手,傅知尧看过去,对上一双清浅的眼眸,路灯投下昏黄的光,虞晚脸庞浸润在柔和的光线中,格外温和宁静,这么近的距离,足够傅知尧将虞晚脸上每个表情纳入眼底。
虞晚:“老板,你说握手代表一种信任,那么我现在同你握手,是不是能向你表达我的信任。”
“陆随哥的身份暴露后,我想过很多种可能性,你会因为他怀疑我工作中存在窃密行为,因此辞退我,又或者,不辞退我,将我留在公司,暗中找人密切监视我,总之,不会像从前那样……”
虞晚稍稍停顿,瞳仁轻颤:“你将新贸这么重要的项目交给我,不担心我向陆随哥泄密,如果说我有因为什么而动摇,那一定是你的信任。”
傅知尧艰涩地动了动唇,心头的悸动如同潮水,一波接一波在岸上搁浅,他伸手,握住了虞晚的手。
微凉的,柔软的手,骨节处凹陷明显,握在掌心,瘦得有些可怜,让他忍不住想多握一会儿,好把自己掌心的温暖渡给她。
傅知尧微垂眼,嗓音有些淡:“虞晚,我的想法一直没有变,你没有回应也不需要不安和内疚,问题不是忽略就不存在,我等待你给出确切答案的那一刻,不过,现在能不能允许我稍微得寸进尺一会儿。”
虞晚看着仍旧被傅知尧握着的手,好奇道:“你说。”
傅知尧抬眸,定定看着虞晚,眼里浮现一丝笑意:“虞秘书,你对我心动了吧?”
十五分钟后,傅知尧被小程司机接走,虞晚上楼回家。
关上门,虞晚缓了将近五分钟才动身洗漱,洗完澡,吹干头发,虞晚走到卧室窗前。
卧室阳台上有根单独的晾衣杆,上面此刻只挂了一根银色衣架,衣架下方用夹子倒挂着六枝颜色、形状各异的鲜花,有些已经晒干,颜色褪去了些许,有些还是半干,花瓣正在脱水皱缩。
这些都是从傅知尧送她的花束里取出来的。
傅知尧送她第一束花时,虞晚解读为对前段时间冷漠的道歉,傅知尧送她第二束花时,虞晚解读为交给她新贸项目的看好,傅知尧送她第三束花时,虞晚没办法再欺骗自己。
傅知尧喜欢她。
其实傅知尧早就告白过不是吗。
那天雨夜,傅知尧拉住她,亲口说了喜欢。
只是虞晚向来不是听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人,所以,傅知尧坚持一周送一束花的时候,虞晚又开始害怕起来。
害怕傅知尧送花的行为无法长久坚持;害怕傅知尧的告白只是一时头脑发热;害怕在一起后傅知尧会嫌弃她和他之间身份地位差距太大;害怕她不给予回应,他会产生诋毁或者愤怒的情绪。
这种害怕在繁忙的工作中只占到了很小一部分,但每次想到都会刺痛虞晚一下。
可今天,傅知尧的回答,让她更坚定自己的想法。
等到新贸项目结束,等到她可以骄傲自豪地告诉别人:“没错新贸项目是我带领团队完成的,这是我的名片,以后合作请多多关照。”
等到这种时候,她会主动站到傅知尧面前,询问他之前的告白是不是还作数。
至于现在?
虞晚需要考虑的是周末搬家,她要将哪些必需品整理好带去新家。
被跟踪的事情虞晚隐隐有所察觉,但她上下班行动路线单一,几乎不会绕路去其他地方停留,加上有车,可以直接驶入小区,虞晚只在乘坐电梯时疑神疑鬼地捏紧了包包里的辣椒水,回到家后第一时间检查监控,确认没人在门口逗留才安心。
因为提心吊胆过一段时间,傅知尧说出搬家地点时,虞晚才会同意。
虞晚相信陆随和傅知尧,傅知尧说的搬家,陆随前几天也提过,但当时新贸地皮还不确定花落谁家,虞晚告知陆随真实想法后并未着急找房子,现在有傅知尧帮忙,情况特殊,虞晚不会装矜持问是不是不太好。
至于佳苑小区这套房子,虞晚不打算退租,等陆屿森那边的事情解决完她再搬回来。
她总不能仗着傅知尧对她好就理所当然。
不过,让她有些不明白的是,傅知尧最后说的那句话。
他问她,如果在某个地方欺骗了她,会不会得到她的谅解。
虞晚当时没回答。
傅知尧会在什么地方欺骗她,能在什么地方欺骗她。
总不能,他说喜欢是假的吧。
第83章
陆随答应一周内解决Cekai的事情并不是吹牛,和陆屿森聊完的第二天,陆随便返回了屿风集团。
自然也从公司的人事变动看出了陆屿森极具个人倾向的处理方式。
谁反对就开除谁,简单粗暴,的确帮助陆屿森稳固了说一不二的行事风格,令公司内其他人畏惧。
但很可惜,公司不是学校,开除只会让人闭嘴,不会让人信服,时间久了,公司员工精神长期处于高压状态,即便工作也不会尽心尽力。
陆随能理解陆屿森掌握实权后的所作所为,但过犹不及,尤其是在陆屿森尚未俘获人心的情况下。
言语和善地打发走找他来诉苦的第二波人,陆随收敛起面上的表情,联系公关部和市场部召开紧急会议,针对舆论情况进行分析讨论。
产品问题年年有,每家企业都逃不过,一个产品从设计到生产到上市,过程中需要衔接、沟通的环节多而杂,抽检顶多检查出这批产品的合格率,无法百分百保证。
再者,即便产品合格率百分百,也会因为使用者操作不恰当而产生意外,于是就有了各种说明书以及免责声明。
本次Cekai事件中,客服的做法一定是错的吗?
也不,在不知道是锂电池出问题的前提下,客服拒绝赔偿,一直反复询问对方是否有按照说明书操作是遵守上岗前公司培训的结果,从规则上来讲,客服没有做错。
错就错在事情闹大后,公司为了消除舆论的负面影响选择开除客服,没有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群众要的是企业表达出解决问题不回避问题的态度,好保障自己在遇到同样的事情后能够被重视,而不是糊弄或者发个不痛不痒的声明表达歉意。
因此,陆随要求公关部立即用官方账号发布有关小男孩烧伤事件后续,小男孩已经接受了手术,目前一切顺利。
要求市场部有条不紊收回先前有问题的产品,过程中产生的费用皆由公司承担,稳定消费者的内心,传达出负责人的企业形象。
同时找一些有影响力的媒体帮忙转发解释,本次事件中,屿风集团隐形受害者的角色——
出问题的是外包的锂电池电芯,不是屿风;屿风虽然是受害者,但一直在积极补救,诚信负责是屿风集团这个国产品牌坚守的底线。
短短三天内就扭转了Cekai品牌的口碑。
【虽然有些不满屿风最开始的态度,但是屿风大概也没想到是外包的电芯出了问题,这波屿风属实被冤枉了】
【震惊,我有个三年前买的智能手表,已经被我淘汰给我爸用了,刚去问西卡客服能不能退,对方说可以,邮费他们出!】
【算了算了,再给国货一次机会吧……】
【我们这边西卡智能手表专卖店最近几天一直在处理退货事宜,现场还有免费的小礼物表达歉意,工作人员态度也很好,表扬,继续坚持吧,毕竟买了你家这么多的电子产品,要是再塌房,我都没地方哭去】
【呵呵,大家就是这样无条件纵容国货产品越来越垃圾的,为什么电芯出了问题最开始没有察觉,非要等事情闹出来才知道补救,公司质检部是吃干饭的吗?】
评论里偶尔夹杂着一两个不太和谐的身影,但相比上一周官网评论沦陷,线上店铺被恶意刷差评的情况,整体口碑和局势已经得到了控制。
陆屿森坐在老板椅上,看着电脑上助理胡谦整理的资料,心情由阴转多云。
要不说陆随有脑子呢,知道怎么卖可怜,知道怎么博观众好感,做澄清、卖情怀、表歉意一套接着一套,观众三两下就晕了,事情轻飘飘带过。
全国这么多人,真的能将西卡售出的每个产品都收回吗?
当然不可能。
因此收回产品的损失尚在可控范围内,陆屿森咬咬牙也就接受了,能重新挽回屿风集团在群众中的企业形象才是目的。
只不过,
陆屿森没料到陆随在解决完Cekai的舆论问题后还有第二步计划。
陆屿森盯着陆随发来的文件,下意识皱了皱眉。
文件封面赫然写着几个字:收购泰安能源计划书
像是怕他不懂泰安能源,陆随专门附上了对泰安能源集团现有情况的说明。
作为曾经的电芯品牌行业佼佼者,泰安能源依托超薄、久续航动能技术,主打储能动力电池,自产品推出起便备受瞩目,销售范围从国内拓展到国外,美洲地区和欧洲地区增速显著,成了名副其实走出去的大品牌。
最近几年,因为产品相较单一,利润率逐渐下降,泰安能源一直在寻找积极的解救办法,往汽车行业布局半固态电池,往工业布局高性价比储能电芯,高端、低端行业都掺和了一把,公司发展重点不明确,出现了明显的管理混乱问题,加上公司几位大股东出走,泰安能源似乎成了一滩谁都不想动的烂泥。
陆随集中说明了收购的必要性和关键利益点。
泰安手中的技术和技术人才,有利于屿风弥补在研发上的不足。
陆随言之有理,言之有物,陆屿森直接略过陆随在文件中提到的收购后的内部调整策略,直接看51%以上股权的收购估值——143亿。
陆屿森陷入沉默,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打,面上表情阴冷,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抬头看向侧方站着的胡谦。
“你觉得陆决风这是安的什么心?”
回公司这几天,陆随一直在忙碌处理Cekai舆论的事情,居然有时间整理出收购的资料,效率之高让陆屿森敬佩。
收购泰安能源一方面是作为对Cekai事件的补充,引导后续舆论关注收购事宜,表达屿风集团走自主研发生产道路的决心,继续挽回在群众中的形象。
另一方面,则是从屿风集团角度出发,Cekai事件中,出问题的主要原因就是电芯外包,外包企业偷工减料,使用不合格材料,最终让屿风遭殃,如果能有自己的独立电芯生产线,就不必在后续发展中受人限制。
的确是个双赢的买卖。
但,全是好处,没有坏处,不由得让陆屿森怀疑起陆随的目的。
胡谦恭敬立在一旁,避重就轻:“如果屿风发展不好,他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陆屿森笑起来,只是笑意不达眼底:“你倒是提醒我了,5%的股份我还没有转给我的好弟弟,让司机准备一下,待会儿回一趟老宅。”
他可不准备从他自己手里扣出股份给陆随,如果能从老头子那边拿到股份,即便是5%分给陆随,又有何妨,总归不会损害他自己的利益。
胡谦点头:“好的陆总。”
陆屿森十分满意胡谦作为他助理的表现,意有所指:“放心,老员工都该有股份分红的,少不了你的,好好干就是。”
胡谦默不作声,等到上了车,给陆随发去消息,提醒他陆屿森要去老宅。
至于去老宅做什么,自然是找医生看看老头子还能活多久。
陆随在陆宗信饮食中动的手脚他不是不知道,但他对老头子没多少感情,他母亲因抑郁去世时,老头子正在情人家里过夜,闻言只说了一句话:“那就好好办葬礼。”
陆屿森对陆宗信的孝敬完全是看在陆宗信财产的份上。
但看到陆宗信只能卧床扯着铃铛发出一连串不成字的语调时,陆屿森还是有几分不忍心,将家里厨师换了一波,找来最好的医生为他治疗。
只可惜陆宗信太老了,七十二岁的年纪,有钱之后拼命挥霍身体,把自己的健康压榨到极致,身体不好,孩子都没几个,就连他都是试管生出来的孩子,为此折磨了母亲不下五年才终于怀上他。
这种情况下,曾文芝还甘愿顶着二十五岁的年龄差嫁给老头子,除了图钱财,陆屿森想不出什么别的。
进了别墅,佣人齐齐靠墙站,低头朝他问好,陆屿森掠过这群人,直接走进陆宗信的房间。
陆宗信和曾文芝早在两年前就分房睡了,因为身体不好又不愿意在医院躺着,陆宗信的房间被布置成了类似病房的房间,装饰家居寥寥无几,唯一一盆绿植死气沉沉地待在窗户上。
陆屿森朝身后佣人示意:“绿植换盆新的,再让我看到这种,你就别在这里干了。”
“是……是!”
佣人轻手轻脚走上前将绿植撤出房间,此刻病房内只剩下他、医生和陆宗信。
对上陆屿森的视线,医生沉默了片刻,将这段时间的检查结果清楚完整地说明,最后道:“陆老先生的身体已经不适合再手术,即便是特效药也顶多是治标不治本,只会加速内脏的衰竭,得不偿失,如果可以,还是建议陆先生您多陪陪陆老先生……”
医生话说的很委婉,陆屿森抬手打断了对方,他只需要知道一件事:“还能活多久?”
医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小心翼翼开口:“三个月就已经是极限了。”
“行,你出去吧,我要单独和我爸聊聊。”
“好,陆先生,有问题按床边的铃,我马上就到。”
陆屿森没有坐下,俯视着躺着床上生气全无的陆宗信,头发花白,皮肤干瘪松弛,额头眼尾褶皱如同枯树的外皮,夹杂着暗褐色的老年斑,令人看一眼都生厌。
不知是不是陆屿森的视线太强烈,躺在床上的陆宗信眼皮颤了颤,缓缓睁开,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谁,一旁检测仪清楚显示陆宗信攀升的心率。
陆宗信张了张嘴,还没开口,就听到陆屿森的声音:“我听律师说你已经定好了遗嘱?”
陆宗信眼神瞬间转变,即便耷拉着,仍旧能看出他的骇异和愠怒。
陆屿森像是没察觉一般,伸手给陆宗信扯了扯被角,“陆随回公司任职了,他要求我给他5%的股份,我答应了,毕竟你也知道,你儿子不是个经商的料,可是呢,我不是很想给,所以……”
陆宗信只觉得气血上涌,愤怒值到达顶峰,他艰难挪动手,抓起床边喝水的杯子,朝陆屿森扔过去。
砰的一声,杯子四分五裂。
第84章
虞晚搬家后的第二个周日,从手机上看到屿风集团联合海度集团收购泰安能源的新闻。
官方说法是因为Cekai的电芯事故,让屿风坚定走自主研发道路,坚持为消费者带来更好的产品。
媒体对此番收购泰安多有赞誉,言辞之间皆是对屿风的看好,一时间,屿风集团风头无两。
虞晚敏锐从字里行间看出点不对劲。
跟在傅知尧身后那段时间,虞晚见过不少客户,也同不
少公司老总谈过合作,但泰安一直没有出现在傅氏的合作名单上。
在泰安的高能效储蓄电池推出时,虞晚因为旗下安速电能源车了解过泰安的电芯产品实力,以为傅知尧会同泰安合作。
发现傅知尧宁愿耗费时间和金钱等公司研究人员将新型号电芯产品研究出来也没有选择泰安。
虞晚感到好奇,询问傅知尧原因,傅知尧没明说,反而让她去看泰安内部的人员组织架构,给他写篇分析论文。
虞晚当时表情一言难尽,只能硬着头皮应下,为此买了好几本和经济学有关的书籍,埋头钻研了半个月才将那篇写得乱七八糟的论文交给傅知尧。
她至今还记得傅知尧的神色,傅知尧手里捏着她写的小论文,冷笑一声,毫不留情:“虞秘书,你本科毕业论文怎么过的?”
虞晚:“……”
不过,傅知尧也仅仅是不满意虞晚的论文形式以及论证内容,但对虞晚列举的泰安现状和发展隐患表达了认可,顺带给她补充了几点。
泰安早些年是国企,后来顺应改革开放变成私企,因为结构更改问题,管理层内部分化严重,谁也不服谁,闹出过不同意合作事宜一方将公章偷出来带走的事情,一度被群嘲,又因为过硬的产品实力持续活跃在市场上。
如今,屿风联合海度收购泰安能源的消息一出,虞晚心底隐隐察觉不对劲,又想不出来为什么。
点开新闻图片,陆屿森站在几位高管正中央,西装笔挺,神色昂扬,而角落里,陆随一身利落的西装,气质清矜出众。
为了避嫌,陆随只在半个月前同她见过一面。
见面后,陆随没有多寒暄,直白地让她这段时间都不要再联系他,虞晚趁机询问陆随的打算,问他有没有自己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也被他糊弄过去。
陆随看着她,眉宇淡然,嗓音温和,他说:“虞晚,如果你相信我,就按照我说的做,等事情结束,我会全部向你解释清楚,陆家的事情很好解决,我不会有任何危险,从七年前开始,陆家就一直在走下坡路,现在就像是一栋摇摇晃晃的建筑,只需要人轻轻一推,便会全部崩塌。”
虞晚知道她无法劝说陆随。
陆随想要报复,这是他忍耐了将近十八年的报复,虞晚不能高高在上地说陆随太计较,应该放下仇恨,如果这是陆随的心结,他必须铲除才能结疤,那么虞晚她希望陆随能成功,最重要的是……平安。
虞晚说:“陆随哥,我相信你,你一定要按时吃药,等事情结束你就来找我,我有存款,可以租个还算不错的房子,我还有奖金,养你一年没问题。”
陆随始终微笑,唇角弧度浅:“太好了,终于要实现我们小时候的梦想了。”
有大大的房子,有热腾腾的饭菜和温暖的床铺。
“虞晚,谢谢你。”
陆随最后一句话是这样说的。
想起那天的谈话,虞晚抿了抿唇,莫名有些不安。
这种不安在一星期后再次看到新闻时成了现实——
屿风集团旗下东信保险公司财务报表被爆作假,被一家国外知名做空机构举报,在即将上市之际被证监会强制停牌,从纳斯达克退市!
紧接着美股投资者联合起来,在国内正式起诉东信通过虚构业务额外增加交易额22.37亿元,彻底坐实东信财务造假的事实。
从周一开始,东信的股价一路下跌,周五收盘时,东信的股价跌至3.41美元,无数股民将股份当烫手山芋般抛出去。
东信股票的下降直接牵连到屿风集团,原定和泰安能源的股权转让也因为泰安能源发出的《解除协议告知》而被单方面终止,其理由则是屿风集团财务造假带来的负面影响。
但此时,海度集团已经按照协议约定将股权转让款支付,泰安那边单方面违约,再次引入了第三方辉阳集团进行收购。
到这个时候,屿风内部已经彻底乱成一锅粥,而海度,无疑是收购案件中最大的受害者。
啪!
“我当初怎么说的?我说了陆决风不是个好种,你和宋楚楚死劲儿扒着人家不放,楚楚倒贴多年得到了什么?!现在你看看,公司账面上流动资金还剩下多少?你是要让我们海度给屿风陪葬!”
于荷雅脸上立时浮现一道红印,她没有捂,冷冷看向宋正雄。
“是我逼着你在合同上签字的吗?转账的审批是我通过的吗?”于荷雅抓住一旁椅子扶手,话语咄咄逼人,语气却格外平静:“是你自己贪图收购后的利益,是你自以为能靠屿风翻盘,利欲熏心、唯利是图的人是你,我不过是想为楚楚筹谋一个好的未来,否则要等你那个私生子成长多少年才能扛起公司,你不为楚楚着想,我会。”
于荷雅养了宋楚楚二十三年,没有人比她更爱楚楚,她将她全部的心血,全部的精力用在楚楚身上,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在另一个人身上投注这么多的时间,包括她的亲生女儿虞晚。
想到那个孩子的优秀,于荷雅心中无故升起一抹痛,她咬紧牙关,克制情绪的外泄。
于荷雅:“这些年海度发展本就是强弩之末,如果不是屿风,海度处境比现在还差,不过是上市失败而已,只要陆决风肯,屿风就绝对不会倒下,我会去求他帮忙,至于那个私生子,他就只能是个私生子!”
“你疯了是不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针对美茹她们母子,你当好你的董事长夫人就行了!别忘了当初你和我的约定,你能有现在,都是因为当初我的心软……”
之后的话,宋楚楚没有听,她捂着嘴回到自己房间,往脸上一抹,满掌心的泪水。
家里公司出问题了。
宋楚楚脑海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她从小生活在这个圈子里,公司出问题意味着什么她不是不知道,轻则整改,缩小规模,勉强维持奢侈体面的生活,重则破产清算,即便有财产也只能畏手畏脚生活,成为上流圈子里的饭后闲谈……
宋楚楚擦了擦眼泪,努力在脑海里想办法,最终选择给陆决风打电话。
决风哥那么厉害,一定有办法解决问题的,而且是泰安能源违约在先,他们海度能不能通过同样违约的方式,将支付的股权转让款要回来呢?
电话嘟嘟响了半分钟后自动挂断,决风哥没有接她的电话。
宋楚楚不死心继续打,直到连续打了二十个电话,对面还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像是终于意识到什么,宋楚楚用力将手机摔在地上,无助地哭了起来,哭着哭着,眼泪流干,情绪如同骤然干枯的海。
宋楚楚重新抓起手机,给陆屿森打去电话。
她咬紧唇,直到唇色泛白,终于,电话那边传来接通的声音。
“陆屿森!到底是怎么回事!决风哥呢,他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你对他做了什么?”
分明陆决风已经退出屿风集团的管理,前段时间又悄无声息出现在公司,替屿风摆平了Cekai的舆论,联合海度一起收购泰安必然也是决风哥的主意,但谁也不会料到屿风旗下的东信保险闹出财务造假这事。
东信保险公司是挂在陆屿森名下的公司,陆屿森之所以能在屿风有一席之地,正是通过控股东信,间接控股屿风,成为除陆宗信和另一位董事会成员外的第三大股东。
东信财务造假,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陆屿森的过错。
决风哥却莫名成了那个背锅的人,加上打不通陆决风电话带来的失落和愤怒,让宋楚楚失去理智般对着电话那头的陆屿森口不择言,一会儿说到陆决风不接电话,一会儿说到于荷雅和宋正雄的争吵,一会儿忧心公司倒闭她该何去何从,最后扯到私生子。
总之,将一切过错全部推到陆屿森身上,好似这样,心底挤压的情绪就能全部释放。
陆屿森听得烦了,连最后一点体面都懒得维护,他正因为财务造假的事情焦头烂额,索性将上回调查到的事情捅出来,给宋楚楚找点事情做。
陆屿森语气不耐,隐隐含着点咬牙切齿:“行了,宋楚楚,我没空陪你闹,你找于荷雅发泄去,不是亲妈胜似亲妈,你和那个私生子没什么太大区别,你该庆幸你是个走运的私生子,否则,你也没资格和我说话。”
走运的,私生子。
宋楚楚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字眼,嗓子因为长时间未喝水干哑,发出刺耳的声音:“你说我是私生子?我妈妈照顾了我二十三年,她是宋正雄第二任妻子没错,但她不是小三,我也不是私生子!”
陆屿森冷笑,“还没听明白吗?于荷雅不是你亲妈,于荷雅是虞晚的亲妈,用你核桃大小的脑子思考思考,别再烦我,你们宋家就算倒闭也和屿风没半点关系。”
一句话,将宋楚楚重锤在地。
第85章
宋楚楚愣愣看着被挂断的碎屏手机,脑子里混乱到只剩一句话。
她不是于荷雅的孩子,虞晚才是于荷雅的孩子。
虞晚为什么会和于荷雅扯上关系,虞晚不是孤儿院
长大的吗?虞晚不是没实力没背景的一个普通人吗?
宋楚楚精神恍惚,下意识按开手机,想要询问陆屿森是不是在骗她,但被摔的手机在此时玩起了罢工,怎么点都没有反应。
她要修好手机,要给陆屿森打电话,问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楚楚抓着手机跌跌撞撞出门,心底只有这一个念头。
于荷雅或许还在书房和宋正雄争吵,走廊静悄悄的,整个别墅彷佛空无一人,宋楚楚脚步虚浮,没注意踩空阶梯,身体猛地下坠,朝楼梯下方滚落。
失去意识前,只听见于荷雅的一声惊呼:“楚楚——!”
宋楚楚做了个无比真实的梦。
梦里,她是一本小说中的女主,本着锻炼自己的目的进入男主公司实习,意外和男主共度一晚,因为不敢面对男主,隔天就辞职去国外进修学习,孩子五个月时她才发现,不得已偷偷生下,五年后带着孩子回国,接手家里生意每况愈下的公司,重新和男主产生交集,两人感情在孩子的助力下逐渐升温,她知道了男主封存的悲痛过往,原来男主父母去世和她的父亲也有关系,两人关系冷凝,之后,经历一系列的波折和误会,终于走到起。
而那位男主,正是她第一次实习公司的总裁,傅知尧。
梦里的一切细致到彷佛真实发生过,她的长相,家庭背景,成长经历,等等……
她还记得最后一个画面,她穿着洁白的婚纱一步步走向对面那个英俊高大,看不清人脸的男人。
但如果代入傅知尧,她愿意吗?
宋楚楚猛然从梦中惊醒。
床边守护她的于荷雅立马察觉,站起身,抚摸着她的脑袋,声音沙哑像是哭过许久,动作格外温柔,眼眸间皆是温柔,“楚楚,你醒了?头还晕不晕,医生马上来。”
宋楚楚看着于荷雅,眼珠一动不动。
如果是之前,宋楚楚会很感动,她小时候每次生病都是于荷雅陪在自己身边,但现在,宋楚楚心中只剩恶心。
如果梦里都是真的,就对上了陆屿森说的话。
于荷雅并不是她的亲生母亲。
多可笑啊,在做这个梦之前,宋楚楚还在劝说自己不要相信陆屿森的话,她不可能因为陆屿森几句话就放弃和于荷雅将近二十三年的关系。
但现在,她知道于荷雅隐瞒了自己母亲去世的真相,知道于荷雅为了董事长夫人的头衔抛弃自己亲生女儿虞晚。
于荷雅分明是个享用了她母亲权力和利益的盗窃者!
她根本就不配当一个母亲。
宋楚楚在心底狠狠唾弃于荷雅。
医生赶来,为宋楚楚细致检查一番,没什么大问题,只有额头和手肘等关节处有撞伤,休息半个月就能完全康复。
从医生口中宋楚楚得知自己昏厥了整整五天。
等医生离开,宋楚楚闭着眼不愿睁开,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于荷雅。
于荷雅没多想,她只以为宋楚楚刚醒,太累不愿意动,她轻手轻脚挪动椅子,在床边坐下。
片刻,于荷雅开口:“楚楚,海度已经彻底垮了,等你身上的伤稍微好一些,妈妈就立刻送你出国,你不是想去国外学设计吗?妈妈支持你,你在国外也要好好生活,到时候我会给你一个账户,里面的钱足够你富足生活半辈子,国内这边,……你就别再管了,好好在国外生活,遇到什么麻烦给妈妈打电话……”
宋楚楚听到这里,缓缓睁开眼。
五天时间,一切尘埃落定。
屿风集团成为谁都不愿意碰的烂泥:曾文芝被指控滥用职权操控股东大会决策,非法侵占公司资产,那个中途插入泰安能源收购的辉阳公司正是曾文芝独立控股的公司;陆宗信早在签下股权转让协议时就已经失去了实权,只能躺在床上发出无能的呜咽声;陆屿森这个看似手握股权的赢家,等待他的是管理混乱的公司,财务造假的高额赔款,众人彷佛已经看到了屿风集团走下坡路的命运。
至于海度,这几天宋正雄除了忙着转移财产,便是寻求愿意收购海度的公司,他要将曾经一手创立起来的公司贱卖,好挽回最后一点损失。
于荷雅说这些话时语气十分平静。
她认真想过了,公司已经到这个地步,没什么好拯救的,将楚楚送去国外她就能专心和宋正雄谈谈离岸公司里那些转移的财产分配问题。
“等国内事情处理好,我就去国外找你,陪着你照顾你,在这之前,楚楚,你就只能先靠自己了。”
于荷雅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阳穴传来一阵刺痛,她不想在楚楚面前说太多,怕楚楚难过,楚楚还小,不该经历这些。
而宋楚楚在想些什么。
她脑子里都是梦中自己的幸福生活,和现在截然不同,梦里的她光鲜亮丽,走到哪里都有人追捧,有可爱的孩子,有位高权重长相过人的丈夫,她自己也事业有成,是网友口中的人生赢家。
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
宋楚楚内心涌出强烈的不甘心和怨恨,本应属于她的秘书职位,本应属于她的傅知尧,本应属于她的人生,全部都被虞晚这个贱人给抢走,她自以为有着多年情谊的竹马,至今仍惦记着虞晚,她自以为永远只爱着她一人的妈妈也是虞晚的亲生母亲。
命运的天秤彷佛朝着虞晚倾斜,她得到了所有,而她失去了所有。
分明她才是女主,为什么会落到这个下场?
病房内的电视屏幕无声播放着午时新闻,发布会现场,华康影视公司和傅氏正式签约,宣布国内第一座大型主题IP公园落地海市,估值将近五百亿的项目引起业内瞩目。
画面中,虞晚站在傅知尧旁边,穿着小高跟,将将用脑袋顶碰到傅知尧下巴的位置,气场澹和,妆容得体大方,丝毫不输傅知尧。
如此郎才女貌的画面,深深刺痛宋楚楚的眼。
恍惚中,宋楚楚想通了一个她刚没来得及思考的问题——
如果说这真的是小说世界,她作为女主,现在失去所有,可能知晓剧情并做出改变的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得到所有实际利益的虞晚!
是她改变了小说剧情,抢走了属于她的幸福人生!
于荷雅见她睁开眼,以为她想喝水,细心调整床位高度,端来温水让宋楚楚喝,被宋楚楚一把打翻在地。
宋楚楚恨恨盯着于荷雅,嗓音彷佛被砂纸打磨过,沙哑无比,带着排斥和愤懑,朝她吼道:“我不是你女儿,别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去找虞晚,找你真正的女儿!我不是你女儿!”
她不稀罕于荷雅这样廉价的爱。
一个关心的目光,一句肯定的言语,这就是爱了吗?
如果真的爱她,现在守在病床前
的人就该是陆决风,如果真的爱她,她应该早早和陆决风结了婚,拥有属于自己的美满家庭,如果真的爱她,就不该说让她去国外进修这种鬼话。
宋楚楚要钱,要爱,要她的女主角人生!
冬日阳光从窗户透进来,却不能带来丝毫暖意,宋楚楚迎着阳光落下的方向,同于荷雅对视。
于荷雅愣愣看着宋楚楚,看清她脸上每一个表情,疏离、冷漠,像是把尖锐的刀,刺伤她的心,刺穿她伪装的假象。
她攥紧手,身子颤抖,竭力维持平静。
“楚楚,你在说什么呢,你就是我的女儿啊。”
她养育二十三年,再也不会有第二个的女儿-
下班后,虞晚开车从公司离开,路上时不时看向手机。
屿风集团濒临倒塌的边缘,陆随迟迟没有露面,虞晚心中像是悬着一块巨石,拽着她的心不肯落地。
陆家的人,从陆宗信、陆屿森,到陆屿森的继母曾文芝都已经得到该有的报应,她不知道此刻陆随的心情是如何,但盼望着他能回复消息。
车子驶入深海湾壹号住宅区内,虞晚手机屏幕亮了,她收到陆随迟来的报平安。
陆随哥:【虞晚,我现在不在海市,这个联系方式接下来也不会用,你把聊天信息以及联系方式全部删除,别再发消息,等我回海市,会有人告知你的。】
虞晚顾不得那么多,临时在花坛边停车,给陆随发消息。
虞晚:【那你现在在哪里?能不能给我一个地址,我很担心。】
陆随哥:【我很安全,别为我担心,还记得向凌吗,有他帮助我。】
虞晚记得向凌,是当初给她找到佳苑小区房子的‘中介’,后来陆随向她解释时,她才知道他是乐居房产公司的小儿子。
难怪能给她找到那么符合她心意的房子。
虞晚眉头微蹙,继续打字:【陆随哥,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海市?】
让她不必联系他,也不告知她住在哪里,总不能不回海市吧。
陆随哥:【新年后,明年二月份。】
得到陆随回海市的确切时间,虞晚松口气。
虞晚:【好,我知道了,我会把我们之间联系信息都删掉,你回海市记得联系我。】
陆随哥:【好。】
陆随哥:【虞晚,谢谢你,照顾好自己,去心爱看孩子们时记得替我问林妈妈好。】
虞晚想也不想答应下来:【当然会,小朋友们还指望你下回去陪他们打球呢。】
陆随哥:【再见。】
虞晚回:【再见。】
紧接着,按照陆随说的,删去和陆随之间所有的消息和联系方式。
看着一片空白的聊天页面,虞晚握住手机,沉默许久没动。
陆随自七岁以后便在陆家长大,按照陆宗信虚伪、不择手段的做派,肯定逼迫陆随做了许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现如今陆家出事,集团项目、资金各各方面都爆出问题,陆随作为陆家养子,又怎么会被其他人认为无辜。
这就是虞晚当初纠结的原因。
她想要陆随去除心结,但这也意味着陆随必须继续在浑水中搅合,搅合的最终结果只会是两败俱伤。
从傅知尧近些年谨慎克制的行为便可窥探一二。
傅知尧难道不恨陆宗信吗?难道不想亲手惩治杀害父母的仇人陆宗信吗?他只能慢慢的,一步步图谋,因为他背后是奶奶马吟芳和妹妹傅许安。
有羁绊的人,顾虑总是多的。
陆家倒台背后未尝没有傅知尧的助力,否则陆家根基摆在那边,就算闹出问题,也不可能倒得那么快。
陆随是聪明的,他利用陆家内部三方利益不同进行引导,让他们内部斗起来,做幕后推手。
只是有陆屿森这个不稳定因素在,陆随才会劝她搬家,而陆随前脚刚提,后脚傅知尧便给了她合适的搬家地址。
难不成,两人私下联系过?
还没想明白,车窗被人轻轻敲了敲,虞晚从思绪中抽离,急忙打开车窗。
车边站着深海湾壹号的物业张经理。
虞晚搬家是徐秘书帮忙的,过程中结识了张经理。
深海湾壹号是高级住宅,小区内部有什么福利,虞晚算是代替傅知尧享受了一番。
张经理笑容温和:“虞小姐,我看您车停这儿半天没动以为您遇到了什么麻烦,过来问问。”
虞晚有些歉疚:“抱歉,回了个消息,我现在就把车开走。”
张经理摆摆手,“嗨,您客气了,对了,虞小姐,今天我们物业给小区做楼层清扫消毒工作,顺便给每位业主门把手上套了个针织手套,我记得您喜欢小区里的流浪猫,专门给您留了个橘猫的把手套。”
虞晚有些意外:“谢谢。”
张经理:“这是我们物业该做的,明天是冬至,物业这边提供免费的饺子,素馅儿的肉馅儿的都有,您要是想吃,直接来拿,煮好的、包好的,都会准备,您拿些回家冻着,随时能自己煮着吃。”
看吧,虞晚又替傅知尧享受了一份福利。
虞晚笑着应下:“好,谢谢张经理。”
被张经理这么一打断,虞晚也不再想陆随,陆随哥做事一向有自己的规划,虞晚帮不上忙,能做的就只有等待。
等新年一过,她就能和陆随哥见面了。
告别张经理,虞晚将车子停进地下车库。
深海湾壹号的地下车库并不像佳苑小区的车库,佳苑小区车库灯光微弱,虞晚经常打着手机电筒照明,但这里,车库亮如白昼,装修精致堪比酒店大堂,提醒每位业主上交的物业费没有白花。
虞晚查过这里的房价,同样九位数,和傅知尧住的浣溪沙大平层没太大区别,单论环境,肯定是浣溪沙更好,绿化做得漂亮,在住宅区内散步都像是在逛花园。
虞晚是买不起这么贵的房子了,但努努力,等主题公园的项目做完,买佳苑小区里的房子还是没问题的,付完首付,算上公积金,月供大概五千左右,还三十年就能还清。
这么一想,租房似乎最划算,拿她住的佳苑小区举例,租房三十年,只需要一百六十多万。
虞晚思绪越飘越远,上了楼,看到门把手上的橘猫手套,不由得会心一笑,橘黄色的身体交织着白色的花纹,吊坠部分居然是白色的猫蛋蛋,可爱又逼真。
虞晚没忍住捏了两下,最后拍照给傅知尧发去。
虞晚:【老板,深海湾壹号物业服务很贴心,准备了防冻手的把手套,你们小区有准备这个吗?如果没有,我把这个带给您,是橘猫的,很可爱。】
傅知尧消息回得很快。
傅老板:【那你呢?】
虞晚:【我再找物业的张经理要一个呀。】
傅知尧唇角上扬,回了好。
退出和虞晚的聊天页面,傅知尧收到陆随发来的短信。
157……6912:【我告诉虞晚我离开了海市,接下来她不会再联系我,我也不会出现在她面前,保证虞晚的安全是你答应我的事情,我要求你将这个承诺延长一段时间,至于你要的证据,明天上午十点会准时出现在你的邮箱。】
157……6912:【最后,祝你胜诉。】
傅知尧眼眸暗了暗,得到他想要的证据,傅知尧心头依旧沉甸甸的,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即便陆宗信受到法律惩罚,他的父母也不会再回来。
回了陆随一个好字,傅知尧删除了这两条信息。
有些事情,即便陆随不说他同样会做,但他不明白陆随告诉虞晚自己离开海市的原因。
难不成以为虞晚会因为个人情绪影响或糊弄工作?
这段时间,任由外界闹得沸沸扬扬,虞晚雷打不动每天提前一小时来公司,带领团队接洽华康影视,现场勘察、项目评估、有关部门开会立项、投资额规划……可以说,主题乐园最终签订都是虞晚一手促成的。
虞晚成长速度之快让傅知尧都感到震惊,但仔细想想,虞晚的毅力从她进入总裁办便显露了出来,单就每天提前一小时上班就打败无数人,更难能可贵的是她的品性,不怨天尤人,不因取得成绩心浮气躁,遇到问题解决问题,善于总结经验,够胆去做,不怕失败。
傅知尧可以数半个小时虞晚的优点不带喘气。
但要傅知尧说自己的优点,傅知尧说不出来,非要说的话,就是虞晚提的信任,因为听不到虞晚的心声,对她从探究怀疑到交付真心。
傅知尧第一次体会到没有心声能力的好处,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除了亲人外不需要理由就
信任的人。
也是虞晚在向他表达信任那晚,傅知尧后知后觉明白了奶奶说的话。
听清真心,或许只需要‘靠近一点’。
第86章
隔天十点,傅知尧果然在邮箱内看到了陆随说的证据。
证据分两份。
一份是那位肇事的货车司机留存的证据,并不完整,甚至有些粗糙,证据中有录音,有照片。
录音大概是司机为了妻女免受陆宗信威胁匆匆录制的,录音中,司机将自己的姓名、身份证号以及住址详细说了出来,可以在后期起诉中申请对比音纹,作为证据之一上交。
另一份则是海度集团宋正雄和陆宗信电话沟通的监控画面。
日期就在四个月前,算算时间,大概是宋正雄那位私生子出现的时间点。
画面里,宋正雄神色有些焦虑,语气却和善地问候对面的陆宗信,寒暄过后,宋正雄直奔主题提起六年前那起车祸……
傅知尧手指紧握成拳,几乎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完全部录像。
能弄来这样监控视频,难怪陆随会那么自信地同自己提出交易。
将证据保存,傅知尧发给早已准备好的律师团队,全力准备接下来的刑事诉讼。
他要陆宗信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刑事责任,要将陆宗信和他的儿子陆屿森定在耻辱柱上,一辈子都背着杀人犯的名头。
消息栏处的邮件又开始闪烁红点,这代表有新的陌生邮件,傅知尧点开,收到了一封不明所以的邮件。
先是斥责虞晚的为人,言辞激烈毫无逻辑,紧接着话锋一转,说起他父母车祸的事,表明TA手中有证据,可以帮助到他,话语间提到了几个外行人根本不了解的细节。
傅知尧蹙起眉。
如果没有前面的话,傅知尧或许会信一信,毕竟这些年他没少收到这种似是而非的信息,但大多都是骗子,知晓内情的没几个。
不过傅知尧已经有了陆随提供的证据,并不想花费时间去判断这封邮件的真假,出于谨慎,他让人去查了发件人信息,得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宋楚楚。
宋正雄的女儿。
傅知尧尚且记得宋楚楚在面试总裁办秘书时的情景,能流利回答出他的问题,表现十分正常,大脑里却总在想他的样貌,心声杂乱,一会儿东一会儿西,吵得他脑子疼。
傅知尧不明白宋楚楚是怎么知道当年车祸真相,至于她口中的证据,如果真的有,现在才说是不是太迟了。
海度和屿风某种程度上说,是一丘之貉。
对付屿风需要时间,对付海度,只需要让其参与收购泰安能源,联合宋正雄前妻的父母,分别打通关系,让上下游公司催海度准时付应付账款就是了,应收账款收不回来,应付账款付不了,烂账多,企业信用差,无法通过融资弥补缺口,资金链就是这么断裂的。
更别提最近爆出的偷税漏税以及贿赂贪污,每一样都足够将海度死死摁住翻不了身。
傅知尧就是这一切的推手。
他将宋楚楚发的邮件内容重新看了一遍,面无表情删除,将发件人拖进拉黑名单。
另一边,宋楚楚躺在医院病床上,在脑海中努力复盘梦境剧情。
尽管于荷雅不承认虞晚是她的亲生孩子,但宋楚楚已经从宋正雄口中得知一切真相。
和梦境中的剧情相差无几。
她的亲生母亲袁玲不过是宋正雄众多情人中的一个,因为运气好怀上了她,生下她做要挟想宋正雄上位。
可惜运气不大好,和宋正雄前妻一同死在车流之中,于荷雅作为袁玲的好友,操持了袁玲下葬事宜,顺理成章和宋正雄结婚,成了她的母亲。
不同于起初知道自己身份时的崩溃,宋楚楚现在已经冷静下来。
她完全不需要因为于荷雅是否是她亲生母亲而困扰,既然已经证实梦中的剧情是真实可信的,她现在还有挽回的机会吗?
有的。
那就是傅知尧父母被杀害的证据。
宋楚楚从预知梦中得知傅知尧和屿风集团的纠葛,知道是陆宗信和宋正雄联手谋害了傅知尧的父母,知道傅知尧迫切想要能将陆宗信和宋正雄绳之以法的证据。
发给傅知尧的邮件中,宋楚楚夸下海口说自己手中有证据,实际上她没有,但她知道谁有。
陆决风有。
于荷雅看管严格加之脑袋的伤口没好,宋楚楚被监视足足休息了两天才出院,出院隔天宋楚楚便搭上车前往寻找陆决风。
她已经没有时间可以耽误。
宋正雄偷税漏税、贪污的事情就快要藏不住,税务部门介入调查,资产被冻结,无法消费。
宋楚楚出院后是单独住在悦和府,这是她成年时于荷雅为她购置的房子,登记在她名下,宋正雄并不清楚。
她急切地想要告诉陆决风和傅知尧有关虞晚的真面目,可她也清楚,小说世界设定这种东西说出口必然会被他们视为疯子,不到最后时刻不能说。
预知梦中,决风哥的定位更像是温柔男二,默默付出从不求回报,剧情中,是决风哥不忍心看她和傅知尧感情间离,主动将证据交到她手上。
虽说现在剧情偏差大,但决风哥手中有证据这一点应该不会出错。
她想求决风哥将证据交给她,好以此做交换,让傅知尧帮助海度解决资金问题,渡过难关,或许还能让傅知尧对她另眼相看。
不过宋楚楚已经无法奢求太多,她现在能抓住的只有陆决风一个人。
等到海度的难题解决,让决风哥成为海度的总裁,决风哥那么厉害,一定能让海度重新恢复辉煌。
到时候,她想要的幸福人生就能重新回到她身边。
宋楚楚的想象过于美好。
下了出租车,艰难在垃圾成堆,散发着腥臭味的巷子里穿行,胃里忍不住泛上一阵恶心,宋楚楚捏着鼻子才找到陆决风所在的楼栋。
这是决风哥离开陆家后重新租住的地方,不仅她不知道,就连陆屿森也不知道,所以陆屿森才会在联系不上陆决风后暴跳如雷,因为他完全找不到陆决风在哪里。
宋楚楚鼓足勇气上楼,敲响陆决风的家门。
三下响声后,宋楚楚等待了半分钟。
咔嚓一声,门开了。
门后站着的,是熟悉的温润俊朗的脸庞,宋楚楚激动到忍不住地落泪,说话声音也颤抖:“决风哥……”
宋楚楚嗓子像是被人掐住。
楼道里的光并不明亮,她却清楚看到男人的表情,深黑的眼眸中没有往日的温情和耐心,面部线条冷锐锋利,夹杂着显而易见的排斥和不喜,让她的心像是在碎玻璃渣上滚了一圈。
陆随身后,老旧的电视机正在播放新闻。
“傅氏CEO傅知尧于12月23日正式向公诉机关提交证据,要求法院重新审理六年前于东繁路发生的重大交通事故一案,明确指控屿风集团董事长陆宗信和海度集团董事长宋正雄参与谋杀前傅氏董事长夫妻傅祁明、宋明玉……”
主持人字正腔圆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回响,宋楚楚好似一瞬被人抽去灵魂,只剩躯壳站在陆随面前。
完了,一切都完了。
宋楚楚目光僵直,神色麻木而茫然:“……决风哥,你已经将陆宗信谋杀傅知尧父
母的证据给他了?”
剧情中,陆决风,也即是陆随,不是因为孤儿院长大性情孤僻,被收养后遇见她才逐渐走出阴影,对她心生钦慕愿意为她付出一切吗?
“你为什么要将证据给他,你用来交换什么了?!”
宋楚楚嗓音尖锐地质问陆随,绝望地不肯定接受证据已经被陆随交给傅知尧的现状。
陆随默不作声看着宋楚楚发狂,在她情绪稍稍平静后给出了最后一击。
陆随:“你不该出现在这里,证据是你母亲给我的,交换条件,则是让你能安然无恙在国外生活。”
海度集团资产被冻结,如果坐实贪污受贿,宋楚楚一家人都会成为限制高消费的失信被执行人,到时候即便能自由在境内活动也不可能再有机会去国外求一线生机。
陆随在听说海度濒临破产边缘时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等待爱女心切的于荷雅上门,婉拒她的下跪要挟后,不经意提到陆宗信和宋正雄,使她不得不拿出最重要的监控视频做筹码,为宋楚楚争取逃离的机会。
除了宋楚楚意外找到他的住址,可以说截止到目前为止事情发展的每一步都在他的计算中。
从陆屿森威胁陆宗信交出股份,到曾文芝作为第三方被引入收购泰安能源,陆家内部率先完成狗咬狗结局,海度集团也不负他的期望,成功在宋正雄的运作下熄灭最后一点火花。
虽然不明白宋楚楚是怎么知道他地址的,但宋楚楚如果知道,陆屿森大概率也会知道,这个地方已经不安全了,他需要重新换房子。
陆随抬手,关上了门。
漆黑的铁门紧紧闭合,掠夺走宋楚楚眼前最后一丝光亮,她的世界重新陷入黑暗当中。
“你是为了虞晚才将证据交给傅知尧对吗?!”
隔着笨重的铁门,宋楚楚扬声诘问,可惜没有人会回答。
宋楚楚只觉得头昏眼花,背后冷汗涔涔,失力瘫坐在地,耳边响起于荷雅那时对她说的话——
“你在国外好好生活,到时候我会给你一个账户,里面的钱足够你富足生活半辈子,国内这边,你就别再管了……”
为什么于荷雅要擅自用证据做交换,为什么预知梦要给她希望又让她绝望?
悲痛苦涩的味道像是生冷的海水,一个浪头打过来就足以让她整个人被淹没,无法再理智地思考。
不知坐了多久,直到宋楚楚浑身开始冰凉发颤地抖动,她才扶着门颤颤巍巍站起身。
她要去找虞晚。
去找让她梦中剧情全部偏离的虞晚,她的幸福人生是虞晚夺走的。
凭什么她要像只下水道的老鼠一样东躲西藏,虞晚却能光鲜亮丽接受众人瞩目!
她不甘心!
第87章
冬至一过,气温下降更明显,好在虞晚有车,只需要在下楼时裹上围巾抵挡脖子处漏进来的冷风。
进入办公楼连围巾都是多余,办公室内除去下班,全日无休开着暖气,一件薄开衫便足够。
因为搬来三十三层,虞晚有了自己的办公室。
面积不算大,没有休息室,但有一面明亮的落地窗,让虞晚可以在工作劳累之余内眺望城市景色缓解疲劳。
距离新年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虞晚和团队必须确保有关部门在新年前将园区内爆破后的新贸大厦建筑废墟清除,等到新年过后,刚好能安排施工队进场建造。
清除建筑废墟是拍卖地皮合同内规定的,否则园区建造成本还得往上涨。
虞晚这段时间两头跑,既要洽谈合适的工程公司,也要和远在国外的华康影视开会讨论园区内游乐设施的创新点,毕竟是国内第一座大IP主题乐园,自然不能一比一仿照国外。
除此之外,园区建造少不了政府部门的政策倾斜,虞晚还得时不时和有关部门负责人开会,比过去跟在傅知尧身边还要忙。
刚结束一场会议,虞晚接了杯水坐下来准备梳理会议内容,桌面上手机屏幕亮了一下,紧接着连续几条消息跳出来。
是宋楚楚发的。
虞晚有些意外,自从宋楚楚离职,虞晚便彻底将所谓的小说剧情抛到脑后,冷不丁收到宋楚楚消息,不由得让虞晚想起海度集团。
宋楚楚是海度集团千金的事情她是从赖言栩口中得知的,随着屿风倒台,与其深度绑定的海度同样受到影响,丑闻不断。
宋楚楚在这个档口给她发消息,虞晚猜测极有可能和海度集团最近的困境有关。
不过,虞晚对此爱莫能助。
虞晚本人不用多说,她只是一个项目负责人,手里每一笔款项的去处都需经过数人签字审批,她不可能为了前同事做挪用资金的违法行为。
又或者让虞晚牵线搭桥,请求傅知尧帮海度。
这更不可能了。
傅知尧这几天在忙起诉的事情,很少出现在公司,开会是蔡秘书代理,如非必要,虞晚不会发信息打扰他。
想来想去,虞晚决定点开消息看看。
宋楚楚:【你今天什么时候下班,我们在公司楼下咖啡店见一面,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宋楚楚:【是有关你的重要事情。】
宋楚楚:【必须今天说。】
宋楚楚:【错过你绝对会后悔!】
宋楚楚:【别装没看到!虞晚你其实知道小说剧情,对吗?】
看到最后一条消息,虞晚后脊背窜上一股凉意,垂下的眼眸微微敛起,方才疑虑犹豫的情绪被警惕和不安取代。
许久,虞晚动了动僵硬的指尖。
虞晚:【五点四十五,觅咖见。】
消息发送出去的那刻,窗外闪电掠过,伴随一道响彻云霄的雷鸣,虞晚下意识朝窗外望去。
没有太阳的时刻,冬日天空显得格外萧瑟,总是灰蒙蒙的,让人分不清到底是阴天还是即将下雨的前兆。
虞晚静默等了片刻,雨水迟迟没有降临,收回视线,聊天界面里宋楚楚回了个好。
时针指向五点半,虞晚做完最后一点收尾工作。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细致检查内容,在收到宋楚楚消息后,她已经尽可能保持心无旁骛地工作,但难免会被宋楚楚说的话影响,让她工作效率比平日低了一倍。
虞晚将文件保存,准备明天来公司再检查。
收拾好东西,虞晚拎着包下楼,迎面遇到几位朝她恭敬问好的职员,虞晚颔首,进了电梯。
电梯下行中,虞晚收到傅知尧的消息。
傅知尧:【你现在还在公司?】
虞晚:【在的,老板您有什么需要?】
傅知尧:【没什么,待会儿要下雨,路上不好开车,记得早点回家,别加班。】
虞晚:【老板,那你在公司吗?】
傅知尧:【地下停车场,准备回家了。】
傅知尧:【[图片].jpg】
这算是行程报备吧,虞晚分神地想。
手指头却一板一眼打字:【好,处理完事情我会尽快回家。】
虞晚:【谢谢老板关心。】
傅知尧眉梢轻轻抬了一下,淡声嘱咐司机小程开车。
这几天忙着起诉的事情,傅知尧无暇分心顾及公司,下午抽空来公司检查各个项目进展,听蔡秘书和徐秘书汇报工作。
本想着路过虞晚办公室能看看她,结果被徐秘书告知虞晚下午都在开会,索性没有打扰。
车子平稳驶出地下停车场,隔着粗厚的分隔栏杆,入口处恰在此时驶入一辆黑色的车。
本地车牌号,车窗半透明,傅知尧不经意一瞥,看到了驾驶座上的女人。
宋楚楚?
两辆车在一瞬间错身而过,没有给傅知尧看第二眼的机会,因此他并不能确定那人是宋楚楚。
他倒是不担心宋楚楚会对傅氏企业造成威胁,宋楚楚就职傅氏那段时间,所有待遇一应按照实习生来,没有任何打压或者苛待,即便宋楚楚要闹也闹不出什么水花。
傅知尧之所以会关心宋楚楚为何出现在傅氏大楼,主要是她发来的那封邮件。
贬低虞晚是其一,知晓当年车祸内幕是其二。
宋楚楚这个人身上疑点太多了。
啪。
清脆的一声打断傅知尧的思绪。
雨终于落了下来,天色霎时变得阴沉,路边行人脚步匆匆找地方躲雨,疾风裹着雨水毫无章法敲打在咖啡馆玻璃窗上。
觅咖不比另一家咖啡馆,人流量不大,十分安静,很适合坐下来聊天或者处理一些紧急工作。
但因为躲雨的人,觅咖罕见吵闹了一些。
虞晚心不在焉地搅动着杯中的热可可,在倏而飘起的一缕
白色雾气中看向对面坐着的宋楚楚。
如果不是宋楚楚喊出她的名字,她几乎无法将记忆中那个骄纵活泼的人和面前的宋楚楚联系在一起。
额头上贴着纱布,嘴唇苍白干裂,下眼圈青黑色痕迹明显,面容憔悴,脊背像是软体动物般微微佝偻,放在桌上的手即便捧着咖啡杯仍旧在无意识颤抖,与此相反的是她双眼中的情绪,透露出与动作截然不同的……仇视?
虞晚放下手中咖啡勺,迟疑道:“你还好吗?”
宋楚楚冷笑,嘴角扯起来,皴裂开一道小口,鲜血立刻充盈裂缝,像盘亘在唇中的深红色的伤疤:“你是怎么看着我现在的样子说出这样的话?因为知晓剧情你很得意吗?”
这就是她和宋楚楚无法对上信号频的主要原因。
虞晚知道小说梗概没错,她甚至猜测自己当初的失忆正是因为得知小说剧情,但问题也偏偏出在这里。
失了忆的虞晚只知道小说梗概。
所以,面对宋楚楚的逼问,虞晚不明所以地蹙眉,装傻充愣:“你说你见我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但,‘知晓剧情’是什么意思,是指我知道你是海度集团宋正雄的女儿吗?”
宋楚楚砰地一下捶向桌面,上半身越过桌面,一双眼死死盯着虞晚,“别装傻了,你都知道的!”
她声音骤然压低,咬字极其用力,重到能听见牙齿摩擦的咯吱声:“你知道这是小说世界,知道傅知尧是男主,知道我是女主,所以你抢走了原本属于我的人生!”
一字一句,如雷贯耳。
虞晚半天没有动,就在宋楚楚以为虞晚会说出她的确知道剧情的话时,虞晚脑袋偏了偏,漆黑的眼眸在头顶澄亮灯光下显现出如同琥珀般的色泽,眼睛里流露出的类似于同情的情绪刺得宋楚楚眼睛生疼。
虞晚语气有些担忧:“……你真的还好吗?”
“哈哈哈哈哈。”宋楚楚又哭又笑,表情皱成一团,“你不知道,你居然不知道?你怎么能不知道?”
宋楚楚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扯过纸巾擦脸,吐字含糊不清,“你不知道为什么还能抢走属于我的女主人生,你知不知道,本来应该得到傅知尧的青睐成为他的秘书的人是我,是我,陆决风是我的竹马,不是你的,不是你的……”
她像个小孩子一样,因为没有得到自己喜欢的糖果闹起脾气,以为掉眼泪就会有人心疼,或许这一套对宋楚楚的妈妈管用,否则不能养成宋楚楚这样骄纵天真的性格。
但对虞晚,毫无作用。
她从宋楚楚的只言片语中推断,宋楚楚在机缘巧合下得知了小说剧情,但此时事情发展已经完全不在她的控制范围内,所以她才会崩溃。
宋楚楚嚷嚷女主人生,到底怎么样的人生才算女主人生呢?
因此,虞晚没有阻止她哭泣,端起还算温热的香浓可可喝了一口,安静等待宋楚楚缓和情绪。
独角戏不会演太久,不到一分钟宋楚楚就停止了哭泣。
她像是想起什么,连珠炮似地问虞晚:“你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世对不对?不知道你的亲生母亲是谁,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将你抛弃在孤儿院门口,让你在孤儿院长大,成为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对不对?”
宋楚楚像是终于找回主场,急不可耐地炫耀她比虞晚了解更多的事情,眼角眉梢都扬了起来,嘴唇上那道干裂流血的地方已经形成暗红色的血痂,随着她的动作再次被撕裂。
“我的确不知道,你想说什么?”
宋楚楚从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鉴定资料,满脸看好戏的表情,她将资料推到虞晚面前。
“看完这个你就知道了,”宋楚楚声音充斥着完全不掩饰的恶意,“将你弃养,丢到孤儿院门口仍由你自生自灭的人,是我现在的妈妈,海度集团的董事长夫人,于荷雅。”
第88章
宋楚楚准备的资料很齐全。
宋楚楚和于荷雅的亲子鉴定结果,虞晚和于荷雅的亲子鉴定结果,尽管虞晚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弄到自己的检测样本,但最终的结果是为了让她知道,于荷雅是她的亲生母亲。
和宋楚楚想象中的不一样,虞晚表情始终平静,直至翻到资料里夹着的那张合影。
照片中的女人约莫三十多岁的模样,穿着缎面的妃色无袖长裙,半蹲在扎着双马尾的宋楚楚旁边,双手环抱着宋楚楚,笑得温柔明丽,宋楚楚大概只有六七岁,脸蛋白净可爱,短胖的手指戳着自己脸蛋,露出一口米粒般的白牙。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对温情和睦的母女。
虞晚盯着照片中的女人,忽然想明白那日在服装店对方为何会哆哆逼人斥责她是第三者,咒骂她的爱情是偷来的,见不得光。
不是神经质对着陌生人发疯的阿姨,所有羞辱的言语和讥讽仇恨的眼神不过是为了另一个孩子的宣泄。
难怪陆随哥会问她想不想找到亲生母亲,原来他早就知道于荷雅是她的妈妈。
见虞晚目光落在照片上久久没有挪开,宋楚楚便确定自己拿照片的行为是正确的。
没有哪个渴望母爱的孩子在看到母亲对着另一个孩子和颜悦色时能保持理智。
宋楚楚一边紧盯着虞晚的反应,一边说:“于荷雅是个相当合格的母亲,她将我照顾得很好,我们两个都是B型血,所以我从没怀疑过她不是我的妈妈,会因为我第一次去幼儿园不习惯,坐在座位旁陪我一整天,会因为我生病发烧寸步不离地照顾我,她将绝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照顾我这件事情上,我喜欢陆决风,不,现在该叫决风哥陆随了,所以于荷雅一直在撮合我和陆随,你可以抢走陆随,但你抢的走于荷雅吗?”
“她真的是贱,明明知道我不是她亲生的孩子,明明知道你才是她亲生女儿,却不肯认回你,我让她滚开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她不听,想办法凑钱让我出国,继续将我当宝,你呢,你不过是她眼里的一根刺,无足轻重,你不恨她吗?”
“孤儿院生活不好受吧,被扔在孤儿院门口,被于荷雅取了个和‘于’字相近的姓氏,随意取了‘晚’这样的名,靠国家和好心人的救济才能长大,亲生母亲为了荣华富贵丢弃你,哪怕长大后认出你也不愿意认回你,你不觉得讽刺吗?”
桌上,虞晚的手机连续震动了好几下,两人谁也没去管。
宋楚楚尽可能地从被抛弃的虞晚的角度去思考,如果她是虞晚,她会多么恨于荷雅。
口干舌燥之时,宋楚楚终于从虞晚的表情里看出不对劲。
她合上嘴,眼神里多了几分不解,半晌,讷讷地问:“为什么是这个反应,你不伤心吗?”
虞晚将资料推到宋楚楚手边,面上表情疏离:“如果你在消息中提到的重要事情是指这个,那么我已经知道了,拿铁我请你喝,感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
说完,拎起包包,走了没几步,折返,抓过桌上的手机握在手里,去柜台结了账。
身影很快消失在店内。
宋楚楚懵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把那些资料胡乱塞进包里,追在虞晚身后,进了地下停车场。
“虞……”
宋楚楚脚步骤然僵在原地。
地下停车场内除了虞晚,还有一个她熟悉的人。
傅知尧站在虞晚面前,垂下脑袋去看虞晚的表情,声音轻柔,像是在解释着什么。
“我给你发消息你没回,心里总不算安稳,就让程亮把车开回来了,今天雨下得有点大,待会儿让程亮把你先送回家,我开你的车,这样你明天来上班就不用坐地铁了。”
虞晚仰头看着傅知尧,有些愣怔:“没关系,我可以开车,只是外面下雨,老板你开车会被影响吧。”
“我就当你在关心我了,不是上次那种
特殊情况,我也没脆弱到下雨就变成行动不能自理的智障。”
傅知尧开了个玩笑,“就这么决定了?”
虞晚摇头:“如果这样的话,那就麻烦老板和小程司机送我回家了,车我今天不开,明早搭个地铁而已,很方便的。”
傅知尧轻笑出声,“可以。”
两人交谈的画面温馨和睦,即便是在停车场冷调光线下,依旧有一种旁人无法插入的无形结界。
将宋楚楚隔绝。
宋楚楚手中的包包不知何时落地,声响吸引了前方的两人,同时朝宋楚楚投来视线,相似的表情,相似的神态,深深刺痛宋楚楚的眼。
她快步上前扯开虞晚,同傅知尧面对面,垂在身侧的手在颤抖,她的不甘心和怨恨化为怒吼:“你还没看清虞晚是什么样的人吗?!她是故意接近你的,她想从我身边抢走一切,因为我是女主,你该和我结婚的,你怎么能喜欢上虞晚,你不能喜欢虞晚。你是我的,陆随是我的,都是我的,这些本该是属于我的人生,不是虞晚的!”
宋楚楚越说越崩溃,眼泪不自觉流出来。
哪怕被傅知尧认为是疯子,她也要说出来,否则她该怎么释怀失去的一切。
“我给你发的邮件你没看吗,虞晚脚踏两只船,她一面和陆随纠缠,一面和你搞暧昧,享受你们给予的好处,你不觉得这样的虞晚恶心吗?”
傅知尧目光凌厉,冷眼旁观宋楚楚的撒泼,在宋楚楚提及虞晚时表情终于有了波动。
“宋楚楚,你适可而止!”
“如果你以为这样几句话就能诋毁虞晚,那么我不介意说得直白些。”傅知尧周身气息冷得骇人,“选择虞晚当秘书的人是我,将你调去后勤部的人是我,无视你发来邮件的人是我,你说虞晚抢走你的一切?可笑,不如说是我剥夺了你的一切,你是不是没看新闻,如果知道宋正雄也被我以教唆犯罪的罪名起诉了,你现在还哭得出来吗?”
宋楚楚瞳孔骤缩,失力往后退了两步,声音弱了些,不停摇头。
“……什么教唆犯罪,谋害你父母的人不是陆宗信吗?和我爸有什么关系,关我什么事,我不懂,我不懂。”
“不懂?你是二十三岁,不是三岁,你早该知道世界不是围着你转,今天是第一次,如果你再来找虞晚麻烦……”
傅知尧还准备说些什么,被虞晚拉住手腕,她冲傅知尧摇摇头。
“我来说吧。”
傅知尧深吸一口气,顾忌着宋楚楚这个疯子,没有离开,将视线瞥向一边,继续屏蔽听取心声的能力。
见傅知尧不再说话,宋楚楚凑上前,拉住虞晚的衣角,声音哀求:“虞晚,我错了,我知道错了,算我求你,你帮帮我,让傅知尧撤销诉讼好不好?我不和你计较你抢走我的一切了,我不计较了,我不想有一个背着杀人罪名的父亲,你帮帮我,帮帮我好不好?”
虞晚掰开宋楚楚攥紧的手,眸光沉沉。
虞晚:“我和你不是朋友,没有任何关系,求我,让我帮你,是件很滑稽的事,你一直挂在嘴边的女主人生,是指不需要贴心就能得到他人关爱,不需要努力就能获取财富,不需要回馈就能被人满足心愿,顺遂又毫无波折的人生吗?”
虞晚的话很轻,又像是千斤重的锤子,一锤一锤砸在宋楚楚心上。
“那么你可能一开始就得到了。”
“爱你的母亲,富裕的家境,因为你的大方对你和善的朋友。”
“别说了!你别说了!”
宋楚楚痛苦地捂住自己耳朵,脆弱得彷佛一阵风都能将她吹倒,她擦去自己脸上的泪水,嗓音尖锐:“装好人让你特别有成就感是不是?为什么非要提于荷雅!”
宋楚楚眼神透着歇斯底里的疯狂,她伸手指着虞晚,对傅知尧说:“你还不知道吧,她的亲生母亲是于荷雅,是我的妈妈,你如果真的喜欢虞晚,那就帮帮海度!我说不定能让于荷雅认回虞晚,至于宋正雄,就算他曾参与谋害你的父母,但你父母已经死了,时隔六年,现在追究又有什么意……”
啪——
过于清脆的一道巴掌声,终止宋楚楚全部的话语。
虞晚缓缓收回手,胸膛和她的情绪一样不平稳地起伏,她压抑着愤怒的火,一字一句说道:“宋楚楚,如果你还学不会说话,我会打到你闭嘴。”
事实证明一个巴掌比千言万语都管用,宋楚楚消停了,脸色苍白地站在原地,整个人彷佛站在悬崖边缘,摇摇欲坠。
虞晚拉着傅知尧离开。
从虞晚开口到现在,傅知尧的手腕一直被虞晚抓着,尽管无法将他的手腕完全包裹住,但仍让傅知尧产生一种被保护的错觉,他的眼眶像是泡在青芒榨出的汁水中,酸涩却充盈。
快走到专用停车位前,傅知尧终于开口,喊出虞晚的名字。
“虞晚。”
虞晚闷头走了几步猛地回神,转过头看向傅知尧,地下停车场光线影影绰绰,傅知尧深邃的五官隐匿其中,表情看得并不清晰。
虞晚视线落到握着傅知尧的手上,嗓子有些许哑意:“抱歉,我是不是太用力了。”
正要松开,被傅知尧反手抓住,这回不再是隔着衣袖,温暖干燥的手试探性地触碰虞晚的手指,察觉虞晚没有抗拒,往上挪了位置,掌心贴掌心,密不可分,像是生怕虞晚会反悔。
傅知尧舌尖好似触了电,吐出颤栗的字。
“虞晚,……谢谢你。”
第89章
虞晚和傅知尧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原本空旷安静的停车场像是忽然接入外界讯号,陆续有人走入。
擦肩而过,宋楚楚听到那人小声嘀咕:“不是说停车场出了点故障要修理二十分钟吗?怎么这么快就好了。”
傅知尧居然连这点都考虑到了,生怕谈话内容泄露对虞晚造成影响,可对她,言语极尽嘲讽。
宋楚楚哧哧笑起来,笑容苦涩凄凉,动作牵扯到左边的脸庞,在停车场冷空气中灼灼发烫。
她僵硬地转身,捡起地上的包包,走了没几步,暗处蹿出来一道黑影,宋楚楚被大力掼向墙,脊背撞得生疼,尖叫声在对方捂得密不透风的手掌中成了一段不成调的呜咽。
借着停车场过道还算通透的灯光,宋楚楚看清了男人的长相,戴着黑色鸭舌帽,帽檐压低,露出一双凶狠漆黑的眼。
是陆屿森。
陆屿森见宋楚楚惊恐睁大眼,误以为她要尖叫,毫不犹豫加大力气,另一只手扼住她的手腕,抵在她的脖颈处,勒得宋楚楚差点喘不过气。
“还以为你能做成什么大事,不过是放几句狠话,屁用没有。”陆屿森声音沉郁,满是讥诮:“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缺爱,知道自己不是于荷雅亲生的就开始寻死觅活,如果我是你,就抓紧机会利用于荷雅那泛滥的母爱,趁早带着钱逃出去,而不是在这里像个疯子大吵大闹。”
陆屿森面部表情扭曲到了极致,眸光森然可怖,宋楚楚某个瞬间甚至以为陆屿森要掐死自己,就在宋楚楚即将因缺氧窒息时,陆屿森猛地松开手。
肺部忽然吸入大口空气,宋楚楚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面部涨红难
耐,喉咙像是破败的鼓风箱,恨不得把五脏六腑给咳出来。
她顺着墙壁,缓缓滑了下去。
陆屿森半蹲下身,扯着宋楚楚的衣领,说出了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告诉我,陆决风在哪里,我知道你去见过他。”
宋楚楚想起那时陆决风高高在上的一瞥,冷若冰霜,漠然又绝决,对她的耐心,对她的迁就,原来都是装的吗?
陆屿森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手搭上宋楚楚的脖颈。
宋楚楚张了张唇,麻木地说:“申汇区,世纪东路,祥丰小区27号楼,404。”
得到满意的答应,陆屿森松开手,站起身,整理好头顶的棒球帽,犹如幽灵消失在宋楚楚面前。
丢下一句低声的咒骂:“蠢货。”
宋楚楚再次哧哧笑起来,她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又摸了摸疼到咽口水都费力的脖子,跌跌撞撞站起身,找到自己的车。
油门轰鸣,出了停车场。
黄豆大小的雨滴噼里啪啦砸向车窗,转瞬便汇聚成一股,顺着玻璃窗潺潺流动,模糊了窗外快速向后退的街景。
虞晚乏力地靠在车窗上,盯着车窗上的雨水。
一块挡板,将车内切割成两个空间,傅知尧没有在这个时候打扰虞晚,只时不时将视线投向虞晚,等待她主动开口。
“傅知尧。”
大概是虞晚第一次当面喊出他的名字,以至于傅知尧愣了几秒才应答,“你说。”
虞晚收回视线,声音有些空茫:“宋楚楚说于荷雅是我亲生母亲时你一点也不惊讶,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上次你问我,如果有事情瞒着我,可以不可以给你一次原谅的机会,是指这个吗?”
傅知尧胸腔像是被人用塑料袋闷住,不透气到了极点,这种闷比冬日雨季带来的闷更甚。
“是。”
“哦,我知道了。”
“对不起。”
傅知尧的嗓音湿哑,他想说些什么缓解现在僵硬的氛围,却又觉得说什么都很无力。
他要怎么告诉虞晚,不要介意于荷雅当年的抛弃,即便她用心养育了宋楚楚,但她的未来会更好,她应该向前看。
这样假大空的话傅知尧根本说不出口。
既然说不出口,安慰就成了个无解题。
傅知尧在脑海内思索,除了道歉,他还能做点什么。
虞晚反问他:“为什么要道歉,因为你发现自己没有超能力,没办法穿越到我小时候,斥责于荷雅不该抛弃我?”
虞晚对宋楚楚说的那些话都是真心的。
但凡把宋楚楚拥有的东西让给虞晚,虞晚也可以大言不惭地说出是别人抢走了她的一切,把责任全部推卸到其他人身上。
因为宋楚楚想要什么,触手可得。
在从没认真体会过爱的虞晚看来,所有的关系都需要经营,包括亲情,于荷雅没有养育过她,不曾和她有过相处,为了女儿对她恶语相向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得知于荷雅是她亲生母亲时,虞晚没办法违心地说自己完全不在乎,那太虚伪了。
人在困境中会下意识给自己寻找精神寄托,捏造或者想象出完全不存在的精神载体。
虞晚给自己虚构了一对恩爱的父母,由于粗心将她弄丢,为了找回她,在街道上到处贴寻人启事,又或者等她长大,在街上偶然遇见她,认出她就是他们的孩子,冲上来抱住她,流着泪说“孩子我们找了你许久”。
这种编出来的戏份一度被小时候的陆随评价为电视剧看多了。
陆随离开孤儿院后,虞晚就很少再想这些,主要是想了也没人能分享。
这么一看,毛新灵说她是乐天派果然没说错,虞晚不太爱往消极的方向去想,除了为难自己,没别的作用。
既然不想为难自己,又何必为难别人。
她看了眼傅知尧,他似乎有些错愕,往日倨傲冷淡的眉目似乎耷拉下来,削弱了攻击性,像是一只被主人抚摸过脑袋,仍旧不满足蹭着主人裤腿的大型犬,意外的反差。
傅知尧薄唇翕动,还未来得及开口,车身猛地向左车道偏移,傅知尧因惯性向虞晚的方向栽倒,撑着中央扶手才勉强稳住身形。
挡板在此时缓缓下降,小程惊惶的声音从驾驶座传来:“老板,有人恶意别车!”
傅知尧果断朝后看去。
一辆黑色的小型轿车行驶在雨中,同时打转方向盘变道,牢牢追在他们车尾,速度逐渐提高,距离越拉越近,像一条甩不掉的毒蛇。
傅知尧声音确信:“是宋楚楚。”
前面那辆车或许察觉到不对劲,司机也开始打双闪,但可惜,下着雨,所有车的车速不约而同放慢,尽管前面的司机尽可能提速,仍旧拉不开多少距离。
虞晚拿出手机准备报警,她的手在抖:“我先联系交警,看看能不能疏通道路……”
“来不及了。”傅知尧说。
宋楚楚赤红双眼,握着方向盘的手心不断渗出冷汗,脚踩在油门上,丝毫没有松开的迹象。
她知道前方的车辆是傅知尧的,也知道此时此时虞晚和傅知尧坐在里面。
但她有什么好怕的呢,她就是要让两人死啊!
她生活早就坠入地狱,再也无法翻身,如果说有谁应该陪着她下地狱,那一定是虞晚。
无视陆决风的痛苦,在明知陆决风有心理疾病的情况下却不辞职陪在他身边,利用傅知尧的喜欢成为新贸大厦项目负责人,享受众人的吹捧和关注,还要在她失去一切时,挑衅地说着刻薄狠毒的话。
隔着雨幕,宋楚楚紧紧盯着前方的车辆,眼底的愤怒和不甘凝成翻涌的黑雾,彻底吞没她最后一丝理智,心脏泵血速度加快,热度直冲大脑,让她由衷地感到一种掌控的愉悦。
宋楚楚毫不犹豫踩死油门,轰鸣声阵阵,轮胎摩擦声尖锐刺耳,宋楚楚眼神平静而癫狂。
全部!全部陪她下地狱吧!
砰——!
剧烈的撞击声传来,世界像是被人按下暂停键,雨滴悬在空中将落未落,引擎盖被撞开,遮挡住宋楚楚的视野,前方银灰色的迈巴赫已然被剧烈的冲击力掀翻,倾向一侧。
除了被安全带束缚的身躯,虞晚整个人彷佛不受控制,手机脱手掉落,视线霎时颠倒,耳鸣伴随金属扭曲的吱呀声,像是心脏骤停时机器发出的警告,如针钉进大脑,让她神经跟着迟钝。
或许两秒,或许半秒都不到,虞晚脑袋重重撞上车顶,白光乍现,世界彻底陷入黑暗。
睁开眼,她躺在宿舍床上。
虞晚的床铺是没有床帘的,灰白格条纹床单和蓝白格条纹床单换洗着盖,因此,她能轻而易举判断自己现在所处的环境。
对面床铺上,是沉迷追剧的毛新灵,隔着深蓝色的床帘,平板亮度并不明显,只有借着阳台外透进来的光线才能勉强视物。
虞晚张了张唇,一时竟无法发出声音。
车祸的记忆烙印在脑海,令虞晚头疼欲裂,她用力掐住掌心,疼痛感让她确认,她所看到的一切不是错觉。
她艰难扶着栏杆坐起身,环视一圈,从枕头下拿出手机,按开屏幕。
生硬冷白的光线刺得虞晚干涩的眼渗出泪水,也让她看清了时间,凌晨十二点三十六。
日期……正是她以为自己穿书进小说的前一晚。
虞晚下意识抬手摸向额头,有些发烫,这就对应上了毛新灵说的半夜发烧。
一种类似后怕的骇然让虞晚忍不住地颤抖,不知是不是车祸的后遗症,虞晚太阳穴好似有针在扎,灼热感和寒意交织,思绪变得模糊。
原来是这样,因为车祸,她缺失的记忆才能以这种方式填补。
但虞晚已经没有时间可以耽误,脑海中的记忆在逐渐消散,成为那个最初以为自己穿成小炮灰的虞晚。
第90章
虞晚绷紧牙关,努力维持思维的清醒,她解锁手机,停留在备忘录。
她要给自己留什么剧情提示呢?
任何提
示似乎都没有必要。
她已经足够幸运了,从一开始进入傅氏,得到傅知尧提拔、信任,结识赖言栩她们,拥有好朋友,去孤儿院探望林妈妈和小朋友时和陆随哥重逢。
虞晚没有任何遗憾。
许久没用旧手机,打字时有卡顿,虞晚顶着烧红干涩的眼和混沌的大脑,最终选择以匿名的方式给陆随发去一封邮件。
【陆随哥,离开陆家,离宋楚楚远些,按时吃药,不要放弃治疗。】
没有逻辑,没有语序,虞晚甚至不清楚自己有没有打错别字。
手机从手中滑落,视线旋转、颠倒,某个瞬间和车祸场景重合,虞晚毫无预兆摔回床铺。
她还有信息没发完。
她想提醒傅知尧,以后不要送她回家,但会不会被不知晓内情的傅知尧认为是疯子?她想提醒毛新灵不要选择苏远在的那个公司,但毛新灵这个时候和她关系并不熟络,毛新灵会听吗?
可惜,虞晚已经没有机会了。
她缓缓闭上眼,陷入昏睡。
看剧的毛新灵听到动静,暂停电视剧播放,谨慎拉开床帘往外看了眼,对面床铺上虞晚躺得好好的,什么异常也没有。
虞晚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大脑像是轰隆运作不停的机器,梦里全都是小说剧情:宋楚楚口中那个截然不同的小说世界;因为她的‘觉醒’导致剧情偏差的现实世界。
虞晚一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梦中还是现实中。
她背着普通的黑色挎包,每日素面朝天坐地铁上班,公司是普通的小公司,工资交完房租、水电后勉强够虞晚生活。
公司领导是个中年秃顶还爱说教的男人,最常说的话就是:“是公司给了你们工作的机会,公司是你们的衣食父母,为公司付出生命都是你们的荣幸。”
虞晚面无表情听着,手上动作没停,修改第三次被打回的文件。
之后的日子,虞晚兢兢业业重复枯燥的工作,直到某天,从孤儿院院长林妈妈那边得知自己的亲生母亲的住处。
虞晚难得穿了条裙子,打扮好自己,小心翼翼拎着礼品上门拜访。
她是第一次见那么大的别墅,光是走到正门都用了将近十分钟,高鼻梁管家抬着下巴让她站在门口等待。
片刻,虞晚被领进富丽堂皇的客厅。
穿着优雅贵气的中年女人端坐在沙发上,不紧不慢扫了她一眼,张嘴便是讥讽:“我不过是让人去孤儿院问问你的下落,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找上了门,怎么,是想要钱不成?”
虞晚面上血色全无,垂在身侧的手指甲在掌心印出一个个月牙形状的深痕。
旋转楼梯传来脚步声,虞晚仰头望去,妆容精致漂亮的宋楚楚出现在她眼前,注意到她投来的目光,刻意放缓速度,居高临下地打量她。
彷佛她是货架上滞销的促销商品。
难堪和狼狈从未如此立体地在此刻的虞晚身上展现。
于荷雅从沙发上站起身,急切地向宋楚楚解释:“……她是妈妈一个远方亲戚,知道我在海市就过来看看我,需要妈妈介绍你们认识吗?”
宋楚楚神情傲慢,声音满不在乎:“既然是你的客人为什么要介绍给我认识,我待会儿出门,晚上不回来。”
于荷雅追着宋楚楚叮嘱几句,转过头,对着她又摆出另一副面孔,厉声斥责:“你别来找我了,我没养过你,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不是你的妈,我找人打听你的下落只是为了确认你有没有死,但你没有,要是你和那个爸一样死了就好了,你知道你爸是怎么死的吗?”
虞晚捂住耳朵不肯听,被于荷雅用力扯开,抓着她的肩膀,强迫她看着她:“和小三私奔,出车祸死的,油箱漏了,火烧得特别旺,连给他收尸的人都没有!我人生中最后悔的事情就是生下你,如果不是你月份大了打不掉,你怎么会活在这个世上!”
那张温柔娴静的面孔此刻竟也扭曲起来,张牙舞爪好似恶魔,要将虞晚吞噬。
虞晚情绪几近崩溃,心脏抽搐,泛着密密麻麻的痛楚,窒息感犹如上涨的海水,一点点将她淹没。
为什么?
为什么用心养育宋楚楚的于荷雅会是她的亲生母亲?
她自小就接受了孤儿的身份,也熬过了最渴求父母爱护的年纪,她已经不再天真地对着月亮祈求能快快被家人找回,为什么要让她在这个时候经受被亲生母亲叱骂的痛苦。
悲愤、哀痛、狂躁的情绪裹挟虞晚,催促虞晚拿起手边结实的摆件砸向面前表情狰狞掐着她的于荷雅。
虞晚的手在触碰到冰冷的摆件时,反应过来不对劲——
她根本不会去找于荷雅!
即便知道于荷雅是她的亲生母亲。
一个从未和亲生母亲见过面的人,怎么会因为一个陌生人不爱自己而崩溃。
所以,这是梦!
虞晚终于挣脱梦境。
再次睁开眼,入目一片雪白,她花费了一分钟时间缓解梦魇的绝望和心悸,确认自己躺在医院病床上。
四周安静异常,只有输液时滴答的轻响和医疗机器运作的细微嗡鸣。
一个病房住她一个人,她这算不算借傅知尧的光享受上了vip医疗服务,虞晚想到这里,心猛地提起来。
她还记得傅知尧说完来不及后的动作,他迅速往自己脑袋旁塞了一个抱枕,因此,虞晚脑袋是隔着抱枕撞上车顶。
她没死,那傅知尧呢?
虞晚掀开被子,想要下床,大脑在此刻发出大幅度动作警告,虞晚视线开始晕眩、模糊,要不是胃里没东西,她大概会吐出来。
病房门被推开,护士看清虞晚做了什么,哎呀一声,将她重新按回病床,盖好被子,调整吊瓶的位置:“虞小姐,你脑震荡,不能这样乱动的,你看看,手背上针管都回血啦。”
病房内又进来一位医生。
“虞小姐,我知道你想了解情况,你是第二个醒来的,我先给你做个简单的检查。”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工作,检查过程中耐心解释:“车祸是昨天下午发生的,现在是第二天上午十点,你昏睡了将近十五个小时,身体除了撞伤产生的淤青并无大碍,主要是脑震荡,好在没有产生淤血和肿块,休息半个月左右就能恢复,你现在觉得头晕,恶心是正常现象,在彻底恢复前不要做剧烈运动,否则容易留下后遗症。”
看虞晚迟迟没说话,护士弯腰凑近了些,小声询问:“……虞小姐,你是不是失忆了,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
虞晚艰难吐字:“傅、傅……知尧呢?”
看样子是没失忆。
虞晚说话声音轻,只有护士听清楚了,“哦,你说傅先生?傅先生还没醒,他在隔壁病房,情况比你……”
“咳咳。”
医生打断护士的话,“虞小姐,你先休息,等你休息好再说也不迟,傅先生那边有周医生照顾,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傅先生生命并无大碍。”
看着不点头也不拒绝,颇有些倔强的虞晚,医生拗不过她,简单提了两句车祸事故。
“你和傅先生坐的车子因撞击侧翻,但车辆金属骨架结实,加上司机程先生有避险意识,所以这场车祸只有伤者,没有亡者,很幸运。”
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那位故意撞车的女士比较惨,一只腿卡在变形的车座中动弹不得,因为下雨,失温严重,送到医院后,腿部肌肉组织因为缺氧部分坏死,以后能不能正常走路都另说。
医生和护士离开,病房重新安静下来。
虞晚没有闭眼休息,躺在床上,思考起醒来前做的两个梦。
一个梦,真实到不像是梦,虞晚之所以用梦来标注,是因为她不知道给陆随哥发的那封邮件有没有发出去。
第二个梦,更像是宋楚楚描述中的那个小说世界,梦中,宋楚楚和于荷雅的相处方式并不似宋楚楚口中说的亲密无间,虞晚猜测,这个时候的宋楚楚或许已经知道于荷雅不是她的亲生母亲。
两个毫无联系的梦,却将她那晚的高烧,以及误会自己穿进小说的事情串联在一起。
她的遗忘,由于痛苦从而被动。
很难说清到底是不知道一切好,还是知晓一切好。
点滴快结束时,虞晚扯掉插在血管里的留置针,坐在床边缓了会儿大脑内产生的不适和晕眩。
那位医生说过她是第二位醒来的人,如果傅知尧比她先醒来,那么此刻坐在她床边大概率是傅知尧,除非傅知尧没有醒。
病房外的走廊静悄悄,虞晚在两侧病房纠结片刻,选择了西侧的那间病房。
叩响门,虞晚听到一道男声。
“进来!”
虞晚走进去,将正躺在病床上咬苹果的程亮上下观察一遍,二十五六岁的小伙子,身体恢复能力不错,除了掉在半空中的小腿有些晃眼,还能生龙活虎地吃东西。
显然,他就是第一个醒来的人。
程亮没料到来看他的是虞晚,急忙将嘴里的苹果吞下去,说话含糊不清:“虞秘书你醒了,你找医生了吗?需要我帮你叫一声吗?你先坐,噢不对,我是不是
要叫虞总了。”
程亮话语又急又密,虞晚混沌的大脑一时无法处理太多信息,只能捡自己听清楚的说。
“没事,我听医生说你醒了,过来看看你,你的腿受伤了,严重吗?”
虞晚嗓子有些哑,来看程亮前她喝了点水,喉咙虽然干涩,却不至于说不出话。
“害,”程亮拍拍腿,“看着吓人,就是普通扭伤,没什么大碍,休息一个月就能正常走路了,比起这个,我更担心我破相。”
程亮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脸,颧骨上有擦伤,额头缝了针,裹着防止伤口感染的纱布,有几分唬人。
看程亮这插科打诨的样子,虞晚提着的心稍稍放下,安慰他:“等纱布拆了,清淡饮食,坚持涂抹祛疤膏,疤痕会很快消失的。”
虞晚没坐,和程亮两人,一人站着,一人半躺着聊天,期间,虞晚还给程亮剥了一个完整漂亮的橘子。
程亮吃着吃着,忽然有种奶奶坐在他面前的错觉,他将最后一瓣的橘子塞进嘴里:“……虞秘书,你是不是想问我老板的情况,我猜,你还没去看过老板。”
即便心里再怎么担心,还是会畏怯,因为怕看到的结果不是自己想要的,而她无法接受自己不想要的结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