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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吱呀。

    轻轻一声,病房门被推开,一位圆脸护士带着虞晚走进来,眼睛控制不住地往虞晚身上瞟。

    她一本正经强调:“虞小姐,照理说这个时间段是不允许探望的,但周医生都吩咐了,那你就随便看吧,不过最好不要打扰患者休息,傅先生和你一样有轻微脑震荡,左手臂因骨裂引发骨折,做了个手术,麻药效果已经过了,估计今天就能醒。”

    圆脸护士搬来一张椅子,让虞晚坐在床边。

    虞晚声音很轻:“我知道了,谢谢你。”

    虞晚这么好说话,圆脸护士倒是不好意思了,“没什么,那我先走了,有事情就按护士铃。”

    圆脸护士说完,轻手轻脚走出病房。

    房间内只剩下虞晚和傅知尧。

    她静静坐在床边,目光缓慢滞涩地从傅知尧脸上扫过,即便沉睡中,那双凌厉漆黑的眉毛也蹙着,睫毛时不时颤动一下,好似被噩梦缠绕,透着强烈的不安和恐慌。

    虞晚想起程亮说的话。

    “那女疯子就是不要命,我们车子侧翻,停在绿化带上,她的车从绿化带上压过,撞上树才停下来……”

    侧翻的车子重心几乎压在虞晚那边,车头翘起,整个车内,只有程亮和傅知尧两人清醒,程亮早在撞车前就解开车门安全锁,降下四面车窗,冷风和雨水从打开的车窗内肆意灌入。

    确认程亮能行动,傅知尧开始给虞晚解安全带,车门扭曲凹陷,单凭个人力气无法打开车门,仅能从狭窄的车窗逃生。

    程亮好不容易爬出车,因为恐慌摔了一跤,这才扭伤了脚,他拖着受伤的脚,迅速安排身后赶来的两名保镖。

    一名拨打救援电话,疏散现场,另一名同他一起试图解救被困车内的两人。

    转过头,看清车内场景,程亮怔在原地。

    傅知尧手臂早已骨裂,但他毫无知觉,黑发被雨水冲刷得凌乱,湿漉漉贴在太阳穴两侧,鲜血顺着眉骨方向往下流,染红了苍白的唇,分明是狼狈的模样,却因为冷静的表情显得愈发疯魔,傅知尧手臂紧紧环抱着昏迷的虞晚,示意先救她。

    程亮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当时的傅知尧,他像是沉浸在只有自己和虞晚的世界,救护车上全程盯着昏迷的虞晚,彷佛一旦医生说虞晚救不回来,他就会立即掐死那位撞车的女人。

    虞晚视线落在傅知尧包裹严实的左手上。

    为了救她,这只手过度负重,从骨裂变成骨折,原本骨节分明的手指此刻肿胀像萝卜,另一只完好的手此刻也遍布擦伤。

    虞晚觉得还是好看的,但傅知尧如此重视个人形象的一个人会不会觉得很难看。

    虞晚鼻尖酸胀,眼眶已然湿润。

    尽管程亮没有描述太清楚,但虞晚知道在车祸现场想要救一个人有多难,更别提她整个人昏迷,毫无意识。

    傅知尧是怎么按捺住对车祸的恐惧救她的呢?

    宋楚楚说她偷走了她的人生,是不是她不当这个改变一切的人,傅知尧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呢?

    她明知道自己是小配角,就该安分守己当好小配角,而不是参与进主角的因果,

    越是思考,虞晚就越是痛苦,她垂着脑袋,眼泪无声砸在被单上,洇出深色的圆点。

    “……哭什么”

    虞晚猛地抬头,晕眩感让她视线像是蒙上薄雾,傅知尧的脸被模糊成一片,虞晚一时看不清他的表情。

    最终,一只冰冷的手抓住她的手,“我没事。”

    视线缓缓明晰,虞晚看到傅知尧扯着嘴角朝她笑,心里气不过,拍了他手一下,凶巴巴地说:“差点没命了还笑!”

    “嘶,疼。”

    傅知尧装模作样地皱起眉毛,虞晚吓到了,捧着起他的手仔细打量。

    傅知尧笑出声,这回是真的扯到伤口,说话的鼻息重了些,带着哑意:“骗你的,有麻药,不疼。”

    虞晚眼眶又是一酸。

    麻药效果早就过了。

    她偏头不去看傅知尧,手指头被傅知尧勾了勾,像是春天飘扬的柳絮,扫过她的指尖。

    傅知尧说:“你呢?是不是伤口太疼了才掉眼泪。”

    虞晚想摇头,但脑袋昏沉,她只能开口:“不是。”

    “那就是你在懊恼,你觉得如果不是你和宋楚楚见面,就不会出车祸。”傅知尧说。

    这句话戳中虞晚所想。

    虞晚视线转回来,她开始怀疑傅知尧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沉默半晌,她说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你相信宋楚楚说的小说世界吗?”

    “你相信我有听清他人心声的能力吗?”

    傅知尧抛出另一个不相干的话题。

    虞晚不解地看向他。

    傅知尧靠坐在病床上,身后垫了一个靠枕,视线比虞晚高半个脑袋,微垂眼看她,漆黑的眼眸里是不作假的坦然。

    傅知尧:“所以,即便真的是小说世界,剧情从一开始就不同了。”

    因为心声的能力,傅知尧感受到的欺骗和痛苦总是大过快乐,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些面上带笑的大人心口不一地诅咒父母生意受挫,他不了解为什么已经很富足的人贪欲往往与日俱增。

    世界的真实在他感受到真挚前先一步朝他倾覆。

    在遇到虞晚前,他从未考虑过婚姻或者爱情。

    他见过太多因为动物繁衍本能或者脆弱单薄的喜欢走到一起的伴侣,到后来因为感情消散,针锋相对,不惜用最残忍的方式去刺伤对方的心。

    恶毒的谩骂,卑劣的诋毁,全都是感情消散后的产物。

    与其说傅知尧不期待爱情,倒不如说他抵抗爱情。

    摸不着,看不见的东西要如何量化、评级,既然不能量化,你爱我我爱你的爱情又有什么意义。

    像他父母这样美好的爱情,是件太需要被缘分眷顾的事情。

    天时地利人和,缺少哪一样都不行。

    所以当勤叔问他喜欢不喜欢虞晚,他脑子里涌现出的第一个想法是,他大概不会走入婚姻。

    但喜欢这种事情的确不由人控制。

    他分明看不穿虞晚的内心,却总能从虞晚的表情和动作中捕捉她内

    心所想,隐隐触摸到她的真心,这种感觉尤为奇妙。

    他怎么就能在读不懂一个人内心的情况下喜欢上对方呢。

    傅知尧能确信自己的喜欢不是港城车祸时吊桥效应下的喜欢,他喜欢虞晚,见到她就开心,靠近她就紧张,会不自觉关注她的状态,看到她露出笑容,也会不自觉勾起嘴角,看到她情绪低落,心底跟压着块石头一样沉。

    情绪被对方的一颦一笑牵动,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却半点不叫他讨厌。

    让他觉得痛苦也是一种甜蜜。

    “你如果相信宋楚楚说的话,那就更应该相信我说的话。”

    “什么话?”

    “我喜欢你。”

    傅知尧直直看着她。

    虞晚哑然。

    她想,她始终没有对傅知尧说出那句我喜欢你未必不是受到小说剧情的影响。

    傅知尧是男主,她不过是个促成宋楚楚和于荷雅决裂母女身份的小炮灰,两者根本没有可比性。

    因为她,导致这场车祸的发生,而这一切本可以避免。

    面对傅知尧再次告白,虞晚沉默了,她避开傅知尧灼热的视线,盯着自己的手,指尖距离傅知尧的指尖只有不到一厘米的距离,只要她覆盖上去,傅知尧就一定能知晓她的意思。

    她没有动。

    傅知尧心脏无端抽痛起来,某个瞬间,他觉得自己无法呼吸。

    半晌,虞晚木讷地转移了话题,她站起身,“医生怎么还不过来,我去叫周医生。”

    刚迈开一步,衣角便被拉住,后背贴上温热的物体,将她身体连同心脏轻轻一撞。

    傅知尧额头抵在虞晚脊背左侧,这个位置,是最贴近心脏的位置。

    他的力气并不大,虞晚可以轻易挣脱,但她没有这么做,她听见傅知尧颤抖而沙哑的嗓音。

    “虞晚,我很害怕。”

    虞晚将车祸原由归结在她身上,傅知尧又何尝不是,宋楚楚末流报复手段的起因难道不是他针对屿风和海度全方位的围剿?

    在车子倾翻的某一瞬,他似乎幻视了父母去世前的场景,他像是一只渺小毫无还手之力的蚂蚁,只能被动等待命运的审判。

    以至于劫后重生时,连恐惧和庆幸都抛之脑后,他想要虞晚活着,如果虞晚因为他收到伤害,再也无法醒来,他的复仇和谋划又有什么意义。

    不过是重蹈覆辙。

    六年前他救不了父母,六年后他保护不了虞晚。

    抵在后背的额头和眼泪一样滚烫,几乎要将虞晚的衣服烙出两个洞来,虞晚眼睫颤了颤,喉咙干涩发紧。

    “傅知尧,我……”

    “不需要自责,不需要愧疚。”傅知尧彷佛知道虞晚要说什么似的,在虞晚开口说话前打断了她:“也别说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的喜欢是不是给你带来了压力和负担,我说你不必着急给出回答,但我越是这样说,你就越是觉得紧迫和为难,对不对?”

    虞晚什么都没有做错,是他太贪心,不懂克制,得寸进尺想让虞晚和他更亲密一些。

    哪怕被虞晚嫌弃掉眼泪的行为太软弱,就这么一次,让他贪得无厌一些。

    他绷紧下颚,忍住喉间的哽咽,眼眶泛红:“一分钟……,虞晚,借一分钟的时间给我,让我靠你一会儿,可以吗?”

    傅知尧听到虞晚轻叹口气的声音。

    “可以。”

    捏着虞晚衣角的右手指甲用力到发白,片刻,松开,带着伤痕的手如同触角,试探着将虞晚的腰圈进自己臂弯,严丝合缝贴在一起。

    傅知尧说:“……你的衣服好像被打湿了,你会怪我吗?”

    虞晚说:“不会。”

    傅知尧又说:“你办公桌上有一个彩色波点的笔筒,你说是你捏失败的杯子,你可以送给我吗?”

    虞晚说:“如果你不觉得难看的话,可以。”

    傅知尧额头仍抵在虞晚脊背处,他眷恋般轻轻蹭了蹭,如倦鸟归林,浮云依山。

    他轻轻开口,眼泪无声从眼眶滑落。

    “虞晚,我讨厌你。”

    第92章

    冬日阳光斜斜洒入病房,被百叶窗切割成光条,像是晒得澄澈透亮的水晶,温柔地覆在两人身上。

    傅知尧揽着虞晚的手臂愈发用力,如果不是另一只手受伤无法动弹,他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缩成一团,塞进虞晚怀里。

    说好的一分钟,完全不止一分钟。

    隔着薄薄一层布料,傅知尧起伏波动的情绪毫无保留地向虞晚传递,她没有动,也没有再说话,任由傅知尧无限期延长那短暂的一分钟。

    感知到傅知尧的情绪随呼吸平缓,虞晚终于开口。

    “我刚刚是想说,我会对你负责的。”

    “我说了,我不需……”傅知尧湿漉漉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他忽然反应过来,愕然:“你、你要对我负责?”

    “嗯,说负责这个词很奇怪吗?”

    虞晚往傅知尧拘着她腰的手上扫了眼,骨节虽然有擦伤,但指甲修剪得干净整洁,手指修长却并不显羸弱,微微用力时手背会鼓起青色血管,透着撩人的性感。

    此刻,手背上青色血管突兀绷紧。

    虞晚问傅知尧:“我现在能转身吗?”

    “最好不要。”傅知尧将脸贴上虞晚的背,声音有些低,“这算是告白吗?”

    不等虞晚回答,傅知尧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

    “如果是,那你也太草率了,告白不说喜欢说负责,你负责的期限是多久,如果是一辈子,是向我求婚的意思吗?如果不是,那你岂不是在耍流氓,这也太过分了。”

    虞晚:“……”

    虞晚沉默。

    傅知尧用手指戳虞晚的腰,大老板脾气回来了,不满道:“你怎么不说话?”

    虞晚怀疑:“你真的脑震荡了吗?”

    傅知尧:“……”

    “你真的很过分。”

    虞晚:“……”

    讲道理,真论起来,难道不是傅知尧一直抱着她不撒手更任性吗,她的腰也很酸的。

    虞晚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虞晚,她把问题抛回给傅知尧:“如果我现在告白,你会认为我是真心的吗?”

    不知道是当老板的人爱多想,还是傅知尧这个人单纯爱脑补,虽然总给人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高傲模样,但先前跟在他身边见客户时,总能听傅知尧提两句对面合作商的八卦轶事,让她对合作商有个粗略浅显的认知。

    结合傅知尧某次打错字叫她鱼丸来看,他很有可能长期潜伏在公司八卦小群,或者听到赖言栩他们这么叫,总之,傅知尧想调侃她的时候,就会故意打错字叫她鱼丸。

    虞晚觉得,这必定是傅知尧一种小学鸡的恶趣味。

    傅知尧问她相不相信他有读心术,虞晚是不大相信的,她在心底偷偷摸摸吐槽过傅知尧那么多次,傅知尧要是真的能听见,按照傅知尧的性子,早该把她踹出总裁办。

    正因如此,让虞晚觉得很多事情是必须向傅知尧解释清楚的,作为下属,怎么能让给她发工资的老板产生猜忌或怀疑的情绪呢。

    唯独喜欢与否这件事虞晚说不清楚。

    人都是在反复质疑中才相信被爱这件事。

    但她小瞧了傅知尧的厚脸皮,傅知尧松开手臂,轻拉了她一下,虞晚顺着傅知尧的力道转身,垂眸对上傅知尧漆黑深邃的眼,眼睑和鼻尖有些红,像是雪地里的红梅,冷意中透着热烈。

    “如果你看着我的眼睛对我告白,即便是假话,也是真话。”

    窗外阳光倾斜,一瞬照到傅知尧脸上,他不适应地眨了眨眼,一只手温柔地覆上他的眼,替他挡去全部的阳光,下一瞬,白玉兰的香气铺天盖地将他笼罩,最终化为一个微凉的吻。

    不含任何欲望的贴贴动作,简单而纯粹,让傅知尧胸腔里的心脏躁动鼓涨,不安分地叫嚣着想要更多。

    分明快踏入三十岁行列的人,此刻居然因为一个吻,成了青涩难捱的毛头小子。

    虞晚的贴贴

    只有短暂的几秒,她不知道自己的做法对不对,她看毛新灵说的偶像剧,主角们总是习惯以吻封缄,让动作代替言语。

    如果想让傅知尧停止说话,是不是也要这样?

    但虞晚是第一次做,捂住傅知尧的眼才敢颤抖着唇吻他,在虞晚挪开遮住傅知尧双眼的手后,虞晚对上傅知尧深邃水润的眼眸,那双漆黑的眼眸定定看着她,喉咙克制地轻滚。

    与傅知尧的表情相反的是他的语气,颇为严肃地询问她:“虞秘书,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在没有得到许可的情况下亲别人是很不礼貌的。”

    虞晚有些没反应过来,“对不……”

    “你得先问我,说‘我能不能亲你’。”傅知尧在虞晚道歉前打断了她的话。

    傅知尧眼角眉梢往上扬,横竖写满得意两字,虞晚眨巴了一下眼睛,顺着他的话说:“所以,我能不能亲你?”

    傅知尧很是淡定地抬起下巴,闭上了眼睛,看似随意道:“可以。”

    虞晚:“……”

    阳光中,细小的微尘在空气中无所依靠地上下浮动,昨日下过的一场雨在今日彷佛清零,病房里开着暖气,窗外是常青树木,如果不是有穿着羽绒服的行人路过,会让人将春天和冬天混淆。

    宋楚楚神色呆滞地望向窗外那株被雷电劈过,靠一层树皮勉强坠着的树枝,风一吹,叶子就往窗户上打一下。

    唰的一声,于荷雅将窗户半拉,遮住过于刺眼的阳光。

    宋楚楚立刻像个被侵犯领地的动物大喊大叫起来,“我让你拉窗帘了吗!我说了,离我远一点,我不需要你待在房间,你比这该死的阳光更碍眼!”

    于荷雅的无视宋楚楚的吼叫,双眼红肿,面容平静疲乏,她已经没有力气和宋楚楚争吵。

    “宋正雄带着他那个私生子想方设法逃去了东南亚,不出意外是打算去澳洲那边定居,昨天大雨,陆屿森出了车祸,据说凌晨抢救无效死亡,陆宗信被推进了抢救室好几次,硬生生让人给救回来了,他的判决还没结束,傅知尧那边不会松口。”

    于荷雅转过身,对上宋楚楚那双饱满怒火的眼,“所以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去招惹他呢?”

    “让你去国外,远离国内纷纷扰扰,你偏偏要去招惹虞晚,她身上到底有哪点值得你惦记,让你偏激地选择自毁的方式!?”

    于荷雅声音全是不解和疼惜。

    分明那么多种退路和选择,为什么楚楚会毫不犹豫地踩着油门撞上去,这背后代表什么,没有人比于荷雅更清楚。

    这表示楚楚是不想活的,她绝望到抱着车毁人亡的念头,这怎能不让于荷雅痛苦。

    病床边桌上能砸的东西都被她砸完,只剩下一束毫无攻击力的花,宋楚楚抓住,狠狠扔向于荷雅。

    鲜红的玫瑰花瓣散落一地,在白色瓷砖上呈现出如血一般鲜艳的颜色。

    宋楚楚深恶痛绝:“别用这种口吻教训我,你以为你是我的谁,你不是我妈,我妈已经死了!二十二年前就死了!你究竟要装聋作哑到什么时候!你根本就不配当我妈!”

    啪——

    宋楚楚的脸被打得偏向一边,这巴掌比虞晚打得轻,却让宋楚楚迟迟抬不起脑袋。

    “你说我不配当你的妈妈,的确,我用心养育二十三年的孩子成了一个白眼狼,我这个当母亲的最大的失败就是教育出你这样不争气的孩子,我当然不配当你的妈妈!”

    于荷雅满脸泪水,心如刀绞,手握成拳不停敲打自己胸口,好缓解那股难以下咽的怨悔。

    早知如此,她就该用强硬手段逼迫楚楚去国外,而不是害怕楚楚没有做好准备,给她时间明白她的良苦用心。

    楚楚怎么会明白一个母亲的良苦用心,她年纪还那么小,她什么都不懂。

    宋楚楚红了眼,“口口声声说着爱我,现在斥责我不争气,终于露出你的真面目了,你让我去国外我就去国外,凭什么?凭什么我灰溜溜逃去国外,虞晚享受所有本该属于我的东西,我做错了什么?!是宋正雄贪污,是他联合陆宗信谋杀傅知尧的父母,不是我!为什么我要遭受这一切?为什么不直接让我去死,让我拖着这样一条不能动的腿,让我下半辈子坐在轮椅上,让我就这么苟活下去?!”

    宋楚楚发了狠地拍着自己毫无知觉的大腿,崩溃大哭:“你为我考虑,你让我怎么走,怎么离开!?”

    一切都迟了。

    早在虞晚改变剧情的那一刻就迟了,她怎么都比不过虞晚,虞晚是陆随童年的玩伴,感情比她深厚,虞晚是傅知尧的秘书,两人日久生情,而她呢,像是双眼被蒙蔽的人,还自以为是认为虞晚比不过她。

    宋楚楚痛恨虞晚,痛恨那个预知梦,如果不是梦,她尚且能愚钝地继续活下去,她痛恨告诉她真相的陆屿森,如果不是他,她接受于荷雅的好意就成了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

    为什么要告诉她她原本拥有的一切,为什么又残忍地剥夺属于她的一切。

    宋楚楚哭得喘不上气,于荷雅将宋楚楚抱进自己怀里,安抚地拍着她的背,不停道歉:“是妈妈的错,是妈妈不好,你要怪就怪妈妈……”

    叩叩叩。

    门口传来敲门声,片刻,两位穿着警服的警察走进病房。

    看到病床边依偎着痛哭的母女俩人,很是愣了一下才出示证件,话语冰冷:“宋女士,我们是海市华新路交警大队民警,现依法针对昨日于华新路发生的车祸一事对你进行调查和询问,请你如实配合……”

    宋楚楚眼泪风干在脸上,她瞬间慌了神,死死抓住于荷雅的手臂,徒劳做着挣扎。

    “我不想进监狱,我不想进监狱,虞晚和傅知尧不是还没死吗?妈妈,救救我,救救我!”

    第93章

    虞晚在医院病房内静养的时间并不无聊,尽管车祸的消息在当天就被傅氏公关部第一时间压了下来,但耐不住公司里有小灵通的存在。

    于是,准许探病的时间,虞晚病房的门就没关上过,看病的人一波接一波地来。

    大概是不敢多打扰隔壁病房的傅知尧,基本是将鲜花和果篮放到傅知尧病房,和傅知尧打个招呼后就拎着其他东西来了她的病房。

    好在vip病房足够宽敞,容得下那么多人——

    公司里前来慰问表达关心的人事,卫羡为领头人的公司管理层干部,主题公园团队成员,好友赖言栩孙柠和毛新灵,还有趁着周末放假和马吟芳一起来的傅许安。

    她怀里抱着一大束的粉雪山玫瑰和百合,看到摆在虞晚病床桌上唯一一束鲜妍的红玫瑰,当即眨着眼好奇问虞晚:“是不是追你的人送给你的?”

    不然那么多花束,怎么就只把这一束摆在床头呢。

    傅许安踮起脚数了数,还没数完,讶异出声:“好多朵呀,有没有99朵呢?”

    虞晚窘。

    不是因为傅许安提出的问题多么难以回答,主要是马吟芳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她,眼神慈爱温和,让虞晚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这束玫瑰花的确是傅知尧买的。

    他十分霸道地将其他人送来的花束放到客厅,只给她床头留下这99朵红玫瑰,俗气却热烈,让虞晚每晚入梦时鼻尖都是淡淡的馨香。

    虞晚正纠结该怎么回答时,傅知尧便出声了。

    他左手臂还打着石膏固定在胸前,姿态一贯的倨傲,微屈长腿坐在沙发上,狭长漆黑的眼眸一眯,警告道:“傅许安,你作业写完了吗?”

    傅许安扭过头,连手带脚比划:“我在关心虞晚姐姐,你在这里干什么,这么大一块,好碍眼!”

    “学校没教你尊重长辈几个字怎么写?上学一年半,归来仍是个笨蛋。”

    傅许安气得跳脚:“我们成绩不公开,但是我一直都是A+好不好!”

    “行吧,九十分也是A+。”

    兄妹俩斗嘴,虞晚和马吟芳对了个眼神,默契地选择不出声。

    虞晚总觉得马吟芳看出她和傅知尧的感情变化,但让虞晚意外的是直到傅许安牵着她的手离开,马吟芳都没有问过她有关傅知尧的事情,只把她当一个小辈和她聊天,给她削可爱的兔子苹果吃。

    探望时间过后,剩余的便是虞晚可支配的自由时间。

    虞晚手机在车祸中得以幸存,傅知尧知道她心系工作,找人修好了及时给她,这两天虞晚便是在工作群里和团队成员对接工作,查看工作进度,方便她及时跟进项

    目内容。

    除此之外,虞晚会用电视看看新闻,她从新闻中得知陆屿森车祸去世的消息。

    几乎是和她们前后脚出的车祸,但与她们这场有预谋的车祸不同,陆屿森的车祸可以说是天道轮回。

    那辆深蓝色的大货车因雨天地滑,当场翻车将陆屿森的车挤压到道路侧边的水泥隔离栏,陆屿森驾驶的汽车被瞬间碾成铁皮,救护车到场也无济于事,只能不停摇脑袋,宣布陆屿森当场死亡。

    虞晚看到新闻时内心没太大波动,她想起了陆随,想发消息问问他现在能不能回海市,但想起陆随先前说的新年后再联系,虞晚只能歇了这个念头。

    病房门在这时吱呀一下被推开。

    虞晚将电视音量减小,因为门和病床之间有遮挡专用的推拉帘,虞晚没能在第一时间里判断进来的是谁,她以为是来给她换药的护士。

    “小晨?”虞晚出声。

    门口迟迟没有声音。

    虞晚蹙眉察觉不对劲。

    她掀开被子挪到床边,刚穿好鞋,那人便从帘后显露了身形,白色护士服和护士帽,扯掉脸上的口罩,是于荷雅。

    虞晚愣在原地。

    不算在梦境中看到的于荷雅,这是虞晚第二次和于荷雅见面,她面容像是无端苍老了数十岁,发间隐隐有了白丝,眼眸中深深的疲态是化妆也遮盖不住的,与第一次见面时那位打扮贵气温婉的妇人相差甚远。

    以至于虞晚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她坐在床边,怔然看着一身护士打扮的于荷雅。

    她的亲生母亲,于荷雅。

    于荷雅同样紧紧盯着虞晚。

    她想象过无数次虞晚长大后的模样,想象过虞晚长大后的生活,或许普普通通勉强维持温饱,或许早早嫁人操劳一生,或许连长大成人的机会都没有,一场病便带走了她,或许虞晚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她的亲生母亲是谁……

    等到宋楚楚开始学会叫妈妈时,于荷雅便彻底忘记了虞晚。

    她必须忘掉她。

    夜深人静的时候,于荷雅抱着五个月大的宋楚楚在怀里轻声哄睡时满脑子想的都是虞晚,那个小小的婴儿,刚出生时全身红彤彤,像只皱巴巴的小老鼠,喝饱奶水后,每晚都乖乖睡在她旁边,从不哭闹,学会睁眼后,转着大眼珠子到处看,还会咧嘴笑。

    病床对面那家生了个大嗓门的儿子,夜夜嚎哭,那女人说:“真想和你换个孩子。”

    于荷雅抱着小婴儿的手紧了紧,一脸不屑:“谁要和你换?”

    她有这个乖乖囡,谁要换那个大喇叭。

    可最后,也是她亲手抛弃了她。

    大人的世界总是这样,要明确利益,要计较得失,她追求辉煌腾达,想当人上人,当宋正雄的机会摆在面前时,她说服自己,她该有自己的生活,孩子不过是拖累,证明她挽回不了的爱情,证明她潦倒失败的人生。

    下定决心的那一晚,于荷雅用‘晚’作了小婴儿的名,用‘于’的同音字‘虞’作了小婴儿的姓,写在一张随意扯下的纸张上,扔到小婴儿衣服边,用襁褓裹巴裹巴扔到一家孤儿院门口。

    她扔掉的是多余的垃圾。

    于荷雅这么告诉自己,回程的路上涕泪不止,她扔掉的,不过是多余的垃圾。

    她再次告诉自己。

    宋楚楚才是她的孩子。

    半晌,于荷雅终于嗫嚅着张嘴:“……虞晚,你能不能撤销对楚楚的起诉,把那场车祸当做普通交通事故处理。”

    虞晚没动。

    于荷雅上前几步,声音踟躇,与梦中的场景截然相反,反倒是怕起虞晚,她道:“小晚?我能这么叫你吗?你应该也从楚楚那边知道了,虞晚这个名字还是我给你取的,和‘于’同音的‘虞’。”

    于荷雅还要说些什么,被虞晚的眼神扼制,红了眼眶。

    虞晚看着她,眼神从陌生到不解,那双水润漂亮的眼睛,是婴儿时期谁见到都会夸像她的眼睛,此刻却锋利得像一把尖刀,不停地往她心上戳,提醒着她,面前这个曾和她血乳相融的人此刻于她而言只是陌生人。

    虞晚的确是不解。

    这种不解甚至超过她心底无比清楚明白她的亲生母亲于荷雅并不爱自己这个事实所带来的刺痛感。

    她不理解,为什么当初轻而易举就将她抛弃的人会为了宋楚楚重新在她面前摆出热络亲切的姿态。

    她不理解,梦中的尖锐和针锋相对居然化为略显拘谨和尴尬的退让。

    “我以为你不知道宋楚楚当时是抱着车毁人亡的念头。”虞晚声音平静,带着些微哑意,“她想要我死。”

    无论傅知尧和程亮是否在那辆车上,虞晚无可否认就是宋楚楚的目标。

    于荷雅双手搭在身前,捏得紧,手背泛起青筋,她眼神闪躲着,将虞晚浑身扫了个遍,也不知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在说服虞晚。

    她道:“虞晚,你就当我求你,你当妈妈我求你,你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身体看着还算康健,傅知尧不过是折断了一只胳膊,只有楚楚,楚楚她一条腿没办法走路了,医生说以后也不会好,你就当可怜可怜你的姐姐,不要让她后半生待在监狱里好不好?”

    “楚楚只比你大两个月,她是妈妈看着长大的孩子,心地并不坏,是被人蛊惑了,被陆屿森和陆决风蛊惑了,她不是个坏孩子,你相信妈妈好不好,撤销起诉吧,妈妈求你了,妈妈给你下跪。”

    于荷雅说着,忽然弯了膝盖,扑通一声跪在虞晚面前。

    膝盖磕到地砖上的重响像是巨石砸到虞晚心头。

    那一瞬,虞晚脑袋里嗡嗡直响,回声不断,脑仁极速膨胀又收缩,仿佛立刻便会爆炸,将理智炸了个全无。

    虞晚极力克制发颤的嗓音:“……你不是我的妈妈,如果你是我的妈妈,你会像现在的宋楚楚妈妈这样,劝我不要原谅宋楚楚,让我坚定起诉伤害我的宋楚楚。”

    难道就该因为她的痛苦不是可视化的痛苦,所以她就该原谅宋楚楚,撤销起诉?

    比起这个,虞晚更奇怪自己。

    她不该这样的,这样的情绪不应该出现在她心里,她不是小孩子了,不是那个会对着满月许愿被母亲寻回的小孩子了。

    为什么于荷雅要用妈妈的称呼来羞辱她?

    为什么于荷雅这个陌生人的话还能伤害到她?

    虞晚视线开始迷糊,在她陷入晕眩前,被一个带着苦艾香气的怀抱揽入。

    虞晚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傅知尧。

    她朝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微笑,眼泪溢满眼眶,缓缓滑落,被傅知尧轻轻擦去。

    虞晚听到傅知尧的声音。

    “你不必再想方设法混进医院,从虞晚这边入手劝她撤销起诉,起诉是我的决定,和虞晚无关。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宋楚楚只要一天没死,她就必须负担她的责任,如果你再来找虞晚,我会加快起诉流程,将宋楚楚的量刑拉到最大,我不介意让她一辈子都待在监狱那个方寸之地。”

    傅知尧伤了一只手臂,没办法英雄救美地将虞晚抱走,但他身量足够高大,将虞晚半揽在怀里,遮住她通红的双眼。

    傅知尧说话的声音连带着胸腔的振动,前后不同频率地传入虞晚耳朵。

    “上次那个问题,虞晚没能听到我的回答,现在你可以听一听,如果

    我能出现在你抛弃虞晚的那一刻,我会毫不犹豫将虞晚抱来,如果你不想养她,我可以养,如果你抛弃她,那么我永远不会。”

    于荷雅弃之如敝屣,他奉若圭臬。

    如果真的能穿越回虞晚小时候,他一定要给虞晚很多很多的爱,多到她可以张扬挥霍而丝毫不必心疼或者考虑回馈。

    爱情的确不是比赛,不需要考虑输赢,毕竟一颗心要如何放到天平两端衡量,他喜欢虞晚,他爱虞晚。

    甘愿将全部的心脏重量放上天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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