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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跟我说句话

    林西彩已经习惯了他的注视,习惯了他任何情绪的注视,并且能一视同仁地忽视掉他的一切情绪。

    那是跟她无关的东西。

    那是一个劣质NPC不配有的东西。

    他的惶恐,不安,应激,在这一方空气中无限发酵,稀释了血液里的虚伪刻薄,身上的气味变得不那么让人讨厌。

    作为奖励,林西彩体贴地让这座房子二十四小时亮着。

    因为他好像特别怕黑,对黑有一种明显的应激反应。

    只要他乖一点,林西彩并不介意让他在这里住得舒服一点。

    在他一瞬不瞬地注视下,林西彩朝他走过去,两个人的距离一点点靠近,那个人的目光也变得越发滚烫浓烈。

    恨是滚烫的。

    里面诡异扭曲的期待也是滚烫的。

    他看着她一步步朝着他走过来,那种恐惧又战栗的感觉也一点点汹涌,几乎将他整个人吞没。

    可是她为什么不看他一眼?

    她为什么不跟他说话?

    他多久没有听过她的声音了,他多久没有听过一个人的声音了?

    那种莫名其妙的渴望和愤怒,在他眼睁睁看着她放下食盒便要转身消失的那一刻达到顶点,在他还没意识到自己要做什么的时候,他已经发疯般上前按住了她要即将抽离的手。

    她的手上还残留着食盒的余温,细腻温热的皮肤质感真实地传到了他手上,他抓着那只手,近乎贪婪着感受着什么。

    李慈的动作让她有些意外,林西彩微微蹙眉。

    这样的触碰让她抵触和厌恶,她几乎下意识便要挣开,可李慈看着她,眼睛里的攻击性仿佛一瞬间涣散开,变成一种连他自己也茫然的东西。

    林西彩抬眸看过去,二人的视线撞在一起,李慈的目光像是被烫了一下,抓着她手的动作也一滞,却仍未松开她,甚至愈发贪婪地将她的手腕握得更紧。

    李慈彼时身上穿着一件付砚修的旧衬衫,衣袖向上挽起,露出一截小臂。

    也许是那一截小臂上裸露的伤痕过分醒目,林西彩并未马上强行抽离,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眼神淡漠,而疑惑。

    李慈死死盯着她,眼神的乌青让这张骄傲张狂的脸透出些落魄和颓丧,半晌,他张了张嘴,声音嘶哑至极,“跟,跟我说句话,我命令你跟我……说句话。”

    那张俊秀的脸因为过分浓烈的情绪显得有些扭曲。

    林西彩看着他,这一刻竟是理解他的——已经十几天没有一个人跟他说过一句话了,这种绝对的孤独本身就是一种沉默的刑罚,他渴望听到属于人类的声音。

    哪怕那个声音来自于,敌人。

    甚至比起她这位敌人,这种没有边际没有尽头的孤独要更可怕一点。

    某个瞬间,林西彩甚至是想满足他的。

    但是很不巧。

    想要善良一下的林西彩偏偏是个哑巴。

    就算这一刻她真的想大发慈悲,她也说不出来一个字。

    “为什么不说话”李慈声音骤然变大,像困兽的嘶吼,“为什么不说话?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不是很得意吗?说话啊,骂我啊!嘲笑我啊!为什么不说话?你……你说话!我命令你说话”

    李慈双眼赤红,吼过之后声音又突然变小,一只手死死抓着她的手不放,另一只手痛苦地插进头发里,“为……为什么不理我…….为什么不理我理我一下好吗,为什么这么讨厌我……为什么这么太讨厌我……”

    林西彩看着他发狂,一双大眼睛眨了眨,闪过一瞬间的无奈。

    皇天在上,这次不是她不想说,是她真的说不出来。

    哎。

    她抽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柔软蓬松的头发,施舍般安抚地摸了两下。

    李慈身体僵在那里,直勾勾看她,眼睛发红,里面读不懂的情绪如江如河,几乎要将人毁掉。

    …….

    林西彩没什么时间看他发疯,倒是再一次对自己的哑巴身份无比介意,从那个地方出来后,就拿起试卷和练习册做题对答案。

    课下恶补基础知识,课上尽可能跟着老师的思路走,林西彩对于自己的进步和变化是有感觉的,至少现在在课上,老师讲的东西,她能大概听懂个五六成了。

    偶尔遇到没听过的知识点,也会马上记下来,课下翻书去学去查。

    回到家后写作业更是认真,一次作业别人写一遍,她至少会写三遍,拿到作业先做一遍,然后对着答案修正一遍,然后再合上答案重做一遍。

    这个过程无疑是痛苦的,但不得不承认,对她帮助极大。

    并且痛苦的学习之后,每天躺在床上,疲累和充实的感觉交织在一起,

    会让她睡得特别安心踏实,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不负光阴”的自我满足。

    但这种自学毕竟是有限的,不得不承认的是,以她现在水平,确实有一些她看答案都看不太懂的题目。

    林西彩低头,对着一道解析函数的题目皱眉头——就比如这一道,答案是有的,但是答题步骤写得很是简略,其中很关键的一步只给了结果,她按照答案的思路列了几遍,都得不出那一步的结果。

    她演算的时候能感觉到中间少了个梯子,却不知道那个“梯子”是什么。

    林西彩算了两三遍,耐心耗尽,把火气算上来了。

    什么玩意儿?谁写的答案这么缺胳膊少腿?

    以为人人是学霸啊?能不能照顾一下普通孩子的进度?人学霸用得着看你答案吗,是真不明白自己的受众是谁是吧?

    差评!

    给她滚。

    林西彩心里一顿输出,放在手边的手机冷不防震了一下。

    林西彩抬眸看一眼,见屏幕上跳出来一个邮件。

    林西彩顺手点开,是一个陌生账号发来的邮件,没有文字内容,只有一个word附件,附件标题只有三个字,“学习包”。

    林西彩当下火气更盛。

    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

    什么垃圾小广告。

    你也滚。

    林西彩删了那封邮件,不信邪似的继续演算。

    然后,果不其然,还是对不上。

    林西彩抓了抓头发,从怀疑自己变成了怀疑答案——会不会是答案错了?

    正当时,邮箱又响了一下。

    林西彩看过去,还是那个陌生账号发的,还是那个附件,附件名称都没变还是“学习包”。

    只不过这次勉为其难加了一行字——

    “名师授课,不学吃亏。”

    林西彩:“……”

    更像小广告了。

    这傻叉广告语成功引起了林西彩的好奇,她突然有点想看看这是哪个机构,还真是又执着又自恋。

    还名师授课,不学吃亏,林西彩抱着看笑话的心态点开了那个附件。

    那个“学习包”上有三道题,都是解析函数的,每一道题的答案都写得非常之详细。

    甚至每道题下面,还特地单独划了一个板块,用来整理公式和这些公式的推导过程。

    林西彩一道题一道题地看,看到最后一题指尖微顿,意外发现这个“学习包”上的第三个题赫然就是自己正发愁那道。

    林西彩怔了下,有点惊喜,这是什么及时雨?这么巧的吗?

    不仅仅是最后一道题正好解了她的疑惑,另外两道题也选得极好,算是基础题中的经典题型,她刚刚把知识点自学了一遍,用这两道题检验学习效果再合适不过。

    这个学习包简直太合她心意了,针对性强得简直就像有老师专门趴她身边盯着一样。

    林西彩并未多想,只当是一个美丽的巧合,学完那三道题便继续按照既定的学习节奏学习,然后,在她又一次被一道题绊住的时候,那个邮箱冷不丁又响了一下。

    林西彩愣了下,点开,同样的账号,又是一个附件。熟悉的“学习包”三个字映入眼帘。

    林西彩机械打开附件,看清上面的内容,彻底呆住——那附件中所写,赫然是她当下正纠结的这道题的解法。

    那种意外之喜的感觉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错愕震惊。

    这会不会有点离谱了?

    这已经超出巧合的范畴了吧?

    林西彩按捺住胡思乱想的冲动,以尽量理性的思考来推演这件事可能的因果——然后她想到了系统。

    既上次把她算计成哑巴之后,系统就又失联了。

    就像系统所说的,她们两个之间的联系好像非常的不稳定,时不时就失联。

    所以会不会系统联系不上她,暗暗以这种方式在给她提供帮助?

    这不是没可能,虽然系统缺点小德,但本质是个善良的小东西……

    如果不是系统的话林西彩凝眉,那就只能是这个世界又出bug了。

    林西彩推理一通也没能推出个确切结果,想不通,索性便先不想了,好歹是方便她的事儿。

    具体什么情况她会慢慢查明,总之现在她不会放着现成的资源不用。

    林西彩打消顾虑后,继续写题,写到不懂的地方,甚至会眼巴巴刷新邮箱看会不会有新的“学习包。”

    看她适应得如此丝滑,对面似乎也连装都懒得装了,之后的每一个科目,但凡她遇到不懂的知识点,那个账号就会立即发学习包过来。定向指导,通俗易懂,内容翔实。

    可以这么说,对面给的,比她要的都多。

    这是什么田螺姑娘行为?

    系统也好,bug也好,总归是能切切实实帮到她的,什么惊惧、疑虑都抛到了脑后,一整个周末,林西彩都在发了疯地学习,这位田螺姑娘几乎无时不在。

    哪怕做不到每道题都这么快回应,也会在她睡觉之前,发一个汇总的学习包给她,内容就是当天学习过程中她有过疑问的所有知识点和题型。

    这简直大大提高了她的学习效率和质量,如果这是个bug,林西彩有点希望它存在得久一点。

    再回到学校的时候,林西彩颇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每一堂课都跟打了鸡血一样。

    跟她鲜明对比的是她旁边那位,在她一头扎进学习的汪洋学得如痴如醉的时候,她的这位同桌保持一贯作风,颓废且丧,不是睡觉就是在读恐怖小说,躺平躺得十分的没有心理负担。

    第二节是数学,是班主任的课,讲的是几道有点复杂的解析函数题。

    这几道题是切切实实有些难度的,林西彩使着吃奶的劲儿跟,跟到一半还是不知所云了。

    确认自己跟不上之后,林西彩叹了口气,打算课后补上。正当时,身侧低头翻看恐怖小说的人突然抬眸看了眼黑板,轻轻哼了一声。

    林西彩蹙眉,不明白他在哼什么。

    两分钟后,讲台上讲得满头大汗的班主任突然停下,一脸凝重地看向板书,随后一拍脑袋,板擦在某处敲了两下道,“哦,这一步算错了,我们从这一步重新来下。”

    林西彩愣了愣。

    很快释然。

    ——他肯定不是看出问题了,而是嗓子卡痰了。

    第32章 你发什么疯

    接下来一连许多天,那个陌生账号远程一对一指导,林西彩每日学到午夜,那个账号便在线到午夜,堪称兢兢业业。

    考试的时间越临近,林西彩就越焦灼。

    这种情绪一直持续到考完试,成绩表被贴在了教室前面。

    全校不到八百人,林西彩排名595。

    身边人潮汹涌,林西彩站在黑板一侧定定看着自己的名字,一直到自己尖叫出来,才意识到自己恢复了声音。

    “我能说话了?我能说话了!”

    系统并没有出现,也没有给她吃什么解药,但是她偏偏就恢复了声音,她在心里召唤了几声,系统依旧处于同她失联的状态。

    林西彩心中不解,但总归是禁制解除了,当下沉浸在能说话的解脱和狂喜之中不能自拔。

    上课铃响,语文老师走进教室,上来翻课本,提问:“上节课的文言文谁来背一下。”

    林西彩举手:“我!”

    语文老师眼前一亮:“钟菲。”

    “我会背第一段!”

    语文老师低头看书,又从书中抬头,皱眉:“你在开玩笑吗,第一段就20个字我用你背!”

    “虽然字少,但我可以背得很大声。”

    语文老师揉了揉太阳穴:“你给我坐下!课下把这篇文章抄三遍交给我。”

    “哦”

    台下怔然,窸窸簌簌一阵笑声。

    之后一连好几节课,林西彩都处于一种有点癫的状态,像是对自己的声带特别的稀罕,忍不住想拿出来炫耀一下,哪个老师

    提问会不会的都要举手。

    答一个错一个,错一个答一个。

    仿佛根本不在意答的什么玩意儿,说话就对了。

    路子鑫在后面嗤嗤地笑,暗暗给朱宏飞使眼色,“她怎么了,甲亢了?”

    朱宏飞脸色大变,看一眼谢拾,在路子鑫更难听的话吐出来之前转移了话题——不想再经历一次爆头就闭上嘴巴吧兄弟,你以为你说的是谁!

    林西彩亢奋了一天,快放学的时候突然想起在自己身边睡了一天,一言不发的同桌,忍不住偷偷上前去看了谢拾的成绩。

    然后,她瞬间亢不起来了,

    谢拾排在她后面一名,总成绩低她1分,排名596。

    她累到吐血进步了200来名,他在她旁边睡觉竟然也进步了200来名!

    她有田老师开小灶一对一教学指导,他课本都不翻一下,最后竟然只跟她差了1分!

    林西彩心理瞬间不平衡了。

    整个人蔫了。

    路子鑫眼睁睁看着她从一个积极活泼的百灵鸟,变成了一只沉默的鹌鹑,不觉哑然,“她怎么又蔫了?”

    朱宏飞摊手,心中啧啧——两口子一个比一个怪,神经病一样一天天的。

    谢拾趴在桌子上,胸口是她变幻莫测的情绪,似无奈,唇角弯了下,冷寂的气质中罕见带出几分柔软

    为了庆祝林西彩的进步——虽然这进步尚不能与她原来的成绩同日而语,但钟萍还是很高兴,晚上做了一大桌子菜,母女俩边说话边聊天,一顿饭吃得和乐融融。

    吃完饭林西彩如往常般将钟萍往外推,揽下了全部的家务,在洗好碗筷的同时一如既往盛出来一盒饭菜悄悄放到了房间。

    林西彩拿着那个餐盒进去的时候,李慈正呆坐在沙发上,头微微垂着,额前渐长的刘海儿几乎遮住了眼睛,然后一如既往的,在她出现的第一秒,他就神经质般朝她看了过来。

    林西彩走过去,沉默将那个食盒递给了他,

    李慈低了头,伸手将那个食盒接了过去,他没有用她带的一次性的筷子,而是顿了顿,从茶几上颤颤拿起了一个铁质的勺子。

    他似乎饿极了,一手拿着食盒,一手拿着勺子,大口往嘴里扒饭。

    他吃得很急,被饭粒呛着,咳了两声,林西彩盯着他,微微怔了下,隐约觉出他的反常。

    愣怔间,凌乱参差的刘海儿下,那双直勾勾盯着她的那双眼睛里蓦地闪过一抹狠意,下一瞬,那人扔掉饭盒,抓着那柄铁质的勺子,朝着她狠狠刺了过来。

    事发突然,林西彩侧身躲开,却是左肩一痛,回过神来那柄铁质长勺尾端最尖锐的部分直直插进了她的肩头——看原本的方向,分明是朝着她的脖颈处刺的。

    那柄勺子显然被可以打磨过,一切一切,赫然蓄谋已久。

    左肩处瞬时间鲜红一片,白色的制服衬衫被染红,像白纸上被泼了粘稠的红色墨汁,毫无美感地落下一些让人烦躁的丑陋痕迹。

    李慈松开手,低头怔怔看向自己沾了血的手,眼神出现一瞬间的茫然。

    然后他的眼睛重新变得干涩发红,“你活该”

    然后,他的尾音被铺天盖地的黑暗吞噬。

    一种久违的黑暗将这里填满,李慈嘶哑着惊叫一声,声音里透出些歇斯底里的恐惧和脆弱。

    “不要别关灯不准关灯!不准关灯,打开!别关灯”

    林西彩沉默而冷静地任由黑暗填满这里的每一个角落,而后,悄无声息离开了那个地方。

    她脸色煞白,在房间落地的那个瞬间,身上真实而尖锐的疼痛让她站立不稳,将桌子上的东西撞落,整个人狠狠摔到了地上。

    房间门从外面被人急促敲了两下,然后推开。林西彩看过去,对上一张英俊惊愕的面孔,竟是付砚修。

    对视间,两个人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见了震惊,一个不懂她为什么会受伤,一个不懂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付砚修死盯着她,盯着她惨白的脸,和肩头泥泞的伤口,声音发沉:“怎么回事?”

    付砚修几乎下意识要过来扶她,林西彩避开他的触碰,曲腿坐在地上,凝眉将肩上的东西拔了出来,一双明眸因疼痛生出一汪生理性水意,湿漉漉的,眼神却一如既往的倔强,淡然。

    她直视他的眼睛,压低了声音,“我妈出去了对不对,不要惊动她。今天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这个人浑身血污,狼狈至极,回避他的动作却是干脆得很,付砚修声音冷了几分,“到底怎么伤的?”

    林西彩凝眉,顿了顿,应道:“不小心摔了一下,被勺子扎了一下”

    摔倒,被勺子扎了一下

    “是么,”付砚修怒极反笑,“伤成这样够得上立案了,这种话留着对警察说吧。”

    付砚修起了身,折身便要往外走,脚步尚未迈开,身上长款大衣的衣角被人一把拽住。

    衣角上的力道和那只拽着他的手一样纤细柔弱,却还是轻而易举拦下了他走开的动作。

    下一瞬,掌心一凉,那支滴着血的勺子被塞到了他手中。

    付砚修身体一僵,回头去看那个人,皱眉。

    她仰脸看着他,唇色发白,却是突然一笑:“你要报警吗?报啊,报了警你就是第一嫌疑人。你图谋不轨,我激烈反抗,然后恼羞成怒的你把我弄伤……这个沾了你指纹的勺子就是凶器。”

    付砚修没有笑,“你发什么疯?”

    付砚修拿出手机打电话叫医生,电话挂断后情绪罕见烦躁,片刻之后又打了个过去,沉沉补了句要女的,女医生。

    房间里很安静,落针可闻的安静,能将彼此呼吸听得很清楚的安静。

    林西彩坐在地上,付砚修似乎厌恶极了她,背对她站着,背影疏离,冷淡,掺着些难以名状的僵硬。

    沉默间,外面大门响了一下,林西彩蹙眉,知道是母亲回来了,一颗心不自觉提了起来。

    付砚修垂目淡淡看了她一眼,从她书桌上抽了两张湿纸巾擦了擦手,走了出去。

    “砚修?”

    “萍姨,小厨房做了一些点心,给您送来一些”

    两个人似乎走远了些,他们说的什么,林西彩听不大清。

    过了大概十多分钟,付砚修重新走了进来。

    林西彩看过去,“我妈妈”

    “萍姨今晚会睡在雪繁那里。”付砚修说,语气平淡。

    “谢谢你。”

    付砚修目光沉沉,仍盯着她的伤口。

    林西彩似乎叹了一口气,半晌,讷讷道:“不要问我任何问题,我回答不了你。”

    林西彩的表情始终淡淡的,透出一种沉寂的阴森。伤口在流血,仿佛感觉不到疼似的。

    付砚修盯着她的脸,而后不动声色移开,打量她的这个房间,然后他注意到她的这个房间里面竟还有一扇门。

    付砚修的目光久久地落在那扇门上,一时有些晃神。

    那扇门后面,会是什么?

    李氏独子失踪的新闻沸沸扬扬传了许久。

    而这个人失踪前,突然跟她有了一些交集。

    她的三缄其口。

    她的古怪举止。

    还有这次奇怪的受伤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身上究竟还藏着什么秘密。

    医生不久来了,果然是个女医生,大概三十来岁。

    付砚修嘱咐了几句,出去回避,一直到在外面客厅坐下,脑子里还是她的房间一角那扇合着的门

    林西彩的伤看着有点血活,其实伤口不算深,昨天医生包扎后止住了血,第二天早上她自己重新上了药绑了绷带,连假都没有请,照常去了学校。

    林西彩下了公交,还没走进校园,便遥遥看见了校门口她的那位怪同桌。

    那人骑着那辆破山地,两条腿撑在地上,身上除了那一贯的冷寂颓丧味儿,还多了些阴沉沉的东西。

    毕竟也做了小两个月同桌了,林西彩看他第一眼就知道他今天不高兴。

    不,应该说很不高兴。

    林西彩在心里啧了一下,谁又惹他了。

    他是背对着她的,可几乎是她看见他的第一瞬,他就回头看了过来。

    那双深邃沉凝的眸子幽幽看向她,凉飕飕的目光从她脸上滑过,移到她肩膀某处,眼神沉得有些吓人。

    林西彩对他阴晴不定的性子早已免疫,当下再自然不过得走过去打了个招呼。

    谢拾一贯沉默,林西彩打过招呼后也不再言语,林西彩背着书包往校内走,谢拾的山地车跟在她身后半米的地方,骑得晃晃悠悠。

    两人这么一前一后,一如既往的,怪异,又和谐。

    正当时,男体委也进了校门,遥遥看见林西彩,眼睛瞬间亮了亮,小跑几步过来,下意识便要伸手拍拍她的肩膀跟她打招呼。

    然而他的手伸出去,指尖尚未触到她一寸,手腕蓦地一痛,被一股力道扭住。

    那力道野蛮又强硬,捏得他骨骼发疼,男体委当即忍不住嘶叫了一嗓子。

    这一嗓子喊出来,成功引起了前面的人的注意。林西彩回头,视线直直对上谢拾抓着男体委的手。

    林西彩愣了愣,表情奇怪。

    啊这

    你怎么谁的手都抓。

    连个男人都不放过。

    第33章 别扔下我

    谢拾蹙眉,凉凉扫她一眼,扔开男体委的手,骑着那辆破山地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开了。

    林西彩蹙眉,都要上课了,他怎么又走了?如果一开始打算逃课,又干嘛在学校门口晃一圈。

    男体委看着谢拾的背影,揉了揉手腕,表情谈不上好。

    林西彩见状,下意识道:“你没事吧,不好意思。”

    男体委收回视线,目光落到她脸上,脸色却没有因为这个道歉好转,甚至更奇怪:“你为什么替他道歉?”

    林西彩愣了下,心说这是什么问题,我就是客气一下。

    她挑了挑眉,笑得有些无奈,“好歹是我同桌,我的同桌因为我冒犯了其他同学,我帮他道个歉不应该吗?”

    男体委见状掩去情绪,也笑了下,“你们这么熟啊。”

    林西彩摇摇头,“就还好。”

    上午的几节课,谢拾没来,一直到林西彩下午吃完饭回到教室,那人又冷冷清清坐在了那里。

    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林西彩请了假。

    谢拾也没去,教室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林西彩拿出上午老师讲过的试卷整理错题,察觉到一道视线沉沉落在了她身上。

    林西彩一开始没理,以为它会很快移开,但是没有,那道视线久久地缠着她,发热,发烫,沉甸甸,搅得她心烦意乱。

    林西彩放下笔,看了过去,“你老盯着我干什么?”

    那人倚着墙,左手托腮,闻言没有回答她的质问,也没有半点被抓包的心虚,垂在下面的另一只手突然抬起来,碰了碰她左肩的位置。

    林西彩吃痛,倒吸一口冷气,澄澈漂亮的眼睛里不禁氤氲起几许怒意。

    吃痛的是她,他的脸色反而更难看,面对她的怒视,没有一点愧疚的意思,方才的动作里反而带着一丝莫名的惩罚意味。

    林西彩正欲发作,却见那人手伸进课桌抽屉,取出一大包药囫囵扔给了她。

    止血的、消炎的、祛疤的、内服的、外用的甚至还有很多纱布绷带。

    原本要说的话卡在喉咙,林西彩愣愣看着那包药,吃惊到失语——他怎么知道她受伤了?

    难道是因为她身上的血腥味?

    这未免太牵强。

    他还知道什么?难道除了可以控制时间重复,这位男主还有别的什么能力?什么千里眼顺风耳?林西彩在心里摇摇头,一阵恶寒。

    不等她整理好思绪,眼前寒光一闪,一把精致漂亮的匕首被放在了她桌子上。

    林西彩彻底懵了,这这这又是几个意思?逼我自我了结?

    谢拾蹙眉,凉凉吐出两个字:“送你。”

    “哈?”林西彩不明所以,“为什么?”

    谢拾看她一眼,眼神怪异,“防身。难不成是因为好看。”

    是挺好看的,林西彩盯着那个完全符合她审美的物件,心道,如果我收了,肯定是因为它好看。

    但是突然送这种东西,她能收吗?会不会有诈?

    这不会是什么凶器吧,不会是这位男主杀了人想栽赃给我吧?

    谢拾:“”

    谢拾被她气笑了。

    “不敢收?”

    林西彩凝眉,迟疑片刻道,“我有什么不敢收。”

    她想了想,从抽屉里拿出来一个塑料袋,小心将那个精美凌厉的物件装了进去,全程没用手碰——好歹是我这个疯同桌第一次送东西,面子是要给的,但是以防万一,不留下指纹就好了。

    林西彩这样想着,抬头看看教室前面的监控,心里更放心了。

    顾忌被打消,白得一个好东西,林西彩甜甜笑了下:“谢谢,我很喜欢。”

    谢拾:“”

    林西彩再进到那个空间,已经是三天后的事儿了。

    她是在客房卧室的门后面找到那个人的,那个人几乎已经快疯了,原本高大挺拔的身体蜷缩成小小一团,他在发抖,抖得厉害,他已神志不清,却恐惧得厉害,就好像空气中全是恶鬼,全都长着血口等着将他撕烂、吞噬。

    他在躲它们,拼命躲,恨不得将自己与身后冰冷的墙壁融为一体,可他躲不掉,那些分不清是真实还是幻觉的东西在捉弄他,恐吓他,想毁灭他。

    他的手指机械地划破皮肤,很多次。他试图让疼痛给他安全感,但是好像没用,甚至到最后,他连疼都感觉不到了。

    他的胳膊手臂和腰腹,已被抓得不成样子,灯光大亮的瞬间,刺眼的灯光像一把剜掉他眼睛的尖刀,让他几乎失明。

    他大叫着,嘶吼着,将脸埋进膝盖里,身体抽搐着颤抖着,狼狈,惨淡,脆弱,难堪。

    林西彩站在那里,高挑清瘦的身体被灯光拉下一抹长长的阴影,体贴地落在那具颤抖破败的身体上。

    她看着他,以一个自上而下的视角,沉默地打量他。

    然后她蹲了下来。

    李慈没有抬头,鼻息间那抹微弱而熟悉的清淡香气幽幽飘来,顺着他的呼吸灌入了他的灵魂。

    这种味道是这样的熟悉,让人恐惧又心安。

    李慈骤然睁大了眼睛,旋即像突然抓住了什么,原本涣散成雾气的眼神渐渐凝聚,许久,终于清明了几分。

    他抬头,便见她正盯着他,她没有打他,甚至没有骂他,只是用一种很失望的眼神看着他。

    李慈看着她的眼睛,突然痛苦不堪,“不要,我不会了”

    他痛苦地将自己缩成一团,痛苦地不去看她的眼睛,然后她没说话,一如既往般将一个温热的食盒放在了他身边。

    她的动作很轻,放下那个食盒后,甚至很轻很轻地摸了摸他的头。

    李慈身体停止颤抖,一瞬间僵在那里。

    然后,那种颤抖无比猛烈地转移到了心脏里。

    他突然不可自抑地生出一种诡异的感激。

    他这么坏,她没打他,没骂他,还给他吃的。

    她甚至用她干净的柔软的漂亮的手指,碰了他凌乱的肮脏的打结的头发。

    她只是把他困在这里,她她其实并没有对他不好她没有扔下他,没有像别人一样抛弃他,她没有对他不好

    真的是这样吗?

    不对。不对。

    她不理他,她总用那种看蟑

    螂的眼神看他,她不跟他说话,她给他穿别人穿过的脏衣服,这个贱人!这个贱人

    可是李慈痛苦地抱住头,可是她每天都给他送饭,每天给他水喝,她刚才还那么温柔地摸了他的头这个世界上除了那些拿钱被迫伺候他的佣人,还有谁会不求回报地这么对他

    他的身体又开始发颤,他机械地拿起面前的食盒,打开盖子机械地往嘴里塞,余光瞥见林西彩转身地背影,心脏骤然停住,刹那间那种被抛下地恐惧席卷全身。

    他几乎是下意识放下食盒,两只手抓住了她的衣角。

    他的膝盖好疼,爬过去惊慌抱住了她的腿,他不要一个人,他不要一个人,不管是谁,不管是谁只要能陪陪他,跟他说句话,打他骂他都行,不要不可以丢下他。

    他抱着她的腿,绝望至极,惊恐至极,什么尊严什么骨气都不重要了,他只要她能留下,“你你跟我说句话,求求你跟我说句话不要抛弃我,别扔下我”

    然而下一瞬,怀里一空,那个地方又成了他孤零零一个人。

    李慈双膝跪地,双臂还虔诚地保持着拥抱的姿势,可怀抱中已空空荡荡,他愣愣看着已经变空的怀抱,眼神发红,一种不知是恨还是什么的浓烈情绪几乎要将他毁灭

    林西彩回到房间,面无表情换了衣服,迟疑一瞬,将换下来的旧衣服扔进了垃圾桶里

    之后许多天,仿佛又回到了那件事发生之前的样子。

    但似乎,又有哪里不同。

    那个人似乎更乖了。

    眼神也变得不那么具有攻击性。

    他似乎更喜欢发呆了,她每天照例会过来给他送饭,她每次来,他的视线就会死死锁定她,几乎一瞬不会移开,也只有这个时候,那双有些呆滞的眼睛里才会有一丝活人的生机。

    林西彩很少开口同他说话,偶尔说一句话,他便会露出那种不可置信的神情,仿佛这是一种恩赐。

    他不再反抗,也不再作妖,像是强迫自己习惯了这个生活和模式。

    只是偶尔露出一些恨意,更多的时候是一种麻木的平静。

    林西彩在空间的时候,常常能觉察到一道视线,一道不属于她,也不属于李慈的视线。

    那种被凝视的感觉让她一进到那个空间就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仿佛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不知躲在哪里的第三双眼睛里。

    直觉是那么的强烈,但偏偏她找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会是错觉吗?没有一个人能给她答案。

    深夜寂寂无声,谢拾躺在床上,缓缓睁开眼睛,突然觉得有些烦躁和厌恶。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旁观这出戏已经给不了他半点愉悦。

    他看着她跟那个人的相处,心情从一开始看热闹的戏谑和漠然,到现在开始变得沉闷,还有一种

    连他也说不上来的嫉妒和愤怒。

    微不可察,却蠢蠢欲动。

    他讨厌她望向那个人的眼神,他讨厌她靠近那个人,他讨厌她跟那个人讲话,哪怕她的眼神是厌恶的,她的靠近是嫌弃的,她的语气是冷淡的。

    就连她对那个人的恶意,他都想霸占。

    那是个什么东西,也敢伤她。她那么聒噪,成天烦他,他都没有动过她一根手指头,他是怎么敢的。

    他的脸和夜色融为一体,像一个清醒又混沌的美貌修罗。这个人,还真是不遗余力在每一个世界里给他找不痛快。

    第34章 你在找什么

    当天是周六,付砚修被钟萍叫来吃点心,付砚修对点心没什么兴趣,却对钟菲房间里的那扇门仍有种莫名的放不下。

    心里那个可怕又荒谬的猜想,像一团无限发酵的迷雾,让他不安,又忍不住想上前。他好像离真相很近,又好像离真相很远。

    付砚修吃着钟萍盛好的绿豆糕,眼睫垂了垂:“钟菲不在家么。”

    “去自习室学习了,”钟萍淡淡一笑,“自从发生了那件事,这孩子心理压力就变得很大,想着快点把成绩提上来,每天都学习学到很晚。”

    “其实成绩倒是其次,”钟萍叹了口气,露出几分忧色,“我就是怕她身体不行,突然忘了那么多东西,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可这来来回回都检查多少次了,什么都查不出来”

    “萍姨不必太担心,爸爸为钟菲安排的都是各个科内最资深的医生,他们有能力也严谨,他们说没问题,钟菲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付砚修安慰了几句,沉默片刻,话锋一转道,“萍姨,钟菲最近生活习惯上有没有与以前不同的地方?”

    “生活习惯倒看不出什么,”钟萍随口道,“不过这孩子最近性子都是平和了许多,没那么爱发脾气了,也爱跟我说话了,每天晚上还抢着洗碗,胃口也变得也以前好似的,吃过晚饭还要打包一些宵夜带回房间吃”

    付砚修看过来,薄唇抿了下,“经常带宵夜回房间?”

    “一些零食、宵夜什么的”

    付砚修没说话,眼神变得愈发晦暗。

    带宵夜回房间,吃宵夜的那个人就一定是她么。

    付砚修不可避免地再一次想到了那扇门,万一那扇门里关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她带那些东西回去其实是

    付砚修蹙眉,这种荒谬的猜想让他不适。

    晃神间,钟萍突然接了个电话要下楼一趟,付砚修愣了下,当即也起身要离开。钟萍见状拍了拍他肩膀让他继续吃,走的时候直接把门带上就好。

    说罢,不由分说将他按到了座位上,又帮他添了几块点心匆匆离去。

    门开了又合上。

    这间房子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付砚修安静坐在餐桌旁,面前是精致可口的点心,他的思绪却飘到了别处。

    那扇躲在角落里的门,又开始在他眼前晃。

    他抬眸望去,盯着钟菲虚掩着的房间门怔了怔。

    半晌,他放下刀叉,朝着她的房间走了过去。

    一个男人,未经同意进女孩的房间,这很不好。

    他自然知道这很不好,非常不好。

    但

    他还是走了进去。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观察她的房间。

    房间干净整洁,物品摆放井井有条,浅色调的简约风格,书桌上摆放着多肉和课本,窗户没关,飘窗上的窗纱随风轻扬着,透出一种静谧平和的氛围。

    和那个人现在给他的感觉有些像。

    角落里那扇不起眼的木门离他越来越近。

    他走过去,终于站到了那扇门前。

    他的心突然跳得有些乱,然后他轻轻推开了那扇门。

    ——那是一个,很小很小的衣帽间。

    一个还没有付雪繁衣帽间厕所一半大的衣帽间。

    里面的衣服、挂饰、帽子不多,摆放得整整齐齐。

    除了这些,什么也没有。

    一览无余。

    他没看出任何异常。

    付砚修愣愣站在那里,脊背上起了一层薄汗,像松了一口气,但怪异的是,他心里的不安却似乎并没有随着眼前看似正常的景象消解半分。

    这里看起来一分一毫都很正常,可那种近乎强烈的直觉仍在叫嚣这个人不对劲,她藏着一个可怕的秘密

    “你在找什么?”

    一道平静的,带着些许凉意的声音蓦地幽幽响起。

    付砚修呼吸一滞,回头间,见钟菲正挽手站在他身后,一双大眼睛安静看着他,像个神出鬼没的幽灵。

    付砚修身体僵住,薄唇动了动,喉咙中却一时塞住。

    林西彩意味不明和瞥他一眼,转身向门外走去。

    付砚修几乎能预见到她要做什么,大脑一片空白,来不及思索条件反射般向前两步抓住了她的手腕。

    林西彩背对着他,身体被手上的力道牵扯着,单薄的脊背贴着他胸前结实的薄肌,手被他死死箍在胸前,声音被堵在嘴巴里。

    他一只手紧紧抓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一道清冷沙哑的声音自头顶灌下,带着温热的呼吸,“别喊。”

    两个人的身体都有些僵,

    完全不同的两种气息在这寸逼仄狭窄的空间里对撞、排斥、交融

    这种受制于人的滋味并不好受,可更慌乱的却是另一个。

    他捂着她的嘴,生怕她喊出什么。

    可他清楚,她也清楚,他不能永远捂着她的嘴。

    “你别喊,我们谈谈。”付砚修说。

    迟疑片刻,见她反应平静,付砚修松开了她。

    林西彩回头,白皙粉嫩的巴掌小脸上,红痕微现,她似浑然不觉,回头淡淡看着他,笑意讥讽:“这么熟门熟路,这是第几次了?”

    付砚修蹙眉,“第一次。”

    答完觉出不妥,眉蹙得更深,有点恼羞成怒,“谁会来你这种地方。”

    林西彩绕过他,目光自顾自扫视那个衣帽间,“说吧,你想找什么,我帮你找。”

    付砚修抿唇。

    他说不出来,因为他的那个猜测,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

    林西彩看他一眼,见他没有说话的打算,又要往外走,胳膊被牵住。

    “你给我下过药。”付砚修说。

    林西彩蹙眉,“所以呢?”

    付砚修沉默片刻,“跟今天的事抵了吧,那件事我以后不会再提。”

    “抵不了。”林西彩驳回提议,“我根本不在乎你会不会把那件事传播出去,但是作为付家大少爷的你,很在乎今天的事被传出去,这两个东西根本不对等,怎么好往天平上放?”

    “不在意?”付砚修盯着那双漂亮冷漠的眼睛,脸色突然变得很差,“一个女孩子,怎么可能不在乎自己的名声?”

    林西彩看着他,似乎突然有些好笑,“在不在意是我的心理感受,你连这都要替我做决定吗?”

    付砚修喉结微动,声音沉了几分,“你想怎么样?”

    林西彩想了一会儿,转身坐到了床上,仰脸看他,像一只狡黠的、玩世不恭的小狐狸:“就当你欠我个人情吧,以后如果我遇到了一个我解决不了的难处求你帮忙,你要帮我。”

    付砚修呼吸突然变得有些乱,生硬移开目光,冷冷道:“难道你的难处需要杀个人才能解决,我还要帮你杀个人吗?”

    林西彩闻言一笑,不置可否,“我的话已经说完了,你可以离开了。”

    说罢,恶劣比了个请的手势。

    “再不舍得离开我的闺房,我真的要喊了哦。”

    付少爷似乎从未跟这样的人打过交道,简直被她气昏了头。那张一贯冷静持重的脸上透出一种不知是恼怒还是什么的东西,转身离开了那人让他浑身不适的地方。

    她的视线

    她的气息

    甚至同她一起呼吸吞吐的空气

    都像带了火星,一点一点挑衅他,让他每一刻都几乎溃败于那种可怕的失控感。

    付雪繁正在花园训狗,远远瞧见自家哥哥走来,忍不住牵着狗绳欢欢喜喜跑到了哥哥跟前,刚要开口,眸间闪过一团疑惑。

    “你去哪儿了?脸色怎么这么奇怪?”

    付砚修没说话。

    好在付雪繁没有过分纠结这个问题,想起之前有听说周日沨大有篮球赛,当即眼睛亮了亮道,“哥,你们明天篮球赛是吗?”

    付砚修嗯了一声,语气敷衍。

    “太好了,”付雪繁高兴起来,“我要去给你加油。”

    付砚修并不关心这个问题,心不在焉,绕开妹妹往里面走。

    “明天天气很好的,适合出门,到时候叫上钟菲”

    付雪繁正碎碎念,付砚修突然折返,“你自己去就去,叫她干什么?”

    付雪繁吓一跳,“我在你们学校都不认识几个人,自己去多无聊,再说她以前又不是没去过。”

    她愣了愣,自言自语道,“哎,这么一想一算,她好像确实好久没去过了。我去找她,她必须陪我”

    付砚修没喉结动了动,没理她,不知道在生谁的气,转身走得干脆。

    回到书房将门关上,打开电脑,再一次点开了那个视频。

    他心情有些糟糕,乱透了,乱极了,他毫无依据地认为,这个视频能让他冷静下来。

    他盯着屏幕上的画面,目光一瞬不瞬落在上面那个鬼鬼祟祟的人影身上,他的视线落在她算计贪婪的眼睛上,果不其然那种熟悉的厌恶感又回来了。

    这种厌恶感仿佛成了某种救命稻草,他急需用它来维持一些东西。

    付砚修试图将这种厌恶感移植到现实生活中这个人身上,逼自己去想她的恶行。

    他死死盯着屏幕,画面上的脸,和方才那张咄咄逼人的、恶劣狡黠的脸在他脑海中交相出现。

    分明是同一张,却怎么也重合不到一起去。

    第35章 区区五十万

    第二天篮球场上,付砚修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似有若无往观众席看,并没有看见付雪繁。

    当然,也没有看见那个人。

    原以为她也许又会像以前一样拿着水站在边上,用一种热切到让人受不了的眼神等他。

    但是她连出现都没出现。

    心中有种莫名的庆幸,然而紧接着,那种割裂的感觉又开始折磨他,让他分心。

    付砚修明显不是很在状态,体育馆很多妹子就是专程来看他的,她们吼得倒是用力,他打球打得却有些心不在焉。

    中场休息,一队友贴过来,半开玩笑半嗔怪,“撒癔症呢你?”

    付砚修有些烦躁,将球扔给他往休息区走,然后,动作一顿。

    不远处站了两个人,他的目光有些刻意地先落到妹妹身上,然后极淡地扫了钟菲一眼。

    付雪繁见哥哥看过来,眼前一亮,“这里!”

    付砚修慢吞吞走过去,便听付雪繁埋怨道:“今天人怎么这么多啊,真是讨厌,都不知道给我们留个好位置。”

    “什么时候来的。”付砚修问。

    “来好久了。”那个人主动开口,一开口声音哑得厉害,见他看她,她清了清嗓子,笑眯眯道,“你们队可要加油了,给你加油喊得嗓子都哑了。”

    付砚修盯着那张云淡风轻的,仿佛昨日无事发生的脸,微微一怔。

    付砚修动作有点僵,敷衍点头,拿了妹妹手里的水。

    上场的哨声吹响,临上场前,付砚修目光从林西彩身上滑过,对着妹妹道:“别乱跑。”

    再上场后,那双冷静深邃的眼睛里多了些罕见的带着攻击性的胜负欲。

    对面防守很严,付砚修动作强势各个击破,身姿舒展潇洒,上场不到五分钟抬手一个漂亮的三分球入网,场边顿时响起雷鸣般的尖叫和掌声,女孩们像受了鼓励喊他名字喊得更大声。

    付雪繁骄傲极了,叫得比任何人都大声,恨不得马上在脑门贴上这是她哥。

    林西彩站在那里鼓掌,对付砚修的沨大校草身份有了实感。

    啧啧,瞧瞧这人气,瞧瞧这粉丝!什么是校草,这就是。

    林西彩受到感染,也合群地叫唤了几嗓子

    下半场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付砚修在雷鸣般的掌声和尖叫声中下场,大汗淋漓,回到休息区付雪繁已趾高气扬候在那里,抢在所有人之前把水递给了哥哥。

    付砚修从付雪繁手中接过矿泉水,仰头灌了半瓶,目光无意识落到别处,微微蹙眉,看向付雪繁:“人呢?”

    付雪繁愣了一瞬,意识到他说的是谁,随口应道:“走了。”

    付砚修动作一顿,突然发作:“不是说了别乱跑吗?”

    付雪繁被他的突然大声吓一跳,也有点火了,“乱跑的又不是我,谁乱跑你骂谁去啊。”

    “怎么回去的?”付砚修烦道,“人丢了回去怎么跟萍姨交代?”

    付雪繁闻言又委屈又好笑,“她是智障吗,怎么就丢了?”

    “更何况”付雪繁想到什么,忽而促狭地弯了弯眼睛,拍拍哥哥的肩膀道,“更何况她不是一个人走的,她的好同桌把她接走的。”

    付砚修想起那个气质古怪阴沉

    的家伙,蹙眉:“他们很熟吗?”

    “同桌哎,当然熟了。”付雪繁笑道,“那个人古怪极了,全校人里面,也就钟菲能跟他说几句话。”

    付砚修仰头抿了口水,不再过问。

    付雪繁站在哥哥身边,心中诧异,“哥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付砚修呛了一下,“你胡说什么?”

    付雪繁耸耸肩,“我猜的,感觉你最近情绪不稳定。”

    付砚修冷笑,像嘲讽她的异想天开

    “你还没跟我说你怎么在这里?”

    林西彩在沨大遇见谢拾的惊悚程度不亚于大白天遇见鬼,昨天付雪繁找她去看什么篮球赛她并不怎么感兴趣,架不住大小姐太缠人了,林西彩干脆带了书包出来,打算把人送到地方自己就去自习室。

    没想到,她竟然在这里碰到了她的这位同桌——她正看比赛看得入神,身边一股凉气,突然就飘了个男鬼过来,问她,好看吗。

    林西彩吓一大跳,差点把手里的矿泉水瓶扔出去。

    后面谢拾说找她有事,她迷迷糊糊就被带了出来。

    结果两个人出来在沨大走了好一会儿,他也不说要干什么。

    “哎,”林西彩喊了一声,半恼道,“问你话呢,你怎么在这里?”

    “你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他垂目看她一眼,“嗓子怎么了?”

    “昨天晚上吃我妈做的泡菜吃齁了,一醒来就这样了。”

    “不是给人喊加油喊的?”

    “我有毛病啊。”

    谢拾闻言似乎笑了下,唇角的弧度转瞬即逝,“带身份证了没有。”

    “带了,”林西彩有点意外,猜测用途,“怎么,你想去公园?”

    “去公园干什么,喝点西北风?”

    “”林西彩被噎了一下,“那你要去哪里?”

    “取钱。”他说。

    林西彩:?

    所以你取钱为什么问我要身份证?

    而且,你取钱为什么要我跟着?

    愣怔间,两个人行至一辆山地车前,林西彩很快被那辆有点不对劲的破山地吸引了注意力。

    她很快发现了这种不对劲来自何处,这车,后面竟然装了后座。

    以至于,那辆不羁的车子,突然就有了一种风尘女子突然从良的割裂感。

    那人坐在车上,双腿耷拉在地上,朝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她上车。林西彩扯了扯唇角,倒真被他一而再莫名其妙的行为激起了点好奇心,思忖片刻,大大方方坐了上去。

    谢拾还是一身黑的装扮,冲锋衣搭配黑色运动裤,身上带着一贯的冷淡、沉凝、颓丧。

    他车子骑得不快,林西彩不需要抓什么东西,就可以坐得很稳。

    迎面吹来的微风,勾勒出少年风中微微弓起的背脊,墨色发丝如狼尾般在脖颈处散开,随着骑行的动作,颠簸、飘扬,几缕发丝微微翘起,凌乱不羁。

    她见这个人第一面就在心里暗暗评价过他的头发,他的这个造型——不像是刻意留出来的,更像是一种带着某种发泄意味的刻意放纵。

    就好像一个绝世美女厌恶了外界审视的目光一怒之下给自己剪了个杀马特的锅盖头,为的是遮住那张为她惹麻烦的脸。

    她不清楚此之前这位男主经历过什么,居然给炼造出了这种几乎变态的自毁型心态。

    但是很遗憾,即便他把头发弄成这个样子,也没有一个人觉得他丑。仅仅是长长的头发遮住了一部分美貌,让他颜值上的光环稍微不那么闪瞎别人而已。

    那些碍眼的头发被风掀起,林西彩认真打量那张脸,心中不禁惋惜——这样一张脸,如果搭配上一个更短些的发型,不敢想会引发怎样的轰动

    林西彩正胡思乱想,前面的人忽然深吸一口气,似乎忍无可忍,狠狠颠了她一下。

    林西彩:“”

    林西彩看看一旁平坦空荡的马路,又看看方才那截小到扔地上几乎找不到的枯树枝,心里一万句脏话闪过——说他不是故意的,鬼都不信。

    林西彩瞬间没了研究美貌的兴致,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脾气这么差。呸

    林西彩百无聊赖看着两侧街景,看着看着觉出不对来,这好像是回学校的路。静观其变,引而不发,又等一会儿,谢拾的车子停在了学校附近那个商场门口。

    最后的最后,他带着她再一次进了上次去过的那家福彩店。

    林西彩彻底懵了,在门口伸手拉住他,像看老年保健品潜在受众,“又来?你还真是不死心。”

    里面没什么人,上次的服务员已经迎了过来,看见二人,露出一抹职业甜笑:“欢迎光临,有什么服务可以提供吗?”

    林西彩干笑了两下,“我们就看看”

    在她试图向她的同桌灌输年轻人应该脚踏实地白日梦适可而止的真理的时候,她的这位同桌看向那位漂亮的服务员,淡淡吐出来两个字:“兑奖。”

    此言一出,服务员和她本人皆睁大了眼睛。

    然后,她的这位同桌看向她,“彩票,身份证,银行卡号。”

    林西彩大脑空白一瞬,“你在开什么玩笑?”

    谢拾垂目看她一眼,唇角微翘:“是不是开玩笑拿出来看一下不就知道了。”

    林西彩拉开拉链,从笔袋里将那张已经发皱的彩票拿了出来。

    服务员小姐看他们奇怪的对话和举止也说不清他们是真的中奖了,还是恶作剧,当下也凑了过来,主动道:“我来帮您验下票。”

    福彩中心大厅冷气开得很足,林西彩却觉得后背在冒汗。

    仿佛只过了一瞬,又仿佛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服务员小姐惊叫了一声,而后调整了一下情绪,看着她道,“恭喜您中了二等奖,奖金五十万。”

    五十万。

    五十万?

    五十万!

    林西彩脑中登时一片空白,耳畔嗡嗡作响,连工作人员后续的指引都变成了模糊的嗡鸣。

    林西彩已经彻底被事态的魔幻发展震惊到了,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她机械地填写兑奖单,签字笔在“五十万”的数字上微微发颤。

    一直到他们给她递来银行存单,林西彩仍有种做梦的不真实感。

    两个人从福彩中心走出来,林西彩几乎立即掐了自己一下,感受到胳膊上的痛感后忍不住大叫了两声,那双漂亮清润的眸子亮晶晶的。

    像装进了漫天星辰。

    那张脸,鲜活明艳,灵气逼人。

    她的快乐几乎在他眼前具象化,同她一起变成了一只欢脱的小鹿。

    谢拾沉默看着她,被迫感受着她的欢喜和激动,灵魂里几乎干枯掉的情绪池被属于她的情绪填满。

    他摸摸胸口,似乎有些茫然。区区50万,可以买这么多开心吗?

    第36章 礼尚往来

    “银……给我你的银行卡账户!”

    林西彩突然跑过来抓住了他的袖子,用那双亮亮的眼睛充满笑意地看着他。

    他盯着那张脸,语气是同眼神完全相反的平淡:“干什么。”

    林西彩眼睛弯弯的,不假思索:“咱俩平分啊。”

    谢拾抿了抿唇,看起来对她的提议毫无兴致:“嫌钱多就捐了。”

    “……”林西彩被噎了一下,好心当成驴肝肺是吧,真以为我不敢独吞?

    林西彩高兴发癫之余,思绪稍稍回笼,她就是再迟钝也能猜出这绝非偶然。

    她突然想起第一次月考的时候,她设计问原主小跟班们要完钱后,他站在食堂门口意味不明的那一句“你很需要钱?”

    所以他知道她需要钱,特意选了这种方式,像摘桃子一样轻轻松松塞了五十万给她。

    控制时间,还能预知彩票号码…….

    林西彩突然四郎附体想大喊一声嬛嬛你还有什么惊喜

    是朕不知道的。

    林西彩再看他这位同桌,眼神都黏糊了许多,谁说这同桌怪的,这同桌太棒了。

    这个人强大,神秘,深不可测,最重要的是,他好像并不讨厌她,甚至三番两次在帮她。

    他能轻轻松松从这个世界套50万随手送给她,他的能量,他能做的事绝对不止这50万。

    贫穷不是他只能过贫穷的生活,而是他选择过贫穷的生活。

    林西彩突然有点怀疑人生,这真的是一个正经校园言情本吗?

    这些奇奇怪怪的超能力不会本来就是男主人设的一部分吧?所以她穿的这个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剧本,剧本名字不会叫什么《霸道超能力者狠狠爱》吧?

    一旁的谢拾像被口水呛了一下,猛咳起来,看着她像看一个奇葩。

    他皱了皱眉,林西彩看出这是他小嘴淬毒的前兆,慌忙打断,压低了声音转移话题道:“你早知道会中奖,五十万呢,你什么都不说彩票就给我拿着,你就不怕我不小心弄丢了?或者洗书包把它洗烂了?”

    林西彩这句话问出来,其实她就想明白了答案。

    为什么敢这么随意。

    因为他不怕她弄丢。

    即便这一期错过了,他也有办法分分钟带着她再买一张。甚至金额,都能比现在大。

    林西彩自己在心里回答了自己,谢拾却是很敷衍地在装蒜。

    “我不知道会中奖。”谢拾双手插兜,极淡地看了她一眼,“如果真弄丢了洗烂了,算你没福气。不过开奖的时候我还是会告诉你,你的表情一定比中奖精彩。”

    林西彩:“……”

    谢拾当天肯出门,貌似就是为了这一件事,彼时任务结束,他便已做好了撤离的架势,林西彩的要请吃饭请奶茶之类的邀请,他一个没同意。

    当然,到最后他也没理她赃款平分的提议,非常坚决坚定地穷得叮当响但视金钱如粪土。

    林西彩回去便将这个喜讯告知了原主妈,钟萍一开始自然不信,直到她单据银行卡余额一一摆上来,钟萍才睁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惊喜。

    这件事确实有点蹊跷,林西彩只说可能是最近自己太倒霉了,否极泰来了。钟萍摸摸她的头,安慰她说是她有福气,她沾了她的福气。

    林西彩愣了下,想起自己的冒牌货身份,不由得有些心虚酸涩,林西彩说话很有条理,很快将后面的事安排得井井有条,一来跟钟萍通了气,这件事不要同别人讲,以免招惹不必要的是非,二来大头打到了钟萍的账户上让妈妈家用,剩下一小部分留在了自己的户头上。

    钟萍没什么意见,笑笑道,怎么都好,你想自己存着就自己存着,想让妈给你存着妈就给你存着,反正妈就你一个女儿,什么都是给你的。

    那种酸涩的感觉让她无地自容,林西彩觉得自己像一个贼,有些逃避意味地将脸埋在了这个女人的怀里。

    ……

    次日,新一周新气象,因为有五十万滤镜在,林西彩再一次在教室看见谢拾的时候,眼睛里忍不住有种看财神爷的respect。

    她的眼神过于坦荡,因坦荡显出几分直白,谢拾尚且没什么表示,身后路子鑫却先一步被她的眼神给吓出一身鸡皮疙瘩。

    路子鑫看向朱宏飞,用表情八卦——钟菲她为什么用那样的眼神看他?

    朱宏飞一脸高深,朝他神秘莫测摇了摇头——嘘,年轻人。不该问的别问。

    如果说眼神只是一个开胃菜,那钟菲接下来的动作简直给他们上了一道大菜,教室里的人已来了七七八八,众目睽睽之下,他们看见,钟菲从背包中掏出两个包装精致的三明治,一个放在了自己桌上,另一个再自然不过地递给了谢拾。

    更更更要命的是,那个冷冰冰的怪咖,竟然接了?

    周围惊愕的,八卦的,促狭的目光,一道接着一道。

    可那两个人好像自带磁场,什么都不用做就把其他人给屏蔽了。

    林西彩在座位上坐好,将书包塞进抽屉,撕开三明治就是一通吃——为什么特意给她这位同桌带一个,林西彩觉得这算是一点点礼尚往来。

    林西彩霸气表示,既然给钱不要,那以后这位男主的早餐她承包了。

    按照众多言情本的设定,十个男主里有九个长大后是会有胃病的,那她,就让她同桌做那个十分之一!

    谢拾:“……”

    谢拾意味不明看她一眼,慢条斯理撕开了那个包装繁琐的三明治。

    在林西彩带着些期待的目光中,谢拾咬了一口,又放下:“你就吃这种东西?”

    他的语气中并没有什么挑衅的意味,只是奇怪得很认真,似乎很认真地不明白她为什么吃猪食还这么开心。

    林西彩被他的眼神刺激到,差点噎住,半无奈半气恼:“哎,我好心给你带早餐,你还要嫌弃?”

    本来以为这不过又是一个好心当成驴肝肺的小插曲,结果第二日,两个人早上在校门口偶遇的时候,谢拾直接塞了个三明治到她怀里。

    包装简约,但色泽诱人。

    他什么都没说,但林西彩读懂了他的本意:昨天挑剔了她的“猪食”,今天就叫她看看什么是“细糠”。

    林西彩愣愣接过那个大大的三明治,一脸无语。

    一来觉得他幼稚,胜负欲长在了莫名其妙的地方。

    二来不信——我买的不好吃,你买的就能好吃?

    林西彩回到教室,撕开包装,当着谢拾的面儿狠狠咬了一口。

    然后——

    一双大眼睛微微发亮。

    呃……好像确实比她昨天买的好吃一点。

    林西彩又吃了几口,好吧,是好吃很多。

    林西彩看他一眼,你赢了,你赢了好了吧。

    谢拾当下没什么表情,可是,接下来一连许多天,他开始雷打不动给她带早餐。

    大多时候是她夸奖过的那个三明治,有时候也会改改样,什么馅饼小笼包之类的,无一例外都非常好吃。

    林西彩吃得自然是开心的,但一天两天还好,他似乎有将这个行为发展成习惯的架势。

    以往每周偶尔还会有个缺勤的时候,自从开始给她带早餐,他竟然都开始满勤了!

    林西彩自认不是什么脸皮薄的人,当下也有点不好意思了:“……我一开始给你带早餐是想投桃报李表达谢意的,最后倒变成你给我带了,要不这样,你把店名发我,到时候我去买咱俩的。”

    “你不顺路。”他说。

    这样啊,这倒是非常有可能的,林西彩不疑有他,进一步提议道:“那你来买,钱我出吧,总不能什么便宜都我占了……”

    “啰嗦。”他说。

    “……”

    林西彩闭了嘴。

    也是,他可不缺钱,只要他想,什么50万500万分分钟到手。

    林西彩打那儿之后彻底没了心理负担,给什么吃什么,有时候甚至还会远程点个菜,有时候她的这位同桌还是会说她啰嗦,但最后的结果往往是如她所愿。

    之后他给她带早餐,几乎成了两个人的习惯。

    林西彩的嘴巴也在这日复一日的投喂中被养刁了,偶尔谢拾确实不在,她去买别的早餐吃,瞬间有种由奢入俭难的落差。

    班上上对这样的场景,从一开始的震惊错愕,到后面被迫免疫,只是忍不住暗叹这前年级第一果然不是一般人。

    这尊煞神之前也不是没有被安排过同桌,没有一个同桌能在他身边坐满一周的,他就像一块没有情绪的黑洞,几乎没有任何一个正常人能忍受得了,钟菲是唯一一个例外。

    他们原先以为是钟菲使了手段,以为是她暗地里讨好他巴结他,但他们很快发现事实与他们的想象出入很大——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两个人之间,倒分明是那个人更主动一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钟菲的地方就有那个人。

    那个人的视线像一条锁链,将她牢牢圈在了自己的领地。

    沉默的,

    不容拒绝的,潜移默化的。

    危险来得过分安静。

    以至于,连当事人都没有觉察到。

    ……

    最近一段时间,林西彩心情很不错。

    除了学习渐入佳境,跟疯同桌相处越来越好之外,最重要的是,那个讨厌的麻烦比之前温顺了很多。

    她还是每天晚上给他送吃的,每次进去,他都在沙发上低着头安静坐着,有时候在抠手指,有时候在抓衣角,像是已经在那个位置坐了许久,眼巴巴等着她来。

    只有在见到她的那一刻,那双逐渐麻木呆滞的眼睛里才会有几分活人的神采。

    也许是太无聊了,又或许是真的意识到自己离不开了,那个房子里被他乱丢的东西,被他砸烂的东西,都被他一一归位,他甚至自己学着扫了地。

    他似乎很怕她,怕她再一次将他丢进黑暗里,整个人变得紧绷而小心。

    以前会将她送的饭菜打翻在地上,骂她竟敢给他吃剩饭,现在安静吃完有时候甚至会违心而生硬地夸一句好吃。

    以前他会恶狠狠看着她,抓住一切机会试图攻击她,现在他会小心地观察她的脸色,在发现她当天心情不是很好的时候甚至会结结巴巴问一句怎么了,露出不该在那张脸上出现的关心的神情。

    像在……讨好她。

    是的。讨好。

    第37章 表现好点

    这并非林西彩的幻觉,对于李慈来说,这个他最恨的人成了他暗黑生活中最后的一点盼头。

    他被流放到这个地方,孤零零,一个人,连空气都是死气沉沉的。他的桀骜张扬被吞噬,他的刻薄尖锐被磨碎,他的骨气尊严在生存面前变成一个笑话,甚至他的语言能力都开始退化。

    有时候十天半月他都没有机会说一句话,一开口发出的声音连自己都陌生。

    他落到这般田地都是因为她,他恨她,恨死了她,但又想见她,想一直见她,想让她多待会儿。

    她不出现的时候他想她死,她一出现他又希望她永远不要离开。

    这种矛盾又割裂的感觉无时无刻撕扯着他的灵魂,毁灭着他的□□,他的灵魂被撕裂成两半,一半想撕碎她,一半想靠近她。

    更让他恐惧的是,想靠近她的欲望是那样强烈,几乎在撕裂中胜出。

    他厌恶这样的自己,以至于从心理到行为都产生了一种近乎自毁的倾向。

    林西彩没有多余的精力太过关注这个人,在一次送完晚饭要离开的时候,还是盯着他胳膊上触目惊心的伤口愣了一下。

    李慈低着头,乖顺地吃着那盒饭,胳膊在滴血,他却好像丝毫感觉不到一般。

    林西彩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第一次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她坐下的那一刻,李慈的身体条件反射般紧绷了几分。他从食盒中缓缓抬头,眼神中有种呆滞的不可置信。

    林西彩没有看他的脸,只盯着他胳膊上越来越多的狰狞伤口:“疼吗?”。她问。

    李慈直勾勾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沉默着,先是慢半拍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林西彩在他身旁坐下,语气平淡:“胳膊伸出来。”

    李慈拿着食盒的手颤了下,在她平静的目光中将那个食盒放下,将身上宽松的外套脱下来,外套里面是一件质地垂坠的黑色衬衫,他将袖子向上挽起,露出更多可怖的伤口。

    他自己似乎也觉得丑,被她盯着,突然生出几分烦躁和局促,几乎下意识就要将袖子落下来,去挡住那些不堪和丑陋,可他看见她蹙眉,便又不太敢动了。

    是啊,这不正是她想看的吗,李慈冷冷地想,他变成这个样子不就是这个贱人想看到的吗,她想看见他痛,想看见他惨,她巴不得看见他更不堪一点。

    李慈心里闪过一瞬间的狠戾,最后却只剩下了一个念头。算了,她想看就让她看吧,至少她嘲讽他看他笑话的时候能多陪他一会儿。

    嘲讽他,甚至是打他,骂他,都比扔下他一个人要好得多。

    李慈僵着胳膊将伤口示众,觉得自己像一个在嫖客面前脱光衣服的妓女,那嫖客甚至没兴趣上他,只对着这具身体挑三拣四,像对着猪肉一样指指点点。

    他自出生起高高在上不可忤逆,他生在云端,素来不把生活在地上的蝼蚁放在眼里,可现在,将他尊严踩碎的正是这样一个他往日认为的蝼蚁。

    一个佣人的女儿,连替他提鞋都不配的下贱东西。

    可现在,她是他生活的全部,她是他的全部依仗。

    这个贱人……他想她死,他……他离不开她。

    她的脸离他很近,李慈盯着那张巴掌脸上的每一寸皮肤,眼神里不知是怨恨还是痴迷的东西浓烈成一团,变成一堆不知如何形容的东西。

    林西彩盯着他的胳膊看了一会儿,抿了抿唇,起身从一个茶几上取出一个药箱,里面是还没用完的纱布和药。李慈的目光跟着她,随着她的一举一动起伏。

    她假惺惺的拿药箱做什么,难道她会管他的死活,难道她会给他上药?

    李慈喉结微动,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测,理智却马上嘲笑他的异想天开,别傻了李慈,她只想要你死。

    他盯着她,一直到她又坐回了他身侧,并且将那个药箱放在了她的腿上。

    然后,她取了药水棉签和纱布,竟真的帮他包扎起来。

    李慈几乎忘了呼吸,身体生理性紧绷,胸口某处随着她的动作跳得混乱而急促。

    药水清理伤口,伤口被那药水蛰得生疼,可他感觉不到,林西彩像在为一截石头包扎。

    林西彩动作很轻,她一直低着头,看起来专心致志,却在快要包扎好的时候,一边为绷带打着结,一边幽幽开口。

    “这个地方除了我,不会有第二个人找得到它,你如果真的死在这里,我会让这个地方跟你腐烂的尸体一起消失。”

    她的动作那样温柔,他却听出了她语气里的寒凉,她在责怪他。

    一种即将被抛弃的恐惧感刹那间再次席卷全身,那张风流俊秀的脸顷刻间变得煞白,他张了张嘴,急于辩白,“我不是故意的……”

    林西彩为他包扎完一只胳膊,又去包扎另一只,在李慈因为被抛弃的恐惧紧张到有些发颤的时候,她的每一个看似温柔的动作都像是一种带着试探意味的凌迟。

    这种凌迟对他的折磨甚至远远超出了那些伤口本身。

    就在他几乎情绪溃败的时候,林西彩突然笑了下,“太无聊了才弄成这样的对不对?你是想让我多来陪陪你吗?”

    李慈看着她,不知道她想让他点头还是摇头,一时木讷地僵在那里。

    他愣愣盯着她,不敢回答是,仿佛那是多么自不量力异想天开的事,眼神却在点头,渴求要顺着眼眶溢出来。

    这个地方让他没有安全感,眼前这个人也让他没有安全感,他不知道这是她的一时兴起,还是另一个圈套。

    他似乎很紧张,无意识抠弄起已经满是伤口的手指。

    下一瞬,他的动作被她按住。

    那只纤细柔软的手以一个很小但不容拒绝的力度压下了他的动作。

    她的目光在他的伤口上扫过,嫌弃的,命令的语气:“我不喜欢血淋淋脏兮兮的东西。”

    李慈喉结微动,只觉得那双手丑陋极了,慌忙背到了身后,连抠手指的动作都变得可耻,“不会了……”

    林西彩似乎对他的表现还算满意,她再一次罕见冲他笑了下,甚至抬起手帮他拨了拨额前凌乱的头发,“你表现好点,我会经常过来看你哦。”

    她起了身,垂目睨着他,说出来这句话的后半句,“表现不好的话,这里就是你一个人的养老院了。”

    李慈猛然抬头看她,“你信我,上次…….我……我不会了……”

    林西彩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哪件事儿,冷冷看了他一眼,转身消失在那个地方。

    林西彩彼时看起来平静,其实从里面出来后,在房间的床上躺

    下,心里不自觉掀起些后怕。

    即便再厌恶这个人,即便这个人本身再可恶,即便这只是个npc纸片人,她也确实没打算真的把他逼疯了逼死了。

    毕竟,她是个多么善良的小女孩。

    所以以后,她可以试着稍微对他好一点。至少,她要让他觉得她对他有好一点。

    ……

    李慈并不相信这个女人。不相信她说的会多来陪他的鬼话。

    因为接下来几天,她还是来了很快就走。

    直到有一天她又来了,这次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平板。

    “今天是周六,突然有点想看电影了,”她说,“你要一起吗?”

    李慈看过去,生平第一次对一场平平无奇的电影生出如此期待,内心深处,甚至翻腾着一股难以启齿的受宠若惊。

    半晌,才慢半拍愣愣点了点头。

    林西彩在他吃东西的时候就开始捣鼓看电影的东西。

    他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段,只是眨眨眼的功夫,她手上就多了个投影仪,并且在他没有看到任何网络连接的情况下,平板上的画面已经投影到了那块幕布上。

    李慈愣愣看着发生的一切,时至今日,他已经无暇去想背后的原理原因,他已经有些习惯了她在这个地方呼风唤雨。

    李慈吃完饭,收拾了餐桌,将食盒洗干净放好,回到了沙发前的毯子上。

    那个人懒洋洋坐在那个毯子上,形容恣意,客厅的灯光打在那张白皙柔软的俏脸上,没有半分攻击性。

    李慈看着她,又看看周围场景,抛开一切前因,温馨得好像这是万千灯火中最普通的一个。

    胸口突然跳了两下,李慈突然想起自己的家。

    他住的房子很大,大大的别墅里,他自己独占了一层,可那一整层里面,每一个房间都是空的,他什么时候回去无论进去哪个房间都是冷冰冰的……

    某个瞬间,他甚至闪过一个可笑的念头,如果把这一刻定格,如果这个贱人愿意一直陪着他,好像一直在这个地方待下去也不是不可以。

    李慈在林西彩身边坐了下来,他不敢靠她太近,也不想离她太远,斟酌着在一个距离她一尺左右的地方坐下。

    林西彩已经下好了电影,他抬头看向屏幕,屏幕上正显出黑底白字,是那个电影的名字——《少年犯》。

    电影名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此片为预防青少年犯罪教育片,建议家长陪同子女一同观看。”

    李慈变了脸色,“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就是想看。”林西彩没什么表情,扫他一眼,很讲道理的样子,“你不想看啊,那算了,我回房间自己看好了。”

    林西彩说着便要起身,衣角被一只手抓住。

    她垂目看过去,李慈死死盯着她,眼睛发红,“不准走……”

    林西彩抿了抿唇,语气平淡,“所以看还是不看?”

    李慈咬了咬牙,还是怕她走,“看。”

    第38章 你不该来这里

    林西彩于是又坐了回去,与此同时,抬手比了个手势,客厅内的灯光瞬时间消失,只有白色幕布上清晰的电影画面。

    李慈在关灯的那一刻身体不受控变得僵硬,“别,别关灯。”

    林西彩看过去,电影画面的光闪烁到她脸上,神秘夺目,她的声音混在电影演员的台词里,却字字清晰。

    “我在这里你也会害怕吗?”她问。

    那一瞬的僵硬只是条件反射,意识到这次的黑暗大概是不同的,是安全的,李慈的恐惧消减了几分,可他怕她突然离开,小心翼翼伸手过去拽住了她的衣角:“不怕……看电影而已,不怕……”

    林西彩注意到了那只骨节分明的,抓着她衣角的手,可能是当天心情还不错的缘故,她没有挣开。

    那个电影说实话,并不那么好看,其实就是一群少年犯的回忆录+忏悔录。

    她看得心不在焉,出乎意料的是李慈看得倒是认真——林西彩并不觉得他是有什么触动,大概率是因为太久没看过电影了,是个片子他都会看得进去。

    就像被饿了三天的人,给个凉馒头都能啃得津津有味,是一样的道理。

    林西彩倍感欣慰,觉得不枉她苦心挑选一顿。

    啧啧,他们非亲非故,他没喊过她一声爹妈,她管他吃管他住还跟他看亲子教育片,林西彩发自内心觉得,她这人做得有点太厚道了。

    电影结束的时候,客厅的灯亮起来,李慈久久盯着已经显示end的画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西彩明知故问,“怎么样,好看么。”

    李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扭过头来安静看着她,眼神中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渴望:“下次,电影,什么时候?”

    林西彩想了想,冷冷一笑,“看你表现。”

    李慈抿了抿唇,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又好似在压抑着某种隐怒,“什么才算表现好。”

    “没有标准,自由心证。”林西彩看他一眼,意味不明,“表现好就是不做明知道表现不好的事情,比如,用勺子…….”

    “别说了。”

    李慈埋下头,脸埋进膝盖里。

    “我对你不好吗?”林西彩语气露出浓浓的失望,“我让你住我最喜欢的地方,我做菜给你吃,你要知道我给我爸爸妈妈都没有做过菜哎,我第一次做菜竟然是给你吃,我还给你买零食,给你包扎伤口,陪你看电影……我没有拿过你一分钱就给你做这些事情,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谁会什么都不图地给你做这么多事?可是你呢,你真是令人失望,难怪你的家人都不想要你……”

    “闭嘴!别说了……”

    李慈抱住头,“我……我不会了,你别说了……”

    好像是这样,从小到大,除了那些拿钱的佣人管家,谁会心甘情愿为他做这么多事?

    他妈不会,她一早就抛弃了他;

    他爸更不会,他总是忙,他总在忙,总是对他不满意;

    他的那些口口声声说喜欢他的女人们,她们也只会用那种让人很恶心的眼神含情脉脉看着他,却从来没有为他做过这些事,她们怕他,她们说喜欢他却不肯真的接纳他;

    只有这个人,她明明这么讨厌他,还肯为他做这么多事,可是他出手伤了她,他为什么要那样对她,她为他包扎伤口,他却那么残忍地伤了她……

    不对,他现在落到这个地步全是败这个贱人所赐,他怎么能对她产生这么可怕的想法!她该死,这个贱人她该死,如果不是她先把他困在这里,他会伤她吗?她活该,活该!

    不……还是不对,是他先挑衅她的,是他先出手的,是他先要逼迫她的,她只是在反抗,她只是在反抗,反抗有什么错?

    不!反抗当然有错!谁敢反抗他?他是谁,她又是谁,一个佣人的女儿也敢反抗他?……

    李慈脸色煞白,头痛欲裂,不对不对,还是他的错,她没错,都是他的错,是他的错,是他的错……

    林西彩看着他痛苦缩成一团,蹲下来,很善良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李慈,你糟糕透了,别人只是怕你,嘴上不说而已。只有我,愿意冒着被你攻击的危险,诚实跟你讲一讲你糟糕在哪里,到底有多糟糕。你应该庆幸你遇到了这么真诚的一个我,只有我,愿意对你说一点真心话。”

    林西彩笑了下,指尖为他理了理被汗水浸湿的刘海儿,“你可以不感谢我,但不能因此埋怨我哦,不然你糟糕的地方就又多了一条呢。”

    “我平时要学习,没时间总陪你看电影,”林西彩想了下,善解人意道,“这样吧,我回头帮你带几本书,读书也是一

    样的。”

    林西彩说到做到,隔天再进去的时候,怀里果真多了几本书。

    李慈坐在沙发上,目光扫过去,那些书的名字正得发亮——

    《品格的力量》

    《人生必修课》

    《生命的底色》

    《做个善良的人》

    《播种善良,收获美好》

    ……

    李慈盯着那些封皮,半晌,惨然一笑。

    ……

    林西彩最近隐隐有种感觉,男主最近的情绪不太对。

    谢拾是她两个世界见过的所有人里面情绪最稳定的一个,但她很敏感地觉察出,他的情绪出现了一种明显的波动。

    焦灼,不安,甚至是罕见的畏惧情绪。

    这些她从未与这个人联系在一起的词语,毫无防备地出现在那双沉凝如一潭死水的眼睛里。

    刚上完一节语文课,林西彩又被催眠了一样,开始上课的时候精神抖擞,一节语文课上完昏昏欲睡,一直到下一节自习课,她都有点没缓过来。

    林西彩趴在桌子上用手指在仙人球上点了两下,受了点疼,有点效果,但没那么有效果。

    林西彩换了个方向趴着,惺忪的眼睛望过去,谢拾正低头发呆,他的脸几乎隐在头发垂落的阴影中,整个人显得颓唐、沉郁、冷寂。

    身上那点被她好不容易点着的烟火气,散得所剩无几,仿佛回到了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

    林西彩看着他,迟疑片刻,低低发问:“你怎么了?”

    谢拾随意搭在桌子上的手轻轻颤了下,垂目幽幽看向她,眼神莫名。

    他盯着她因困倦微微发红的眼尾,答非所问:“很困?”

    林西彩打了个哈欠,声音有点闷:“有点。”

    “要听鬼故事吗?”他说。

    林西彩有点意外,点头:“要。”

    那是一个没什么新意的鬼故事。

    名字叫《逃不出去的八楼》。

    讲的是几个女孩子出去旅游住酒店,被安排在了酒店八楼某个房间,入住后怪事不断,她们想逃,却发现无论怎么逃,无论按哪个楼层,最后电梯门打开,外面都是那个诡异的八楼。

    谢拾语调平淡,没有刻意渲染,没有刻意浮夸,可一个故事听完,林西彩还是吓出了一身冷汗,睡意全无。

    林西彩从课桌上爬了起来,眼神看起来登时清明不少。

    他似乎笑了下,又似乎没有:“还困吗?不够再来一个。”

    林西彩扯了扯唇角,果断从书立中掏出了练习册,头摇得像拨浪鼓,一副无福消受的模样,“不用了,太吓人了。”

    谢拾没说话。

    吓人吗?

    他正身处其中。

    他正在经历一场真实的逃不出去的高三。

    有些画面就算上演一百次,他也不会习惯,不能原谅。

    林西彩感应到身边的气压变低,对他骤变的情绪生出几分不安。

    接下来一连几天,他身上那种近乎恐惧的情绪越来越明显,一直到有一天,他没来学校。

    然后,从那一天起,时间好像被困住。

    那一天开始循环,一直循环。

    因为这种事先前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林西彩一开始并没有放在心上。

    但紧接着发生的事,让她的心彻底悬了起来——之前最多循环一两次,而这次,同一天竟然循环了七八次了,并且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就是一部电影看上个七八次也会想吐,更不要说同样的事情她活生生经历了七八次。

    而且这是个雨天,淅淅沥沥的雨从早下到晚,整个人连同心情都湿漉漉的。她最讨厌雨天。

    林西彩心知肚明这跟谢拾有关,这期间,他一直没有出现。

    这种对于时间的操控不会平白无故发生,林西彩想,也许是他在这一天遇到了解决不了的难题,为了解决这个难题,所以才让时间重来了一次又一次。

    又或者是像她一样,在那一天发生了让自己后悔或者遗憾的事情,所以才会想要弥补。

    可是到底会是什么事情,能让他都没有办法。

    周围一切都在重复着,像一个上了发条的诡异剧场,让人几乎发狂。

    循环到第九次的时候,林西彩的终于忍无可忍,直接翘了课,在绵绵不停的雨中,撑着伞出了校门。

    弄到谢拾的地址并不难,拿到地址不出所料,在一个被打上贫穷符号的巷区,离学校不远,就在上次她跟踪过他那片再往南一点的位置。

    快到谢拾所在的小区时,路过一个菜市场,或许是雨天的缘故,原本应该很热闹的地方并没有多少人,出摊的人不多,出来采买的人也不多。

    目光随意飘过去,一个穿着藏蓝色外套的女人在街对面,手里拎了一个竹制的菜篮子,里面装着一些蔬菜瓜果。

    她的头发长长的,随意挽在脑后,有点乱,而后像是突然感应到什么,忽而朝这边看了过来,很温柔地笑了。

    林西彩心下不由得一软,发觉这是一张沧桑但美丽的脸。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辆蛇形走位的晃动的白色面包车,失控般朝着那道瘦弱的身影撞了过去。

    林西彩想大叫着让她避开,声音却像卡在了喉咙里,太晚了。

    她亲眼看着那个人的身体被甩到了空中,然后,连同菜篮里的瓜果,一起落到了地上。瓜果的汁液,和她的血在地上淌着,染红了地上的雨

    这一幕发生得过分突然,林西财身体僵得不像话,在发抖。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双冰冷的大手从后面捂住了她的眼睛。

    她认出了那个人得声音,嘶哑,平静,一种此时此刻不该有的诡异的平静:“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回去吧,”他说,“明天会是新的一天。”

    你是真的平静吗。

    林西彩想,可你的手为什么也在发抖。

    第39章 你走吧

    林西彩大脑一片空白,晕晕乎乎被推上了一辆出租车,她愣愣坐在出租车上往后看,隔着车窗看着那道漆黑的身影一点点变小。

    分明在人群中,却形单影只。

    他在大雨中走向那个女人,已经湿透了的鞋子上沾满了血。

    这是林西彩第一次活生生撞见这样的画面,她应该避开的,无论如何她应该避开的,可盯着那个人在她瞳孔中孤零零变小,胸口那颗她以为会很硬的心突然痛了一下。

    然后她叫停了出租车,从出租车下来后一路奔向那个人。

    然后她才知道,躺在地上已经没了气息的女人是男主妈妈。

    彼时担忧超过了恐惧,她的目光讷讷落到了谢拾脸上,谢拾没看她,平静地报警,打急救电话,机械得有些熟练。

    当急救室灯灭,医生宣布抢救无效的时候,他一点都不意外,那双干涩凄凉的眼睛里一滴眼泪都没有。

    林西彩安静跟在他身边,愣愣的,一瞬间突然想明白了什么。

    这是这一天循环的第九次。

    所以循环这么多次,是为了救母亲?

    林西彩突然抓住了谢拾的手,她死死抓着他,眼睛里透出一种凄凉的希望,“还有机会的!明天再来一次!明天不行后天,我可以帮你,我们一定会能阻止的!早一点把阿姨拉开,或者我们直接陪阿姨呆在家里不要出去,一定能改变情况的”

    谢拾打断她,将手缓缓抬开,用眼神驱赶她。

    “你走吧。”他说,声音发沉。

    “我不走,”林西彩盯着他的脸,语气认真而坚定,“让我留下,我真的愿意帮你。”

    谢拾看她,眼神死寂,像一把烧完放凉的灰烬,“你帮不了我。”

    “也许可以呢?”林西彩语气有些急,甚至带出几分不合时宜的恼怒,“你才试了九次,才九次,如果是我,100次我都会试!”

    谢拾抬眸看她,眼神怆然凌厉,“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很显然,她弄错了因果。

    他以为他循环了这么多次,是为了救母亲。

    但其实,是因为他出手救了母亲,才有了这么多次的循环。

    如果把这个世界看做一个游戏的话,这是不得不发生在他这个npc身上的重大变故,只要他出手阻止了这件事的发生,这一天就

    永远过不去。

    每一次世界重启到这一天,都会发生同样的事情。

    第一次面对母亲死亡的时候,他循环了不知道几百次,他不信邪,不认命,几乎把自己变成了一个疯子,他固执地将自己困在那一天,固执地想要留住母亲。

    可太多次之后,身边景象重复过太多次之后,人是会麻木的,是会绝望的,那是一种比“发疯”更危险的情绪。

    他对自己的选择和经历,甚至对自己的灵魂都生出了质疑。

    以至于,在他最终有一次因为失误而没能将人救下的时候,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这种失败究竟是大意的疏忽,还是绝望的放任。

    他以失去母亲生命为代价,按下了向前的键。

    他父亲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而那天,他失去了相依为命的母亲,成了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中真正的孤家寡人。

    他浑浑噩噩地过完那个已经面目全非的高三,在他以为他糟糕的人生会这样继续浑浑噩噩地进行下去的时候,他又被扔回了原点。

    游戏重开的那一刻,他在那个新的起点,再一次见到了母亲慈爱的脸。

    错愕,震惊,恍惚,他看着母亲的脸,感受着周围看似平静的一切,一度以为是自己做了一个恐怖而绵长的噩梦。

    可紧接着,当生活的细节再一次跟前一次无限重合的时候,他想欺骗自己都欺骗不了。同样的经历,又重来了一轮,像一个游戏的重启。

    周围的一切都在重复,他像一个活在一场盛大已知剧情的话剧里的npc,看似回到了起点,其实身上戴满了枷锁。他想改变些什么,却很快发现,只要他改变一些选择或者说一些剧情,那一天就会被重置。

    再然后,他身边开始频繁出现一个女孩——那是第一个攻略者,当然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他只是发现,只有那个女孩子是不受这种框定的,她的每一个举止每一个选择,直接会影响到他的生活。

    这种诡异的重复里,她是唯一的不同。

    这个女孩似乎很了解他,对他有一种目的性很强但他猜不透的靠近和示好,他不动声色地观察这个人,放任甚至一定程度上推波助澜了这种靠近,他急于知道她想做什么,或者说,她能做什么。

    她在他面前表现得那样善意友好,他几乎要将她当作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战友,直到某天他重伤后住院昏迷,在病床前亲耳听见了女孩的自言自语。

    他彼时闭着眼睛,身体几乎动不了,神智却是清醒的,他能听见她的声音,听见她跟一个什么叫系统的东西在讲话。

    “系统,在吗系统?男主伤这么重,不会死了吧。”

    “听不见的,半只脚踏进鬼门关了,哪可能这么快醒来。”

    “他真的好难攻略,我每天演小太阳脸都快笑烂了,他还是淡淡的,好感度才20,我已经快耐心耗尽了,要不是为了奖金,我才懒得管他。”

    “放心吧,我也只是嘴上说说,等他醒来,我一定寸步不离送温暖。”

    “你说的是,等下个月男主妈妈去世后,他心理防线是最弱的时候,那是我最后的机会了。真该死,这么难攻略。”

    谢拾安静听着女孩与平日截然不同的语气,心脏猛然缩了一下,胸口处快要点燃的希望重新变冷。

    女孩的话像一记冰冷的重锤,嘲弄般将他那一点期许砸了个粉碎。

    他以为他们是同类,殊不知,她其实一直站在一个更高的维度审视他。

    他想要利用她改变处境,将母亲救下,却没有想过这一切可能是对方喜闻乐见,甚至是推波助澜的结果。

    将他推到泥潭中,再伸出援手,得到他的感激和感情,这似乎才是她的目的。

    但是为什么呢?身上像断成几断,呼吸都在痛,可深入灵魂的那些茫然、疑惑和愤怒盖过了所有,他厌恶了被愚弄,被戏耍,被欺骗,他急于知道真相,急于知道这该死的真相——哪怕那个真相很可怕。

    那女孩没他有心机,谢拾出院后不动声色,甚至刻意表现得对她更亲近了些,终于从一些碎片中,抽丝剥茧,试探整合出了那个让他又恨又怕的真相——

    他的这个世界,是某种力量设定出来的。

    换句话说,类似于一个恋爱向的游戏世界,而他是这个游戏里的主角。

    女孩被仍在这里的玩家,游戏任务就是攻略他,让他爱上她,将他攻略成功,视为任务完成,通关后的玩家回到自己的世界后,可以达成某种心愿。

    他。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只是一个觉醒的,被攻略的NPC。

    他的觉醒无疑是一个bug。

    这很好。

    清醒地痛苦也好过麻木地沉沦。

    既然这世界想要玩弄他,那就一起毁灭吧。

    谢拾看着那个攻略者在他面前表演,那双虚伪的眼睛让他感到厌烦。

    谢拾的情绪直观反映在那个攻略者能看见的好感度上,那个数字一降再降,他如愿在她脸上看见了慌张、无措和试图补救的急切。

    在那个数字变成负值的时候,一切无可挽回,攻略任务被宣告失败,游戏重启。

    短短数日,情势逆转。

    npc又如何,他还是把主动权牢牢握在了自己手里。

    一种扭曲的阴暗的报复欲,滋生,得到发泄,让他空虚又满足。

    游戏再次重启的时候,他已经心如止水了。

    他可以冷静地面对这个可笑的世界,面对新一轮的攻略者。

    她们攻略他的时候,他也在分析她们——分析她们的目的,分析她们想要通过这个游戏交换什么,这是他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乐趣。

    他并不急于让她们失败,他的生活能出现多少变化,正是取决于这些人,只有跟攻略者相关的剧情才有改变的可能,这种恶心的重复中才会出现一点新意。而他,需要这些新意,需要这些波动,需要这种不一样。

    他被困在这个游戏中太久了,再后面,除了变成一个疯子,他还变成了一个怪物。

    忘记从哪一任攻略者开始,他开始能听到那些攻略者们的心声。

    在她们卖力表演的时候,他能清晰听到她们心中所想,他想知道的东西甚至用不着他去分析了,直白铺展在了他面前,躲都躲不掉。

    更糟糕的是,后面不仅仅是心声,他对这个世界的感知变得越来越敏感,到最后甚至好像心里多了一双眼睛,他不仅能听到她们的心声,还可以被迫感知到她们的位置和发生在她们身上的一些事。

    他备受折磨困扰,对此感到烦躁和厌恶。

    这种存在于他身上的bug,似乎越来越大了。

    谢拾有种预感,当这个bug继续扩大,引起某些力量注意的时候,就是他被抹杀的那一天。

    可他清醒地不知收敛。

    他不怕露出马脚。

    甚至,他比任何人都期待结束。

    一个真正的结束。

    在那个结束到来之前,他得继续耗着,跟这些为他量身定制的苦难周旋。

    他是这些苦难的亲历者,也是旁观者,经历得次数多了,连苦难都会麻木。除了母亲的去世,那些加诸在他身上的其他拳脚在他心里激不起半点波澜。

    唯有母亲的去世,是无论游戏重置多少次,他都不能释怀的存在。

    即便明知道下一次他们依然会重逢,可每次快要到那个日子,他还是会忍不住恐惧,还是会忍不住阻止。虽然,最后总是徒劳。

    这一次也是一样,他忍不住试过,但注定没有结果。

    而此刻,在他自己都放弃的时候,这个人站在他面前,看起来比他还着急地劝他再试一次。

    在她面前,他

    露出过太多马脚。

    她这样聪明,能推测出一些东西,他毫不意外。

    他意外的是,她的难过,意外的是,她的心疼。她在为他难过为他心疼。——除了此时此刻躺在急救室已经没了生息的那个人,她大概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会为他流眼泪的人。

    这个人心是冷的,硬的,偏偏在这一刻对他软了一下。

    …….

    林西彩被他的视线锁住。

    只觉得他的眼神变得复杂至极,幽深到她不能解构。

    危险,阴郁,强烈,咄咄逼人。

    林西彩被这种眼神盯得心尖发颤,呼吸都乱了一瞬。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意识到大概自己有些逾越——她并不了解事情的全貌,也不了解全部的他。此时此刻已经没了呼吸的那个人,是他最重要的人,但凡有一丝希望他都不会放弃,他会这样选择,这里面一定有更可怕的苦衷。

    谢拾盯着她,目光颤了下,沉默片刻,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掩去眼底异色:“你走吧,回你该回的地方,做你该做的事。”

    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一个人值得你浪费时间。包括我。

    第40章 别这么对我

    谢拾没再看她,平静地随着推出来的手术车进了停尸间。

    林西彩心里乱极了,并未仔细留心他话里的其他意味,在原地愣了愣,也跟了过去。

    中途看了看时间,怕原主妈担心,特意打电话报备了一下,说今晚不回去了,一个朋友心情不好,她想陪一下。

    原主妈迟疑了一下,追问了句男生女生,林西彩一噎,说当然是女生。原主妈又问是谁,林西彩愣了愣,料想她也不会真的去核实,便拉了湘灵来挡枪,那边又嘱咐了几句,算是应了下来。

    林西彩坐在停尸间外面的长椅上,身上的制服湿哒哒贴在身上,很冷。

    楼道里亮着灯,但可能是心理作用,任何一点不起眼的动静都会让她感到不安。

    她今天那么的异常——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份善心奇怪且多余,今天的一举一动都不是她的做事风格。

    正常情况下,在谢拾将她推上出租车的时候,她就不会再回头……

    她在心疼他。

    并且这种心疼已经到了让她羞于承认的程度。

    身侧的门打开又合上,林西彩怔怔抬头,顺着湿哒哒的制服往上看,是一张沉默萧索的脸。

    “让我留下吧,”她说,“虽然我可能帮不了你什么。”

    谢拾没说话,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两个人沉默不言,在停尸间外面的长椅上从黄昏一直坐到晚上。

    林西彩低头坐在那里,随着零点越来越近,情绪重新变得焦灼,腕上的表被她无意识抓得很紧,低头看表的频率变得越来越高。

    终于,在又一次低头看时间后,她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声音有些急切:“只剩下半个小时了,你真的不再试试吗?”

    谢拾没说话。

    时间还在一分一秒地走着,林西彩几乎坐立难安。

    “还有十五分钟。”

    “…….十分钟了,只剩下十分钟了,你真的想好了吗?”

    林西彩抓着谢拾的手腕,最后一次报完时间,声音几乎发颤,“五分钟,最后五分钟了,再不做点什么可就真的来不及了。”

    谢拾此时终于抬眸,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半晌,似无奈,又似自嘲,“你以为我是神么。那是需要条件的。”

    “条件?什么样的条件……”

    说话间,表盘上的指针已经从零点划过,林西彩声音哽住,眼睛一瞬间变湿。

    一切不可挽回,里面的人是真的死了。

    她低着头,眼眶中有什么东西往外溢出,一滴接着一滴,落在大腿上。

    胸口的难过那么多,多到让人窒息,一时间分不清是为里面躺着的人,还是身旁坐着的人。

    谢拾一直表现得麻木不仁,此时此刻盯着那双泛红的眼睛,指拇轻轻碰了碰她的眼皮,心里突然抽痛了一下。

    新的一天就这么来了。

    大概七点多钟的时候,殡仪馆的人来接运遗体。

    谢拾有条不紊处理后事,熟练,机械,平静,林西彩始终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边,不声不响,没有离开半步。

    一直到最后,她陪着他做完所有事,两个人抱着骨灰盒走出殡仪馆,谢拾突然看了她一眼,说了句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话,“这个世界有多恶心你已经看到了。”

    林西彩闻言看向他,有些不明所以,“什么?”

    谢拾垂了眼睛,在心里说完了下半句话:所以一定要离开,好吗。

    ……

    林西彩回到家下午七点钟不到,回到房间,就开始发呆。

    练习册和试卷从背包里掏出来,在桌面上摊开,却怎么也学不下去,都不用闭上眼睛,脑子里全是那个人阴郁而平静的脸。

    某个瞬间,林西彩甚至会生出一些荒唐念头——比如,如果攻略任务没有修改,来到这个世界的也不是她,他的处境会不会比现在好一点?

    那些人的任务是攻略他,不管是不是真心,至少会为他做很多事,至少会很关注他,至少……

    林西彩合上课本,将脸埋在了臂弯里。

    都是假的——她不止一次这样告诉自己,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还是入戏了。

    林西彩吃过晚饭去洗碗,洗碗的时候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一直到洗好碗回到房间,才恍然反应过来自被她遗忘的那件事是什么。

    林西彩折返回厨房,打开冰箱见里面还有一些米饭和剩菜,当即盛出来在微波炉里热了热,装进一个食盒里带回了房间。

    她昨天晚上一直在医院,根本忘了还有一个人等着她投喂。幸好那里一直备着其他速食,少投喂一次晚餐也不至于让他饿死。

    林西彩进去的时候,李慈正直挺挺坐在客厅沙发上,身体僵硬,像一块望夫石。地毯上有两本被撕烂的书,正是上次林西彩带过去那些里的。

    林西彩拎着食盒出现在那里,只一秒,李慈就看了过来,眼底恨意滚烫,混杂着一种莫名的渴望,“昨天……昨天为什么没来?”

    林西彩走过去,将食盒放在了茶几上,几乎同一时间,手腕被人捉住,李慈肤色苍白,一双狭长的眼睛迷离而炙热,他盯着她,像是要用眼神困住她,“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来?”

    林西彩蹙眉,“你是在质问我吗?”

    她将手强行抽出,眼底滑过一抹讥讽,“我来不来,去哪里还要跟你报备?李慈,你不觉得这个问题很可笑么?”

    李慈被甩开的手僵在那里,似乎想起了自己的处境,表情突然变得痛苦而扭曲,“别这么对我。”

    他声音太小,林西彩没太听清,“什么?”

    “别这么对我,”李慈抬眸看她,声音嘶哑痛苦,“你想让我做什么都好,别这么对我。”

    林西彩在沙发上坐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让你做什么都好?”她突然笑了下,“那你倒是说说看,你会做什么?”

    李慈愣了下,神情中有片刻怔忪,垂目看过去,是她讥诮的眼神,和一张如玉如瓷的精致漂亮的脸。

    然后在她讥诮的目光中,李慈微微俯身,将脸一点点向她靠近。

    一寸,又一寸,随着他的靠近,他几乎嗅到了她的呼吸,嗅到了她身上的幽香,他的心脏像被一双手狠狠攒住,窒息,又让他发疯发狂。

    林西彩冷眼看着他的脸贴近,将他眼睛里的惶恐和渴望看得清楚,她旁观他的每一个细微表情,他的紧张和虔诚让她觉得可笑。

    在他几乎要吻上来

    的时候,她的手抬起,放在了他修长脆弱的脖颈上,扼住了他的进一步靠近。

    “你是在讨好我,还是在奖励你自己?”

    她的手微微用力,李慈的喉结在她手中上下滚动,林西彩瞧着他,用视线描摹他的唇型,表情温柔无害,声音寒凉如冰,“你用这两片嘴唇吻过多少人,你不嫌脏,我还嫌脏呢,李慈,你怎么想的,敢用这种方法讨好我?”

    她的手从他脖颈处移开,指尖上移,轻轻碰了碰他高高的鼻梁,“是因为这张还算俊俏的脸么?”

    林西彩将他推远,似乎有些遗憾,“可惜呀,我见过更优越更漂亮的,人家还比你干净。”

    李慈的身体僵在那里,原本苍白的肤色染上一抹异色,眼睛里复杂的情绪一瞬间变得尖锐,像是忍不住要将她拆吃入腹,“你说什么?”

    林西彩对他的虚张声势无动于衷,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露出一个有些失望的表情,“看看,又开始冲我叫唤了,李慈,你输就输在总是这么的沉不住气。”

    林西彩说罢要走,衣角却被一只手小心扯住。

    两个人顿在那里,李慈微微发颤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别走。求你……”

    李慈死死捏着她的衣角,像是抓住了唯一一点希望,冷嘲热讽算什么,他要她留下来。

    他唯一的筹码是自己,她不稀罕,他就没有半点筹码,想要什么,就只能求她。

    “求”这个字眼是他十几年的人生里最看不上也用不上的东西,向来都是别人求他,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在别人面前露出这种卑微恶心的态度。

    这个人,甚至是一个该死的下贱的佣人的女儿。

    他竟然对一个佣人的女儿用这样的语气讲话,讨好她,求她,像一个犯了瘾的瘾君子,像一个饿到发疯的丧家之犬。

    可他没有办法,比起什么尊严骨气,他更想要她,想让她留下,哪怕多一分一秒都好。

    他犯了瘾,她就是她的毒药,他饿到发疯,她就是她的食物,他对她的渴望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超出了他能承受的极限,他忍不了,他真的忍不了!他只能求她,求她施舍一个眼神,施舍一点靠近,施舍一点陪伴……

    他这样卑微,这样求她,可下一瞬,手上一空,这个人还是轻飘飘的消失了,像一缕飘来又飘走的雾。

    李慈愣了愣,眼神发狠,是啊,这个贱人,这个贱人铁石心肠,怎么会留下。

    他恨她,他恨死了她,一种失控般的狂躁的情绪几乎将他淹没,这个贱人真该死,等他再见到她,等他再见到她,他一定……

    失控间,那个让他又恨又渴望的身影重新出现,那个人去而复返,手上多了个书包。

    李慈盯着她,瞳孔微缩,整个人怔在原地。

    林西彩没有管他,拎着书包在客厅走了一圈,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却找不到满意的,脸上有些烦躁。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餐桌上,拎着书包走过去,在餐桌的一个座位上勉强坐下。

    林西彩坐在那个位置,抿了抿唇,从书包里将练习册掏了出来。

    李慈直勾勾盯着她,视线胶着在她身上,一分一秒不曾离开。

    胸口处被一种突如其来的错愕和狂喜填满,震得他胸腔都有些痛。

    方才还在恨她,恨不得对她抽筋剥骨,可她只是留下来写了个作业,那种可怕的情绪就立即撑不下去了,化成了一滩水,让他几乎溺死其中。

    她没有抛弃他,她为他留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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