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慈怔怔盯着她,一颗心被安抚,那些焦灼失控的情绪渐渐平息,四面破风的胸腔被什么东西一点点填满。
他看着她,突然想起了小时候。
想起小时候他妈妈在窗边看书,他自己坐在地毯上玩气球都能玩一下午。
并不是气球有多好玩,只是因为一抬头能看见妈妈温柔美丽的脸。
她偶尔从书中抬头,朝他微微笑一下,他就觉得所有的幸福都在那间屋子里了,他不需要出去,那里就藏着他全部的快乐。
这一时这一刻,分明是不同的处境,心情却诡异地与那个时候重叠。
李慈盯着她,眼神突然变得过分柔软湿润,他渴望她能看他一眼,渴望这个人也能偶尔抬头朝他笑一下。
如果她愿意…….
只要她愿意…….
那他,那他,他可以…….
他的视线过分强烈,如有实质,刺得林西彩有些不舒服,林西彩蹙眉,抬眸冷冷看了他一眼,李慈一怔,喉结上下滚动。
林西彩见他拿着食盒在那里傻站着,眉蹙得更深,“你不饿吗?”
李慈摇摇头,又点头,像是唯恐她生气,手忙脚乱地掀开饭盒顺从而机械地开始低头扒饭。
他也许是饿的,但他感觉不到,这饭菜应该是香的美味的,可他吃不出滋味,满心满脑子都是她方才看过来的眼神。
匆匆扒完饭去厨房洗饭盒,洗到一半忍不住走出来看她还在不在,那种一眨眼就看不见她的感觉让他无法承受。短短五分钟,出来了三次。
李慈万幸她在写作业没有看他,不然一定会觉得他愚蠢。
洗衣服,洗饭盒,拖地,这些事在他之前的人生里从未做过,直到现在他也厌恶做这种事,可他没有办法,她是不会管他的,他已经试过了,她理都不会理她一下,只会像看废物一样看他。
如果他不收拾房间,他睡在垃圾堆里她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如果他不洗衣服,脏衣服烂在他身上她都不会提醒他一下。
如果他不洗饭盒,她会像没看见,到下次直接用那个脏饭盒给他盛饭。
她放任他的一切坏习惯,反正承受者最后是他,反正反噬的是她,她根本毫不在意。
他恨她的冷漠,却又被她的冷漠降服,把自己的底线一降再降,把自己讨厌的事情做了一件又一件。
后面他甚至已经麻木了,习惯了,那些衣食住行被好几个人跟前跟后伺候的日子好像是上辈子的事。
李慈洗完饭盒放在客厅茶几上,回到餐桌旁,在林西彩对面坐了下来。
她正在低头写作业,或许是嫌垂落的头发有些碍事,用黑色发圈扎了一个高高的马尾,额前轻薄的刘海儿被拨得显出几分凌乱,配上精致小巧的巴掌脸,看起来文静无害。
李慈盯着她白皙的脸,目光落在她微微颤动的睫毛上,心也跟着轻轻颤了颤。
李慈第一次见她时,就对这张脸感兴趣。
后来才发现,皮囊之下的东西,远不是这张脸能比的。
他阅人无数,跟形形色色的女孩子纠缠不清,那些人再有脾气小性儿,在他眼里都透明得像一汪水,他动动手指头,就能随心所欲将她们变成任何形状,拿捏住她们的全部情感和情绪。
唯独这个人,他抓不住,也摸不透,像一个美丽的怪物,让人…….
让人恐惧,又着迷。
林西彩正写数学作业,遇到一道难算的题正绞尽脑汁,偶一抬头,见李慈正托腮盯着她,直勾勾盯着她,眉不禁一蹙。
“你盯着我干什么?”林西彩声音变冷,“你这样盯着我,我怎么写作业,有点解题思路也被你盯没了。”
林西彩心里烦躁,她自然知道这无疑是迁怒,那又怎么样,她不痛快,他也别想痛快。
李慈脸色变了变,她以为他要发作,两个人对视片刻,却见他喉结动了动,将头低下去几分,“你别生气,我……我离你远点。”
林西彩在心里愣了下,似乎有些意外他竟然能克制住不发火。
愣怔间,李慈像是真的怕她生气,从餐桌旁站起来,缓步走到了不远处的沙发旁。
他在沙发上坐下,苍白俊秀的脸微微抬起,目光仍死死锁在她身上,有些贪婪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林西彩深吸一口气
,尽力让自己不去看他。
该给的甜头偶尔还是要给,毕竟,她没想真的把人逼疯。
……
接下来一连几天,谢拾都没来学校。
第三天的时候,林西彩最后一节课留了会儿堂,把手上正在写的试卷接了个尾才走出校园。新一轮月考马上来了,林西彩最近都回去得晚点,特意跟付雪繁打过招呼,叫她不必等她。
林西彩背着书包走到公交站台,刚站定,身边便多了一个人。
一个身材瘦削的女生挡住了她的去路,这个人她已经有些日子没见了,正是之前追着她要人的曾净欢。
林西彩动作一顿,下意识抬眼朝侧前方看了眼,果不其然在不远处看见了两个一身名牌站在街边吊儿郎当抽烟的男生。
这两个人是李慈身边的人,曾净欢每次过来找她要人,这俩都跟着。不过应该是曾净欢提前打过招呼,这两个人只是在远处这么盯着,并未直接跟她有过什么接触,他们只是站在那里流里流气地抽烟,偶尔还抛过来一个威胁的眼神,起到一个护法的作用。
林西彩心里没什么波澜,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曾净欢比她上次见她更瘦了,上次见她的时候,她脸上还化了妆,这次似乎是没什么心情,看着挺素净。
曾净欢对她有种天然的敌意,开门见山,还是那一套:“李慈到底在哪里?”
林西彩抿了抿唇,有些疲惫的无奈,“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就认准了这件事跟我有关,我跟他一共见过没几面,你为什么就这么笃定是我?我每天两点一线,他一个大活人我能把他藏到哪儿去?”
“你有同伙对不对?”曾净欢死死盯着她,“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林西彩说,“你为什么就认定了他的失踪跟我有关?”
曾净欢咬了咬牙,眼神发狠,“因为我见过你看向他的眼神,你厌恶他,讨厌他,并且带着一种攻击性,你跟其他人不一样,你那样的眼神分明告诉我你会对他做什么,我早知道会出事……”
“讨厌他厌恶他的人多了去了,作为过来人,你应该知道他当初招惹我是想做什么,我厌恶他讨厌他不应该吗?”
林西彩顿了顿,“但即便我厌恶他讨厌他,难道他的失踪就是我导致的?警察都不会这样断案,你不觉得这样得出结论过于武断了么?”
“你不要跟我装蒜!”曾净欢声音大了几分,“一定是你,肯定是你!我不会看错的,除了你还能有谁。”
林西彩冷冷看着那张逐渐扭曲的脸,突然道:“你不恨他吗?”
曾净欢怔了怔,蹙眉,“你在说什么,我为什么要恨他?”
她顿了顿,“我们只是谈了个恋爱,他只是不喜欢我了,我为什么要恨他?我爸爸当初失业是他给我爸爸安排的工作,我妈妈当初车祸也是他给我们联系的医生,还有我当初……我没必要跟你说这些,你知道他在哪里对不对?你到底把他怎么样了!”
林西彩盯着她,眼神平静,她沉默了一会儿,唇角忽而掀起一抹凉凉笑意。
她的这抹笑意几乎将对面的人激怒,“你笑什么!”曾净欢喊道。
“我不了解他对你的追求过程,但我想我了解这个人。”林西彩盯着曾净欢,“听起来真感人,但我这里建议你去查一查你爸爸当初是怎么失业的,以及你妈妈当初的车祸是怎么发生的。”
曾净欢睁大了眼睛,旋即脸色煞白,“你什么意思?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林西彩耸耸肩,“你就当我在胡言乱语吧。”
公交车已经停了下来,林西彩趁她发愣的当口已先一步上了车。
车子驶开很远,林西彩隔着车窗向外看,那抹瘦削的身影还愣愣站在那里,在风中摇摇欲坠。
曾净欢脸上没有半点血色,愣了好半晌,才抬头看向那辆已经驶开的公交车。
站在不远处抽烟那两个男生彼时也走了过来,其中一个瞧着她脸色不对,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不是,我俩就在那边站着给你撑场子你都没斗过那个小贱人?她跟你说什么了?怎么这个表情?”
曾净欢摇摇头,脸上的表情有些乱,像受了惊,一副失魂落魄相。
“那小贱人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另一男生笑了下,“哪次不是碰一鼻子灰,我现在倒是有点理解慈哥为什么见人第一面就盯上了,这么一瞧确实有点意思。”
那男生笑完稍稍收敛了神色,语气认真了几分,“不过就这么个丫头片子,她能做什么呀?难道你们真觉得慈哥的失踪跟她有关?都立案调查这么久了,李家搜人的动作也一直没停,如果真是她,能找不出一点破绽?不说警察那边了,李家也不会放过她,这事儿摆明了跟她没有关系。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也陪着你闹这么久了,该停手停手吧。”
“是啊,这小贱人劲儿劲儿的,看得人心里窝火,不过慈哥的事儿应该真跟她没什么关系,乳臭未干个黄毛丫头,她能干什么?当时的情况大家都心知肚明……”
“什么意思?所以你们都觉得我在闹是吗?”曾净欢情绪突然激动,“你们从来都没相信过我是吗?觉得我在公报私仇,觉得我在吃醋胡闹?”
两个男生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
曾净欢眼睛发红,她该怎么跟别人解释这种直觉,她该怎么跟别人解释这种……他们都当她疯了,只有她知道不是这样。
她不会放弃的,她不会放过她,她一定会找到他。
……
林西彩晚上照旧进空间给那个人送饭。
她进去的时候,李慈正坐在地毯上,小心翼翼去粘那两本被他故意撕坏的书。
见她进去,他的眼睛亮了亮,条件反射般从地毯上站了起来。
他洗过澡,头发清爽蓬松,甚至特意搭了身衣服——付砚修的衣服很有质感,两个人身量差不多,稍一搭配装扮,就显得气质斐然。
在邋遢了将近三个月之后,他突然走向另一个极端——开始有些神经质地关注自己的外形外貌,像生怕林西彩嫌弃他,怕她嫌他脏,怕她嫌他丑,几乎每次在她晚上来的时候,都要用力地将自己洗干净装扮一番。
第42章 想出去吗?他甚至学会了察言观色。
他甚至学会了察言观色。
在他前面十几年的人生里,这四个字素来与他无关,可他现在,习惯性时刻关注她的每一丝情绪变化。
她的每一丝情绪波动都能直接牵动起他的情绪。
就比如现在,那张漂亮精致的脸上,还是那副淡然的神情,可他就是能敏感地觉察出,她心情不是很好。
她同样带了个食盒给他,里面的饭菜却是凉的,硬的。
他接过那个冷饭盒,机械地低头吃饭,只觉得有道目光幽幽落在他脸上,让他莫名有些不安。
林西彩始终沉默着,空气中只有他低头吃饭的声音。
一直到他吃完饭,放下碗筷,林西彩终于开口,问了句让他有些意想不到的话,“你交往过的那些女生里,有没有真的喜欢过谁?”
李慈讷讷抬头,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些。
喜欢过谁?
也许都喜欢过,不然他不会选中她们。
也许谁也没喜欢过,不然不会故意甩了她们,兴致勃勃地看她们伤心。
她想听到什么答案,李慈有些
捉摸不透。
因为捉摸不透,所以不敢轻易开口。
这件事是两个人的雷区,两个人最初结怨的原因,李慈再明白不过,有关这件事,他随便开口说点什么,大概都会踩到她的雷区。
李慈紧张起来,像一个被扒光示众的囚徒。
林西彩盯着他,见他不吭声淡淡笑了下,意味不明,“你说你这么恶劣,都有人在外面捧着一颗心等你回去,李慈啊李慈,你真是好福气啊。”
李慈听出她语气里的嘲讽和凉意,抬眸看过去,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的脸,眼神微微一颤。他看着她,喉结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林西彩抿了抿唇,“你在想什么?”
林西彩笑了,目光下移,落到他紧紧捏着的勺子上,“怎么,又想扎我一下?”
李慈没说话,松开那柄勺子,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他盯着她,俊秀的脸上流露出一种近似担心的神情,“……有人欺负你是吗?”
林西彩笑意凝在唇边,微微怔了下,甩开了他的手。
李慈凝眉,“警……警察,我爸,有没有找你麻烦。”
林西彩看向他,“你想说什么?”
“我,我可以帮你。”
“帮我?”林西彩抿唇,“帮我什么?”
“帮你跟他们说我……我没事,你可以看着我打电话,我不会乱说话的……”
他未说完,林西彩忍不住笑了,手指向上移动,掌心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她的声音传过来,呼吸是温热的,声音却是凉的,“李慈,是你傻了,还是你以为我傻了?我以为你变乖了,原来是想着怎么算计我呢。”
李慈身体僵住,摇头,“我不是……”
他没有这样想,他只是…….
只是见不得她心情这样不好。
他们每天只有十几分钟的见面时间,只有这十几分钟,没人知道这一点点时间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究竟是哪个该死的惹她心情不好,破坏了他这十几分钟的念想!都给他去死!
他只想让她来看他的时候是开开心心的,没有人知道她开心的样子是多么让他安心。
他的人生就剩下这一点点乐趣了,究竟是谁还要破坏掉?为什么这么过分?为什么这么该死?
不对,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
他不应该盼着离开吗?他不应该盼着外面的人发现他吗?
他在做什么?难道他真的想要留在这个地方一辈子吗?
他突然开始头痛,一个声音在叫,说他要尽早离开,另一个更大的声音也在叫,说如果有她一直陪着他,这样过下去也不是不可以,外面有什么?那些浮躁空虚的日子就真的比现在好吗?
他的灵魂仿佛被反复撕扯,变得破烂不堪。
他被折磨得眼神有些涣散,眼巴巴看向林西彩,神情里有种莫名的无助。
他看向她,撞上她清明冷淡的目光,好像突然意识到自己方才说错了话,习惯性低下头抠弄起手指。
这个动作做出来想到她不喜欢他把手指抠得血淋淋的,又马上放下了手,有点不知所措。
“紧张什么,”林西彩看过来,顿了顿,语调轻盈,“你最近表现不错,过两天我想带你出去走走,你会逃跑吗?”
李慈猛然看向她,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出去?出去走走?
她说想放他出去……
李慈心里没有多少期待,他根本不相信她,甚至内心深处掀起一种不安。
可在她的灼灼目光中,他还是如她所愿摇了摇头。
林西彩温柔地笑了笑,意味不明。
……
李慈并未将她的话当真,直到几天后的一个周末,她早早来到这里,心情很好地跟他说,今天天气很好,我带你出去走走吧。
李慈看着她的眼睛,在那双清澈无害的笑眼中分辨不清里面是真心还是假意。
他最初发了疯地想出去,而今,这个机会摆在他面前,更多的是一种麻木和不安——她到底要做什么?
他的眼睛被她用一个黑色的眼罩遮住,那种突如其来的黑暗让他身体僵硬,心脏骤停一瞬,几乎喘不过气来,他下意识伸手过去要去将它抓下来,一只温热的柔软的手轻轻捉住了他的手腕。
“别动。”她说。
李慈已经习惯了她用冷冷的命令的语气跟他讲话,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不敢再反抗。
不敢,也不想再反抗,她牵着他,柔软细腻的皮肤贴着他的,属于她的体温通过手腕传过来,让他从身体到思维都变得迟钝而僵硬。
他的身体和灵魂对这个人的渴望已经到了可怖的地步,一点点皮肤相触而已,就让他像个被满足的瘾君子,不能自拔,沉迷又沉沦。
他的视线被遮得很严,他什么都看不见,全部的五感都聚在手腕上她牵着他的地方。
他跟不止一个女人抱过亲过,却不及这个人只是敷衍地牵他一下。
那种灭顶的渴望和战栗让他不安又过度兴奋,他几乎克制不住地想要反客为主,跟她十指紧扣,他恨不得将这个贱人的手捏烂,将她的血肉都融进自己的身体里。
她牵着他走了很久很久,两个人始终沉默,他不敢擅自开口说话,而她是一贯的吝于跟他讲话。
走到后面,他感觉到有些热——是那种光线照射到皮肤上的感觉。
空气在流动,时隔三月,他额前渐长的发丝微微拂动,他感受到了久违的风。
下一瞬,牵着他手腕的那只手松开了她,几乎同一时间,他眼睛上的眼罩被取下来,刹那间,天光浮现。
蓝天白云,草地树林,还有小溪和阳光。
他的眼睛初见阳光,被刺得有些痛,却不舍得眨一下,麻木又饥渴地盯着久违的外面的风景,一颗心骤停,又狂跳。
他嗅着草地湿润的清香,听着溪水流动的声音,感受着微风拂面骄阳明媚,一切一切,都是记忆中外面的样子。
他真的出来了,她竟然真的将他放了出来。
这个地方他一时没有辨认出具体是哪里,他猜测这应该是郊区附近,付家的别墅就坐落在邻近郊区,这里大概就是那个方位。
李慈愣愣站在那里,神情复杂,目光望向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然后他缓缓收回视线,看向那个人——她似乎一点都不担心他逃跑,兀自在溪边蹲下来伸手撩水玩,白嫩纤细的手拨弄清澈水流,唇角弯弯的,看起来就像一个最纯真无害的小女孩。
林西彩自顾自玩了会儿水,似乎才想起他,抬眸看过来,对上他的视线,笑意微微:“你会逃跑吗?”
李慈看着那张让他想要恨得心脏抽筋儿,又渴望到灵魂发颤的脸,连他自己都有些恍惚——
机会摆在这里,他应该跑的对不对?
只要跑出去,只要他得了自由,他想要什么没有?
等他出去,他会第一时间把这个小贱人掳回去关起来,一辈子把她困在自己身边,一辈子折磨她,他会让她付出代价,让她再也不敢忤逆他离开他
他被关在那个地方,每天只有十几分钟的时间能见到她,等他出去,他要她变成他的,二十四小时一分一秒都要跟他在一起,不可以想别人,不可以见别人,她的骨血灵魂,她的呼吸,她一切一切都是他的,谁他妈也别想觊觎。
这个念头太过诱人,让他让他呼吸都变热了几分。
林西彩远远蹲在溪边,见他只直勾勾盯着她,并不说话,手上撩了汪水轻轻甩了过来,语气中带着几分责备,“回答我,你会逃跑吗?”
李慈盯着她,摇摇头,已经麻木了许久的眼睛中闪动起一抹异色。
林西彩笑笑,仰脸对着太阳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表情惬意自足,脸上没有半分防备。
太阳暖融融的,有些催眠,林西彩玩了半天,拿了本书靠在一颗树下看书,那本书似乎有些不合胃口,她看了会儿,越看越困,后面眼皮越来越沉,竟直接靠着树睡着了。
李慈在不远处走动散步,实则一直
用余光留意她的动作,见她就这么睡着了,喉结动了动,缓缓朝她走了过去。
她睡得很沉,呼吸很稳,他站在树下盯着她看了许久,她都没有醒来。
李慈于是在她身侧蹲了下来,他盯着她得脸,眼神在斑驳的阴影下变得幽深。
在他的手边,是一块棱角尖锐的石头,摸上去冰冷坚硬,就像这个人的心。李慈轻轻抚摸着那块石头,心知肚明这是最好的时机,只要砸下去,只要砸下去这些天他受的所有屈辱就都结束了。
那块石头被他捏紧又松开,李慈死盯着那张白皙精致的脸,眼神凶恶,缠绵,变幻几许,像被困在一种绝望的犹豫里,最终什么都没有做。
这个人,就像一个恶毒的艺术品。
长着毒刺,却实在精妙美丽。
他下不去手,即便他已经被她的刺弄得面目全非,遍体鳞伤。
比起就这么毁灭她,他更想亲手一根一根拔掉她身上的刺,将她圈进自己的地盘,变成他一个人的藏品,彻底拥有永远占有。
李慈最后看了她一眼,然后朝相反的方向跑去。
这里是郊区,只要他穿过这片小树林,只要碰到个人碰到辆车,他就彻底自由了。
他走得很快,身体较之前瘦了很多,整个人看起来愈发高挑单薄,他在小树林里穿梭,跑了很久,他原以为会很快跑出去,可那片树林好像没有尽头,他跑了很久,连太阳都落下去了,天色都变暗了他都还没跑出那片森林。
铺天盖地的漆黑如墨泼下,那种对于黑暗的恐惧是刻在骨子里的,周围的树叶沙沙作响,他在树林里跌跌撞撞,甚至能听到四面八方传来的野狼的叫声。
此情此景,再一次勾起了他儿时被绑架的经历,四肢百骸都变得僵硬迟钝。他强撑着让自己镇静下来,强撑着往外跑——他太想跑出那片树林了,以至于忘了细想,他在沨陵土生土长,这里怎么会有这样一片树林。
第43章 连你也骗我
同样的,在逃出那片树林,见到树林外屹立的那一座小山的时候,他也没有想过这里为什么突然会有一座山,只知道翻过这座山,他就自由了。
他已经退无可退,只能继续向前。
李慈忍着恐惧去爬那座山,脚下被山石绊倒的时候被树枝划到手腕的时候,没有感觉到痛,只是在想,她一定很生气。
她那么信任他,她是为了嘉奖他才答应将他放出来放风的,可是他居然逃跑了,她不仅会生气,一定还会对他很失望。
这个念头让李慈胸口闷得几乎不能呼吸,头又开始痛起来,他一边恨她觉得自己应该跑掉,不但要跑,后面还要报复她折磨她,另一边又被迫卷进一种强烈的自我谴责自我厌弃之中,她对他那么好,她好不容易对他那么好,她以前都不正眼看他一眼的,现在会跟他讲话,陪他看电影,给他买书,甚至带他出来
他们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他怎么能背叛她?后面即便他将她关起来,她大概还是会恨他,也不会再像现在一样对他。
李慈突然有些后悔,后悔他为什么要逃跑,后悔他为什么这么不知好歹。
某个瞬间他甚至想回头,可他出来得太久了,她还会在原地等他吗,他见了她又该怎么解释,她会原谅他吗,他们还会回到之前的相处吗,她还会陪他看电影跟他说话给他送饭吗?
李慈大脑混沌起来,突然恼羞成怒——后悔?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可怕的念头,他为什么后悔?还有那个贱人,他变成这样都是那个贱人害的,他为什么求她原谅?
李慈跌跌撞撞向上爬,手脚都被山石磨破,膝盖上也磕碰出了伤口,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他生不如死地煎熬中,他终于抬头看见了山顶。
李慈疾走几步,踉踉跄跄爬上山顶,他已经没有退路了,等他从这里翻下去,等他跑到路上,他就真的可以离开了。
可是他向前几步,向下望过去,整个人突然僵在原地——山的背面竟然是悬崖的样子,根本
根本没有路。
悬崖峭壁,底下是万丈深渊。
李慈一时恍惚,他爬上来的时候,这座山真的有这么高吗?
明明是晚上,他愣愣往下看,目之所及,大片大片的云环绕在山腰,白得诡异,白得让人心惊。
夜的黑和云的白毫不相融地同时存在,好像画布上的对比分明的黑白染料。粗糙的,奇诡的,可怖的
李慈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开始嗡鸣,现实的景象和光怪陆离的梦境叠合在一起,让他有点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在做梦。
他头好痛,他又开始头痛了。
身后突然飘来一道轻盈的脚步声,然后是一缕他并不陌生的独属于某个人的味道,李慈睁大了眼睛,猛然回头,便见一人站在他身后不足一尺的地方,正挽手看着他,眼神平静哀怨。
她的衣服整齐干净,同浑身是伤衣服破烂脏污的他,形成鲜明对比。
他惊恐地望着她,呼吸都滞住,他张张嘴巴,想要说些什么,那个人朝他轻轻摇了摇头,很是伤心的样子:“你说过不跑的,骗子。”
然后他胸前的衣服被她抓住,她抓着他的身体向前半步,而后用力一推,他的身体向后仰倒,从方才他看见的那个深不见底的悬崖处坠了下去。
一种可怕的巨大的失重感传来,李慈嘶叫一声,几乎晕厥过去。□□和灵魂同时被传送到了,生死之间。
强烈而短暂的失重感过后,身体猛地一痛,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彼时正躺在地板上,周围哪有什么阳光草地,溪水树林,还是那个熟悉的客厅,还是那个坚固的囚笼。
那种濒死的感觉尚未完全消散,李慈头上身上都是汗,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沾满了脏污,整个人狼狈不堪。
此情此景,让他惊惶至极,他在颤抖,身体和灵魂都颤得厉害,他想喊想叫,声带却好像不是自己的,几乎忘记怎么发出声音。
林西彩站着垂目看他,幽怨得高高在上,仿佛叫他伤透了心,“连你也骗我。”
李慈也许本该因被戏耍而愤怒,但他对上那双漂亮平静的眼睛,第一反应竟然是心虚,是愧疚,是自我厌弃。
他张了张嘴,仿佛犯下大错,“我”
“我早该知道的,这世界上谁都不可信,更何况是你这样一个烂人。”
林西彩的头轻轻歪了歪,想到什么,“为什么不砸下去?”
李慈几乎是瞬间明白她说的是什么,瞳孔微缩,原来她知道,这一切都是考验,连那块石头都是考验的一环。
林西彩审视着那张俊朗白皙的脸,像看穿了他的心思,朝他轻轻摇了摇头,“不是的,那块石头是真的可以伤人的。”
那张清纯精致的脸上忽而透出一抹异样的冶艳神色,眼波流转,声音都温柔了几分,“怎么,听我这么说,是不是后悔了?”
“没有!”李慈摇头,“我做不到”
“做不到什么?”
“做不到”李慈喉咙干涩,仿佛字字艰难,“做不到伤你。”
林西彩笑了下,冷冷的,“我还能信你吗?”
李慈猛地抬头看她,那双曾经装满虚伪和玩世不恭的眼睛里,彼时只有惊慌和恨不得切腹自尽的自证:“你信我,你再信我一次,不会了,真的不会了”
林西彩没说话,两个人都没动地方,可周围的景象一瞬之间全变了,他们又回到了那片充满野兽哭号的树林,树叶沙沙作响,周围漆黑一片,连月光都薄得可怜。
李慈身体僵住,像
是意识到她要做什么,下意识伸手抓住了她的衣角。
林西彩无动于衷,神情和这月光一样平静:“既然你这么喜欢这里,就在这里好好待着吧。”
她要将他一个人扔在这里么?
不,不可以,她不能这么做,这比将他一个人关在房间里还要可怕。
蛇他好像听到了蛇在树干上爬行的声音,不行,她不能这么对他。
他史无前例地感受到恐惧,他从地上爬起来,膝盖着地,几乎是毫无形象地死死抓住她的裤角,“我真的我真的知道错了,别这么对我,求你,别这么对我。”
他在求她,可她甚至没等他将话讲完,就这么消失在那里。
他的手上空了,心也随之空了,又很快被恐惧填满,整个人都有些痉挛。
意识恍惚之中,他好像突然看见很多条蛇,有在地上爬的,又挂在树上的,它们扭曲着恶心的身体,吐着信子朝他缠了过来,像是要将他绞死,然后将他分食他嘶叫着,拼命得用手指抓挠自己的皮肤,试图将那些不知真假的东西赶走。
好痛,太痛了走开,离他远点
极度的恐惧是一种由内而外的自戕利器,先击垮灵魂,再击溃肉/体。
只第二天,他就倒下了,先是昏迷不醒,随后又发起高烧
他好像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最初是母亲亲切的笑脸,是儿时与母亲在一起的罕见温情的时刻,再后面,他才六岁,午休醒来去找母亲,却在推开门的那一刻看见父母的大床上母亲的身体和他最喜欢的那个钢琴老师贴合在一起,裸着,严丝合缝。
他一开始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从那天起母亲不再对他笑,看向他的眼神不再温柔,像看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将她拖入地狱的可怕的东西。
即使他贴过去,即使他委屈,即使他大哭,她都不肯再抱他一下。
他做错了什么?他做错了什么?
再后面事情败露,是母亲和父亲撕心裂肺的争吵,然后母亲带着那位年轻的钢琴老师一去不复返,走的时候,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他父亲觉得他母亲脏,连带着也觉得他可能也是脏的,亲子鉴定做了一次又一次,哪怕白纸黑字证明他身上流的是谁的血,他父亲却还是在心里对他有了隔阂。
为什么?为什么连他也要这么对他?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对,他是做错了一些事,他给父亲的情人和新老婆灌药,那些小贱种根本不配来到这个世界,根本不配过来抢他东西
不,他没错,他有什么错
都该死,都该死,这么多年不肯联系他,一定是跟那个吃软饭的贱男人有了自己的新孩子?怪不得一次都不来看他,他诅咒她,诅咒她们……
然后画面一转,又回到了那片小树林,周围都是蛇,都是过来索他命的蛇。
不要不要过来
他几乎要被梦魇吞噬,再也醒不过来,他几乎要顺着这无边无际的梦魇沉沦下去,一只手突然抓住了他,那种熟悉的感觉托举住他的灵魂,托住了他正在下坠的灵魂。
他突然很想抓住点什么,不知过了多久,那双已经有些红肿的眼睛终于勉强睁开,然后他看见他躺在一张床上,床边是一张安静温柔的脸,那个人正一脸关切看着他。
李慈盯着那张白皙精致的俏脸,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抓了一下。
他大概还没醒吧,不然怎么会从她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
可是额头上的湿毛巾凉凉的触感是那样逼真,李慈喉结动了动,痴痴盯着床边的人,干涩的眼睛突然有些酸。
第44章 你们在看什么
林西彩将他的手拿过来,从药箱中取过纱布和药水帮他包扎,动作很轻,“你刚刚一直在喊妈妈。”
李慈盯着她的脸,神经绷得有些紧,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林西彩没有抬头,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柔软的神情,“我也想我妈妈了。”
“她脾气其实很暴,但从来不舍得凶我,怕我心脏受不了。”
“她做饭很难吃还总喜欢做,最后总是阿姨帮忙收场。不过她挺擅长做甜点的,各种甜点蛋糕都做得很好吃,她还会煮咖啡,没有一家店里卖的咖啡比她煮得好喝。”
“她很爱我,明明担心我的身体担心到偷偷抹眼泪,在我面前总是笑着,从没露出过一点会让我多想的表情……”
林西彩喋喋不休,神情平静安然。
她说的什么,李慈根本听不进去,只痴痴盯着她的脸,盯着她一张一合的嘴巴,眼神迷离专注。
胳膊上的血痕被她小心包扎,她的动作那么轻,像蝴蝶在他伤口上吻了一下。
他盯着她,看着她将纱布系好后抬眸朝他看了过来,“你妈妈也会给你做好吃的吗?”
李慈张了张嘴,半晌,喉咙里干涩吐出来两个字:“馄饨……”
林西彩笑笑,“什么馅的?”
李慈一动不动盯着她,“虾仁的……”
是的,他对那个女人最后的印象就是,她离开的前一天大发慈悲为他下了一次厨房,给他做了一碗馄饨。
然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林西彩点点头,没说话,给他包扎好伤口伸了个懒腰,离开了他的卧室。
李慈眼睁睁看着她走出去,下意识想要抓住她的衣角,想到自己不久前才做过什么,苍白修长的手顿在空中,缓缓垂了下去。
他的目光落到胳膊上缠着的纱布上,眼睛突然涩得有些睁不开眼。
她在做什么?
他犯了错,她不是在惩罚他吗?
为什么不罚了,还为他包扎伤口?不仅为他包扎伤口,竟然还跟他聊天,冲他笑,她为什么……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这一定是假象,她一定又想到了什么折磨他考验他的新手段。
是的,假象,一定是假象。
可是…….
假象又怎么样呢?
这样的假象除了她还有谁愿意给他?
那些在噩梦中发酵的坏情绪几乎将他吞噬掉,他急需抓住点什么才能坚持下去。他不在乎了,他什么都不在乎了,他不要逃了,只要她愿意这样对他,只要她愿意原谅他这一次,他以后一定乖乖的,安安分分的,他再也不要逃了。
外面没什么好的,这里……这里至少有个她。他们都抛弃他,都不要他,至少还有她愿意收留她。她只是脾气不好,她……她其实很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愣怔间,卧室的门开了。
那个人去而复返,两只手捧着一只热气腾腾的碗朝他走了过来。
她走近了,将碗筷放在床头柜上,他才看清那是一碗刚煮好的虾仁馄饨。
她的右手食指有点红,上面涂了一层牙膏,像是刚被烫伤,“吃吧,虾仁的。我亲手煮的。”
李慈怔怔盯着那碗馄饨,喉咙发涩:“你……”
林西彩叹了口气,随意拨弄手指上的牙膏,“是啊,你欺骗我,伤害我,背叛我,可是怎么办呢,我还是忍不住对你好。”
我还是,忍不住对你好。
这句话像一颗陨石直挺挺朝着他干涸的心脏砸了下去。
在那里砸出一个洞,里面的血水淌出来,终于饮鸩止渴般抚慰到那颗几乎要渴死的心。
李慈盯着她,那双习惯装满虚伪算计和玩世不恭的眸子里,此时被一种浓烈破碎的情绪替代,他眨了眨眼睛,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了手背上。
他从床头柜拿过碗筷,低头吃了起来,托着碗的手在颤抖,拿着筷子的手几乎夹不住馄饨,仿佛有什么东西终于被击穿,他猛吃了几口,突然抬头,脸上已泪流满面——这是第一次,林西彩从他脸上看见了真真切切,没有半点虚情假意的愧疚和难过。
他的声音哽得厉害,几乎情
绪失控,急于从她这里得到某种情感支撑,“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不会了,我不该那么对你,我不会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林西彩托腮看着他失控,内心毫无波动——虚情假意裹上糖就分辨不出来了,你啊,不仅坏,还蠢
这次之后,林西彩目的达成,李慈比以前变得更服从了。
无论她怎么试探,或者怎样给他创造跑出去的机会,他每一次都坚定不移地选择她,甚至在她试探着要将他放走的时候,会害怕被她抛弃。
没有娱乐,没有电子设备,接收不到信息也发布不了信息,她不在的时候,这个人彻彻底底地与世界隔绝——这样的结果就是,他变得越来越爱发呆,越来越木讷,越来越顺服,对她越来越依赖。
她每天的短暂出现,成了他全部生活里唯一的指望和唯一的光。
他失去了所有的爱和恨,像只卑微的可怜虫,每天等着她随意施舍的一点陪伴。
这似乎并不是林西彩的初衷,但这种已经病态化的依赖越来越严重。
林西彩觉得,她是时候给他找点事做了。
隔天再来的时候,林西彩手中多了一个墨绿色封皮的空白笔记本,和两支黑芯的中性笔。
她将那两样东西递给他,李慈怔怔接过,却有些不明所以。
“一个人太无聊的时候会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我想我应该为你找点事做。”林西彩的目光缓缓落到他手里的本子上,淡淡道,“把你之前做过的坏事,都写在这个本子上。”
李慈身体僵住,沉默不语。
林西彩扫他一眼,“怎么?本子买薄了,不够写是不是?”
李慈抿唇,嘴唇发白,“我记不清了。”
“你没有资格记不清。”林西彩盯着他,“就从曾净欢开始写吧,你怎么追求她的,使了什么诡计,对她做过哪些恶心事儿,我要你一件一件写清楚。”
李慈僵在原地,他好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他想问她怎么认识她,但他不确定这样问会不会让她生气,踌躇片刻,期期艾艾换了句话:“她她找你麻烦了?”
林西彩瞧他一眼,眼尾微微上挑,“你让这么多女孩为你死心塌地,将人伤透了都还心心念念惦记着你,没有曾净欢也会有什么曾净忧曾净愁,你魅力多大呀,女人为你发点疯这不是很正常吗?”
林西彩语气里的嘲讽让他有点慌,他蹙眉,有些紧张:“我能做什么?”
“你还想做什么?你觉得这是她们的问题?”林西彩冷冷反问。
李慈看着她,喉结上下滚动,眼神有些无措。
“现在装无辜了?给那些傻姑娘们灌迷魂汤的时候不是挺有兴致的么?”林西彩深吸一口气,平静的语气,“写吧,就从她开始写,把你做过的坏事全写下来,我会看的。”
李慈攒着那个本子,手心发汗,却说不出拒绝的话。
林西彩没再看他,不多时消失在那个地方。
李慈呆呆站在那个地方,心中怔然,他好像又惹她生气了
次日,林西彩坐在座位上,用湿巾擦完自己的桌子,习惯性将身边的空桌子也擦了擦。
谢拾已经快一周没来上学了,无论什么时候回头,身边都空荡荡的,真是叫人不习惯。
她最近好像折腾李慈折腾得有点勤了,这跟谢拾不在有很大的关系——以往谢拾在的时候,两个人还能斗斗气儿,时不时还能被他淬毒的小嘴刺两下,某种程度上缓解了她的学习压力。
谢拾走了,她缓解压力的途径一下子少了好几个,李慈就成了她解压的东西。
林西彩叹了口气,心想,你要是再不回来,我都快把他折腾死了。
不过平心而论,谢拾没来,整个班大概只有她会失落一下,其他人简直不要太开心,没了这尊煞神镇场子,教室里日均菜市场,闹闹哄哄,干什么的都有。
自从上次从谢拾家回来后,两个人基本处于断联状态,说完全不担心是假的,甚至就在前两天,某一天又突然循环了两次,她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心里略略不安,想问候一下,又怕冒昧打扰,最终没有多事。
后天月考,等月考结束吧,月考结束他再不来,她出于人道主义也要亲自上门看看她这位同桌。
教室里闹得厉害,有老师来讲课的时候,任课老师好歹会维持下秩序,一旦到了自习课上,他们就彻底翻了天,恨不得将房顶给掀下来。
当天上午最后一节课就是一节自习,林西彩坐在座位上整理错题,心中暗暗自我安慰,学会在菜市场学习是一种能力一种美德,她应该克服。
林西彩正顽强地在闹市中学习,某个瞬间,教室突然安静下来。
吵闹声、笑骂声、翻书声戛然而止,教室里像被按下暂停键,突然安静得可怕。
安静一瞬后,教室里传来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诡异的骚动与惊叫。
这氛围过分古怪,林西彩抬头,见前面的湘灵也直勾勾盯着后门看,不禁讶异,当即忍不住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
“怎么了这是,你们在看什”
卧槽。
林西彩一个激灵,整个人僵在座位上。
第45章 拆散他们
几乎看过去第一眼,她就get到了他们惊叫骚动的点。
从后门款款走过来的是谢拾——一个在颜值上解除封印360度散发男主光环的谢拾。
他竟然
剪头发了。
她在心里暗暗指摘过的长而凌乱的头发终于被修剪,几乎遮住眼睛的刘海儿和覆在修长后颈上的狼尾明显剪短,耳侧两边的头发也修剪得很有味道,干净利落,蓬松有型。
不过是剪了一个头发,却像一个撕开封印的宝盒,封印之下,是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
他的新发型本身并不特别,不过是一款挺常见的年轻男生的发型。
特别的是那张十足优越的脸,光洁的额头,深邃的眉眼,鼻梁高挺,下颌线分明,没了刻意遮挡,全部优势在阳光下摊开,帅得浓墨重彩,又漫不经心。
这个人以往来去无踪,头发凌乱且长,他几乎不与人交往,大家对他的脸只是有一个固定且模糊的印象,只知道他其实长得不错,但谁也没有很近距离地很大胆地直勾勾审视过他。
而今,这张脸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全然露了出来。
直到此时,他们才意识到这张脸远比想象中更有冲击力。
当下几乎每个人都忍不住直直盯着他,惊异,错愕,兴奋连恐惧都抛到了脑后。
众人眼睛发直,几个女孩对视一眼,眼神亮得惊人,心思百转千回——那个怪咖竟然长这样吗?如果他早这么收拾了,他身上的传闻就是再邪乎上几分,他的脾气就是再古怪上几度,只怕也会有大波大波的人往他身边凑吧
林西彩作为为数不多真正近距离评估过他真实颜值水平的人,当下也并没有比她们淡定到那里去,她想象过他剪完头发之后的样子,但实物的冲击力远超过脑补,她还是被狠狠惊艳了一把。
愣怔间,谢拾已经拎着背包站到了她身侧。
林西彩慢半拍起了身,第一次在众姐妹儿艳羡的目光中,将她这位美貌封印解除的同桌让了进去。
周围的女孩们有意无意盯着她的座位,虎视眈眈,一脸懊悔状,林西彩有点想乐,心道人家杀马特的时候你们谁都不要,推给我,人家变大帅比了,你们眼巴巴盯上了,哪有这么好的事儿,瞧就赶快瞧两眼吧,这个位置甭想让她让出去。
他只是剪了个头发,引起的轰动却跟没穿衣服差不多。周围打量的目光一道接着
一道,谢拾在座位上坐下,一如既往的淡定,眼皮都没抬一下。
林西彩看着他坐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其实她更想关心的是他的心情,他最近的生活,但这些问题到嘴边她却有些说不出口。
她顿了几秒,“前天没发生什么事吧,怎么又循环了两次。”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林西彩问完这个问题,谢拾抿了抿唇,表情突然有些不自然。
林西彩饶有兴趣盯着他,半开玩笑,“前天正好轮到我值日,你可害我连擦三天黑板。”
“帮你擦回来。”谢拾说。
“所以”林西彩稍稍靠近,压低了声音,“到底发生了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那张英气逼人的脸上罕见露出几分古怪的难为情,蹙眉,声音里有种刻意的冷淡,“没什么。”
林西彩没有刨根问底,只是朝他笑了笑,“这个发型很适合你。”
谢拾慢条斯理收拾东西,闻言动作微微顿了顿,极淡地嗯了一声。
适合吗?
必然是适合的。
剪个头发折腾了三次,能不合适么。
剪头发这个决定有些莫名其妙,他已经很久很久没在意过这张脸了,可在一个雨天,在返校前夕,他久违走进了一家理发店。
那是一家不算小的知名连锁店,谢拾一进去,就有一理发师迎了过来,一个看起来很斯文的栗棕色头发的Tony。
理发师笑盈盈地过来,走到跟前却被这一身渗出水儿来地阴郁气质吓了一跳,连修炼成精的职业假笑都不自然起来,“您好,剪剪头发?”
“嗯。”
理发师一边被他的气质瘆到,一边悄悄打量他,近距离瞧见那张棱角分明深邃华丽的脸,不由得一怔。
这好手艺也是要看脸的,破天荒遇见个极品客人,不禁有些手痒,蠢蠢欲动。
“这边,这边坐,”理发师将人引到一个座位上,“想剪个什么样的,帅哥?”
谢拾的目光淡淡落到面前的镜子上,薄唇轻抿,直白扔过来两个字,“帅的。”
“”
这要求太抽象了,理发师透过镜子审视他的参差杂乱的头发,心想长成这样,剪成什么样会不帅,就你现在这发型,但凡换张脸,那都不能看。
理发师拿出一个发型册翻了翻,最后推荐了两款发型,“这是现在最时兴的,肯定适合你。”
谢拾看了一会儿,犹豫片刻,指了其中一个。
理发师好久没遇到过这么理想化的模特了,磨刀霍霍向牛羊,挥舞剪刀一丝不苟,一绺一绺地弄,简直像在搞艺术。
那是一个堪称漫长的过程,久到谢拾到最后几乎没了耐心,一直到门外雨都停了,理发师才满意收工。
理发师盯着自己的杰作,有点热泪盈眶,觉得这张脸就是为这发型而生的。理发师下意识要拍张照当活招牌,被谢拾凉飕飕扫了一眼,收回了动作。
理发师自己是满意极了,但这位气质阴郁的客人盯着前方的镜子,眉突然蹙了一下。
理发师心里咯噔了一下,好在对方除了皱了下眉没说别的,很快离开了理发店。
没有一个人可以笑着走出理发店。
哪怕是在这个世界活了这么久的谢拾。
回家照镜子,越看越觉得像小白脸。
不过比起其他人,他有后悔的机会。
于是,次日,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谢拾再次光临理发店。
——他第一次把这种能力或者说bug,用在这种地方,反应过来,他自己都觉得别扭。
他以为是发型的问题,所以这次在那个理发师如前一次般拿出两张发型图的时候他想也没想直接选了另一个。
理发师一顿精雕细琢,又是一个漫长地等待。
末了,谢拾盯着那个比第一次还要做作的头发,眉蹙得比前一次更紧。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认,不是发型的问题,是理发师的问题。发型图看起来挺随意的,只是一过这理发师的手就变了味儿,处处透着一种累赘的人工精致感。
不能说不好看,但谢拾直觉那个人不会喜欢。
到第三次的时候,谢拾自暴自弃,直接找了小区附近一家洗剪吹的夫妻店。
谢拾进去后,理发的大妈问诉求,孩子连帅字儿都不敢说了,直接撂了句“剪短”。
理发的大妈也不含糊,上去手起剪刀落就是一顿剪,十五分钟不到就收工了,像在赶时间。
剪好的头发蓬松清爽,利落有型,谢拾看了眼镜子,意外的很适合他。
这种适合并不是他觉得有多帅——实际上他对美丑没什么概念,只是他觉得,这是她会喜欢的那种样子。
看起来阳光,清爽,少年意气。
她大概更想跟这样的人做同桌,她大概更愿意跟这样的人交朋友。
这样的人跟她走在一起,才不会连累她被人指指点点,她不在意,但他有些在意。
他之前什么形象他心里清楚,一个阴暗、冷漠、邪气的怪胎,她连那样的他都能接受,那么现在,换了一副正常人面孔的他,会不会更讨她喜欢?
他急于夺回她的注意力,他急于从另一个疯子那里将她的注意力夺回来。
这些日子,他躲在暗处,像一只无能为力的鬼,眼睁睁看着她在那个人面前花样百出,狡黠,顽劣,机敏灵动又诡计多端,他的灵魂战栗于她的一颦一笑一怒一嗔,又愤怒于那些神情动作不是对着他。
那样活泼的恶意,那样鲜活的真实,他从未见过。
激发出她这一面的人,居然是那个烂人,是那个疯子。
这一点,只是想想就让人发疯。
他想让她离开,为了让她快些离开,他宁愿不去招惹她,生怕浪费她一分一秒的时间——可如果,他不舍得浪费的这些时间,全被她浪费给了另一个人,他真的会疯掉!
这算什么?
他凭什么?那个比他还烂的人,他凭什么?
她似乎在厌恶他,可偏偏把所有关注都给了他,她竟然陪他看电影,她竟然陪他吃药,她竟然给他煮馄饨他给她带早餐,一口一口地把她喂饱,结果她转头去给别人煮馄饨,他看她真是疯了。
谢拾直勾勾盯着林西彩,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神采复杂而厚重,他看着她,神情中闪烁着忽明忽暗的古怪和克制,林西彩乖乖坐在旁边,叫那眼神盯得脊背发麻,什么都没做硬是被盯得有些心虚。
她扭头看过来,极力忽视那点怪异的心虚,“怎么了吗?”
谢拾的视线没离开她半分,他开口,语气却是与那视线相反的平静淡然,“中午一起吃饭。”
林西彩有些意外,意外于他竟也会主动邀约,但没拒绝,点头应了下来,“好呀。”
谢拾喉结动了动,将眼神里过分复杂的情绪轻轻掩去,将那种可能将人吓到的嫉妒和偏执藏得不动声色。
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那一步,他并不想吓到她,所以他的表情是淡的,语气也是淡的,可没人知道,他心里镇压着什么。
他会帮她离开,他会送她离开,但她离开前的每一分没一秒都是他的,都得是他的。
李慈算个什么东西,他不舍得碰的东西,他也敢伸手。
最初看戏的心情早已荡然无存,那种看热闹的戏谑早已腐烂变质,变成了抓心挠肝的嫉妒和愤怒——谢拾后知后觉意识到,大概从这出戏开场的第一秒起,他就已经被迫入了局,他在这出戏里的位置,从来就不是一个观众。
没有任何一个观众,会这样渴望女主角的目光,没有任何一个观众会嫉恨男主角到恨不得杀了他取而代之。
这出戏是他推着开场的,却演到了失控的他不能接受的情节。
他必须拆散他们,他必须拆了这出戏,他要想办法让他们永远也见不到。
第46章 跟谁在一起
中午放学,教室里的
人一哄而散,下去食堂抢饭,林西彩和谢拾都是那种宁愿吃剩饭也不愿意被人挤的性子,两个人在座位上坐了十几分钟才下楼。
以往两个人也不是没有一起吃过饭,两个人一个成绩一夜变差的前年级第一,一个在校园里久负盛名的煞神,走在一起难免被人多看两眼,但那个时候,大家的审视是带着距离感的,是带着怯意的,哪怕是盯着他们看,也是偷偷的,不敢光明正大,不敢明目张胆。
可这次,情况显然是不同的。
谢拾顶着完全暴露的顶级美貌走在她身边,简直像一盏在暗夜中闪耀的大号聚光灯,一路上都是注目礼,回头率超高。
有人认出了他,有人没认出,好奇打量这位从未见过的新鲜帅哥,从教室到食堂,短短几百米,二人走得格外漫长。
林西彩旁观那些目光,心中啧啧:怪不得鬼片里恐怖的东西都做得这么丑,因为人们会对漂亮的鬼犯花痴。
好不容易到了食堂,林西彩望向远处琳琅满目的大小窗口,随口道,“你要吃什么?”
说完等了几秒没等来回答,林西彩看过去,便听谢拾冷冷道,“馄饨吧,虾仁馄饨。”
林西彩一愣,被口水呛到,猛咳了几下。
谢拾彼时神色淡然,平静得仿佛方才一瞬间的阴鸷只是她的错觉。
“怎么了吗?”他问,看起来很贴心。
林西彩心中异样,“没什么”
是巧合吗?
为什么偏偏是馄饨,还虾仁馄饨?
谢拾看过来,心平气和:“有什么问题吗?”
林西彩摇摇头,淡淡一笑,“走吧,二楼。”
两个人上了二楼,买了两碗馄饨,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彼时食堂不是人最多的时候,但人流量还是不算少,二人面对面坐着,外形一个赛一个亮眼,任谁经过都忍不住看一眼。
也不知是这家的馄饨不好吃,还是两个人的胃口都不够好,两个人吃得谁比谁沉默,一直到他们放下汤匙,那两碗馄饨都只受了个皮外伤。
林西彩略略不安,她敏锐地觉察出,谢拾的一些变化。
他看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举手投足也还是带着一股颓丧的淡然,可两个人的氛围变得有些不对劲。
像新鲜的水果在阴暗的角落里变了质,怪异,黏稠,带着一种让人不适的酸味。
他的目光若即若离,灵魂却在向她强势迫近,平静,又咄咄逼人。
窗外的阳光洒进来,洒在他脸上,身上,连蓬松的发丝都被勾出几笔熠熠生辉的金线,可独独照不进那双眼睛里。
愣怔间,谢拾看了过来,嘈杂的食堂里,两个人莫名对视。
谢拾盯着她,半晌,薄唇微启,淡淡开口,“几个月前,你不是养了一只疯狗吗,”他说,“把它放了吧。”
林西彩一瞬之间睁大了眼睛,瞳孔微震。
他在说什么。
她听到了什么。
这个“它”是什么,她再清楚不过,并且她可以确定,谢拾说的就是这个。
想起那些突然出现在她抽屉里的药,想起那把至今仍躺在她抽屉里的那把漂亮匕首,林西彩身体突然一僵,因为她后知后觉意识到,也许,他一直知道。在她一开始选择用那种方式自保的时候起,他就知道。
可是他是怎么知道的?
或者说,他还知道什么?
那个人的目光如有实质,像一条锁链将她圈套在视野之内,平静而又强势地等一个回答。
但是林西彩并不打算接招——尤其是,在她还没摸清情况之前,她不想因为这个人打乱计划。
林西彩花了一秒钟整理情绪,然后她淡淡笑了下,“你记错了,我没有养狗。”
谢拾眼神复杂,盯着她,慢半拍笑了笑,让人头皮发麻,“这样啊。”
他没再说什么,可那种不安的情绪开始发酵。
从胸口开始,整颗心脏都有些不舒服。
林西彩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他知道她的秘密。
可即便到现在,即便已经觉察到他知道她的秘密,林西彩内心深处仍笃信他没有恶意。
她的不安来源于平衡被打破——谢拾的出现,让整件事又多了一个不确定因素。
这个人神秘莫测,处事风格异于常人,她根本摸不透他想做什么,会做什么,这才是最可怕的。
亏着之前他没来她还替他担心,好家伙,一来就给她送了个大惊吓。你行,你真行。
晚上吃完饭照例去空间送了一趟饭盒,林西彩想着白天的事儿,整个人都有点心不在焉。将饭盒递过去转身要走,李慈突然站起来,低低喊住了她。
林西彩看过去,便见李慈从沙发上拿了个本子递了过来,“这个”
林西彩不明所以,伸手接了过去,她低头翻开,盯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却是一怔——这才认出这个本子是上次她随手扔给他的,要他将做过的坏事都写下来。
原本只是一时兴起,她自己都要把这件事忘了,没想到他真的写了。写了就写了,竟然还主动递过来,林西彩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在李慈定定的注视下,林西彩拿着那个本子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李慈看着她坐下来,麻木的眼睛里闪动起一丝类似庆幸的情绪,像是在庆幸他用这种方式留下了她。
林西彩将本子放在膝盖上,从第一页开始,一页一页地往后翻。
她低着头,一张俏脸平静淡漠,语气却是轻的,“写的时候有撒谎么。”
李慈站在不远处的地毯上,闻言骤然摇了摇头。
“我我不会骗你。”他说。
林西彩不知可否,在那个本子上轻而易举找到了曾净欢的名字,林西彩往后看,脸色随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漂亮笔迹变了又变。
李慈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脸上,贪婪而又恐惧地品味着她脸上一丝一毫的细微表情,胸口那一颗干涸枯萎的心脏剧烈跳着,有多恐惧就有多兴奋,有多兴奋就有多恐惧。
两种相反的情绪在胸口的方寸间对冲又纠缠,像有一把软刀子在凌迟已经麻木到失去五感的灵魂。痛,但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他快死了,需要知道自己还活着,她是他的唯一证明。
忐忑伴随着蠢蠢欲动的期待,他盯着她。
林西彩低着头,某个瞬间忽而抬眸看了过来。
她似乎叹了口气,语调平淡,“我果然够了解你。”
她看了曾净欢的部分,当初随口一猜的两件事在这里被证实,他果然还是没有给她冤枉他的机会。
“先将人推入泥潭,再好心将人拉出来,”林西彩笑笑,“你的手段永远这样拙劣粗暴。”
可是她马上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就是用这种破绽百出又毫无新意的设计毁掉了一个又一个人,或者说,一个又一个家庭。
直到今天,还有人在外面捧着一颗真心为他奔走,为他奔波,林西彩有些疑惑,有些分不清她们是真的看不出来,还是不想承认。
那个本子已被他用了大半,上面工工整整,全是劣迹。
林西彩坐在那个位置,一页一页地翻,然后她闭了闭眼睛,望向站在地毯上的那个人。
“李慈,”她喊了他的名字,“你真是比我想的还脏。”
李慈的脸刹那间血色尽失,在白炽灯下,肤色苍白如鬼。
李慈盯着她,嘴唇动了动,声音却被哽在喉咙里,言语被截断,“我”
他有些着急,却好像突然失声,忘记怎么用声带发出声音,他盯着她也被她盯着,眼睛又涩又红,喉结上下滚动数次,额上都起了一层细密的博汗,才终于艰难而勉强地吐出几个字,“对对不起。”
“不用跟我说对不起,你对不起的不是我。你应该庆幸你对不起的不是我,这上面的事儿,但凡你对我做了任何一件,你现在都不会有机会站在这里跟我讲话。”
林西彩拿着那个本子,修长纤细
的手指在某一页指了指,“从这件事开始,给我写检讨,每件事儿写一篇,每篇不少于5000字。”
说罢,将那个本子放在了茶几上。
李慈没有拒绝的余地,甚至,他已经忘了还有拒绝这两个字,只顿了片刻,在林西彩冷淡平静的目光中将那个厚厚的本子拿了起来。
林西彩没有管他,各种事情堆叠到一起,让她突然有些疲惫,手边是一个遥控器,林西彩靠在沙发上,操作了几下,投影运作起来,将手机里一部电影导进去点了播放。
林西彩坐在沙发上看电影,李慈久久地看着她,有些意外她竟然没有马上离开。
她那么讨厌他,甚至他刚刚才惹她生气,可是她竟然没有马上离开。
她看起来不开心,李慈心里皱了一下,仿佛自己的情绪被一根线同她的连在了一起,不受控制地被她牵着走。
他没办法,他的情绪早已经不是他的了。
她困住的不仅仅是他的肉/体,还有他的灵魂,和全部的情感。他的肉\体是行尸走肉,他的灵魂是提线木偶,他的情感是一潭死水。
她是他最后的也是最浓烈的渴望,他离不开她,只要她愿意在他身边,出现在他的视野中,她做什么都好。
李慈盯着她,见她似乎没在看他,于是鼓起勇气试探着小心翼翼地在地毯上坐了下来。
一直到他在她身侧不远处的地毯上坐下,她都没有看他一眼,那双漂亮狡黠的眼睛里像蒙上了一层薄纱,有些迷离地盯着前上方的白色幕布,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李慈坐在那里,那颗干涸掉的心脏因为着片刻的靠近解了渴,像一个得到满足的瘾君子,幸福得晕头转向。
有那么一瞬间,这种卑微的心情让他想杀了自己。可很快,这种念头被巨大的沉沦和餍足淹没,让他只想……只想就这么一直跟她这样待下去。
李慈的目光从电影上抽离,极轻地在林西彩脸上落了一瞬,又马上移开,慌张,恐惧,又幸福得莫名其妙。
客厅很安静,灯光昏暗,唯有前方的白色幕布一场文艺片悠悠放映着,抛开一切,此情此景,诡异地有几分温馨和谐。
然而下一瞬,一道刺耳的手机铃声骤然响了起来。
像一柄不合时宜的利刃,将这平静温馨的假象彻底划破。
林西彩被那串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刺了一下,发散的思绪缓缓收拢,下意识从口袋中将手机拿了出来。
电话接通,一道潮湿的声音传来过来。
渗着水,泛着寒气。
“你在哪里?”
林西彩听出是谢拾的声音,看了看时间,有点意外:“这个点能在哪里,在家啊。”
谢拾的声音有些奇怪,呼吸莫名的重,呼吸声甚至顺着听筒传到了她耳朵里,就好像他湿哒哒地出现,脸贴得很近,潮热的气息就打在她耳边。
“跟谁在一起。”他又问。
他的语气奇怪极了,这个问题也奇怪极了,林西彩蹙眉,再次看了眼屏幕,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打电话来问这种问题。
“我在家哎,当然是跟……”
林西彩下意识想说跟我妈,话到嘴边想起谢拾妈妈的事儿,急刹车把到嘴边的我妈吞了回去,改口道:“跟……家人。”
家人。
家,人。
话音落,空气突然安静得可怕。
死一般的沉默。
手机里面的人和外面的人,呼吸皆是一重。
李慈盯着她,眼睛里燃烧着奇异的颜色。
像有一团暗火,几乎要将她烧死。
与此同时,又有一缕寒意仿佛顺着手机缠了上来,顺着指尖一直传到了她的胸口,冰得她心脏都停了一拍。
“家人?家人……”谢拾的声音再次响起,电话那头,他似乎突然浅浅笑了一下,“好,好……”
隔着电话,叫人头皮发麻。
第47章 魅力这么大
林西彩顿了顿,“你没事吧?”
“我好得很。”
那边沉沉应道。
然后,通话断了。
林西彩盯着手机屏幕,有些莫名其妙,一抬头,李慈正幽幽看着她,用那种湿热的黏糊得让人受不了的眼神。
林西彩蹙眉,“看什么?”
李慈喉结动了动,有些僵硬地低下头,神情中透出一种诡异的近似羞赧的东西,“没没有。”
林西彩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想起谢拾三番两次的奇怪举止,突然有些心烦意乱,看见李慈在她跟前晃悠,更是火上浇油,凝眉道,“你在这里干什么?检讨写完了?”
她语气十分不好,带着明显的迁怒意味。
可他仿佛毫不在意,只近乎痴迷地沉浸在某种情绪里,“你你不要生气,我这就写。”
李慈从地毯上站起来,弯腰捡起那个本子往餐桌方向走,他比刚来到这里的时候瘦太多了,营养不良加上长时间不见阳光,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
一米八几的一个人,套在付砚修宽松的旧衣服里,看起来松松垮垮,摇摇欲坠。
林西彩盯着他有些虚浮的步子看了一会儿,抿了抿唇。
林西彩从空间出去,再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些蔬菜和米面,还有一些基础的食用油、调味品。
李慈盯着她随手放在茶几上的那些东西,有点不明所以。
林西彩盯着他瘦到不成样子的脸,朝那些东西抬了抬下巴,“早上和中午不想吃那些速食,就自己做饭吃。”
李慈愣愣看过去,看着那些东西,有些茫然:“我我不会做饭。”
他盯着她的脸,看她在他说完这句话的同时眉又蹙了一下,唯恐她生气,又赶紧道,“我,我可以学。”
林西彩没再理他,将一个破平板丢在沙发上,离开了那个地方,平板里面是一些下载好的食谱和教程
第二天月考,按照上次的排名,林西彩和谢拾同一考场。但谢拾没有来。
试卷从前往后传,林西彩看着身后空落落的桌子,一时有些分心。
谢拾这次回来之后,似乎变了许多,整个人都有些奇怪。
有些时候她想生气,但一想到他刚刚失去至亲,连气都生不出来了,在胸口堵着,难受极了。
她的情绪似乎有些太容易被谢拾影响了。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林西彩闭了闭眼,深呼吸,试图在心里忽视这个人。
谢拾不重要,谢拾不重要,林西彩自我洗脑,她现在最要紧的是学习,最要紧的是多考几分,他怎么样,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首先,他惨不是她造成的。
其次,他惨不是她造成的。
最后,他惨不是她造成的。
小作她可以哄着,作得太过她可不会惯着。
林西彩一顿自我调理,抬头看了眼前黑板上方的钟表,凝起精神开始答题。
一天考试下来,精神高度紧张,脑细胞不知道累死了多少,下午考完最后一场,林西彩有种虚脱的感觉,放了学没有直接回家,慢悠悠逛了个超市,打算买一些零食补给犒劳一下自己。
林西彩进了商场,乘扶梯下了负一层,进了超市。
人有些多,林西彩在零食区慢悠悠闲逛,碰碰这个,看看那个的保质期,不像来采购的,倒像是来赏玩的。
这个世界的零食分类跟她的世界差不多,只是口味和品牌上有区别,林西彩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不自觉想起自己世界里她常吃的那几个牌子,说不出的想念。
林西彩走到饮料区,拿起一瓶类似可乐的东西看配料,身侧一方阴影打下来,她扭头看过去,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不知何时飘到了身边,带着一身冷寂,像一
个神出鬼没的幽灵。
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彼时正淡淡看着她,眼睫微垂,透出些熟悉的平静和颓丧。
林西彩被吓了一跳,将手里的饮料放回了货架,“你怎么在这儿?”
她蹙了蹙眉,“今天考试哎,你怎么没来?”
谢拾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修长漂亮的手越过她,从货架上拿起她方才放下的那瓶饮料看了眼,又放下,“要买什么?”
“买点吃的。”林西彩说。
“买给谁的?”谢拾看过来,目光幽幽,“你那位家人么?”
林西彩蹙眉,被他这种阴阴阳阳的语气激怒,掉头就走。
她走得很快,想甩开他,奈何他步子大,没几步就跟了上来。
林西彩心里有气,不想理人,对方似乎也在气,不知道在气什么。两个人并排走路,谁也不理谁。
从超市出来,负一层是一些摊位集市,还有一些宠物门店,路过一家宠物店的时候,谢拾扫了眼,插兜走了进去。
林西彩迟疑了下,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跟了过去。
进去之后才发现,墙上的透明箱里全是狗,各种品种大小的狗,大的单独一个箱子,小奶狗两三只一个箱子,一只只眼睛黑黝黝的,看起来很是精神可爱。
不过林西彩的注意力显然不在狗身上,相比之下,更意外谢拾这样冷冰冰的一个人竟然会主动来这种地方。
谢拾站在她身侧,隔着透明玻璃箱往里看,眼睛里却没什么温度。
“喜欢哪一只,我送你。”他说。
哈?林西彩被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句话整得有点懵。
林西彩摆摆手,敬谢不敏的模样,“我哪有精力养狗。”
谢拾没看她,说话间仍盯着玻璃箱里的狗,“没精力么,我看你不是挺乐在其中么。”
林西彩一愣,咬了咬后槽牙,“你是说sara啊,它有专门的人照顾,花不了我多少时间。”
林西彩说罢转身要走,书包肩带被两根手指轻轻勾住,手上用力,她连同那只书包一齐被人扽了回来,几乎扑到了那人怀里,谢拾垂目看她,目光幽幽,“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林西彩挣了一下,蹙眉,“我不知道。”
谢拾盯着她,流连于她的每一丝表情,语气潮湿,“是不想放,还是舍不得放?”
林西彩终于恼火,用力将人推了一下,一张俏脸写满愠色,“你发什么神经,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无论他说什么,这一切只是他的猜测,他又没有证据,她咬死不承认他就没有办法。事情已经够复杂了,她不想他掺和进来把事情变得更复杂。
“谢拾,你适可而止,”林西彩压着火气,“我不想跟你吵架。”
谢拾被她方才那一推,身体丝毫没有反抗,顺着她手上的力道向后踉跄半步,他看着她,半晌,淡淡一笑,“这么执着是吧?”
他笑得很好看,但那种头皮发麻的感觉再一次顺着皮肤密密麻麻爬了上来。林西彩不怕他生气,不怕他气急败坏,但她有点怵他这么笑。危险的,让人捉摸不透。
林西彩脸色变了几变,想说点什么,最终没有开口,带着一身火气将谢拾一个人扔在了宠物店。
要养自个儿养去。
神经病一样一天天的!
林西彩心情糟糕极了,一直回到家都有些心烦意乱,晚上吃过晚餐如常去了空间一趟,一进去便在客厅里闻到一股刺鼻的焦糊味儿。
原本不好的心情顿时火上浇油,气冲冲走到了厨房门口。
厨房里叮叮当当,李慈在里面,旁边是两碟面目全非黑啦吧唧的菜。
林西彩深吸一口气,“你在干什么?”
李慈一阵手忙脚乱,慌张关了火,像做错了事,“对不起……”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林西彩上下打量乱七八糟的厨房,语气嘲讽,“李慈,你还能做什么?”
李慈低了头,声音哑了几分,“对不起……”
林西彩闭了闭眼,又睁开,将手里的饭盒随意放在桌子上,转身朝外走——真是走到哪里都有人追着给她添堵,没一个省油的灯。
林西彩走出厨房,身后一阵脚步声,李慈疾走几步追了出来,“再,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学会的。”
林西彩回头看向他,正欲开口说点什么,口袋里的电话适时响了起来。
林西彩拿过手机看了眼屏幕,眉蹙了一下,直接离开了。
李慈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离开,盯着那只将她叫走的手机,眼神中闪过一瞬间的狠厉,又很快落寞下去。
他似乎连生气的资格都没有。
比起生气……他还是更害怕她生气。
一定是他把厨房弄成这个样子她不高兴了,李慈恍恍惚惚重新走进厨房,神经质般开始收拾起来,他动作有些笨,却带着一种慌张的急迫感。
在她下一次来之前他一定要把厨房收拾干净,还要学会做菜,他不能惹她生气了,因为她真的会不要他。
对了,她,她说他是家人。
她把他当家人——这个念头突然让他活了过来,像是一个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一把海草,抓住了就死不放手。
海草能不能救命他不知道,但他知道松手一定会死。
……
第三次月考成绩很快出来了,林西彩的成绩不出意外又往前蹿了一截,从上次的五百大几,跳到了这次的四百出头。
她用了不到四个月的时间,从倒数考到了中等,林西彩心里其实是有成就感的。除了一些没有办法避免的事情让她不得不分出精力,其余时间她都扑在学习上,一点之前基本没睡过。
但目前的结果,她想要离开,远远不够。
名次越往前,进步起来阻力越大,她还有差不多半年的时间,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林西彩看完成绩单,回到座位,身边的位置空空荡荡,谢拾又没有来。
上课时间已经要到了,这个点都还没来,今天估计是不会来了。
林西彩收回视线,伸了个懒腰,从书架中将练习册拿了出来。
林西彩低着头看题目,一道题题干没读完,朱宏飞突然咋咋乎乎喊了她一声。林西彩回头看过去,朱宏飞将一个塑料袋递过来,沉甸甸的,里面是一份早餐。
林西彩愣了愣,望着桌上的东西,“这什么?”
朱宏飞笑笑,挑眉:“帮人带给你的。”
林西彩盯着里面熟悉的三明治,心中一软,却还是问:“谁啊?”
朱宏飞啧了一声,一脸无语,“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朱宏飞似乎心情不错,傻乐道,“刚刚我正走着呢,突然在校门口遇见谢哥,塞了个早餐让带给你,掉头就走…….哎你说当时校门口这么多人他为什么偏偏选中我跑这个腿?瞧见没有,嘴上不说,其实把我当自己人了。”
林西彩:“……”
第一次见有人上赶着被人使唤的。
他在骄傲什么。
“哎,你说他都到校门口了怎么不进来呢?”朱宏飞问。
“他逃课还用跟你汇报?”林西彩说。
“逃课啊,”朱宏飞有些浮夸地点了点头,随后盯着她,笑得意味不明,“那你说他都逃课了,为什么大清早的专门来校门口一趟?”
朱宏飞瞧了那早餐一眼,拖长了声音,自问自答:“哦,原来是为了特地给某人送早餐啊。”
林西彩:“……”
其实林西彩也纳闷,她跟谢拾是刚吵完架在冷战吧?
冷战中还搞投喂这一套,她是吃还是不吃?
“吵架了吧你们?”朱宏飞在旁边添油加醋,“哎呦受不了了,吵着架都不敢让你受饿,腻歪死我了。”
林西彩蹙眉,“你胡说什么?”
朱宏飞斜她一眼,一脸明白相,“现在我谢哥行情可是不一般,你可当心点。”
下一秒,朱宏飞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沓情书在手里晃了晃,“瞧见没有,光这两天托我递情书的妹子不下十个,哥们儿都替你挡着呢,你
心里有点数。”
林西彩盯着他甩来甩去的那些情书,被他晃得心烦,抬眸淡淡一笑,声音说不出的冷,“你好像误会了什么,我们就是纯洁的同桌关系。”
“不就情书吗,”林西彩说,“你拦着干什么,人家魅力这么大,你拦得住吗?”
第48章 有点晚了
纯洁的同桌关系?朱宏飞挑了挑眉,在桌子下面牵手的纯洁关系吗?
朱宏飞看着她硬装的小模样心里发笑,咳了一声,弯腰过来,手越过自己的桌子,直接将那些情书塞到了谢拾桌子里,“啊,你说的对,还是送过去比较好。”
林西彩看着他的动作,半晌,微微一笑,“是这样。”
……
刚考完试,试卷上大把的错题要整理,老师讲课的速度有点快,一天下来,累得头疼。
回到家在床上躺了会儿才过去吃饭,吃完饭困得不行,想倒头就睡,扑到床上才想起自己似乎忘了一件事。
林西彩突然就有些烦躁——她大概还是被谢拾影响了,最近一些日子,她对李慈时常会有一种耐心耗尽的感觉,这个人在那里待着,确实会占用她一些精力,而这些精力她本可以拿来学习或者休息。
可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了,说喊停就能喊停吗?
林西彩在床上滚了两圈,定定看着天花板,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起了身,轻手轻脚去了食堂一趟,打开冰箱将一些饭菜打包后放微波炉热了下,进了空间。
林西彩走进去,里面一股很浓郁的饭菜香味,她愣了下,抬眸看过去,便见李慈趴在餐桌上,桌子上面,是几盘卖相还算说得过去的炒菜,和两碗米饭。
他似乎在等她,她今天来得晚了些,他等得睡着了。
林西彩歪头看着他,下一瞬,像是感应到什么,李慈的脸从臂弯中抬起,朝着她的方向看了过来。白皙俊秀的脸上被压出了红印子,睡眼惺忪。
他看着她,木讷的眼睛里有了几分神采,“你回来了。”
李慈站起来,见她幽幽盯着桌上的饭菜,脸上透出一种类似羞赧的情绪:“我…我做了菜,我去热热…….”
“不用了。”林西彩抿了抿唇,将手里的食盒放在桌上,语气平淡,“你自己吃吧。”
李慈看着她,喉结上下滚动,急于证明什么,认真得过分,“我,我尝过了,这次不,不难吃的。”
林西彩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移开目光,语气里有种刻意的生硬,“你是说我们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么?你倒是不怕我倒胃口。”
李慈凝眉,眼睛里一瞬间闪过几分久违的厉色,他似乎想生气,但又怕自己生气会真的让她生气,那点凌厉的东西很快平息,表情黯然下来。
她说的也没错。
他让她倒胃口。
可是……
可是他已经在变乖了不是吗?
为什么一次机会都不给他?
那种被他压制的恨意几乎又要卷土重来,可是在他想要恨她的时候他又想起了那句话,她说,他是家人。
是的,她说他是家人…….被他回味了一百遍的这句话几乎是立即将他哄好了,那颗暴躁的心被安抚,李慈忍不住为她再一次为她开脱,她不想吃就不吃,他怎么能逼她?她心情不好,在外面受了贱人的气,他应该理解她的,她来到这里,他怎么能继续惹她生气?
怨啊,恨啊,突然一扫而光,他甚至对她生出几分愧意。
“你喝水吗?”李慈问,“水不是我做的。”
不对,水也是他烧的,她大概率也会嫌弃。
李慈疾走几步到冰箱前,打开冰箱门,没有接触地指了指放在里面的汽水,看着她,眼神小心:“汽水呢,这是你买的,我……我没有碰过。”
林西彩盯着那张不安的脸,几乎没有办法将这个人跟之前那个虚伪恶毒的人联系到一起。
她发现,她在李慈面前其实很坏。
是那种全然的不隐藏自己的恶意,和灵魂里阴暗的那一面。
为什么有恃无恐,因为她知道至少在这个地方,这个人被她完全掌控,他没有反抗她的能力和资本,不管他乐不乐意,他只能忍着。
一开始只是为了自保,但后面,这个过程貌似开始变质。看着这样一个张牙舞爪的恶人,身上的刺被磨光磨烂,一点一点变乖变温顺,这种全然颠覆的感觉,让她生出一种诡异的着迷。
某些时候她看着他会突然想,李慈狩猎别人取乐的时候,是不是就是这样的心情?
那么现在做这种事情的她,某种程度上是不是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他。
这种联想让她有些不适,林西彩抿了抿唇,生硬道,“我不喝。”
林西彩说罢,转身要走,李慈看着她,下意识轻轻扯住了她的衣角。
林西彩脚步顿住,回头看他,眉微微蹙了下。
李慈捏着她的衣角,手心发汗,他不想让她离开,他急需找到一个理由留住她,哪怕只有一秒钟。
“我…….”李慈突然松开她,跑到卧室将那个墨绿色封皮的笔记本拿了过来,递过去,“你让我写的检讨,我有写。”
他太想留下她了,情急之下找了个不那么聪明的借口。
林西彩怔了下,瞧了那个本子一眼,没有接,“我懒得看,你念给我听吧。”
林西彩没有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李慈拿着那个本子站在地毯上,看着她,喉结动了动。
“念不出来吗?”林西彩问,“难以启齿?”
李慈轻轻摇了摇头,在她平淡似水的目光中,翻开本子,磕磕绊绊念了起来。
李慈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林西彩的眼睛,那些忏悔的话,仿佛字字句句都是跟她说的。
但其实,他念的读的什么,他一个字都没往心里去,他只是…….很享受被她看着的样子。
林西彩的目光幽幽落到他脸上,眼神平静而复杂,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一篇检讨快要念完的时候,林西彩的电话再一次,响了起来。
林西彩盯着屏幕看了几秒钟,眉习惯性微微蹙了下。
她看起来似乎对这个电话有些不满,可一如之前的每一次,一边不满着一边选择回应。她几乎没再看他一眼就离开了那个地方。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为什么每次她来这里,都会有贱人打电话给她?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打过来!
他一厢情愿觉得他们相依为命,可她一次又一次提醒他根本不是这样,他是她的,可她是他抓不住的!他只有她,可她走出这个地方,还有更广阔的世界,还有更多更多的人。
李慈突然头痛起来,一想到她会跟外面数不清的人讲话,冲他们笑,对他们比对他好,他就难以自抑地头痛起来,心脏都开始痉挛。
李慈开始头痛,暴怒,甚至开始怨恨她,为什么他都这么乖了,她还要别人?为什么她不能永远留在这里?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不能只剩他们两个?如果他能出去,他要把所有联系她的人都弄没了,让她只有他,只有他!
…….
手机还在响,林西彩回到房间,深吸一口气,按了接听,“又怎么了?”
“数学作业是什么?”
“数学卷子一张。”
林西彩答完咬了咬后槽牙,有点忍无可忍——平时当着你面布置的作业你都不会看一眼,今天课都逃了倒装起好学生了是吧,话说,你不觉得我们最近打电话的频率有点高吗?
还都是一些芝麻大的小事儿,一会儿问作业是什么,一会儿问早餐吃什么,你自己觉得这正常吗?
电话那端沉默片刻,沉沉开口,“你刚刚在做什么?”
“吃饭。”林西彩说。
“跟谁?”谢拾问。
林西彩:“……”
林西彩没吭声,直接挂了电话。
林西彩挂了电话,将身体扑倒在床上,心情十分复杂——求求了,来个人给他治治吧!他以前不这样的,为什么现在变得这么…….黏人。
第二
天一早,林西彩呵欠满天去上课,刚进教室,见朱宏飞的桌子旁边聚了好几个人,正围着什么东西窃窃私语。
朱宏飞本人没来,林西彩路过瞧了一眼,发现他桌子上放的赫然是昨天他塞在谢拾抽屉里的那些情书。
谢拾趴在桌子上闭目假寐,林西彩瞧了他一眼,跟路子鑫问了几句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谢拾显然一来就发现了抽屉里的东西,在得知是朱宏飞放进去的之后,想也没想直接扔到了他桌上,示意是谁的谁拿走。结果朱宏飞本人没来,这些东西先引起了班上其他好事者的围观。
林西彩看着那些人对着那些情书指指点点,书包都没放下直接伸手将那些东西拿了过去。
几个凑热闹的男生挑了挑眉,有些好笑,一副“不想跟丫头片子计较”的大度表情,吊儿郎当回了自己的座位。
谢拾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彼时正幽幽看着她,和她手里的情书。
林西彩将书包放下,在座位上坐了下来,“你就这样放那里,这些东西被人围观,你让写的人情何以堪。”
谢拾盯着她,“你希望我怎么做?”
林西彩失笑,“你又不是第一天长得好看,这种事一点处理经验都没有?”
谢拾皱眉,“你很有经验?”
“一点点吧。”林西彩将那些情书一封封码好,侃侃而谈,“别人送你情书,你就收着,有那个意思的就回复一下,没那个意思的就好好收起来,又占不了你多少地方。就算你真的不想留着,也该找个没人的地方处理掉,现在这是在做什么,喜欢你一下犯罪啊,用得着被你游街示众吗?”
谢拾听她这一套说完,眼睛微微眯了下,径自伸手在她的抽屉里摸过去,林西彩一惊,“你干什么?”
未等她上手阻止,谢拾果然在她抽屉里摸出了几封未拆开的情书。
林西彩不悦,伸手去抢,谢拾躲开她的动作,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缓缓落到了那几封碍眼的情书上,“看来我没在这段时间,你桃花运挺好啊。”
那是。林西彩愤愤地想,之前一尊煞神坐我身边,谁敢靠过来,你不在,我桃花运可不就好了。
谢拾安静看着她,眼神湿哒哒的,森然,泥泞。
林西彩心里咯噔一下,叫他盯得没由来的心虚。
二人在这种奇怪而危险的氛围中对视,谢拾的声音沉沉响起,平静的,像一潭被镇压过的水,“你不沾花惹草过不下去是吗?”
林西彩愣了下,不可置信般看过去,方才那点心虚几乎是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多日积攒起来的不解和愤怒,她开口,声音冷得像冰,“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身侧的人似乎被她眼睛里寒冰般尖锐的东西刺到,他盯着她的眼睛,声音突然苦涩得厉害,像问她,又像问自己,“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吧,你到底想怎么样?”
最近桩桩件件加在一起,一切都让她感觉糟糕透了,林西彩当下火气冲上脑门,几乎是口不择言,“你不觉得你最近很奇怪吗?谢拾,我们只是同学,你没资格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更没资格对我怎么做事指手画脚。你不觉得你管得有点太宽了吗,你是我什么人啊敢这么管我?我们很熟吗?”
“谁有资格?”谢拾看过来,那双一贯深邃沉凝不沾喜悲的眼睛里罕见透出些凡人才会有的脆弱和不甘,眸底深处,镇压着不体面的歇斯底里,“谁有资格?被你藏起来那个人,他有资格?跟我不熟,跟他熟?”
“你在胡说什么?”林西彩心中一阵恶寒,“我看你真是疯了。”
林西彩条件反射要离开座位,腕上一紧,被人轻而易举拽了回去,他抓着她的手腕,那张明艳帅气的脸微微靠近,语气里带着湿哒哒的凉意,“你认识我的时候我就是这个样子,那个时候不嫌弃不在乎,现在腻味我了,知道我是个疯子了?”
现在才说这种话,会不会,有点晚了。
第49章 流氓吗你
放学后,谢拾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站在楼顶往下看,目光幽幽跟在一道身影后面,透着一种怪异的,歇斯底里的平静。
两个人早上吵完一架,除了不再理他,她的情绪好像丝毫不受影响。
跟其他人该说笑说笑,该聊天聊天,一如既往的情绪稳定、大方活泼。
她将桌子拉开半尺,两个人离开一段距离,每一个动作都在跟他划清界限。
谢拾久违地生出一种慌乱和不安,他分明是想靠近她的,分明是想将她拉向自己的,分明是想拿回她的注意力的,可她好像离他越来越远,他甚至,已经开始让她讨厌了。
那道轻盈的身影在他眼底跳跃,他遥遥盯着她,视野中突然被另一道身影莽撞闯入。
男体委自她身后跑过去,从后面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她愣了愣,回头看清来人粲然一笑。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能同时看清两个人的侧脸,他们面对面看着对方,都在笑,阳光落在他们身上脸上,眼角眉梢都缀满了光。
他们并排走路,一路说说笑笑,他们离得那样近,肩膀都几乎撞到了一起。
他眼睛突然有些干涩刺痛,不知是今天的阳光太毒辣,还是他们亲昵得太刺眼。
他一早就知道,她只是可怜他,才愿意偶尔亲近他搭理他的。
但其实,像下面这种人才是她真正愿意靠近的。
他们阳光,磊落,正常,这样的人,才是她的同类。
而他,他已经在阴暗的角落里浸泡了太久,灵魂已经湿透了,终年不见天日。
他装出来的正常和体面有太多破绽,这种拙劣的伪装怎么能比得过别人,她连他这样的人都肯亲近,对别人只会更友好亲近,但凡有一个更阳光漂亮的人扑过来,她早晚会嫌弃他。
他原以为他的灵魂已经麻木,这世界上不会再有任何一个人能挑动起他的情绪,他原以为这个他游历了不知道多少个轮回的世界对他已无半分神秘,他什么都能做到,什么都知道
可此时此刻,距离他百米之外,站在别人身边的那个人,只是微微笑了下,就将所有的无力感反噬给了他。
他的心脏跳得很不正常,那种强烈到几乎失控的占有欲,让他自己都吓到。
她要干什么。
她还会干什么
林西彩回到家感觉有点冷,头也晕晕沉沉的,拿体温计一量,果然发烧了。
不算严重,但浑身困乏,林西彩找了些感冒药吃下,吃药的时候想起谢拾,觉得多半是被谢拾给气的。
晚上匆匆吃了口饭,进空间打了个卯,出来后坐在书桌前开始写作业。吃过感冒药就容易犯困,林西彩打算在犯困之前赶紧把作业做了,早点休息。
然而作业刚起了个头,房间突然一暗,头顶的吊灯和书桌上的小台灯都灭了,黑得铺天盖地。
林西彩愣了几秒,摸索着朝外走,刚走到门口,看见钟萍拿着手电筒站在客厅里,“停电了。”
“怎么突然停电了,”林西彩声音软软的,带点抱怨的语气,“我正写作业呢。”
“好像是在修变压器,估计得等一些时间了,”钟萍看着她,安抚道,“不是发烧了吗,今天就不要熬夜了,正好吃完了药,早点休息。”
“我没什么事儿,”林西彩眨了眨眼睛,又问道,“咱家有蜡烛吗,我写完就睡,不然明天交不上去我会被老师批评的。”
“那就早点起来再写,蜡烛多危险,烧一下怎么
办?你没看新闻,多少火灾都是蜡烛引起的”
钟萍一顿喋喋不休,林西彩笑笑,没再说什么,妥协般点了点头,“行吧,那成,我回房间了,您也早点睡。”
林西彩转身退回房间,心道,早起是不可能早起的,她能熬夜三小时但早起不了三十分钟。
林西彩想了想,回到房间,锁上房门,从书桌上将作业收拾了一下,带着作业和学习资料进了空间。
李慈刚洗好澡,穿了件米白色的家居服,头发湿哒哒的,手里拿着吹风机,看样子正要吹头发,见她突然出现,动作一滞。
林西彩淡淡看了他一眼,走到餐桌前,“外面停电了,我进来写会儿作业。”
林西彩说罢,将东西放下,掏出方才写到一半的习题,深吸一口气,开始各个击破。对于她现在的水平来说,光是老师留的作业,她做完都要花上相当大的精力,遇到些上难度的,她真的会做到抓耳挠腮。
林西彩开始写作业后就特别专注,全然没有注意到,几米开外,有个人看着她,在那个地方站了许久。
林西彩写完基础作业后,将英语课本拿了出来——这是她强迫自己给自己的加餐,她英语口语还行,但考试完全用不上,考试更多考察的是词汇量,她所谓流利的口语并不能直接转化成试卷上的分数。
因此,为了让英语成绩不拖后腿,她每天会逼着自己至少默写半个小时的英语单词。
其他科目解题的时候,精神需要高度集中,林西彩一般不会犯困,可她只要一碰英语或语文的东西,就跟吃了安眠药一样。
林西彩在草稿纸上练习单词,果不其然,眼皮越来越沉。若是别的时候,也顶多是困一困,可加上发烧刚吃过药,林西彩到最后稀里糊涂没了意识,写着写着毫无所觉地趴在了桌子上。
李慈已吹干了头发,彼时正安静坐在地毯上,他看着她头越来越低,最后直接将脸贴在了草稿纸上,心口异样地一皱。
李慈走过来,在那个餐桌前站定,他的身体在她脸上落到一道阴影。
李慈垂目看过去,一张俏脸贴在稿纸上,埋在臂弯中,薄薄的刘海儿下是一双恬静的睡眼,睫毛很长,有点翘,无辜又无害,纯真得像个精致的婴儿。
这个贱人,李慈盯着她,修长漂亮的手指探过去,极轻极轻地碰了碰她耳侧的发丝。
如果她就这样睡过去,在这里变成一个标本,那就好了——她不会再去外面招蜂引蝶,不会再离开他半步,不会露出他不喜欢的表情,那张红润漂亮的嘴巴里也不会再吐出来让他难过的话。
他们会永永远远留在这里,在这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地方一起腐烂、变质,他们的血水会融在一起,尸骨会依偎在一起,这里是他们的家园和坟墓。
李慈的手指从她耳侧的发丝处移开,指尖缓缓下滑,擦过她脖颈的领口,李慈盯着她细白的脖颈,眼睛里说不清是恨还是痴迷,这个贱人,她真该死。
他的手极轻极轻地绕过她的小腿和脊背,僵着身体小心翼翼将人抱了起来。
她似乎微微蹙了蹙眉,不悦地在他怀里动了一下,却依旧没有醒来。
李慈抱着那具身体,走得极慢,生怕将人吵醒一般。她从来不会亏待自己,哪怕是在梦里,也知道在他怀里给自己找一个舒服的姿势,她动了动,柔软的脸颊隔着薄薄的衣料擦过他的胸口。
李慈垂目盯着那张无害的清纯面孔,眼神变幻几许,那抹近乎缠绵的恨意最终变成了一滩不成形状的卑微的满足感。
一直到他将她放到床上,他的身体依旧僵得不像话。
他不敢靠她太近,就那么屈膝坐在地上,坐在床边的位置守着,看着——以往她睁着眼睛的时候,他没有机会这样看她,她会生气,会发作,会说一些叫他难过却不能反驳的话,现在她闭着眼睛,他的视线近乎放纵而贪婪地看着她,用目光在她脸上留下痕迹。
他的目光落到她的眼睛上,鼻子上,最后落在她红润的微微张开的嘴唇上。
他伸出手,手指无限靠近她的嘴唇,似乎很想碰一下,但,最终还是收了回来。
他好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他好像已经退化了睡觉的能力,可这一时这一刻,他看着她熟睡在旁边,似乎突然感觉到了久违的困意。
然后他也闭上了眼睛,半边胳膊搭在床边,脸靠在了胳膊上。
地板很硬,还有点凉,他的腿蜷在那里极不舒服,在最不适合睡觉的条件里,他偏偏生出了困意
林西彩出了一身的汗,迷迷糊糊醒来,睁开眼睛,思维有一瞬间的停滞,她看着头顶陌生又熟悉的天花板,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林西彩汗涔涔地呼吸,看看床上的自己,又看看地板上缩成一团的李慈,一颗心骤然猛跳了几下,当即一阵后怕,她没想到自己竟然在空间里睡着了,如果,如果李慈方才对她下死手,她现在已经没了。
这个人装得再温顺乖巧,内里无疑是恨她的,恨她入骨。他明明有机会动手的,可他,他竟然没有
林西彩心情略微复杂,料想是自己之前的考验设计唬住了他,让他不敢轻易冒险。
手机没带进来,林西彩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已经快十一点了,她睡了一个多小时。林西彩用手背擦了擦口水,直接起了身。
李慈也睁开了眼睛,腿麻得发疼,白皙俊秀的脸上露出几分扭曲的痛色,“你醒了?”
林西彩没说话。
“你,你可以继续睡的,”李慈说,“我去外面。”
林西彩淡淡看他一眼,往外走,“你应该把我叫醒的。”
说话间,林西彩的身体突然轻轻颤了一下,这个地方,似乎有另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不对,不是现在才有的,从方才起,甚至是更早些时候,那道目光就一直追着她,像绳索,像毒蛇,如有实质,仿佛隔着时间空间要将她死死绞住,缠住。
那种被凝视的感觉史无前例的强烈。
湿哒哒的,阴冷的,粘腻的,野蛮的,危险的。
林西彩有些神经质地看过去,似乎想要找出那道咄咄逼人的疯狂的视线,可她惶惶然看过去,这里除了一个李慈,只有她。她找不到存在于这里的那个第三双眼睛。
可是真的没有吗?
真的只是错觉吗?
可她明明能感觉到,他几乎要跳出来说他能看见她了,她为什么找不到?
李慈不明白她在找什么,却看到了她的恐惧,他的心和眼睛追随着她,寸步不离。
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林西彩在餐桌上拿了东西,离开了空间。
外面已经来了电,顶灯和台灯都亮了。
林西彩抱着学习资料放在书桌上,桌上的手机在响。
林西彩机械拿起那只已经热到发烫的手机,被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未接电话惊到,是谢拾打来的,几十通电话。
林西彩心脏停了一拍,出什么事儿了吗?
稍稍调整情绪,林西彩按了接通,“怎么”
那边打断她,吐出来两个字:“出来。”
出来?林西彩一惊,“你在哪里?”
“后门。”
“后门?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谢拾依旧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声音古怪至极,平静之下像压着什么东西,“出来,见我。”
在搞什么,什么要命的事儿非得今天解决。
还有,她为什么要听他的,他们白天才吵过一架,都要老死不相往来了,她为什么要管他?
心里一顿输出,可林西彩一边骂人的同时,找了件厚外套裹在了身上。已经十一点多了,钟萍早睡下了,她动作很轻,换好衣服轻手轻脚出了门。
外面有些冷,好在别墅后门离员工宿舍楼不远,下楼走了几分钟,就到了后门。
谢拾站在梧桐树下,一身黑衣,修长的
身影融在夜色中,隐在树色里,无声无息,像一个过来索命的男鬼。
他站在那里幽幽看着她,整个人透出一种死气,唯独那双眼睛烫得可怕。那双一贯平静沉凝的眼睛里像有一团火,要将两个人都烧死在这一刻。
她很难描述那是一个怎样的眼神,她只是觉得,他好像有些恨她,恨到下一秒就能扑过来咬死她。
事实上,他也确实咬了她一口。
在她的嘴唇上。
她没反应过来他是怎么走到她身边的,整个人已被他堵到了树上,他恨恨地盯着她,盯着她被别的男人觊觎过的嘴唇,发狠地吻了下来。
那个吻生涩而暴力,带着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绝望。
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林西彩大脑一片空白,手腕被人捏着箍到胸前,甚至忘了反抗。
一直到他在她嘴唇上咬了一口,二人唇瓣贴在一起的地方痛意传来,林西彩如梦方醒,猛然推开他,半是泄愤半是条件反射,抬手在他脸上重重落了一巴掌。
“流氓吗你?”
“流氓”没说话,脸被她扇得一偏,有些自暴自弃地,笑了。
第50章 听不见了
林西彩那一巴掌扇得用足了力气,那张苍白的脸上几乎瞬时间留了印痕。
是她扇的别人,自己脸上却也跟着火辣辣的烫,火辣辣的疼。她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更何况给她这种委屈受的还是谢拾,林西彩气到头脑发昏,刚退的烧几乎又被勾了上来,无论是心里还是身上都难受极了。
他在做什么?他凭什么这么对她?他怎么敢的!
她的心脏也被气得以不正常的诡异频率跳着,急促得几乎叫她晕过去,某个瞬间眼前一黑,身体往后踉跄半步,险些栽倒过去。
始作俑者下意识要来扶她,林西彩避了他的动作,转而泄愤般将人重重推了一个趔趄。
谢拾毫无反抗地顺着她的力道后退半步,抬眸看过来,喉结上下动了动。未等他站稳,那个裹着大衣一脸怒容的人又扑了上来,对着他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谢拾任她发泄,甚至为了方便她下手不动声色弯了弯腰,她表情很凶,力气却有些跟不上,谢拾盯着她红彤彤汗涔涔的脸,听着耳边越来越不稳的呼吸声,眉心一皱,下意识抓住了她的手。
“别用力了,你要晕过去了。”他说,“明天给你打。”
林西彩动作顿住,用一种极其古怪的眼神看他一眼,随即一脸恶寒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进了门。
完了,这是遇见真变态了。
但是,为什么发作在她身上?
她又没有攻略过他,除了那一点纯洁的同桌情谊,他们没有其他更深入的交往吧——甚至哪怕是在做同桌这三个多月里,还有一大半的时间是在他的爱答不理中度过的。
他发了什么疯突然这样?
林西彩简直要怀疑他被夺舍了,这个疯子!
林西彩气冲冲往职工宿舍楼的方向走,她走得太急,还低着头,路过花园的时候,迎面跟一人撞了个满怀,林西彩额头被撞得生疼,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对方似乎也被撞得不清,闷哼一声,却是下意识伸手过来虚虚扶住了她。
林西彩泪眼汪汪抬头,正对上一张清峻矜贵的脸。
付砚修身上穿了件长款的棕色大衣,身边跟了只金毛,彼时正淡淡盯着她,露出审视的神色。
锁骨被撞过的地方麻酥酥的,有点痛,付砚修的注意力却放在那张汗涔涔泛着一层红晕的小脸上。
那双漂亮清纯的眼睛上挂着泪花,眼睛往下,是被风吹得有点红的鼻尖,和湿润的微微肿胀的嘴唇。
林西彩下意识低了低头,跟付砚修打了个招呼,说了句不好意思之后便要继续往前走,从付砚修身侧经过的时候胳膊却被人抓住。
付砚修隔着大衣抓着她的小臂,盯着她又红又肿的嘴唇:“嘴巴怎么了?”
林西彩抿了抿唇,将手臂从他掌心中挣脱,摇摇头,“没事。”
付砚修眼睛微眯:“你去哪儿了?”
林西彩被他盯得不自在,方才的画面在她脑海中胡乱闪回,脸颊不可自抑又是一阵烫,含糊应道,“睡不着,出去走了一圈。”
“走一圈能把嘴走肿?怎么走的?”
付砚修忽而有些强硬地扭过她的身体,两个人在寒风中面对面,她脸上的表情和嘴唇上的小伤口直白落入他眼底。
付砚修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矜持优雅,抓着她肩膀的手,力道却大的出奇,他盯着她,眼神里带着与这个人的气质明显不符的咄咄逼人,像是要把她的灵魂和肉/体一起盯出一个洞。
一个猜测,一个糟糕得猜测几乎让他恼火。
“你住在付家一天,就是付家的人,你有义务注意你的言行,”付砚修说,“尤其不可以做一些会让人说闲话的事情。”
林西彩没等他说完就挣开了他的手,对他的接触有一些异常的应激,“别碰我。”
她顿了顿,抬眸望向他,一双泛红的眼睛倔强冷淡,“这个你放心,我早说过的,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做了什么会让付家蒙羞的事情,我会立即搬出去。”
她说罢转了身,再未回头看过来一眼。
付砚修站在风中,脚边是围着他裤腿蹭来蹭去张着大嘴傻乐的金毛。
随着那个人走远,全身的咄咄逼人被抽干,付砚修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半晌,拿起电话给家里的管家打了个电话。
“把前后门的监控调出来给我,今天晚上的。”
书房里。
电脑开着,静谧的空气中,屏幕上散发着冷润的幽光。
书房里没开灯,付砚修坐在书桌前,屏幕上的幽光倒影在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他的目光变得幽深,晦涩。
他两次调监控,都是因为这个人。
一次是她想算计他,被他拍下了罪证,那罪证至今被他放在一个文件夹里,提醒着他,这个人有多可恶。
一次是现在,她站在他家门口,跟另一个男人接吻。
她的身体被抵在门口的梧桐树上,那道强势的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完全罩住,然后,狠狠吻了下去。
一只手将她的手桎梏在胸前,另一只手揽着她细长的脖颈,将那个娇蛮的狡黠的人像块小点心一样掐在怀里反复品尝。
她似乎在反抗,又似乎没有,就那样,被一个古怪得如同孤魂野鬼一样的人亲了那么久。
一种从未有过的类似暴怒的情绪顶得他胸口发酸,心脏仿佛变成了一块浸满液态毒药的毛巾,稍微一拧,就能流出水来。
他从来不知道监控竟然这样清晰,清晰得连她受惊睁大的眼睛都能看见,清晰得连她脸红用了几秒钟都能看见。
他厌恶甚至是恶心这种画面,可一遍播放完,他甚至又让它放了一遍。
不对。是一遍又一遍。
直到屏幕外他的呼吸开始变得不稳,直到画面里的湿热泥泞似乎隔着时空传到了这具一贯矜持冷淡的身体上,付砚修如梦方醒。
对她的暴怒,在这一刻,变成对自己的鄙夷。
付砚修深吸一口气,闭了眼睛,愣了好大一会儿,将电脑合上。
他为什么要调监控。
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
现在验证了,然后呢?
电脑屏幕的光无声无息地熄掉,书房彻底黑了下去。
所有被他自己所鄙夷的神情和心事都被这铺天盖地的黑埋住,最好死在这里
林西彩回去后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她没有那么心胸宽广,她就是耿耿于怀,他在做什么?他为什么这么做?他怎么敢这么做?
这个疯子!流氓!变态!
他有病吧他,大半夜十一点钟跑过来咬人一口,属狗的吗?
神经病!不要脸!看起来无情无欲不食人间烟火一样,结果能做这种事,道貌岸然的装货!
比
起恶心,她更气,气得肺都要炸了。
一种强烈的被背刺的感觉,一种不能调理的被背叛的感觉,任谁说他奇怪或者邪性,她都没有信过,她只相信自己的感觉和眼睛,她信任这个人,她在这个世界的朋友并不多,可以说没有,而他是唯一一个。
可是这个人,就在今晚,发疯了,魔怔了,竟然
林西彩不仅气,气过之后还有些难过,她对他不好吗,他凭什么这么欺负她?
林西彩躺在床上,从晚上十一点多回来,一直骂谢拾骂到凌晨三点多。
十几里开外的小区里,在另一张床上的那个人同样没有睡着,她的谩骂、控诉、委屈、愤怒,一一传到了他耳中,始作俑者听着那骂声,太阳穴发疼,从床上起来,站到了阳台上。
骂吧,他想,至少骂他的时候不会想别人。
她骂得都对,骂得花样极多,用词也丰富,他听着,恍惚觉得她连骂人的声音语调都好听。
一直到凌晨三点多,那些声音才慢慢低下去,最后平静,消失。
谢拾站在阳台上,凉风拂过脸颊,擦过他的嘴唇,嘴唇发痒。
她没冤枉他,谢拾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嘴唇,他确实是个流氓。
他还是会不惜一切代价送她离开,但她在这里的每一秒都是他的。
她必须离开那个人,必须让那个人滚蛋,他忍不了那个人围在她身边,忍不了他用那种该死的眼神看她,忍不了他们靠得那么近,忍不了他们有共同的秘密,他可以帮她善后,他可以帮她料理干净一切,他必须拆散他们。
谢拾几乎一夜未眠,到快起床的点才敷衍地眯了半个小时。
醒来后洗漱,收拾东西,觉得哪里不对劲。
似乎有点太安静了。
他低头看了眼时间,已经快七点了,以往这个时候她心里早就开始叽叽喳喳了,今天却安静得不像话。
难道还没醒?
或者是睡过了?
他蹙了蹙眉,生出几分怪异的不安。
这种不安或者说不解,在他走到教室,在座位上看见她的那一刻达到巅峰。
他望过去的第一秒,她便似有所察看了过来,见到他,脸色当即一变,将头别了回去,显然还在生气。
谢拾站在教室门口愣了愣,等着什么。
他等着她在心里骂他
她气没消,这种情况一定会骂他的。
可,可耳边清清静静,一丝声音都没有。
她为什么没有骂他?不,应该说,他为什么听不见她心里的声音了?
那种诡异的不安发酵,变成一股类似恐慌的东西,就好像一直抓在手里的东西,突然被人抽走了,让他突然很没安全感。
他走过去,在她诧异的恼怒的神情中抓住了她的手腕。
毫不意外的,依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他的手被甩开,她看着他,像沾了脏东西,一张俏脸写满怒意:“滚开。”
林西彩的声音不算大,但寂静的教室里,至少够一半人能听到。
随着她这疾言厉色的一声“滚开”,众人抬头看过来,倒吸一口冷气。
他们的视角看过去,不远处的二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莫名对峙。
谢拾的座位在里面,方才似乎是碰了碰钟菲想要过去,结果钟菲本人非但没有起身让他进去,反而甩开了他的手气势汹汹骂了一句滚开。
震惊,错愕,并且捏一把汗。
就算是普通人也不能这么说话吧,更可况对面是那尊煞神。
这厮是变帅了不假,可他骨子里什么性子他们还是心里有数的。
这人是出了名儿的脾气不好报复心重还邪性,这样公然被人喊滚开,报复的几率高达百分之百。
教室里出奇的安静,众人看着钟菲,犹犹豫豫地思索着,等会儿事儿要是闹大了他们要不要拉架。有好心的同学甚至暗戳戳开始给林西彩使眼色,示意她见好就收,能屈能伸,最好滑跪保命。
众人神色各异,两位当事人却好似自带结界,谁也没看其他人一眼。
林西彩将他的手甩开后,端端坐在座位上,后脊背贴着朱宏飞的桌子,挑衅的意味分明,半点没有给他让位置的自觉。
谢拾神情里罕见透出些茫然,他似乎并不关心什么座位,他只是看着她,像在问她,又像在问自己:“我为什么听不见了?”
林西彩听清了他的问话,却没有听懂。
什么听不见了?
卖惨是吧?
演戏是吧?
更气了。
林西彩不理人,将座位挡得严严实实,掏出作业本放在了桌子上。
谢拾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发作是没有的,生气是没有的,面对她的挑衅和恶意,他甚至眉都没有皱一下,然后,在所有人的灼灼注视下,这位在他们认知中报复心极强的煞神低着头绕到了最后一排
有些窝囊地从路子鑫的桌子上跳了过去。
是的,人高马大威风凛凛一大帅比,怂了吧唧手脚并用从后面跳了过去,甚至落地的时候还被自己的凳子绊了一下,冷酷,但滑稽。
众人:???
这已经不能用吃惊来概括他们的感受了,这简直是惊掉下巴目瞪口呆瞠目结舌危言耸听
而身处事件中心的另一位当事人,自始没有抬头,看起来学习得非常认真。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各异——当事人不打算说两句吗?当事人不说话我们可要造谣了。
这这有点太明显了吧。
这都不生气?这都能不生气?
朱宏飞表示你这样真的让当初说错两句话就被你来个头顶爆破的人很破防。
谢拾在座位上安安分分坐好,看着身边人冷漠的侧脸,一颗心坠入海底。
他听不见了,他真的听不见了。
是因为,那个吻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