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拾本想逗逗她的,可对上那双眼睛,心里突然有点慌。
“不是你想的那样。”谢拾说。
数不清多少次的循环里,那个女孩是唯一一个原本可以如愿以偿的。
那个女孩跟其他攻略者有些不一样,这女孩出身微寒,做任务是为了救治身患重病的奶奶。
也许动机不一样,相比其他人,这个女孩显得更真诚,即便在这样一个世界,心里想的也都是奶奶的病。
这让谢拾想到自己的母亲,母亲每次离开,他大概也是这种心情。
这点同病相怜的情绪让他有些可怜她,相较于之前的游戏,他对这个攻略者的态度没那么生硬疏离。
但也仅此而已,这点怜惜完全不足以让他喜欢她,也完全不足以让她成功。
那个时候是他能量最强的时候,不仅仅是攻略者,他自己也能清晰看到那个足以决定攻略者任务成败的好感值,然后某天他突然生出一种想法——如果他可以控制这个数据,那决定这场游戏通关与否的遥控器,是不是就落在他手上了?
这是一个疯狂的念头。
疯狂,不切实际,但让他有些兴奋。
那之后,他摸索试验了大半年,身上的能量终于勉强可以影响数据。
这种做法对他本人能量和身体都伤害极大,甚至要承受极大的痛苦。但那又怎么样呢,比起一成不变地受人摆布,不如孤注一掷地玩玩。
那天开始,谢拾一面不动声色篡改数据,一面开始在行为上刻意表现出对那个女孩的亲近,以使得这个数据变化显得不那么突兀。
回想起来,那是很痛苦的几个月,更改数据在消耗他,每天演戏更是让他烦躁,但结果是好的,在游戏快要结束的时候,好感值终于变成了100,女孩被判定攻略成功。
他松了一口气。
为他终于拿到了一次主动权。
也为他救了一条人命。
此时谢拾也已经撑到了极限,确认这个人攻略成功即将脱离这个世界后,他回到家,彻底昏睡了过去,整整昏睡了两天两夜。
本以为事情到此为止,圆满结束,可当他醒来,当那个本该走了的人红着脸重新站在他面前时,他盯着她,慢半拍意识到了什么。
是的,那个女孩子放弃了离开的机会。
——在完成攻略任务后,在应该脱离这个世界的时候,她主动选择留了下来。
这个世界,有疼爱她的家人,有优渥的家境,甚至还有一个全心全意喜欢她的人,相比之下,现实贫瘠到冰冷,冷到她不愿意回去。
攻略任务已经完成,系统说会帮奶奶兑换健康。她舍不得奶奶,但放不下这里的一切。怪只怪这个梦太美,她已经醒不过来了。
她以为谢拾根本不知道她的来历、身份,以为留下了就是一个新开始,当她含情脉脉重新站在他面前时,她本以为迎接她的会是他欣喜热烈的眼神。
但是她猜错了,他冷冷看着她,眼神沉得叫她害怕。
那是一种陌生的,啐着寒意和讥讽的眼神。
他似乎对她很失望,一种由内而外的彻骨的疲惫和失望。
她不理解,也不肯接受,尤其从那天开始,他对她全然没了先前的亲近,对她视若无睹,对她避之不及,甚至是排斥,她完全接受不了这种变故。
她试图挽回,他的心却像石头一样硬,先前对她关心亲近的那个人好像一夜之间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挽回无果,她甚至开始恨他,她已经为他放弃了所有,放弃了回家的路,甚至放弃了至亲,他凭什么这么对她?
不,他不会突然变心,极度伤心之下女孩宽慰自己这里面一定有误会,她已经留下来了,时间还长,未来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让他们解开误会
殊不知,所谓留下,是最甜美也最残忍的谎言。
这个世界什么都有,唯独没有“未来。”
这个世界依然在循环,这个本可以离开的女孩子,在时间重开的那一刻就彻底地消失了。
谢拾的偏头痛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也许是一种惩罚,无时无刻不在发作的偏头痛提醒着他,他自以为是的叛逆多么可笑,不自量力
林西彩愣愣听完这一切,脸色煞白。
这一切太过离奇,有太多信息需要消化,每一个都让她震惊、震撼、痛心。
原来他一个人承受了这么多。
这么久一来,他是如此清醒地在做一个纸片人。
身边熙熙攘攘,一切都在重复,而他就在这毫无新意的重复中,度过了可怕的一年又一年。
林西彩还记得曾经第一个时间循环发生在她身上时,她曾设想过的那种被困住的恐惧和窒息。而这,竟然是他正在经历的现实。
如果把这里比作地狱,那么谢拾正被困在这里,不得超生。
他没办法往前走,也不可能有人留得下,他始终一个人,只能一个人。
她想起她第一次见他时,他身上那种化不开的陈旧的颓丧和阴沉,他们都议论他是怪咖,她也跟着笑,但现在想想,他们谁有资格去嘲笑他议论他,这个人已经足够强大坚韧——但凡换个人,大概早就疯了。
可这个人,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没有所谓黑化,也从不曾发疯伤害别人,甚至可以忍受痛苦只为给别人争取一线生机。
这个真相,远比她想象得还要可怕得多。
林西彩胸口发闷,眼睛发酸,良久,她嘴唇动了动,声音嘶哑:“你既然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一开始就知道我要么走要么死,为什么还来招惹我,我们现在算什么?”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揽住她的脖颈向前,他靠近了些,那双深邃
漂亮的眼睛沉沉看她:“你以为你回去后还会记得这里发生的事?你以为你还会记得我?”
林西彩突然抓住他的衣领,踮起脚看他两个人的呼吸突然贴得很近,她眼睛红得厉害,几乎用一种带着恨意的眼神看他,“可是你会记得,”她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大,“可是你会记得!你会记得!”
谢拾顿了顿,喉结上下滚动:“那是我的事。”
林西彩点头,眼泪机械地往下掉,脸上却刻意地没什么表情:“对,我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这对你来说根本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反正你以后还会”
话音未落,嘴唇被吻上,他有些重亲了她一会儿,分开的时候甚至轻轻咬了她一下。
“你不觉得这么说我有点过分吗?”
谢拾低头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两只手伸过来将她的脸捧在掌心,力道略强硬:“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我的眼睛没有这样看过其他人,我的嘴唇也没有吻过其他人,过去,现在,以后,只有一个你。”
他顿了顿,眼神发狠:“我允许你忘记我,但忘记之前必须记得我喜欢你,只喜欢你,不能对我有一丝一毫的质疑,也不能因为任何一个贱人背叛我。”
林西彩要扭头,脸被掰正,直直面对他。
两个人视线撞在一起,他有些执拗地发问:“听懂了吗?”
林西彩眨了眨眼睛,眼泪像止不住,甚至到狼狈的地步。
放在她脸上的两只手擦过她的皮肤为她擦眼泪,谢拾半是无奈半是心疼,“哭什么。”
林西彩的眼泪越擦越多,忽而愤愤道:“你就是想让我心疼你。”
谢拾闻言似乎笑了下,“你说对了,走之前可劲儿心疼我一下吧。反正不会太久,别这么吝啬。”
“我说谎了。”谢拾顿了顿,“这个‘星期八’没那么大公无私,是为你,也是为我的私心。林西彩,给我一点时间,就当是可怜我。”
林西彩骤然抬头,“你叫我什么?”
这是谢拾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喊的是林西彩。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谢拾似乎从来没喊过她钟菲。
从来没有。
“你”林西彩一整个怔住,“你连这个都知道?”
“我知道。”谢拾说,“都喜欢人家了,怎么能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
林西彩:“”
这是重点吗?
重点是你怎么知道的?
哎,算了,此男不是一般人,神通广大,无所不知他不想说,她便不问了
坦白局过后,这一天依然在循环。
甚至循环得更加理所应当。
他们就像被世界追杀的两个狂徒,私奔到时间的缝隙里偏安一隅。
这一寸光阴,一方天地,成了他们暂时安放灵魂的乌托邦,将所有的纷纷扰扰隔在了外面。
虽然这种说法有点浪漫,但走近一看,嚯,大型补习班一个。——小情小爱甜甜蜜蜜那些是没有的,只有一道题连着一道题。
和前面几天一样,林西彩每天都在学习,以及被人逼着学习。
此男口口声声说喜欢她,当起补习老师来却是一点都不带手软的,不仅每天盯着她学习,到后面更是变态到开始给她一个人安排考试。
是的,考试。
他出卷子给她模拟考试,安排周测。
恨不得叫她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
林西彩叫苦不迭,谢老师却站着说话不腰疼,振振有词说积累到一定程度,大量的考试训练能完成最后的质变。
她抗议过,但被镇压,几轮考试下来,人都麻了。
Hello
如果这就是你喜欢人的方式。
会不会过分别致?
——不过骂归骂,被他这样一顿霸道“强制学”,她的学业史无前例的突飞猛进,竿头直上。
林西彩到后面甚至有点习惯了这种诡异的日子。
外面的人在重复,只有他们在向前走。
林西彩最喜欢黄昏,因为饱学一天之后,她会借着需要适当放松的理由让谢拾出门的时候带上她。
两个人会穿过公园,会在超市里讲价,然后会一起买了菜回家做饭。
两个人买完菜,谢拾提着菜篮子,林西彩走在他旁边伸懒腰,一边运动一边随口抱怨,“我做题的时候你能不能也找点事做?你在旁边闲着我心理很不平衡”
谢拾似乎笑了下,“这一天只适合做能留在脑子里的事。”
林西彩干笑,“学习呗?”
谢拾嗯了一声,凑过来在她脸上飞快地啄了一下,“这个也是。”
亲完一下,还要再亲,脸被一只手推开,林西彩若有所思状,而后想到什么,眼前突然一亮,“你这话倒是提醒我了,那我们还买什么菜做什么饭啊,直接一天三顿下馆子,捡最好吃的最贵的吃,反正到零点钱又会回到账户里,而且不用怕长胖,反正胡吃海塞长出来的肉会消失。”
林西彩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绝妙的bug,“哈,这样想想,这一天我们岂不是怎么吃喝玩乐怎么挥霍无度都行?”
谢拾挑眉:“想试试?”
“嗯呢,”林西彩蠢蠢欲动,心里有种变态的兴奋,“吃喝玩乐算什么,反正这一天会循环,只要我们想,就算做一些更疯狂的事情,都不用负责。”
第72章 好久不见
接下来一连几天,林西彩足不出户,在家过起了老佛爷的日子,每天到饭点抱着手机眼花缭乱,眼冒红心,顿顿豪华大餐,前一顿鲍鱼龙虾后一顿战斧牛排,左一个法餐右一个日料看见什么,闭眼点就是了,反正不怕花钱不怕长肉。
谢拾手机随她用,里面的钱随她霍霍,她点什么他跟着吃什么,不声不响,也不发表评论,随便她作。
一开始确实美滋滋,林西彩感受到了资本家的快乐,直呼这才是生活,但很快,那种兴奋渐渐平息下来,她的味蕾开始厌倦开始挑剔,那些华贵精美的饭菜送过来,分明还是色香俱全,但她就是没有胃口,开始觉得腻。
然后这种时候,她突然想到乐谢拾的茄丁肉丝面。
面前一桌子高价名菜摆在面前,她却不争气地想吃一碗面。
谢拾在她对面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夹菜,明知故问:“怎么了?怎么不吃了?这么多名贵好菜,没你喜欢的?”
“谢拾,”对面的人抿了抿唇,声音绵软,“我还是想吃你做的。”
谢拾抬眸瞧她一眼,心里舒爽面上不动声色:“是吗,我的家常小菜哪比得上外面的野食。”
“”
得,又开始了。
这人醋精转世吧?到处吃醋就算了,咋还跟盘菜酸上了。
没辙,反正好哄,那就哄哄呗。
“我对外面的菜只是逢场作戏,对你的菜才是真爱。”林西彩真诚到有些深情,“外面的菜只配吃一阵子,你的菜我可以吃一辈子。”
谢拾:“”
“吃什么?”
“茄丁肉丝面。”
日子在不知不觉中流走。
这一天,他们过了三个月。
夜半更深,房间里没开灯,谢拾站在床边,盯上床上熟睡的人,眼神幽深。
三个月还是太短了。
如果可以,他希望他们可以这样过三年,三十年,三百年。
他身处地狱,原本一个人孤零零熬着,好像也习惯了,但这个人闯了进来,风风火火地带了一束光过来。他被这束光温暖,也沉溺于这束光,如果突然没有了,他不知道他还能不能习惯原来那种煎熬。
谢拾幽幽盯着床上的人,窗外的月光洒在那张精致沉静的脸上,像一
副随时可能被偷走的名贵油画,眼神深不见底。
他在忍着,但凡松懈一点,就几乎控制不住内心最深处的恶念,想要画地为牢,让他们就在这一隅里永恒。
没有衰老,没有死亡,也没有未来。
整个世界都是他们的背景板,他们可以在这个静止的世界里永恒。
这个念头在引诱他,尽管他知道它带着毒带着刺,碰都不应该碰。
半晌,他微微俯身,在她的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那个吻很轻,蜻蜓点水的一下,分开的时候却发现床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睡意惺忪躺在那里,一双眼睛却分外明亮。
于是原本要直起来的身体又弯了下去,他忍不住又吻了过去,一只纤细的胳膊从被子里伸出来,轻轻放在他肩膀上,却不是推开他,而是将自己推向他,生涩地回应他,蜻蜓点水变成了攻城掠池。
深夜,卧室,床上。
太容易犯错的时机。
那个吻早已变了吻儿,两个人的呼吸在静谧的空气中清晰可闻。
谢拾的身体和眼神似乎也发生了某种变化,变得色气,充满欲望,带着一种让人战栗的强势和侵略性。
他最后只是抱住她,隔着厚厚地棉被抱住她平复情绪,脸埋在她颈间,吐出的气息滚烫灼人。
林西彩一动不敢动,身体略微有些僵。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在失控的边缘游荡,这样下去,早晚出事。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那样恶劣的念头她也有过,某个瞬间也会有刹那的游离,觉得在这一天里天荒地老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但也只是那么一刹那,她从未忘记过她来到这里的原因。
林西彩沉默了会儿,在谢拾抬头对上她的视线时,她看着他的眼睛,终于开口:“已经90天了。谢拾,我们凑个整,100天吧。”
“过了第100天,就是明天吧,”她说,“我们不要自欺欺人了,日子最终还是要往前走的,明天不可能永远不来。”
林西彩顿了顿,指尖轻抚他的眉眼,“在明天到来之前,我们还有十天。”
她突然笑了下,“这三个月每天睁眼学习闭眼学习,最后十天我总有资格放松一下了吧,你也别逼着我学习了,我做个攻略,我们好好玩几天。”
谢拾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喉结动了动,没有反对
玻璃顶发烫,泳池里的水亮得晃眼。
谢拾下水的时候,林西彩没动,在泳池边上的藤椅上躺着慢悠悠喝汽水。
这十天她们去了许多地方,什么游乐场、漫展、美术馆、电影院到最后不知道去哪里了,电视里正放一场游泳比赛,林西彩眼睛突然亮了亮,胳膊肘戳了身边人一下,“会游泳吗?”
谢拾点头,“游泳谁不会。”
“那我们去游泳吧。”林西彩掏出手机在掌心里拍了拍,有点兴奋,“我好喜欢好喜欢游泳啊,但是因为心脏的原因,很久之前开始家里人就不让我下水了。”
谢拾自然是没有问题的,直接包了个游泳馆给她玩,当天包当天就要用的馆很少很少,最后敲定的是一个高档游泳馆,花了个林西彩都不敢想的高价才包下来的。
虽然心知肚明零点一到他们挥霍出去的这些钱又会回到钱包,但林西彩还是肉疼了一下,果然她还是习惯不了资本家的纸醉金迷。
林西彩在水下游了许久,累了就躺在岸边喝果汁,觉得生活惬意,浑身通畅,不免再次感叹有具健康的身体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如果她这次真的成功回家了,会不会以后也能像现在这样想跑就跑,想跳就跳,想游就游,想生气就生气,想发脾气就发脾气
林西彩突然觉得生活好有盼头。
她不自觉想笑,然而唇角的笑意尚未牵起,想到谢拾,又缓缓落了下来。
她走了,他怎么办。
林西彩咬着吸管,唇齿间鲜甜的汽水突然变得有些无味。
林西彩有一搭没一搭吸汽水,一直到一杯汽水见了底,林西彩拿着空杯子才猛然惊觉——谢拾人呢?刚刚说要潜水,这也太久了点,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林西彩霍然站了起来,水面平静得像块镜子,连个气泡都没有。
“谢拾?”林西彩大脑一片空白,拖鞋在瓷砖上踏出急促的声响,几步跑到池边,几乎想也没想就跳了下去,溅起一大片水花。
她下了水,在池中游荡,刚要往深水里扎,脚踝突然被一股力攥住。她惊呼一声,整个人往前倒,撞进一个带着凉意的怀抱。
唇瓣被精准堵住,带着泳池水的清冽,力道不容分说。
林西彩挣扎两下推开他,拽着他浮出水面。
在两人齐齐探出了水面的那一刻,林西彩几乎是恨恨盯着他,扬手在他脸上轻轻扇了一下。
她眼睛泛红,带着火气:“你知不知道你在水下待了多久。”
谢拾甩了甩脸上头发上的水珠,恶劣而冷酷地一笑,语气平淡:“不知道。我在等你会不会来找我。”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林西彩有些执拗地瞪着他,“答应我,无论什么时候,不要拿生命开玩笑。”
谢拾见状伸手过去捏住她的手腕,指尖微凉:“可是你来了,还亲了我一下。”
林西彩见他竟然还有脸笑,甩开他的手,转身就要往岸边游,却被他从后面紧紧抱住。
他的下巴抵在她发顶,半晌,郑重而低沉的一句承诺:“我答应你。”
水面的波纹轻轻晃动,波光粼粼,像撒了细碎的钻
在他们约定好的最后一天,他们去公园看了一场日落,到家的时候,谢拾路过玄关的时候,被玄关处一个小吊灯砸了一下,额头上被砸出了一个小口子,一时间血流如注。
林西彩听见后面有动静,回头看过去,惊叫出声:“怎么回事?”
又是这个小吊灯。
这个小吊灯每天这个时候都会掉下来。
谢拾每次都会躲开,后面更是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修灯。
可是今天他似乎忘了修。
没有修,也没有躲,就那么被砸了一下。
林西彩忙着找东西给他包扎,谢拾看着镜子里额头上的伤口,半晌,喃喃道:“这就是这一天的解药了。”
林西彩没听清也没听懂,“什么?”
“没什么。”谢拾微微笑了下,“明天会是新的一天。”
循环已经被破解。
如你所愿,明天会是新的一天。
林西彩似乎愣了下,有些怔忡,有些释然,“好呀,那吃过晚饭,送我回家吧。虽然只隔了一天,但我已经三个月没见我妈妈了。”
当晚,谢拾送林西彩回家,两个人在付家门口分别的时候,他突然叫住了她。
“我还有一些事没做完,”谢拾说,“你等一等,答应我,最近一周不要出门。”
林西彩没有马上点头,步子顿住。
她看着他,半晌,认真道,“如果是李慈,你不要插手,我有办法保护自己。”
谢拾盯着她,眼神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不受控地变了变,语气发沉:“别让我从你嘴巴里再听见这个名字。”
林西彩没有回避他的眼神,默了片刻,只道,“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我没忘,”谢拾说,“我答应你。我会用你喜欢的方式做事。”
林西彩想说她没有什么喜欢的方式,只要他还在插手这件事,她都不会喜欢。
但她太了解面前这个人了,一身反骨,有时候话说满了,可能效果能糟。
她只能盼着他是真的将她的话听进去了。
林西彩到家后,如谢拾所说,时间开始有条不紊往前走。
而林西彩本人,自从到家之后,就没再敢踏出付家大门一步。她不敢想外面会有什么样的神经病等着报复她,只要她不出门,就是安全的。
系统自上次消失之后,还是没有踪影,林西彩几乎是日日召唤。
太难了,没有点外力,她真的举步维艰。
这天林西彩正在房间写作业,付雪繁给她发消息,说让她中午过去跟他们一起吃。
林西彩有些意外,下意识不想过去凑这个热闹,正想着怎么推辞掉,付雪繁催促她的消息发过来,说是她爸爸让喊的,叫她赶紧过去。
付昌民是一个不错的长辈,对她们母女很是照顾关心,拒绝的话就这么咽了回去。
林西彩走到主楼,推开门进到客厅,随意抬头,目光在对上一双眼睛后,整个人一
僵。
李慈坐在正对门口方向的沙发上,彼时正幽幽盯着她,像一条毒蛇。
付昌民见到她眼前一亮,招呼她过去,“家里来了客人,听繁繁说你们挺熟的,一会儿一起吃个饭吧。”
说着,边招呼佣人们摆餐。
李慈的目光在撞见她的第一秒就死死锁定她,自始没有离开半寸,他的眼神像是要将她吞掉撕烂碾碎,脸上却是微微一笑:“好久不见。”
林西彩脸色一瞬间变白。
李慈从沙发上起身,长身玉立站在那里,看起来斯文而彬彬有礼。
“不舒服吗?”他问,“脸色怎么白成这样?病了,还是被我吓的?”
第73章 躲不过的
他不发疯的时候声音有些好听,这句话他是用一种近似调侃的语气说出来的,听起来像一种不带恶意的玩笑。
于是在场所有人,除了付砚修都跟着淡淡笑了笑。
林西彩笑不出来,尽可能让自己表现得得体。
“是有些不舒服,也没什么胃口。”她看向付昌民,有些歉意地说,“付叔叔,我就不吃了吧,大家吃吧。”
“生病了更要好好吃东西,”付昌民和蔼地招呼她,“坐下吧菲菲,让厨房给你煮点清粥。”
林西彩推脱不掉,正要在餐桌坐下,不远处一直未发一言的付砚修突然幽幽开口。
“钟菲,我有块手表落你家了,帮我拿过来。”
林西彩一怔,看向付砚修。
付砚修插兜站在沙发一侧,语气平淡:“应该在你家茶几上,找不到问萍姨。”
付昌民蹙眉:“要吃饭了,非得这个点拿吗?”
“我怕丢了。”付砚修淡淡道。
“丢了就丢了,一块手表”
“我妈送的。”付砚修说。
付昌民不再言语,眼神中闪过一瞬间的黯然。
林西彩朝付昌民点点头,转身离开了那个糟糕的地方。
她没有再去看李慈,可他的目光如勾如刺,像穿过她的骨骼。
林西彩一路小跑回到家,胸口悬着的一口气才稍稍缓过来,整个人因高度紧张而有些虚脱。
她直觉付砚修是在帮她解围,但回到家还是去茶几看了看,那里果然空空如也,跟钟萍问起来,钟萍吃了一惊说她已经拿过去了呀,昨天就给他了。
手机响了一下,是付砚修发的消息:【别找了。刚刚想起来,萍姨已经给我了。】
隔了几秒,是第二条消息,寥寥数字:【不用过来了。】
林西彩心中一暖,他果然是在帮她解围。
林西彩回到卧室,将鞋子踢开,将自己重重扔在了床上,一颗心怎么都静不下来,忐忑不安。
对啊,他是客人,烂人套了一张光鲜的皮,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入付家。
连付家都不是绝对安全的,林西财神经有些紧绷,直勾勾看着天花板,恐怕除了这间房子,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
林西彩躺在床上,将身体裹在被子里,好像这样才有一点安全感。
不出去,她不要出去,最好连这个房间她都不要出去。
想起方才李慈看过来的眼神,林西彩脑中闪过的是那天的一幕幕,他仿造复原的那个古怪的笼子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就等着将她关进去了。她绝不能第二次上当,绝不能第二次中招…….
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帘半拉着,光线很暗,一种静谧的很适合睡觉的氛围。也许意识到自己是安全的,她躺在床上,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几分。她依然在胡思乱想,眼皮却越来越重,最后直接睡着了。
这一觉她似乎睡得有些久——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是一直想醒而醒不过来,累到让她觉得很久。
她睡得很浅,五感甚至已经先于身体半苏醒过来,但是她睁不开眼。就像被梦魇缠上,就像遇到了鬼压床。
她明明应该醒了的,林西彩迷迷糊糊地想,她已经闻到了房间里柑橘味香薰的味道,房间里很安静,她还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呼吸…….
对的,呼吸……
可是,她的房间里为什么有两道呼吸声。
一道属于她,另一道……
林西彩半梦半醒间打了个寒颤,那种被凝视的感觉突然从四面八方涌向她,像无数根藤蔓缠上她的脚踝,手腕,腰肢和脖颈,带着潮湿的体温。
她猛地睁开眼睛,床头的阴影里坐了一个人。
衬衫领口松垮敞着,露出苍白的锁骨,下颌线清晰,那双让人胆寒的眼睛在暗出亮得惊人,幽幽落在她脸上,似平淡至极,又似恨意滔滔,像一个前来索命的艳鬼。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清苦的药味,顺着潮湿的空气灌入她的鼻息,压得人发闷。林西彩整个人因为极度的错愕和惊惶几乎僵在那里,喉咙发紧,几乎发不出来声音。
她刚张了张嘴,脖子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掐住。
那只手很凉,指节泛着青白,力道不算大,但足够将她的所有情绪压制在掌心。
他的手覆上来的时候,那种药味似乎更浓了些,呛得她有些咳嗽。
他原本想要用力的,但她的咳嗽似乎打断了他的动作,然后他的掌心离开她的脖颈,捂住了她的嘴巴。
“别喊,”他看着她,“我不过是个来探病的客人,吓到客人可就不礼貌了。”
林西彩大脑有一瞬间的完全空白,回过神来拨开他的手,从床上坐起来退开一段距离,“你……你怎么进来的?”
这句话说出来,林西彩除了惊惧,更多的是绝望。
这是她的房间,为什么这个人会出现在她的房间里,为什么连这里都是不安全的。连这里都是不安全,她还能藏到哪里去?她还能藏到哪里去…….
这个人就像一个幽灵,一个鬼魂,死死缠上了她。
她被缠得躲无可躲,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你到底怎么进来的?”
“你在害怕?”李慈盯着她,他的脸在昏暗的阴影中模糊不清,“你也会害怕吗?你在怕什么,是对谁做了什么亏心事么”
他顿了顿,薄唇开合,缓缓吐出一个称谓,“我的,怪物。”
随着那个熟悉的称谓被他以相似的语气吐出来,林西彩身体像结了冰,此情此景,与那日重叠,让她不寒而栗。
这个人,永远不会变。
他既然想起来了,就一定会来上门跟她算这笔账。
重来一万遍也会是这样,他不会放过她,只要他们都还活着,她就永远躲不掉。
林西彩从床上爬下去,跌跌撞撞跑出了那个让她感到窒息的地方,她跑出去的时候钟萍正在厨房洗水果,见她脸色有异,钟萍微微蹙眉。
“你醒了,正好,你有个同学在客厅,好像是付家的客人,顺道来看看你……”钟萍往客厅扫一眼,沙发上没看见人微微蹙眉,“哎?人呢,刚刚还坐在这……”
“是在找我吗,阿姨。”
李慈神情自若从林西彩房间里走出来,笑意微微,“刚刚钟菲带我参观了一下你们的家,您真会收拾,温馨又干净。”
钟萍对这位举止文雅相貌斯文漂亮的年轻人很有好感,加上知道他身份不凡还是付家的客人,更是和蔼,当下笑着拿出洗好的水果和刚做出来的点心放在了茶几上,“家里没什么好招待你的,尝尝阿姨做的点心吧。”
李慈礼貌地接过来一块,“谢谢阿姨。”
那块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点心,他有些随意地咬了一口,神情有一瞬间的怔愣。
钟萍看着他的神情,也是一愣:“怎么了,是不是不合胃口?”
李慈摇摇头,“很好吃,很熟悉的味道。”
他目光越过钟萍落到林西彩脸上,“原来我吃了那么久的东西,都是阿姨
做的,那段时间真是辛苦您了。”
林西彩也正看着他,两个人的视线撞在一起,莫名对峙。
钟萍其实没听太明白他的意思,只当他在夸奖,笑呵呵将碟子推近了些,“喜欢就多吃点。”
钟萍对李慈很是热情,但对方毕竟是个男生,钟萍客气归客气,始终在旁边坐着,客厅里一直是三个人。
李慈演好人终于演得有些烦了,在钟萍背对着他找东西的时候,林西彩看见李慈手里随意把玩着一把水果刀,朝她轻轻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出去。
林西彩脸色白了几分,下意识拉了钟萍一把,钟萍身体向前两步,不明所以:“怎么了?”
林西彩摇摇头,径自看向李慈,“你走吗,我送你下去。”
李慈将手里的水果刀放在茶几上,闻言淡淡笑了下,无害又无辜:“这是在赶我吗,本来还想给阿姨削个苹果的。”
他说着起了身,朝钟萍彬彬有礼地点头告别。
钟萍客气地挽留了一下,说了几句下次再来玩的客套话,看着二人出了门。
职工宿舍楼的楼道里,这个点没什么人,安静得叫人心慌,林西彩走在前面,感应到后面鬼魂一样的人带着一身潮湿的寒意正向她一点点飘过来。
电梯门打开,一股带着戾气的力道突然抓住她的胳膊,林西彩整个人被那股力道带着,整个人被扔进了电梯里,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像一堵墙,将她抵在了电梯的角落里。
她挣扎,身上的力道更用力,骨骼生疼。
一道声音自上而下灌入她的耳朵里,发狠,发寒,让人毛骨悚然。
“你真是让我好找。”
李慈俯身,死盯着她,像是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跑啊,这次又想跑哪儿去?”
他咬了咬牙,突然伸手将她衣领扯开几粒,然后他望过去,果然看到了她肩头的那个疤——那个拜他所赐的疤,那个那段日子真实存在过的唯一证明。
他的神情突然变得怔忡,一秒钟之前眼底要将她撕碎杀死的暴怒和恨意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软化,变成一滩形状不明的东西。
他喃喃着,像自言自语,“我就知道我不会认错。”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她的下巴被捏住,向上微微托起,李慈逼着她跟他对视,“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把我困在那个地方折磨作弄,玩完再一脚踹开,像扔垃圾一样把我扔掉,你把我当什么?你甚至想让我忘了。”
李慈咬了咬牙,声音冷得几乎要渗出水来,“我凭什么忘了?我凭什么忘?是你先招惹我的,招了我还想全身而退,钟菲,你在做梦。”
林西彩已经感觉不到恐惧了,只剩下让她几乎窒息的麻木和疲惫。
“这里是付家。”她的语气平静得有些不合时宜,甚至带着提醒的意味,“你不要乱来。”
“付家?”他不屑地一笑,“付家是什么东西,他们也配当成你的底气么?你永远这么的可恶和天真。”
李慈站在她身前,那种不可抗拒的熟悉气息袭来,他的心还是愤怒的,还在恨她,肉/体却开始沉沦,他深吸一口气,突然将脸埋在了她脖颈处,一颗心像漂泊焦灼了很久,在快要枯死的时候终于找到了水源。
“我好困。”他说,声音罕见柔软平和,“我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好想抱着你睡一觉。”
“跟我回家吧,”他的脸有些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脖颈,似诱哄,似渴求,“回我们的家,你一定会很喜欢。”
我们的家。
那个“我们的家”是什么,林西彩早就领教过了。
她突然很疲惫,一种绝望到有些麻木的疲惫。
疯子的身上是没有枷锁的,只要她活着他也活着,他就一定会再缠上来。
初一没有抓到她,十五也会向她伸手。
躲不过的,根本躲不过。
第74章 一趟浑水
正当时,电梯门打开,外面是一张错愕的脸。
一道女声响起,尖锐,凌厉,“你们在干什么!”
李慈侧头看过去,被欲气和恨意侵染的眼睛里闪过一抹被打扰的不快,阴鸷,锋利。
付雪繁叫那眼神盯得周身一颤,硬着头皮道,“这这里是公共场所,是我家,你们你们太”
李慈眼神发狠,要发作,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垂目看了眼屏幕,不耐烦接起,眉微微蹙了蹙。
打电话来的似乎是李鸣新,林西彩没听太清,但大概不是什么好事,李慈的脸色突然变得不好,手上的力道也松懈了下来。
一通电话打完,李慈有些留恋地用手背蹭了蹭她的脸,用一种看似温柔实则威胁地语气说道:“我现在有点事情要处理。在这里乖乖等着我,等我接你回家。”
说罢,指尖碰了碰她的头发,径自转身走了出去。
付雪繁被无视,待李慈走远,回过神来,脸上恼色更浓,挽手看向林西彩:“你攀高枝也要看看人品吧?看李慈长得帅,还有钱,就想贴上去?省省吧,这人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一肚子阴水儿。”
她摇摇头,突然气不打一处来:“喜欢过我哥哥的人,怎么会看上这样的坏东西!李慈甚至不如你那个神经兮兮的怪同桌。”
付雪繁喋喋不休,林西彩白着一张脸惊魂未定。
时至今日,她是真的怕了。
不彻底摆脱李慈,她下半年别想好好学习了。
林西彩眼神凌厉了几分,所以,她能反击第一次,为什么不能反击第二次?
林西彩回到房间,从抽屉里拿出了两个本子。
一本密密麻麻都是罪孽,另一本工工整整都是忏悔。
车祸,雇凶伤人,非法拘禁
或许她应该想想,怎么让这些东西最大程度发挥它的作用。
林西彩的计划做到一半,尚未出手做什么,先发生了一件让她有些措手不及的事情。
时隔数月,她又被警察传唤了一次。
事发突然,她根本来不及准备什么,直接被带到了警局。
到那儿才知道,是有人提供了新的线索和证言,指控她是当时李慈失踪案的主谋。
而在这次的指控中,对方不再是完全的空口白牙,言之凿凿地说她肩膀上的伤就是证据,她肩膀上的伤就是李慈逃跑的时候刺伤的。
虽然警察并没有说明这个人是谁,但林西彩心里大概能猜到是谁——首先不会是李慈,李慈根本不会屑于用这种“文明”的手段讨公道,如果李慈肯用这种“文明”的手段向她讨债,她也不会慌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不是李慈,但对李慈的事这么关心在意,并且尤其针对她,这个人除了曾净欢,她想不到第二个人选。
事实上,林西彩的猜测对了九成——
那日李慈回去后,跟李鸣新大吵了一架。公司出现了危机,他却成天无所事事可劲儿地折腾自己,李鸣新动了肝火,警告他特殊时期谨言慎行,如果因为他的事情在这种时候连累了家族,会直接将他流放到国外自生自灭。
李慈并未将他的话当真,气焰非但没有收敛,还顶了几句更混账的话,被李鸣新甩了一巴掌。
李慈当晚去酒吧喝酒,跟一群狐朋狗友喝得烂醉
如泥。曾净欢也在,跟在他旁边,一言不发。
她怕他难受,也心疼他难受,在旁边悉心照顾。
李慈酒后一直喊一个名字,好像很恨,但恨意之外的东西让她嫉妒到发疯。
她看着这个人,惊异于这样薄情恶毒的一个人,也会被另一个人折磨成这个样子。
他还说了许多胡话,字字句句,断断续续,都与同一个人有关。
曾净欢并不能全部听懂,但她记住了一些关键词,比如她肩头的那个疤。
他做不了的决定,下不了的决心,就让她来吧,那个不识好歹的恶女,她一定要让她受到惩罚。
她讨厌她,她真的讨厌她,明明身世比她还要贫贱,不,一个佣人的女儿,分明比她的身世还要不堪,她凭什么永远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她对她的厌恶甚至超过了她对李慈的执着,凭什么她犯了错不用受惩罚,她必须付出代价
曾净欢第二天就联系了警察,跟一直还在追查李慈失踪案的警察提供了线索。
林西彩到警局后,警察先问了她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她不紧不慢,一一如实作答。然后他们层层深入,终于问到了那个伤疤。
他们带着医生查看了那个被指控的疤。
然后问这个伤疤的来历。
这个疤的位置和伤口有些特别,显然没办法用意外搪塞过去。
不能回答意外,就只能想出一个人为的原因。
人为又可以分为自伤和他伤。
这种时候,如果她回答自己弄的,信服度几乎为零,反而会因为说谎让她的嫌疑立马加重。
所以,要想彻底拆了这条线索,把嫌疑降到最低,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一个合理的除李慈之外的他伤原因。
这个理由看似不难编,但因为是“他伤”,必定会涉及到人证,那个她口中伤她的人也一定会被传唤,他的证词与她的对上,这个证据链才算合上。
现在的问题是,一切太突然,她根本来不及跟任何一个人提前打招呼串供。
面前的两个警察对视一眼,看向她,“怎么了,想不起来了吗?”
林西彩顿了顿,抬头,此时此刻,她只能赌一把。
“付砚修伤的。”林西彩说。
“付砚修?你母亲工作的付家的儿子?”
“是。”
“他为什么伤你?”
林西彩顿了顿,“他那天喝了酒举止不轨,我反抗的时候,他失手伤了我。”
“什么日期。”
“大概12月中。”
“用什么伤的你?”
“一个勺子。”
“勺子?”
“一个铁勺的尾端,很尖。当时手上能摸到的只有这个。”
“伤口在哪家医院处理的?”
“没去医院。然后他就清醒了,叫医生来家里给我包扎,一个女医生。”
警察低头做记录,又问了几个问题,朝她点点头,示意她在这里等一下。
警察的效率很高,不到一个小时,另一个询问室里,是付砚修在里面。
警察跟付砚修客套了几句,切入正题。
向他展示图片,问他,对这个伤有没有印象。
付砚修没说话,目光久久地落到那个疤上,眼神沉静而复杂。
警察见他不说话,看了他一眼,又问了一遍,用词更直接了些:“这个伤跟你有关系吗?”
付砚修收回视线,看向警察,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是我。”
“是你什么?”
“我伤的。”
“原因。”
他顿了下,开口:“酒后乱性,失手伤人。”
警察对视一眼,继续发问:“用什么东西伤的?”
“一个勺子,铁的。长勺的尾端。”
“大概什么日期。”
“记不清了,12月吧。”
“她的伤口是谁处理的?”
“我喊来的私人医生。”
林西彩坐在另一个房间,面上不显,心里却是忐忑的。
她不质疑付砚修的智商和头脑,只要他想,他能回答出最完美的答案。
但她不敢保证,他是否愿意做一部分牺牲来用这种方式保全她。
她在赌,赌他愿意帮她。
这种内在的紧绷和紧张,一直持续到有警察过来通知她可以离开了,才稍稍缓解。
走出警局的那一刻,她手心出了一层汗。
付砚修开车来的,比她前一步出来,彼时正沉静坐在车上,见她出来,站在路边发呆,不耐烦地鸣了下笛。
林西彩顿了顿,迟疑片刻,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
付砚修没有同她讲话,一句也没有,他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车子发动,往前开,并不是回家的路,林西彩看他一眼,没敢说话。
他只是开车,却好像也没有目的地,许久之后,车子突然停了下来。
天边太阳已经半落,天空变橘变红,余晖透过街边的梧桐树,在车窗玻璃上映出碎光,车内两个人的脸,也在着斑驳的橘红色碎光中闪烁,透出一种纠结又拉扯的沉静。
他们好像都很平静,又好像谁都没那么平静。
他们的车子停在一个不该停车的地方,正如某些过分复杂的情绪无处安放。
这样沉默了好一会儿,林西彩先开口打破了僵局。
“谢谢你。”她说。
付砚修没有看她,顿了顿,平淡吐出来几个字:“我欠你的。”
林西彩知道他说的是衣帽间那次的事儿,以及那个她强行要来的,承诺。
——“以后如果我遇到了一个我解决不了的难处求你帮忙,你要帮我。”
林西彩扭头看着身边的人,眼神罕见软下来,清亮真诚:“还是谢谢你。”
下一瞬,垂在一旁的手腕被一只手抓住,付砚修看过来,直直刺向那个她回答不了的问题:“你怎么做到的?你把那个人藏到哪里了?”
林西彩没有回避他的视线,却也没说话。
在这件事上,她确实没办法开口。
因为这不是一个问题,她只要开口回答了这个,必然会有下一个、下下个,比如空间是什么?你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你究竟是谁?你来自哪里?你的目的是什么就好比围巾上的一个脱落的线头,只要把这个线头交出去,整条围巾都会毁掉。
“哪怕到这个地步,你对我连句真话都不愿意说吗?”
付砚修盯着她,像在追问她,又像在嘲讽自己,“我就这么叫你不信任么?”
“对不起。”林西彩顿了下,解释的语气,“我没有不信任你。只是有些事跟你没有关系,我不想让你淌浑水。”
“你不觉得现在说这种话有点晚了么?”
付砚修似乎想发火的,声音却低下去,“你这趟浑水,已经快把我淹死了。”
第75章 你到底要怎样
林西彩怔怔抬头,竟从那双矜贵自傲的眼睛里瞥见一汪带着自嘲的哀伤。
林西彩心中一颤,“对不起。”
付砚修没再说话,重新发动了车子。
那份笔录很快传到了付昌民耳中,因为这份笔录,付砚修被付昌民用了家法,用了二十年来最严厉的家法。
付砚修跪在书房里,戒尺打在后背上,血肉模糊。
付昌民真动了气,心疼,更心痛!林西彩跑过去求情,付昌民更生气,只觉得家教不严,家门不幸,那么用心地教那么用心地养,结果他最看重的人竟然做出这种不光彩的事儿,他让他失望了,
从未有过的失望。
付雪繁在旁边哭,林西彩说这是个误会,根本没有什么的。
“误会?什么误会?”付昌民拿着戒尺的手都在抖,“他能干出这种事来,什么误会?”
“没什么误会,”付砚修看过来一眼,那张冷峻的脸上起了一层薄汗,眼神执拗孤傲,“是我鬼迷心窍。”
“你还有脸说!你这个混账!”
说话间,那柄长长的粗糙的戒尺在他血淋淋的背上又补了两下。
付雪繁身体随着那两下颤了颤,大声道,“哥哥喝酒了,又不是故意的!”
“喝了酒是借口吗?从小怎么教育你们的?”
“那你也不能下这么重的手啊,”付雪繁看着哥哥被打得不成样子,连着哥哥的份儿一起委屈,大哭起来,“要是妈妈还在,一定见不得你这样打哥哥,哥哥从小到大犯过什么错,就这么一次,你就要把他打死吗!”
付昌民身体僵了僵,动作顿住,目光越过几个孩子看向书架上亡妻的照片,眼睛亦是一红。
半晌,颓然放下手中戒尺,喃喃开口:“我的错,我没有教育好孩子。”
林西彩很少哭,哪怕被李慈抓起来折磨那一天,她怕成那个样子,也不曾掉一滴眼泪,可当下各种愧疚难过的情绪混杂在一起,看着被打得浑身是血的付砚修,看着一脸失望落寞的付昌民,看着一旁啜泣的付雪繁,她的眼泪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下掉,越掉越多。
“他一点错都没有,是我的错,是我”
“钟菲。”付砚修突然喊她的名字,“你给我闭嘴。”
两相对视,两个人都明白是什么意思。
他们都知道不是这样的。
可事情发展到现在,他们什么都不能说。
因为一旦开口,就会面临一个又一个问题,早晚有那么一个问题能让他们露出破绽。
付昌民似乎突然有些疲惫,临走看了付砚修一眼,“跪在你妈面前反思,什么时候彻底反思明白了,什么时候出来。”
“可是哥哥身上的伤”
“那是他该受的!你,你们两个,都给我出来,”付昌民说,“让他自己反思。”
两个女孩被付昌民训离了书房,关了门,付昌民走之前连灯都给他关了。
书房暗下来,昏暗,安静,付砚修跪在那里,那张矜贵自持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背上的伤火辣辣的疼,渗出来的血将衬衫浸透黏在伤口上,微微一动就会有种撕裂的痛感。
很痛,但叫他清醒。
他确实该反思一下,付砚修想。
他跪了很久很久,从日落时分跪到深夜,书房中连最后一丝光亮也不见了,铺天盖地的黑漫进来,几乎要将他和那颗纠结仓皇的心一同吞噬掉。
他的膝盖从最初的刺痛化作钝重的麻木,两条腿像灌了铅,像被钉死在那里。
他似乎在想事情,脸隐在夜色中,晦暗不明,因为想得入神,似乎连腿上的僵硬和不适都感受不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微弱的极轻的脚步声似乎在靠近。
然后,书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付砚修看过去,廊道里的灯光顺着那条缝一瞬间倾泻下来,一半撒在了地上,一半撒在了一人身上。
一道纤细的身影站在门口,背光站在交界处,发丝和衣服被身后灌进来的光勾了一层金边,看起来好像在……发光。
书房门打开又合上,他看见那道身影朝他走了过来。
他的身体下意识变得更僵了些——哪怕这个时候,她甚至离他还很远。
林西彩进到书房后,眼睛不能一瞬间适应黑暗,顿了几秒,才勉强看清里面的摆设和付砚修的位置。
她手上提了一个食盒,和一个药箱,眉宇间明晃晃写着担忧。
付砚修看着她靠近,心里生出一种不知是欣喜还是排斥的东西,微微蹙眉。
他抿了抿唇,语气平淡,“你怎么来了。”
“你还没吃饭。”林西彩蹲下来,一边小声说着一边将食盒打开,食盒打开的瞬间,凉薄的空气中飘散出一股浓浓的饭香,里面是三两样炒菜和米饭,都是付砚修平日喜欢的菜色。
林西彩托着食盒和勺子递给他,付砚修目光久久地落在她脸上,却没有接。
林西彩似乎并不觉得奇怪,又或许此时对付砚修滤镜拉满,对他有种强大的宠溺和感激,林西彩见他没有要接的意思,只当他有动作会扯到伤口,直接一只手托着那个食盒,另一只手拿勺子舀了饭菜送到了他嘴边。
付砚修的目光骤然沉了几分,视线从她脸上,落到她举着勺子的那只手上,最后又幽幽落到她脸上,再没移开过一秒。
付砚修盯着她,喉结动了动,顿了几秒,微微低头,就着那只勺子吃了她送到唇边的第一口饭。
林西彩看着他吃完第一口饭,眼睛不自觉弯了弯,像脑袋空空的大孝子终于献上了一份孝心,忙不迭又挖了一勺送到了他嘴边。
付砚修隔着暮色看她,那双因为他吃掉一口饭而变弯的眼睛,格外明亮清甜。
原来她想要照顾一个人的时候,想要真心对一个人好的时候,是这样的表情。
付砚修一颗心像被谁掐了一下,先是一软,而后又是一酸。
沉思间,第三勺饭也喂到了嘴边,付砚修盯着她的眼睛,张开嘴巴将那勺饭混着心里翻江倒海的复杂情绪一起咽了下去。
林西彩一勺一勺地喂,对方吃一勺她喂一勺,她喂一勺,对方吃一勺。
配合得有些过分了。
一盒饭到最后不知不觉见了底。
两个人盯着空落落的盒饭都是一怔。
林西彩尤其尴尬,啊这,怎么吃完了?
是她带少了吗?
不应该啊,她带的分明是两个付砚修的饭量……
看来罚跪确实消耗体力,林西彩想。
喂完饭将食盒放好,林西彩往付砚修后背上看一眼,眉忍不住一蹙。血都干在了衣服上,衣服粘在了伤口上,这得多疼。
造孽啊,林西彩心中又是怜惜又是愧疚又是感激,从药匣子里将提前备好的纱布和伤药取了出来。
“我帮你上药。”林西彩说。
付砚修没有动作,似乎对她有些排斥,语气平淡:“不用了,你回去吧。”
“别跪了,你跪得够久了,这样膝盖会受伤的,”林西彩试探着轻轻扯了扯他的衬衫袖子,“你又没有真犯什么错,你有什么好反思的,作孽的是我,犯错的也是我,要跪也应该我跪这里。”
“不用你管。”付砚修蹙眉,“你走吧。”
林西彩顿了几秒,然后真的提着药箱站了起来。
随着她站起来,转身,付砚修骤然仰头看了过来,目光幽幽。
林西彩余光瞥见他的目光,忍不住一乐,轻笑出声,在他的注视下又凑了过来。
“看吧,真走了不管你了,你又不高兴。”
林西彩重新蹲下来,眼睛愈发弯了弯,“来吧,我怎么会走,你的伤是因为我受的,我自然得负责到底。”
付砚修蹙眉,“我没有不高兴。”
“好,”林西彩熟练地从药箱中拿东西,“是我上赶着,我上赶着要报恩,不然作孽太多的我,晚上都睡不着觉。”
林西彩摆好了架势,看着付砚修纹丝不动,略尴尬,“……你能自己把衬衫脱了吗?”
付砚修还是没什么动作,僵持了一会儿,他手伸上去,终于揭开了领口的扣子。
衬衫褪下来的时候,那张一贯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些波动,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将那件薄薄的衬衫从伤口上撕了下来。
他皮肤很白,在这样的夜色中显得尤其白,衬得那些伤口格外的触目惊心。
林西彩又是不禁蹙眉,也不怪付雪繁撒泼生气,这是亲爹,下手未免太狠。自己家儿子平时什么人品自己心里没数么,别人一指控就信了?
付砚修常年健身,但又不太过分,衬衫脱下,露出里面漂亮的薄肌。血淋淋的伤口,配上那张孤傲坚韧的脸,夜色中有种别样的美感。
戒尺抽过的地方泛着青紫,渗着血珠,在昏暗中格外刺目。
林西彩帮他清理伤口,用棉球蘸了生理盐水擦拭血渍,他的肩背猛地绷紧。
林西彩自认动作还算轻,当下手上动作忍不住一颤。
一定很疼吧。
他大概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样的皮肉之苦。
“对不起,我手太笨了。”林西彩轻声道,带着些小心。
付砚修没应声,身体似乎越发僵硬。
她动作更轻了,靠得有些近,呼吸落在他颈后,像羽毛搔过。
她的气息,她的呼吸,仿佛来自四面八方,付砚修跪着,闭上眼睛,它们依然拼命地往他身体里钻。
付砚修跪坐在那里,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用力,隔着衣料陷进血肉里,似乎试图用另一种疼,去代替从背上传来的那种噬骨挠心的痒。
清理完伤口,林西彩开始上药,用棉签沾了药水小心涂在伤口上。
棉签擦过青紫的一个伤口时,林西彩手腕猛地一紧,一只手死死攥住了她的手腕。那只手力道大得让她惊呼,她来不及反应,下一秒就被拽到身前。
林西彩重心不稳,几乎撞进他怀里。
抓着她的人声音发沉,呼吸里带着一种异样的热:“出去。”
林西彩愣了愣,“对不起……”
本意只是道歉,但是这三个字不知怎的好像惹怒了他,付砚修抓着她胳膊的手非但没有放开,甚至有些强势地将她往身前带了带。
她抬头,对上一双泛红的隐着一层不知名薄怒的眼睛,他呼吸有些重,喉结上下滚动,吐出来的气息炙热灼人,仿佛隐忍着什么:“你是不是很得意?”
他们的姿势有些糟糕,加上付砚修的衬衫已经褪到了腰间,她的身体被他箍在身体,几乎贴着他光裸的结实的胸膛。
那双一贯平静持重的,常年噙着一汪孤傲的眼睛里,罕见翻滚着几许陌生的欲色,他盯着她,死死盯着她,声音里有种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她的恼恨:“你到底要怎样?”
林西彩思维有一瞬间的迟滞。
从他那一句你是不是很得意开始,她就有点懵了。
得意?她应该得意什么?她不明白她要得意什么。
得不得意的情况还没搞清楚,他又一脸发作地问她到底要怎样?
林西彩眼睛里闪过些示弱和迷茫,她不太懂他为什么突然生气,却下意识想示弱让他消气。
“我……”
喉咙里的音节尚未吐出来,书房门突然被推开。
下一瞬,房间内灯光大亮,付砚修和林西彩猛地回头,正对上书房门口两张大惊失色的脸。
付昌民和付雪繁定定望向二人时,两个人正以一种糟糕地姿势贴在一起,空气瞬间僵成冰。
半晌,林西彩白着一张脸举了举手里的棉签,干笑,“我……我在给哥上药。”
第76章 大厦将倾
隔天,付昌民邀请钟萍母女过去吃饭,林西彩和钟萍过去的时候发现付家一家三口都在。
付雪繁坐在沙发一侧玩手机,似乎并不想理她,只蔫蔫跟钟萍打了个招呼,付砚修坐在沙发另一侧,手底下是一张报纸,他也没抬头,报纸翻得哗哗响,也不知道是在看报纸还是在抖报纸,客厅内氛围有些尴尬。
林西彩遥遥看着冷着一张脸低头翻报纸的付砚修,不由得想到前天的事儿,顿时整个人都不太好了,也神情复杂地低了头。
在场人里,只有付昌民和尚在状况外的钟萍维持体面,眼观人都到齐了,付昌民淡淡招呼了一声,“吃饭了。”
几人在餐桌上坐下,饭菜一一上桌,菜色似乎比平日里要豪华许多,加上大家当天都不怎么说话,平添了几分郑重的感觉。
一顿饭吃得沉默寡言,只有钟萍偶尔会跟付昌民不咸不淡聊上几句。
一直到那顿饭快要吃完,付昌民突然放下碗筷,看向众人,以一种极平淡的语气在餐桌上炸开一道惊雷。
“钟菲也18了,挑个日子跟砚修把婚订了吧。”
此言一出,餐桌上众人齐齐抬头。
空气里死一般的沉默。
林西彩彼时刚含了一口汤,忍了一下没忍住,几秒之后猛咳起来,眼泪都被呛出来了。
付砚修蹙眉,随手递了个纸巾给她,抬眸定定看向父亲,眼神晦暗不明:“你在搞什么?”
钟萍也懵了,“这”
“两个孩子也算一起长大,既然已经发生了”
钟萍闻言脸色变了变,下意识看向女儿,一项和蔼柔和的声音罕见大了几分:“发生了?什么发生了?发生什么了?”
林西彩登时觉得自己被付昌民一脚揣进了黄河里,彻底洗不清了,慌忙摆手否认,“没发生什么,什么都没发生!”
林西彩又看向付昌民,声音急促,“叔叔您真的误会了,我见哥受伤,那天真的只是去给哥上药,我们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她否认得彻底。
付昌民闻言似乎有些意外,看了眼身侧一言不发的儿子,又看向钟菲,意味不明:“你不是从小喜欢砚修吗?”
“是我不懂事。”林西彩乖乖巧巧坐在那里,语气真诚,一字一句,“以前心智不成熟做过很多错事,现在想想其实蛮幼稚的。人总会成长的,我现在真的没有那个意思,我配不上哥,现在成绩也不行,我还是想好好学习”
付砚修依然没看她,垂目坐在座位上,周身冷清,不知道在想什么。
付昌民看钟菲一眼,又看付砚修,若有所思。半晌,淡淡应了句:“那就先等你毕业了再说吧。”
林西彩闻言暗暗松了一口气。
什么鬼。
老一辈就是这样哈,语不惊人死不休。
付砚修刚帮了她,这边就整这出,是想尴尬死谁?
尴尬之余,林西彩因为这过分离谱荒唐的一出戏而感到好笑。
下意识看向付砚修,发现他也正看着她,眸中无波无澜,又似情绪万千。
二人对视两秒,付砚修起了身,他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插兜离开了餐厅,临走衣服将椅子撞得叮当响。
其余众人望着他一副冻死人的阴沉背影,面面相觑。
付雪繁看着哥哥的背影,神情复杂,眼睛里闪过一瞬间的黯然。
钟萍似乎还在状况外,只知道自己女儿方才好像被提亲了,然后女儿又给拒绝了,事情来得突然去得突然,她作为一个母亲坐在这里,却好像谁也没有过问一下她的意见。
付砚修是个好孩子,她看着长大的人品贵重的好孩子,从小钟菲就追在他屁股后边,可她是个过来人,她看得分明,付砚修对钟菲没那个意思,不喜欢甚至是有些讨厌她。
虽说这几个月他的态度似乎有些古怪的转变,但要说这几个月就能彻底改变心意喜欢上,她是不信的——以往十几年都没喜欢上,偏偏最近几个月动了情,这可能吗?
付家是个好归宿,却不是钟菲的好归宿,她不求她能大富大贵,但求她能遇到个真心把她放在眼里的人。
拒绝了好,钟萍不太了解前因,但有些欣慰这丫头终于明白清醒了一回
林西彩也有些走神,正当时,只觉得耳边一凉,她怔怔扭头,忍不住“啊”了一声,消失了许久的小系统彼时正在她头顶一侧盘旋。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小系统身上的颜色变浅了许多,似乎变得更透明了。
她方才惊叫那一嗓子让在场其余三人都看了过来,钟萍一脸紧张道,“怎么了?”
“啊
没、没什么。”林西彩勉强冲三人笑笑,“时间不早了妈妈,我们也回去吧?”
钟萍点点头,母女俩跟付昌民道了别,离开了主楼。
付雪繁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似乎有话要说,碍于时机不对,最终咽了回去,一脸烦躁上楼回了房间。
“你还知道回来,我就没见过你这么没责任心的系统。”
林西彩回到房间关上门,对着小系统就是一通讨伐,“我太没有安全感了,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你永远不在,你们系统都是这样吗?”
“对不起哈,宿主。”小系统面有愧色,却有些茫然“我现在自己都有点懵”
“这次来了会待多久。”林西彩追问。
小系统思考了下,如实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它顿了顿,仿佛不理解,“这个世界给我的感觉好奇怪,磁场很不稳定,我也不知道下次掉线会是什么时候。这在以往的任务中从来没有过,而且,这个世界好像比其他任何一个世界变数都多,从第一天起好像就不一样”
“我不管,”林西彩哭丧着脸,“我是真遇上事儿了,你不能抛弃我。”
“到底发生了什么?”系统问,“李慈吗?”
林西彩顿了下,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大致跟系统说了一遍。
她不能说不信任系统,但在陈述的时候,还是有意略过了谢拾的部分,只将李慈想起来了,并且铁了心地要报复她的事情告诉了系统。
系统听完张大了嘴巴,后怕,惊恐,并且不理解,“我就说这个世界奇怪,怎么这个世界连非主角npc都疯得这么离谱,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我还没想好。”林西彩凝眉,“但必须做点什么了,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开学之前尚且能躲在家里不出去,过几天开学之后呢,我总不能一直躲着,必须想想办法了。”
“趁我还在线宿主,我会帮你的”
林西彩看它一眼,在心里叹了口气。
林西彩这边跃跃欲试,然而没等她这边有动作,李家那边,先出事了。
接下来一连几天,几乎一点开新闻都是李家的消息,说一句铺天盖地都不为过。
先是项目接连出事,资金链出现问题,各地引发维权风波,随后,就在这风口浪尖上,公司最高保密系统被境外匿名黑客攻破,集团隐藏多年的暗账一夜之间被曝光,其中涉及长期偷税漏税、非法中标等问题,迅速引发监管部门介入调查,股价暴跌,引起轩然大波。
以往也有危机的时候,但是李家一脉从商,一脉从/政,惯常相互打补丁,每次都能化险为夷。
本以为这次也一样,然而也就在这关键时候,李家另一脉也出了问题,李家大伯近期要参加竞选,这种时候突然被爆出大量桃色新闻、贪污受贿实证,各种丑闻满天飞,压都压不住。
多年来,李家就像一条地头蛇一样盘踞在沨陵城,树敌众多,有了这样一个爆发的豁口,商圈政/圈各种势力推波助澜,一时间颇有一种大厦将倾的感觉。
自作孽,不可活,仿佛很多人等的那个清算的时机,在不知不觉中突然就到来了。
林西彩一连几天都在关注李家的动向,很快猜出是谢拾的手笔。
当下李家乱成一团,自顾不暇,靠山也自身难保,李慈的那些旧账如果在这种时候被翻出来无疑是最好的时机。
她先前犹豫也只是因为,没有东风,单单将那些东西抛出来完全没用,但现在不一样,东风来了,这把火可以烧起来了。
这样混乱的局面,各方势力虎视眈眈盯着李家,所有人都关注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如果这种时候他们想要护住李慈,只要一伸手就会被抓个现行。
林西彩将那本笔记本拿出来,按人名整理成册,让系统消除指纹后,分开装在了透明档案袋里,随后,将整理好的地址一一对应,吩咐系统将这些东西送过来。
系统原以为是让它把这些东西给那些女孩子,林西彩摇摇头,说让它务必放到这些女孩们父母的桌子上。
女孩子年纪小,难免会心软,会被迷惑,但她们的父母不会。
如果他们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如果他们知道他们遭遇的那些奇奇怪怪的厄运其实从来不是巧合,而是某个人的精心设计,他们至少不会继续做哑巴。
一个家庭没有办法撼动这棵大树。
十几个家庭呢?
好歹能掀出点风浪来。
李慈,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个动作做出去,就没有了反悔的余地,她跟李慈就彻底站在了对立面。
李慈已经想起一切,不会想不到是她做的,他报复心那样强,如果这一次不能彻底击垮他,但凡他有一口喘息的机会,他就会扑过来弄死她。
这无疑是一条险路。
可事到如今,她没有别的选择。
第77章 不愧是你
如巨石入海,这件事很快有了动静。
这些家长收到物证,除了极个别不敢出头的人,大多数并没有沉默,采取了不同的方式为自己讨公道。
一些人去报案,他们整理了一些材料,以他们收到的李慈的亲笔自述为关键证据向公安机关报案,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被告知证据不足,这件事被压了下来,只含糊说让他们补充关键信息。
这些家长们并没有退缩,反而是聚在一起想办法,为了让事件获得更多关注、推动问题解决,他们将材料整理好,在一个大型社交平台发布了联合声明。
一开始发了就被删,或者被限流,但这些东西是挡不住的,越来越多的人关注到这件事,越来越多的人自愿帮他们转发,加上那段时间,李家正处在风口浪尖上,这件事一下子爆了,整件事在网络上形成了非常大的舆论。
李慈,包括李家,再一次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光“李慈”这个名字,就连着在新闻榜上挂了几天几夜。
公司出事儿后,李慈已经好几天没睡过觉了,连着处理公司的烂事儿。
网上的事儿早在公司内部传来了,所到之处,员工们虽不敢明着议论,看见他,眼中却藏不住怯意,连同他对视都不敢。
他们同那些网民一样,不敢相信也不敢想象,这位斯文优雅有礼有节的小李总,背地里竟然这么恶劣。
他分明那么有礼貌,在公司从不摆架子,对谁都彬彬有礼;
他分明那样聪明那样有前途,小小年纪手段老成,处理起事情杀伐果决,比一些资深的高管还要有魄力。
更何况,他长了一张眉眼带笑的脸,明明长着一张天使的脸,面具下面竟然是一个恶魔吗?
这样一个人未免太可怕,思及此,众人心中一阵恶寒。
外面发生了什么,李慈一清二楚,谁搞出的这件事,他更是一清二楚。
不愧是你,李慈想,你永远最知道怎么给我惊喜。
李慈根本没把这种不成气候的指控当回事。
那边压着立不了案,网上骂得再厉害有什么用,他李慈是那种在乎什么身后名的人么。
骂吧,李慈想,那个人刷手机看见网上这么多人一起骂他一定开心疯了。
他几乎能想象到那张俏脸上是怎样的勃勃生机,这样想着,李慈心情竟然有点好。
李慈在办公桌前坐着,负责他衣食住行的管家侯在旁边,送来的饭菜他又只吃了不到一半,见他拿着手机上下滑动,以为他看到了网上那些新闻,想了想,有些生硬地试图宽慰:“您别太担心,李总应该已经在想办法了。”
李慈似乎笑了下,又似乎没有,“担心?有什么好担心,不过是陪她玩玩,玩吧,我倒要看看她还会干什么。”
管家一怔,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您知道是谁?”
李慈拿着手机,咬牙:“想不知道都难。”
管家看向年轻人英俊又有些憔悴的脸,试图从他脸上寻到一丝熟悉的暴怒与戾气,但是,并没有。
他突然有些搞不清楚状况,“您难道不生气?”
“被气习惯就不气了。”李慈哼了一声,开口,语气里却混杂了些古怪的宠溺,“这才哪儿到哪儿,她是第一次气我么,小女孩的把戏罢了。”
“”管家扯了扯唇角,“这次舆论有点大。”
“所以呢?”李慈看过
来,语气冷了几分,“一些陈年旧账罢了!我帮他处理公司这些烂事儿,他帮我摆平那些陈年旧账,不应该吗?”
管家顿了顿,委婉道:“事情有些棘手,这次恐怕没那么简单。”
李慈何尝不知道这一次的事情有些棘手,但内心深处他笃定李鸣新一定会保他,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
因为李家就他一个,他没有别的选择,他只能保他。
管家看了眼食盒里的饭菜,又看了看他眼底的乌青,“您已经在公司待了一星期了,没日没夜地处理事情,再不好好吃饭睡觉身体会吃不消,您要不回去休息一下?”
正当时,一个财务走了进来,一份文件,需要董事长人名章。
李鸣新彼时不在,李慈略一思索,取了备用钥匙直接去了李鸣新的办公室。
然后,李慈不仅仅找到了李鸣新的人名章,还在一个抽屉里发现了一本护照——他自己的,已经办理好签证的,去国外的护照。
留学?出国?
李慈盯着那本护照,眼睛发红。
他拿着那本护照站在原地缓了缓情绪,直接让司机开车将他送回了老宅。
李慈原本只是愤怒,愤怒他为什么不跟他商量自作主张做这种蠢决定,出国?他为什么要出国?谁敢绕过他去替他做决定?
然而他拿着护照过去要质问,站在老宅客厅门前,看到了更让他血液倒流的画面。
在那个他从小在里面长大,但许久没有回去过的老宅里,李鸣新正在地板上陪一个孩子玩积木,旁边是一个女人。
门槛之外是一身煞气一身落魄的他,门槛之内是一家三口在享天伦之乐。
那个女人他见过,不是他那个后妈,是另一个曾经短暂做过李鸣新秘书的女人。
那个孩子,看上去三四岁了,模样乖巧,眉宇之间不难看出是谁的种。
李鸣新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中途接了个电话,电话挂断后,一脸烦躁忧愁。他旁边那个贱女人见状忙拍了拍他的肩膀,细语安慰,不仅自己安慰,还将小野/种也往前推了推,示意小野/种也安慰他,小野/种很听话,跟他妈贱得如出一辙,乖巧地放下积木伸出双臂抱了抱李鸣新的胳膊。
李鸣新脸色缓和,抬手亲昵地摸了摸小野/种的头。
他似乎叹了口气,“最近多事之秋,我也只有你们了。”
只有你们了
李慈脑子嗡嗡作响。
那他呢?
他算什么?
所以他算什么?
这个小野/种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他不该出生才对啊,他怎么能出生呢?
一直到这个时候,李慈心里终于生出一丝恐慌,他手里死死攒着那本护照,似乎终于明白它为什么出现得这么凑巧。
他有备选了,他有备选方案了,所以一直跟他心有芥蒂的他是不是就要被他扔掉了?
李慈站在门槛之外,眼神阴鸷而幽深,灯光打在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他的脸一半隐在暗处,像一个突然飘来的孤魂野鬼。
他的视线过分强烈,李鸣新似乎终于感应到什么,扭头看过来,吃了一惊,下意识将那个孩子往身后拉了下,随即似乎觉得有些可笑,又放下,尽可能让自己脸色无异。
“你怎么来了?”他问。
“不巧么?”李慈微微笑了下,“不这个点来,我能知道原来我还有个亲爱的弟弟么?”
李慈终于迈过了那扇门槛,插兜走过去几步,在地毯前蹲了下来,眼睛直勾勾盯着地毯上的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你别乱来,也别多想,”李鸣新端起了大家长的风范,沉声道:“本来也是要告诉你的,只是最近家里出了事儿”
“你也知道家里出事儿了,”李慈笑着,表情却有些扭曲,“我没日没夜帮你处理那些烂摊子的时候你在抱着你的乖儿子天伦之乐!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要把我送出国,怪不得这么快想扔掉我,原来是有备选的了。”
李慈突然大笑,将手里的护照撕开扔在了李鸣新脸上,“真够行的,我那位后妈知道她成你们这对奸夫□□的掩护了吗?她一定气死了吧,哈哈哈哈。”
李鸣新脸色发白,抬手在他脸上重重扇了一耳光。
那一巴掌用的力气过来,李慈的脸偏过去,嘴角几乎立即渗出血来,他看过来,却还在笑。
外面狂风大作,起了惊雷,像是要下雨,不知是被这雷声吓的,还是被李慈吓的,小男孩突然大哭起来。
李慈幽幽扫过去一眼,带着血腥气的一眼,那孩子僵在那里,张着嘴巴却是声音都发不出了,被他吓得身体几乎在发抖。
李鸣新咬了咬牙,喝道:“愣着干什么,抱孩子回房间!”
那个女人身体亦有些发颤,抱着孩子匆匆上了楼。
李鸣新脸色铁青,看向李慈,咬牙道:“你以为现在这种情况还有谁能保得住你!出国,或者监狱,你自己选。”
“监狱吧。”李慈说,“好歹能吃上中餐。”
李鸣新抬手指着他,仿佛一瞬之间苍老了很多,手被他气得发抖:“你现在就像个疯子!”
李慈没有反驳,对他的夸奖欣然接受,他站了起来,没再看李鸣新,身上的嚣张气焰仿佛突然一点点被扑灭,被抽干,变得有点失魂落魄。
他踏出门槛,抬头看,是乌云滚滚的天。
也许一会儿还会有一场雨。
他突然有种不知道去哪里的困惑。
他还有什么,这个世界上他还有什么?
他想要的,或者肯要他的,有吗?
胸口有什么东西突然疯狂发酵,他突然很想见她。
外面一点都不好玩,李慈想,这个世界没什么好的,他们应该一起回那个地方。
对,他要见她,他只剩下她了,他必须要见到她,现在,立刻,马上,他一分钟都等不了,一秒钟都等不了了……就好像毒瘾发作,他突然被一种情绪折磨得生不如死。
李慈跌跌撞撞往外走,被李鸣新喊来的人团团围住。
李慈回神,看着那些人,眼神发狠:“你们想干什么?”
李鸣新冷冷看着他,像看一个麻烦:“把他给我抓起来,关禁闭,出国之前不允许踏出房门一步。”
李慈看过去,“想死吗?我看谁他妈敢动手?”
“听我的还是听他的,把他给我制住!不用顾忌他的身份,混账东西,打不死就给我往死里打!”
场上登时一片混乱。
这种关键时候李家已经经不起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了。
他不允许再出现任何可能让事态失控的因素。
不听话,就只能做那颗弃子。
……
转眼已经到了开学的时候,原本林西彩都已经做好了短期休学的准备,让系统实地打探消息后放宽了心,李鸣新大概是真怕这位疯儿子再弄出什么动静来,这次是铁了心要把人弄到国外去。
证件手续还在办,在把他弄上飞机之前根本没打算将人放出来,将人关在别墅三楼的一个房间,门前专人轮流看守,李慈就是不要命了,也拼不过门前那三四个大块头。
最重要一点,他已经被打伤了,其实在里面养伤,短期内出不来,估计等到伤一好手续办好就回被送出国。
于是在寒假结束后,开学的第一天,她久违地回到了学校。
——为什么是久违?
因为这个寒假过了实在太久。
别人是一个多月,她整整快过了半年。
而且一个寒假发生的事情,比她前面十几年的人生加起来都要跌宕。
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第一天开学,天气很好,回到了集体中间,还见到了久违的小伙伴们,仿佛一切乱掉的音符都拨正了,一切都在回到正轨。
她心平静气试图回到最初的日子,试图假装一切从未发生,但总有几个瞬间,会让她的神经无端紧绷一下,就好像……
她高兴得有点早了,有些清算根本没有结束。
第78章 暴雨将至
放学的时候,林西彩没让谢拾送她,安全起见,她又恢复了跟付雪繁一起回家的日子。
林西彩去付雪繁教室门口等人,尚未到她们教室,迎面遇上一位不速之客。
来人穿着青梧的制服,头发没有扎,散在肩上,一张娇柔的脸憔悴而苍白,是曾净欢。
那双失神的大眼睛,在捕捉到她的那一瞬骤然掀起一丝怨怼。
“你现在满意了?”她问。
林西彩没
有回避她的眼神,“我想知道你爸妈看到那些东西什么态度?”
“果然是你,我就知道是你!”曾净欢突然情绪激动,“这么做到底对你有什么好处!”
林西彩没什么表情:“是我什么?”
“那些东西是你寄的,”曾净欢指控的语气,“都是你做的!”
“新闻上不是写了吗,凭空出现,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还在装,事到如今你还在装!”曾净欢走近了几步,盯着她,像盯着一只怪物,“你心是什么做的,为什么硬成这样?他对你不好吗?”
林西彩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顿了一会儿:“所以,你这么包庇他放不下他,是觉得他对你好?”
曾净欢怔了怔,一脸痛苦:“……他是做了一些错事,可最后帮我们善后的也是他。”
林西彩笑笑,似乎疲惫至极放弃沟通:“他捅了你一刀,然后给你上了点麻药。你不恨他捅了你一刀反而感激他给你上麻药,你真是个变态。”
付雪繁已经走了过来,遥遥朝她抬了抬下巴,林西彩朝付雪繁走过去,再没看她一眼。
曾净欢站在原地,脸色发白。
所以,我应该恨他吗?
曾净欢第一次问自己这个问题。
她有些头痛,不仅仅是头痛,连心脏都开始疼。
如果她真的选择恨他,那她的生活她的世界未免太悲惨,一切只是玩弄,一切只是算计……但如果把这件事当成正常恋爱就不一样了,她只是喜欢他,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不那么好的人,她只是失了个恋,吃了一点爱情的苦,这是正常的。
李慈是她活到现在最大的沉没成本,因为投入或者说被迫投入太多,她已经被绑在了那里。一旦停下,前面的投入都会变成泡影,所以她不甘心,所以她不肯抽身。她只是……想让自己心里好受点。
曾净欢突然蹲在空空荡荡的楼道里大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哭得不管不顾,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如果说喜欢李慈这件事是她为了让自己好受些故意演的,那这场戏她未免已经演了太久,久到……
她已经没能力出戏了。
……
林西彩坐在座位上,因为刚开学,大家都许久未见,有种新鲜的热络,加上最近谢拾不在,班上人也不用有什么顾忌,教室里三五成群聊八卦的聊八卦,寒暄的寒暄。
林西彩的头发已经长场了,用一根黑皮圈随意扎了个马尾,一张脸更显瘦削精致。
湘灵叽叽喳喳跟她分享过年回农村老家的趣事儿,说自己吃胖了之类的,然后她盯着她,突然有些纳闷:“你好像瘦了哎?别人过年都胖一圈,你咋还瘦了呢?”
林西彩想起寒假发生的那些事儿,苦笑:“一言难尽。”
“怎么说?发生什么了?”湘灵问。
林西彩摇摇头,含糊道,“也没什么,学习使人日渐消瘦。”
“哎呦,最烦你们这些搞内卷的。”湘灵调侃了一声,说到成绩自然想起了期末在江湖上留下传说的那个人,忍不住朝林西彩身侧的空位置抬了抬下巴,“你这位神同桌呢,怎么好几天没来?”
“在忙,在忙别的事情吧。”
“也是,人家都那种成绩那种水平了,就是一学期不来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太可怕太逆天了,你没有发现从咱们班楼道外面经过的人特别多吗,不仅多路过的时候走的还特慢,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过来参观校草来了。结果可好,一连几天扑空。”湘灵促狭地笑,“你这个位置现在可吃香了,如果拿去拍卖,你信不信可以大赚一笔。”
林西彩想了一会儿,认真道:“也不是不可以,要看价钱。”
说完两个小姑娘对视一眼,都咯咯笑了起来。
笑了一会儿,湘灵突然压低了些声音,“你听说李慈的事儿了吗?”
“略有耳闻。”林西彩说。
“看着那么有礼貌,长得也好看,背地里竟然是个这么恶劣的,”想到什么,湘灵抿了抿唇,“我那个发小,你知道的,上次邀请我去参加她的生日宴,我喝醉后还是你把我接出来送回家的。当时只知道她跟李慈谈过几天,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么多事儿,现在想想真是后怕,那天我进包厢看见李慈在里面就应该直接出来……”
湘灵自顾自喋喋不休,看见林西彩又有点庆幸,“有段时间他看你的眼神好像不对劲,还好后面没再找过你了,还好你躲过去了。”
躲过去了吗?林西彩抿了抿唇,也许吧。
点开手机,网上都是李家的新闻,放下手机,周围全是议论李慈的人,生活的角角落落这个人的名字像鬼一样缠着她,她真的躲过去了吗?
但另一面,李鸣新不管出于何种目的,这次是铁了心地要把这颗定时炸弹送出去,李慈在被关禁闭,并且不久之后会被直接送出国,她不会再有见到他的机会,这也是事实。
想到这里,林西彩又稍稍安心,不再庸人自扰。
接下来的日子还算平静,每天都在使出吃奶的劲儿学习,唯一的一点变数是,系统又掉线了,她再一次跟它失联了。
林西彩有点不安,每日上下学更是跟付雪繁形影不离,生怕遇见什么意外。
她妈妈也听说了李慈的事,当下一阵后怕,再三确认女儿没事儿后耳提面命以后不要跟这个人来往,让她跟付雪繁一起上下学,林西彩宽慰她,也宽慰自己,说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
“少爷睡着了?”
李鸣新推门走进去,看向一旁的管家。
管家朝卧室的方向看一眼,点了点头,“嗯。睡着了。”
李鸣新点点头,“明天出发的东西收拾好了吗?”
“已经收拾好了。”管家说。
管家看着李鸣新,欲言又止。
朝卧室看一眼,似乎想说点什么,最终没敢开口。
李鸣新沉着脸在客厅坐了一会儿,推开了卧室的门。
李慈躺在床上,睡着的样子,整个人看起来很疲惫,憔悴,落拓,眉轻轻拧着,看起来睡得极不踏实。
李鸣新看着床上的人,不知道在想什么,在那里坐了许久,轻轻叹了口气,抬腿走了出去。
李鸣新出来的时候,管家也跟了出来,明天就要出来了,李鸣新还有一些事情要交代下去。
随着二人走出来,诺大的客厅空无一人,外面似乎又要下雨了,狂风起,雷声阵阵。
李慈在那雷声中睁开了眼睛,睡着?他怎么可能睡得着?明天就要被扔去国外了,他怎么可能睡得着?
李慈站在窗边,外面是铺天盖地的黑,偶有几道闪电划过,照亮那张枯白瑰丽的脸,像一具从地府爬上来索命的鬼——送他走?她还在这里,他怎么可能走?他走了她该多快活多高兴,这个狠心又恶毒的贱人,他凭什么让她如愿?
他必须要见她。
他就是死,也要死在她身边。
外面的雷声越来越大,透出一种风雨欲来的阴森,李慈拿了剪刀,将房间里的床单被罩剪了,剪了数段两尺宽的长布条。区区三楼,他想,也想拦住他。
…….
那是当天的时候一节课,上的是体育,一节课上完,轮到林西彩归置器材。
器材不多,另一个跟她一起负责的女同学身体有些不舒服,她就让她先回去了。
要下雨了,还没到放学的点,操场已经没人了,体育馆很安静
,外面雷声阵阵,让人莫名有些烦躁,林西彩在器材室归置好那些东西,在登记表上签了字朝外走,打算回教室拿了东西跟付雪繁汇合。
林西彩开门往外走,步子刚踏出去半步,脚尖尚未走廊地板上落实,脊背突然像被冰锥刺中,寒意一瞬间遍布四肢百骸,思维和肉/体都僵了一瞬。
在廊道尽头,一道身影正朝这边走来,背对着光,一身落拓,修长挺拔的轮廓像被墨汁晕染过的剪影,泛着阴森的光。
那个人低着头,插兜朝器材室的方向走来,外面是一件长及膝盖的黑色羽绒服,里面是制服衬衫和裤子,白色衬衫领口松垮地垂着,步子一如既往地很轻,像踩在棉花上,像在朝着她飘过来。
周身潮湿,冷冽,阴森,渐长的刘海儿遮住了一部分的脸,可只一眼她便认出了那个人是谁。
林西彩呼吸猛地卡在喉咙里,在他抬眸看过来之前条件反射般退了回去。她下意识摸手机,可她忘了这节课是体育,手机被她放在了教室里。
廊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林西彩脑中嗡然炸开,情急之下慌不择路,直接打开器材室最角落里一个铁皮柜钻了进去,进去的时候小腿带倒了一摞体操垫,在沉寂的空气中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她心里跟着一颤,不知道这点声响会不会成为她的催命符。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怎么出来的?
林西彩心脏失控一般地在跳,几乎影响了她的思考,她的思维在打结,像凝固在了一起,当下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被发现。
外面是个疯子,一个由她亲手打造出来的彻头彻尾的疯子……事到如今,连她都预判不了他还会做出什么更疯狂的举动。
柜子里黑沉沉的,潮湿的稀薄的空气中,有股淡淡的铁锈味儿,她的身体紧绷着,呼吸有些困难。
他似乎走了进来,因为她听见器材室铁门被推开的声音。
他似乎走近了,因为她听见了他的鞋子走在地板上摩擦的声音,还有空气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独属于这个人的潮湿的气息——那种不知道是真实存在还是被她臆想出来的气息像藤蔓,像毒蛇,顺着门缝钻进来,缠得她喘不过气。
然后,脚步声似乎停下了,在柜子门口。
林西彩看不到自己的脸色,只觉得浑身冰凉。
她不敢有一丝动作,甚至不敢呼吸,惊惶地,又侥幸着,听着血液在血管中倒流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那道脚步声似乎终于走远了,变得越来越轻,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器材室的大门响了一下,被摔上——那个人,终于走了。
外面的声音彻底消失了,只偶尔有几道雷声灌入耳中,半晌,她的身体瘫软在那里,脊背软软靠在了铁皮柜上,大口呼吸起来,短短几分钟,像经历了一场死里逃生。
春寒犹在,空气是冷的,身上的衣服却被汗水浸湿,林西彩胸口起伏,呼吸着,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将情绪一点点平复,然后她伸手,轻轻推开了那扇柜门。
柜门推开,两条修长笔直的腿映入眼帘。
往上,是那张桀骜又落拓的,让人胆战心惊的脸。
第79章 无妄之灾“好玩吗?”
“好玩吗?”
林西彩惊叫一声要出来,被人用脚挡住出口有些粗暴地抵了回去。
然后,在她惊诧的眼神中,李慈蹲下来,打开另一扇柜门也钻了进去,在钻进去的那一刻,伸手将门合上,严丝合缝,将里面最后一丝光也挤了出去。
那个铁皮柜并不大,李慈长得高大,两个人面对面挤在里面,被迫贴得很近。狭窄的柜子里面形成一个几乎没有缝隙的密闭空间,他们看不见彼此,却能无比清晰地嗅到彼此的呼吸,和对方身上独有的气息。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感觉到那道灼热的强势的视线,从她的发梢移到她的睫毛,从她的睫毛下滑到她的鼻梁,嘴唇,和脖颈。
林西彩有种窒息的反胃的感觉,她伸手去拉铁皮柜的门,手腕却被另一只冰冷的手抓住,抓得紧紧的,纹丝不动。
“你要干什么?”
林西彩声音平静,勉强维持最后的镇静和体面。
李慈没有回到她的问题,抓着她手腕的手指在她胳膊上有些安抚地轻轻摩挲了两下,他抬头审视那个空间,而后隔着这铺天盖地的黑看向她。
“这地方不错,”他说,“像一口棺材,就好像我们死掉之后合葬在了这里。”
林西彩挣扎起来,又要去推开柜门,手腕发疼,被李慈有些粗暴地推回去,声音沉了几分:“去哪儿?”
“出去,有什么话我们出去说。”林西彩说。
“这不是你选的地方么?”李慈似乎不懂,“我来陪你,你怎么又要出去?”
外面响起一道闷雷,林西彩的身体陡然颤了一下。
李慈见状抓着她的手小幅度地左右晃了两下,像在安抚她。
“外面下雨了。”李慈说,似自言自语,“再来场地震就好了。”
他顿了顿,声音伴随着不时炸开的雷声,显得有些飘渺:“最好直接就这样把我们埋在地下,最好埋得深深的,几百几千年后再被挖出来。那个时候,也许后世那些人会围着我们,说,这是爱情的化石。”
李慈看着她,指尖轻轻划过她的皮肤,“美吗?期待吗?”
那种潮闷的窒息的感觉随着他的话,发酵起来,发酵到她彻底无法忍受的地步——一种窒息的感觉从心理蔓延的身体,林西彩呼吸困难起来,她抬头看看,突然有种感觉她好像真的被关在了棺材里。
“放我出去,”她突然用力地去拍柜门,声音里罕见带出一丝属于小女孩的害怕,“李慈你放我出去。”
李慈的似乎愣了一下,语气却无动于衷。
“为什么?为什么急着出去?”他追问,“不喜欢这里吗?我就很喜欢。”
“我要喘不过气了李慈,你放我出去…….”
后颈被人揽住,林西彩整个人被往前带了带,李慈靠近她,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平静的,淡漠的:“以后还往柜子里躲吗?”
“不躲了,不躲了不躲了不躲了!不躲了你满意了吗!”林西彩似乎气疯了,整个人有些歇斯底里,“你放我出去!”
似乎终于得到了一个还算满意的答案,李慈于是拉开柜门走了出去,抓着她的手自始没松开,将她从里面拉了出来。
外面在下雨,一道闪电落下来,将两个人枯白的脸都照亮。
林西彩甩开他的手,深吸一口气,“我累了李慈,我真的累了!你怎么样才能放过我?”
李慈闻言并未直接冷嘲热讽,相反,他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的可行性。
片刻,那双迷离漂亮的眼睛看过来,“回答我一个问题。”
李慈盯着她,抿唇,“想好再回答,如果你的回答是我喜欢听的,我会放了你,既往不咎。”
林西彩骤然看过去,半信半疑,“……真的吗?”
“真的。”李慈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什么问题?”林西彩问。
“你是谁的?”李慈问。
林西彩脸色变得有些难堪,忍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我……我是你的。”
李慈看着她,那双有些失去光泽的眼睛似乎又亮了起来,他似乎笑了下,英俊而憔悴的脸上透出几分自欺欺人的幸福。
林西彩转身朝大门走,胳膊却被人拽住,被一个强势的力道拉进一个冰冷的怀抱,李慈将她箍在了怀里。
林西彩挣扎起来,被他的出尔反尔彻底激怒,“你要干什么?不是说放我走吗!”
“我让你走你就走吗?”李慈死盯着她,眉宇间透出些癫狂之色,“你都说是我的了,就应该赶都赶不走!就应该我让你走你都不走!就应该时时刻刻粘着我贴着我!为什么要走?你怎么能走?”
话音落脸上重重挨了一巴掌。
李慈受了那一巴掌,抬眸幽幽看向她。
李慈看过去,面前的人正恨恨看着他,眼睛里的厌恶多得快要溢出来,他闭了闭眼,仍能看见她的厌恶。
林西彩又挣扎起来,甚至大喊起来,下一瞬,颈间一痛,整个人晕了过去。
再醒来,是在一辆车上。她坐在副驾驶上,手脚被黄色胶带缠着,李慈在开车。
外面在下雨,车内温度有些低,李慈的黑色羽绒服罩在她身上,她看过去,他的衬衫似乎是湿的,薄薄的衣料湿哒哒贴在身上,他似浑然不觉,有些长的刘海儿下是一双阴鸷而烦躁的眼睛。
车子已不知道开了多久,似乎已经出了城,林西彩向外看,外面都是雨,铺天盖地的雨,她什么都看不清。
林西彩扭头看向他,“你要带我去哪里?”
李慈没有回头,“这里想要拆散我们的人太多了,人人都见不得我们好,我带你去一个谁都找不到我们的地方吧。”
谁都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林西彩怔怔地消化这句话,浑身冰凉,而后情绪突然压不住:“你这个疯子!李慈你这个疯子!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疯为什么要带上我!我做错了什么要被你这么阴魂不散地缠着!你想报复我,你凭什么报复我?一开始是谁先出手的,所以我就什么不做等着受你折磨是吗?李慈我告诉你,我们的账从我把你放出来的那一刻起就两清了,你没资格报复我,你这个神经病!疯子!你这样的人,活该被家里人放弃!你到今天这种众叛亲离的地步全是你咎由自取,你活该的!你……”
话音未落,李慈突然扭头看过来,眼神凌厉而阴鸷。
而后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从主控台上又扯了一截胶带下来,除了手脚,这次将她的嘴巴也堵上了。
黄色的胶带贴在嘴巴上,几乎遮住了她的半张脸。李慈一只手开车,脸凑过来,隔着胶带在她嘴唇上轻轻落了一吻:“宝贝,我现在心情有点不好,你忍一忍,想骂我晚点再骂好吗?”
林西彩僵在那里,一颗心一点点变冷,麻木,然后绝望。
外面的雨更大了,电闪,雷鸣,像是天空张开了血盆大口要将这一切吞噬,有种世界末日的感觉。
林西彩突然累极了,一种由内而外的绝望的疲惫感。
真希望来一场车祸,她想,把他们都撞死在这里,让他们都成为这场大雨下的亡魂,从此不复相见,也不得超生。
车子甚至没有开导航,只是一直向前开,专往人少的地方开,专往小路上开,大概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这条路是哪里,林西彩完全没有印象,很窄,水泥路面残损不堪,因为下了雨更显泥泞坎坷,林西彩嘴巴被粘着,全然说不出一句话,一双眼睛恨恨盯着他,满目苍凉。
李慈开得不快,神情甚至有些游离,“我也不想的,但是没办法,这里已经容不下我们了。你可能不知道,我原本给我们做了一个家的,你一定喜欢,可惜呀,没机会带你看了…….”
李慈声音很平静,没指望她回应,只淡淡地自言自语着,在雨声雷声中显得有些诡异。
正当时,车子像受到重击,一股力道从车尾的方向猛然撞过来,车下打滑,几乎是一瞬之间不受控地往旁边驶去,车头重重撞到了路边一颗树上。
车内二人惊魂未定,后面的面包车上下来三五个人,将他们的车子围了起来。
李慈蹙眉,看林西彩一眼:“别怕。”
外面的人很明显有备而来,手里带了武器,话音未落,站在车子最前面的一个男人骤然砸了车窗,玻璃渣四溅开,几乎同一时间,窗外伸出来几把刀抵在了李慈脖颈间。
外面的人死盯着李慈,眼神凶煞至极,像是压抑着一股化不开的沉积了许久的仇恨。
刀架在脖子上,甚至已经擦破了皮肉,李慈却似乎并不慌张,冷冷看过去一眼,沉声发问:“谁派你们来的?”
“谁派我们来的,”最前面身材魁梧下巴上有一处刀疤的男人盯着他,有些扭曲地一笑,语气阴狠,“谁派我们来的,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下一瞬,那人拉开车门一把将李慈从车上拽了下来,几乎同一时间,一个黑T恤的平头男蓦地像条恶犬一样扑过来给了李慈一拳,李慈来不及防备,叫那一拳打地脸上挂了彩,嘴角渗出血来。
李慈瞧着他们,舌头顶了顶脸颊,凉凉地一笑,平静地有些不合时宜:“这一拳我暂且受着,给我个理由。”
“理由?”那个身材魁梧的刀疤男定定看着他,而后一字一句吐出来一个名字,“还记得刘银祥吗?还记得他现在在哪儿么?”
刘银祥。
这个名字一出来,李慈立刻就明白了这是他哪一门的仇家。
他似乎笑了下,凉薄,不屑:“你们是他的什么人?”
刀疤男咬了咬牙,“侄子,儿子,替他报仇的人。”
“报仇。”李慈笑地愈发凉薄,眼神阴鸷而嘲讽,“替一个绑架犯报仇,也好意思表现得这么正义?”
“你说什么!我宰了你这个小杂种!”
平头男当下挥着拳又要冲过来,未到跟前,李慈眼神发狠,将方才受的那一拳连本带利还了回去,李慈下手素来是最狠也最毒的,平头男挨了那一拳,脸上全是血,整个人被打得扑在了地上,浑身是泥水,煞是狼狈。
在自己的场子上还能吃亏,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平头男嘶吼一声,从地上捡了方才砸车的武器便要朝着李慈冲过去,被那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拽了一下,语气发沉:“冷静点,这里是动手的地方么?”
男人顿了顿,死死盯着李慈道,“先把客人请到我们的地盘,再好好招待。”
几个男人人高马大,手上还有武器,李慈毫不意外被他们制住,目光在落到林西彩脸上时,李慈眼神复杂。
平头男此时也发现了里面的林西彩,当下眼前一亮,扭头道:“哥,车里还有一个丫头。”
刀疤男看向李慈,“她是谁?”
李慈凉凉扫过去一眼,“看不出来么,被我绑来玩的。”
“呸!”平头男闻言啐了他一口,破口骂道,“烂人!祸害了多少小姑娘,今天你爷爷我就替天行道。”
平头男说罢看向里面的姑娘,声音低了点,“别怕哈妹妹,哥今天就替你报仇。”
林西彩身体绷成一条直线,当下根本不关心什么报不报仇,更没心情围观,只希望他们能把她放走。
平头男探头看着她,似乎心中生了点恻隐之心,看向刀疤男,“皮哥,这丫头怎么弄?放了吧?”
刀疤男看林西彩一眼,又看李慈一眼,冷冷吐出来两个字:“带走。”
李慈额上的青筋跳了跳,唇角还挂着笑,眼神却史无前例的冷,“带她干什么,拖油瓶一个。”
刀疤男盯着林西彩身上那件厚实的男款黑色羽绒服,意味不明的一笑:“不,也许带上她更好玩。”
第80章 一个了结
“以前的事情恩恩怨怨,谁对谁错都已经发生了,冤冤相报,对你我都没什么意义也没什么好处,不如实际一点
,”李慈说,“你们开个价吧,实实在在拿笔钱比什么都强。我可以当今天的事情没有发生过,日后必不会找你们的麻烦。”
“你把我们当什么人?”刀疤男咬了咬牙,抬手指了指平头男,“躺在医院里那个人,是他父亲,是我亲叔叔!你想拿几个钱能打发我们?李家我们惹不起,不过我们既然做了,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出一口恶气就死,也值了!”
李慈盯着他们,“你们要出气,目标是我,没必要节外生枝,带上个丫头算什么。”
刀疤男闻言意味不明地一笑,“李少爷什么时候开始讲道理了?真是叫人稀奇。”
林西彩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吓到,整个人紧绷而僵硬。
李慈是偷跑出来的她知道,原以为后面这辆车是李慈父亲的围追堵截,要押他回去,她甚至还有一丝庆幸。
但听下来,显然不是这样。
这群人,似乎是李慈的仇人,是比李慈还要危险的存在。
林西彩心中不甘,既然是李慈的仇人,既然是冲着李慈来的,如今为什么要将她牵连进去,为什么连她也不放过?
二人被推搡着上了一辆改装后的白色面包车,几人驾车将她二人带走,一路上林西彩大致听明白发生了什么。
李慈小时候被绑架过,这个她之前略有耳闻,现在一切连起来了,他小时候被绑架,被关在后备箱里一天一夜,绑架他的头目就是那个叫刘银祥的。
后面李慈被李家救回,刘银祥一行人被判了刑,进了监狱,一直到前两年才出来。
当年参与过那桩绑架案的人觉得自己被判过刑蹲过大狱,受过罚付出过代价,这事儿就了了,但显然李慈不是这么想的,此人素来睚眦必报,早就在外面蠢蠢欲动了。
这些人出来后被挨个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残的残,伤的伤,那场绑架案的头目刘银祥本人甚至直接被弄成了植物人。
而今日来寻仇的,就是刘银祥的下一辈,他的儿子,侄子。
可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现在发生的任何一切都跟她没有关系!
她跟李慈无怨无仇,只是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被缠上被报复;她跟李慈的仇人更是无怨无仇,结果被牵连受这种无妄之灾,她做错了什么要被这样一次又一次的轮番戏耍?
“你为什么不给别人留一点活路?他已经坐过牢了!该受的惩罚已经受过了!你们为什么不放过他?”刀疤男咬牙道,“你不用觉得屈得慌,你有这么一天,要怪就怪你把事情做得太绝了。”
李慈看过去,一直到这一时这一刻,那双桀骜落拓的眼睛里仍没有半分慌乱恐惧,他甚至笑了一下,凉薄,不屑,“绑架犯也配叫屈,受害者是我,他还得够不够我说了才算!十年很多吗?那是法律给他判的罪,关我李慈什么事儿?”
“草你妈的,我要弄死你……”平头红着眼睛要扑过来,被刀疤男抓住。
刀疤男似乎也笑了下,语气森森:“好啊,不愧是李家的,骨头就是硬。我看你这把骨头能硬多久。”
那是一个仓库,里面空空荡荡,有一些破旧车窗,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霉味,唯一的灯泡晃得让人眼晕。
林西彩被推搡着扔到了一边,李慈被反剪着胳膊按在地上,苍白的脸几乎贴到了粗糙的水泥地面,那双眼睛朝着她,视线对上的时候,他甚至如常冲她无所谓的一笑。
平头男从仓库一个角落里捡了一个小臂粗的钢管过来,拿在手中,从林西彩身侧经过的时候,忍不住低头瞧了她一眼,见那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正有些呆滞地看着李慈,晃了晃手里的钢管,邀功似的一笑:“被绑成这样,平时就没少受这小人渣欺负吧?看着点妹妹,看哥哥替你报仇。”
平头男眼神发狠,掂着那根锈迹斑斑的钢管朝李慈走了过去,在他眼前晃了晃,“当初我爸的腿也是这样废掉的吧?不知道那个时候李少爷想没想过会有今天。”
李慈没说话,只是抬起眼皮淡淡扫了他一眼,一双眼睛干涩发红,却亮得惊人,像淬了冰的刀,桀骜地朝着平头男射了过去。
“我草?”平头男被那眼神刺得心头火起彻底暴怒,猛地抬脚踩住了他的左腿膝盖,“给我按住他!”
几乎下一秒,钢管随着风声砸了下来,李慈身体剧烈地颤了一下,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原本枯白的脸色更白了,却是死死咬住了嘴唇,硬是把到喉咙口的嘶叫咽了回去。
制服西装裤的裤管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隆起,另一人瞅一眼,“应该是断了……”
“这就断了?”平头男用鞋尖戳了戳他受伤的腿,李慈身体猛地绷紧,指尖几乎要抓进水泥地面,手指颤得厉害,眼神却依旧没有半分求饶的意味,反而更冷,更凉,看着他们,像看一群跳梁小丑。
然后他突然笑了下,口中吐出一口血痰,声音沙哑戏谑:“就这点能耐?”
“你说什么!”平头男被这话噎得脸色铁青,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李慈的嘴角立即溢出血色,他似乎还在笑,笑声很低,带着血腥味儿,像是在嘲笑他们的无能。
李慈的反应成功激怒了所有人,众人当下忍无可忍,直接拳脚一起上,李慈不要命更不怕死,任他们拳打脚踢,不吭不响地受着,浑身是血却咬死不吭一声,目光越过那些拳脚淡淡落在林西彩脸上,桀骜暴戾的眼神中仿佛凭空被劈出一方净土,变得柔软,林西彩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两个字,“没事……”
林西彩闭了眼睛。
身体在颤抖。
“草,这孙子是个疯子!”众人拳打脚踢一阵,忍不住骂出声。
明明占尽上风,明明这小子被揍得毫无还手之力,却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憋屈。
没意思,这么打下去,就是把他打死了有什么意思?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平头男再次把目光落到角落处的林西彩身上,平头男盯着角落处那道纤细的身影,朝她走过去,他在她面前站定,突然试探着用手摸了摸她的脸,“妹妹怎么把眼睛闭上了?是害怕了还是舍不得了?”
李慈突然有了反应,身体陡然挣扎起来,被强行压制住。
李慈死盯着他伸出的手,声音里像淬了血:“把你的脏手拿开!”
平头男一愣,似乎突然明白表哥要留下这姑娘的用意,登时兴奋起来,“哦,原来李大少爷的命门在这里。”
像在故意挑衅,平头男手指蹭过林西彩的脸,指尖贴着她的皮肤下滑,平头男低头看着手下娇俏的姑娘,若有所思,“原来你不是受害者啊,是个跟他勾搭在一起的贱人?”
林西彩向后挣扎,一双眼睛恶狠狠瞪向他,平头男被那一眼瞧得浑身燥热,恶念歹生。
像是突然找到了什么报复李慈的新手段,平头男喉结动了动,看向李慈,挑衅地笑,“我还以为你这种二世祖只会把别人当玩具,想不到啊,连你这样的人也会在意点什么。可惜了,这么好看的妹妹,我先替你尝尝吧。”
“你敢!”李慈眼睛血红,“你敢碰她一下,但凡我还有一口气从这里出去,在场的各位,各位的亲戚朋友,你们一个别想逃。”
“李少爷你说这话自己不觉得好笑么?”平头男笑笑,“你是个如何狠辣的人你清楚,我们更清楚,实话说了吧,今天这一遭把你抓过来,就没想着你能喘着气儿出去。你还有什么筹码吗,你说来我听听?你不会想说,等你死了变成鬼继续不放过我们吧?哈哈哈到时候你可以试试,看看你这只鬼厉害,还是我们这群恶人厉害。”
平头男说着,伸手要去撕林西彩嘴上的胶带,指尖尚未碰到她的脸,地上血淋淋的人突然笑了。
平头男看过来,李慈正直勾勾盯着他,眼神不负方才尖锐,倒有些意味不明:“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东西,女人有什么好玩的,有种我陪你们玩玩。”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包括平头男和林西彩在内,瞳孔俱是一震。
平头男愣愣盯着李慈,仿佛怀疑自己方才听到了什么,李慈仍定定看着他,唇角甚至扬起一个弧度,危险又多情。
李慈长得本就出挑,眉眼俊秀,一身贵气,男人的俊朗和女人的秀气融合在一张脸上,一双狭长的眼睛微微眯了眯,媚眼如丝。
平头男啐了一口,恶狠狠骂了句脏话,血突然有点热。
他对玩男人没兴趣,但
对折磨李慈很有兴趣。
平头男眼神变了变,忽然走过去,将浑身是血的李慈从地上拽了起来,“好啊,见过世面的有钱人是吧?行,你要是能叫我开心了,我就不动你这好妹妹。”
平头男拽着李慈要往一间库房走,胳膊被刀疤男拽住,喝道,“够了!他变态你也变态是吧,我们是来报仇的!”
“这不是报仇吗?”平头男鬼迷心窍了一般,“这是他提出来的,看我不玩死他丫的。”
平头男说罢拽着浑身是血的李慈往旁边的一件库房走,李慈被拖拽着,勉强从地上站起来,半边衬衫都是红的,他的左腿断了,走路跛得厉害。
他似乎对他的处境毫不在意,进去的时候看了她一眼,甚至安抚地朝她笑了下。
林西彩从未见过他如此落魄的时候。
更没有见过他对谁露出过那样妥协的笑容。
这个人素来可恶,从来都是他将别人折磨得生不如死,将别人围追堵截得无处可逃,这个人素来不知人间疾苦,素来睚眦必报,素来高高在上,素来将别人的生命视如草芥。
可直到这一时这一刻,林西彩发现胸口并没有什么大仇得报或者幸灾乐祸的感觉。
她想要的从来就不是冤冤相报谁比谁更惨,这种失控的感觉糟糕透了。
“呦,哭了?皮哥,这丫头哭了?”
“心疼了?”
正当时,库房里突然传出来一道凄厉的嘶叫声。
众人愣了几秒,而后一人惊叫道:“这声儿怎么像小辰的?”
“糟了!上了那孙子的当了!快去看看。”说时迟那时快,众人争相闯了进去,里面似乎发生了什么,一片混乱。
“脖子,脖子,松开!”
“掰开,掰他的嘴,小辰!小辰!”
“妈的,给我弄死他!”
“打120,快打急救!”
“打急救的话,这里怎么解释……”
“这他妈都什么时候了,咬到大动脉了,脖子都快断了你想看着他死么?”
正当时,仓库大门从外面被人破门而入。
黑压压一群人闯进来,在外面扫一眼,闯进了库房。
几分钟后,李慈从里面走了出来,满嘴是血,满身是血,脸色枯白,像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里面的人悉数被那些训练有素的保镖压了出来,平头男被两个人架着,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脖子上多了一个洞,在往外冒血,整个人看起来进气少出气多的模样。
刀疤男看弟弟一眼,登时没了来时的嚣张气焰,“求求你们了,先送他到医院,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李慈面无表情,从保镖身上抽了一把刀拿在手里,拿着那把刀走向他们,漆黑的瞳孔中是一种嗜血的杀意。
刀尖挑起一个人的下巴,那个被他几乎咬断脖子的人身上像血浇过一样,眼神已经涣散了。
他似乎忍不住要做点什么,余光瞥见她在看他,咬了咬牙,朝保镖们抬了抬下巴:“把他们拖下去等我。”
那些人于是被拖了下去,李慈扔了刀子,带着一身血腥气走向林西彩,走近了,蹲下来,看见她脸上有泪,似乎有些吃惊。
沾满血的手拭了拭她脸上的泪,“哭什么,谁敢碰你。”
他蹲在她面前给她擦眼泪,指尖触摸到那滚烫的温度,突然有些愣怔,“这是你第一次为我流眼泪。”
“是为我吧?”他问,“还是吓的?”
他突然笑了下,语气中带上点撒娇的意味,“就算是被吓的,那也是被我吓的,还是为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