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丘白好险控制住了面部表情,强压下唇角抽搐。
他将纸张捏成一团塞进口袋里,回到队伍中。
“总之,这些羊头面具,我们不用管,如果出现损毁,向导会联系当地的面具师傅来更换。”陈子溪还在尽职尽责地翻译,道,“就是这些了,向导说给我们准备点吃的,下午会带我们去竹林古刹。”
虽然众人一致认为向导不安好心,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向向导表示感谢。
向导离开后,终于可以自由地探索民宿内部。
然而转了一圈过后,除了莫容桃时不时爆发出被羊面具吓到的惨叫,并没有发现什么古怪的东西。
竹影居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民宿。
确认没有监控后,众人在一楼客厅集合。
莫容柳洗干净茶具,竹溪镇的茶叶不敢用,就用自带的矿泉水泡了一壶温水,分给众人。
鹿丘白将纸条拿出来,大家一起研究。
先是梁啸拿过纸条,对准手机手电筒照了照:“没有附页,也没有隐藏字迹。光从笔迹上看,这应该是同一个人写的,只不过,写得实在是……”
鹿丘白明白他话中的未尽之意。
纸条上的字迹,潦草狂乱,像是在极度匆忙的情况下用最快的速度写完的,看得出来那人写下这两句话时的情况十分紧急。
可偏偏写下来的内容,又让人摸不着头脑。
“竹溪镇没有羊,”莫容柳念道,“羊会撒谎……不要相信羊?”
“且不论这张纸条的真实性,这两句话就是相互矛盾的。既然竹溪镇没有羊,又哪来的羊骗人?而且,羊会骗人……羊会说人话么?”
陈子溪分析道:“两种可能,第一,竹溪镇没有羊,向导在欺骗我们,那么接下来,我们就要格外小心与羊有关的一切。”
“第二,竹溪镇有羊,羊会撒谎,不能相信羊,意味着羊并不一定是神兽,可能是恶魔的化身,我们同样要小心羊。”
“无论是哪种可能,结论都是一样的,离羊远点。”
不得不承认,陈子溪的发言一针见血。
鹿丘白听黎漾介绍过,陈子溪是经验丰富的A级收容者,几次从危机四伏的A级污染磁场脱身,正因如此黎漾才把竹溪镇交给他一个人驻守。
等陈子溪说完,鹿丘白耐心地补充道:“我觉得,还有第三种可能。竹溪镇没有羊,而会骗人的‘羊’,不是‘羊’。”
他仰起头,民宿的天花板上,也悬挂着一副羊面具,此刻那双无神的羊眼,正空洞地看着一楼的众人。
“是戴上面具的‘人’。”
“卧槽,鹿医生,你吓死我了。”话音落下,莫容桃就搓了搓鸡皮疙瘩,紧接着他就因爆粗口被莫容柳拍了一巴掌。
鹿丘白完全没有引起了兄弟残杀的自觉,无辜道:“我只是随便猜猜。”
他的话让众人都陷入沉思。
陈子溪轻轻转动目光,饶有兴趣地看了他一眼。
接下来,五人简单地分了房间。
虽然竹影居入口的规则没有限制他们睡在一起,但以防万一,众人还是决定按照二三分开的方式分配房间。
二楼是两人间,三楼是三人间,鹿丘白本来打算和梁啸一起睡在二层,谁料被子都抱好了,,陈子溪突然道:“鹿医生,我可以和你睡一间吗?”
众人立刻诧异地看着他。
陈子溪脸颊有些红,尴尬地解释道:“别误会,只是鹿医生脖子上有竹溪镇的符文,而在场我最了解这些,如果晚上有什么意外发生,说不定可以帮上忙。”
紧接着他开始祸水冬引:“还是说,你们也很想和鹿医生一起睡?”
“……”鹿丘白选择性省略他话里的暧昧内容,道,“当然可以……那,我和粱啸哥、子溪哥睡三楼?”
兄弟俩没有反对。
分完房间就是分床了,面对着三个铺在地上的被窝,选哪一个都没有区别。
鹿丘白最终选择了最里面的一个被窝,原因无他,睡角落让他更有安全感一些。
整理被褥铺盖的时候,鹿丘白随口问:“粱啸哥,污染磁场的死亡规则防不胜防,你该怎么保证我的生命安全?”
粱啸让金宝从袖子里钻出来:“我可以把你炼成僵尸。”
“……”鹿丘白的唇角疯狂抽搐,“谢谢。”
距离和向导约好的时间还有几个小时,几人分头在竹溪镇打探消息。
鹿丘白仍与粱啸一组,沿着蝎子铁宝留下的踪迹追踪那对年轻夫妻。
“竹溪镇还真是很萧条,”路过一条街巷时,粱啸道,“没记错的话,这条街是之前竹溪镇爆火时的美食一条街。”
而现在,这里只有几个沿街的小吃店,门可罗雀,偶尔有几名本地人坐下进食。
作为难得一见的游客,他们一路上都吸引了许多人的注视。
而鹿丘白也趁机观察着竹溪镇的居民。
他发现,竹溪镇的本地人都长着与向导相似的面相,尤其是那双微斜狭长的眼睛,简直一模一样。
粱啸压低声音道:“一个镇上的人很多都会同姓通婚,相互之间几乎都有血缘关系,长得像也很正常。竹溪镇的孩子畸形,也有可能是血缘太近的缘故。”
鹿丘白轻轻点头。
这种现象在各地都屡见不鲜,并不稀奇。
但因为太科学了,并没有被收容所放在考虑的范围之中。
走到小吃街尽头时,粱啸停下了脚步:“铁宝在这里。”
抬头一看,这也是一家菜馆,专门做竹溪镇本地菜,招牌上写着“土菜馆”。
——“一生只做一道菜,竹溪镇传统美食!”
一股奇异的菜味溢入鼻腔。
这种味道,说香不香,但也不臭,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腥味,竟然有独特的吸引力。
“咕咕。”
鹿丘白听到自己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咕咕。”
这回是粱啸的肚子。
粱啸挠了挠头:“这对夫妻可能在里面吃饭。走吧,进去看看。”
二人一拍即合,向着饭店内部走去。
走进店门,二人即刻被人满为患吓了一跳。
店内座位已经爆满,却没有人在等位,食客宁愿站着,也要端着盘子进食。
但看清他们吃的是什么后,二人忍不住露出不忍直视的神情。
那是一团堪比呕吐物的草绿色、土黄色混杂物,像是天竺人最爱的糊糊。
而这些食客,正将脸埋进碗中,大口地咀嚼着,像是想要一口气把碗里的糊糊全吃完,甚至顾不上呼吸,一个个把脸憋得通红发紫。
其中,就有之前见过的那对夫妻。
“……这是在吃什么仙汤吗?”
粱啸快步挤过人群,走到夫妻俩所在的桌旁,鹿丘白不得不也跟着在人群中挤来挤去,感觉小腹上的触手都快被挤扁了。
粱啸在桌边站定,一只漆黑的蝎子,从丈夫的领口里钻了出来,爬进他的袖子里。
目光寻找一圈,婴儿不见踪影。
鹿丘白皱了皱眉。
这对夫妻看起来很关注自己的孩子,怎么竟然没有带在身边么?
紧接着,金宝从粱啸袖中钻出,轻盈地落在丈夫身上,钳子一蛰,他的眼睛立刻失去了焦距,呆若木鸡地将自己的碗递给了粱啸。
“这东西看着恶心,却能吸引这么多人,难道内有乾坤?”
粱啸用手指蘸了一点糊糊,放在鼻尖轻嗅。
鹿丘白眼睁睁看着他的表情变得格外复杂。
“呕。你来吧,鹿医生。”
粱啸把碗递给鹿丘白,鹿丘白低头一闻,一股难以言喻的发酵臭味扑入鼻腔。
简单来说,更像呕吐物了,还是在胃里发酵了三天的呕吐物。
除了臭味,碗里的东西还有一股草腥味。
仔细分辨,还能从中看到没有完全化成糊状的草叶子。
鹿丘白汗如雨下:“……羊的呕吐物?”
竹溪镇追崇“羊”,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本来鹿丘白还想尝一口试试,现在是恶心到半口也吃不下去。
二人落荒而逃。
“我现在开始好奇向导会给我们准备什么食物了。”鹿丘白道。
粱啸做了个干呕的动作,赶紧转移话题。
“铁宝知道他们住在哪,刚才没看见婴儿,可能被他们放在家里了。”
走过美食一条街,就是居民区,粱啸在一间屋子前停了下来,“就是这里。”
伸手推了推,门似乎没锁,只是简单地合起,只要用些力气,就能推开。
“……”鹿丘白没有直接尝试开门,而是蹙起眉,想,“在旅馆里,那对年轻夫妻不让我们接近婴儿,到了竹溪镇,却敢将婴儿一个人留在屋子里,连屋子也不锁……”
是竹溪镇的治安远胜外头,还是说,这间屋子本身有什么特别的,让他们并不担心有外人进屋?
他这么一说,粱啸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将眼睛对准门上的裂隙向内看。
鹿丘白在一旁给他望风,片刻,粱啸摇了摇头:“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你来看看。”
鹿丘白也凑上去,他留了个心眼,生怕从里面刺出一根针来,特意用了左眼,贴近门缝。
玛门之眼在污染磁场中又可以视物,在粱啸看不见的角度,鹿丘白的瞳孔转换成上下长、左右窄的椭圆形,散发出浅淡的金色。
按理来说,玛门之眼的主人是一只狐狸,夜行动物,即便是黑夜,也能视物。
但正如粱啸所说,屋内是一片漆黑。
像一大坨墨汁全都翻倒在一起,连一点模糊的室内轮廓都看不见。
怎么会这么黑?
现在是白天,就算室内门窗紧闭,没有开灯,也不应该……
鹿丘白一悚,猛地后退一步,让眼球远离门缝,紧接着,他一把抓住粱啸的手腕,斩钉截铁:“走!”
“怎么……”粱啸被拽得一个趔趄,但见鹿丘白神色严肃,也知趣地闭上了嘴。
直到一口气走出很远,鹿丘白才停下脚步。
因为走得很快,他的气息有些不稳,鼻尖还沁出几颗汗珠。
“怎么了?”粱啸终于找到机会发问,“你看到什么了?”
鹿丘白摇了摇头:“什么也没看见。”
“什么也没看见,为什么急着走?”粱啸更加困惑。
鹿丘白不语,仰头看向天空:“粱啸,今天是大晴天,对吧?”
粱啸点点头:“对。”
鹿丘白却忽然沉默了。
半晌,他道:“竹屋结构并不严密,刚刚那间屋子,就有很多缝隙,无论如何,都应该有光能够透进屋子,不可能是一片漆黑……”
除非,他们看到的漆黑,根本就不是屋子内部的景象。
当他们通过缝隙观察屋子内部的时候,屋内,也有一个“人”,将自己的眼睛贴在门后,观察着他们。
那一片浓重的漆黑,其实是那个人的瞳孔,因为紧紧贴着门缝,挡住了所有的光。
第62章 竹溪镇
粱啸陷入了沉默。
“会是什么人?”
“谁知道呢,说不定也不是人……”鹿丘白顿了顿,“能够把视野全部堵住,要么那个东西贴得很近,要么,那个东西的瞳孔很大。”
大到涣散、扩散,就像一个死人那样。
粱啸感到背后一阵阵发寒,他想到年轻夫妻怀里的婴儿——
一个死婴。
他无比庆幸鹿丘白把他拉走了,否则打开门,还不知道要面对什么东西。
一路紧赶慢赶,二人赶在集合时间前回到了竹影居。
本以为肯定迟到了,却没想到他们竟然是最早到的。
又等待片刻,另外几人才堪堪赶来。
趁着向导没来,五人简单交换情报。
先是莫容桃开口,很激动的样子:“我和我哥就在镇子东边逛了逛,你们猜我们遇到了谁?”
鹿丘白很配合地捧哏:“谁?”
“旅馆里那个男大学生!”莫容桃一拍桌子,“听老翁说,这个男学生很早就退房了,没想到让我们在竹溪镇遇上了。他当时一直在街上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我上去就把他压制住……”
梁啸打断他,表示怀疑:“你?”
莫容桃咳嗽了一声:“我哥就是我嘛,一样的……反正我们这样那样,直接把他逮住了,一问,他说,他是来竹溪镇找他妹妹的。”
“妹妹?”
莫容桃点点头,从怀中摸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个笑容甜美的少女:“喏,就是她,那人说,他妹妹和一群同学一起到竹溪镇探险,一开始还能收到妹妹发来的视频和照片,但大概到了第三天,他妹妹发了一段奇怪的视频后,就失联了。”
“什么样的视频?”
莫容桃看了看他们,深吸一口气:“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啊!”
众人:“……”
莫容柳给了他一记暴栗,道:“一段一片漆黑的视频,背景音是羊叫。”
莫容桃连连点头:“但那羊的叫声抑扬顿挫的,不像羊叫,倒像是羊在诗朗诵,哎呀,骇死我哩!”
众人:“……”
也骇死我们了。
莫容柳看不下去,接过话题,“那个男学生说,他妹妹发给她的最后一张照片,背景是一座庙。”
“蕲神庙。”一直倾听的陈子溪笃定道,“竹溪镇只信仰【蕲】这一个神明,不会有供奉其他神的庙,整个竹溪镇里也只有一座蕲神庙。我们之后可以请向导带我们去蕲神庙看看。”
在乡镇传说和各种中式恐怖电影里,“庙”总是恐怖事件多发之地。
既然竹溪镇的污染与【蕲】脱不开关系,污染源在蕲神庙中的概率,也就大大提高。
兄弟二人说完,轮到鹿丘白和粱啸,他们先是提到镇上居民大快朵颐的诡异糊糊,鹿丘白评价道:“……很难描述。”
陈子溪又笑了起来:“那是竹溪镇的特色美食,本地话读作‘吐洽’,是将各种草药捣成泥再发酵制作的,所以味道很难闻。但其实味道还可以。这些草药都有延年益寿、强身健体的功效,吃了对身体也有好处。”
他说完,场面诡异地冷却下来。
半晌,莫容桃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你不会吃过吧?”
脸上写满了恐惧。
陈子溪咧开嘴一笑:“我当然吃过,而且如果我没有猜错,向导很快也会请你们品尝的。”
听着很让人崩溃。
鹿丘白决定暂时不去考虑自己要被迫吃呕吐物的事实,又将门后有眼睛盯着自己看的事情如实告知。
没想到陈子溪听完后,竟然长长松了口气,很是庆幸的样子,道:“万幸鹿医生足够警惕,没有进门。”
鹿丘白:“怎么说?”
“我也是听向导说,之前竹溪镇爆火的时候,几乎到处都是打卡点,总有一些游客,不懂规矩,擅自往别人家里闯,”陈子溪道,“后来,竹溪镇就在居民区贴了告示,没有邀请不能擅自进入。但后来竹溪镇没人来了,这些告示也就撤了。”
闻言,鹿丘白不禁一阵后怕。
虽然告示撤了,但【没有邀请不能擅自进入民居】,恐怕也是竹溪镇的死亡规则之一。
只不过……
“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说?”莫容桃忍不住道。
陈子溪低下了头,满含歉意地看向鹿丘白:“这是向导很久以前跟我说的了,我也是听了鹿医生的经历,才想起来。抱歉,鹿医生。”
“没事,现在知道了就好。”鹿丘白避开了他的视线。
他不觉得陈子溪要故意害他们,但他总觉得……
有哪里怪怪的。
最后,轮到陈子溪。
“我的话,大概去了解了一下白羊祭的传统。白羊祭是竹溪镇向【蕲】献上【白羊】的典礼,【白羊】代表无瑕、纯洁、奉献,竹溪镇的人相信【白羊】会吸收世间一切罪恶,带来幸福安康。”
“【白羊祭】时,镇民会先制作羊头面具,再去羊园祈愿,夜晚在篝火边起舞,在觋的见证下由【蕲】选出【白羊】,最后再在蕲神庙完成仪式。”
“我们这次,大概就要经历整个【白羊祭】的流程。”
虽然已经知道陈子溪和当地人可以无障碍交流,但他带来的信息之详细,还是超出了众人的想象。
有了这记预防针,众人对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总算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鹿丘白诚恳地道谢:“谢谢,辛苦你了。”
陈子溪眨了眨眼:“为了你,不算辛苦。……毕竟你现在可是西尼姆的宝贝。”
幸好陈子溪解释了一嘴。
否则他的话,实在容易让人想歪。
鹿丘白都感到小七在他腰间虎视眈眈了。
等了等,向导来了,按照原定计划,众人启程前往竹林古刹。
以防万一,鹿丘白带上了红伞。
作为从幸福家园小区带出来的A级污染物,对于低级污染体,多少能起到些威慑作用。
竹林古刹是竹溪镇最出名的景点,现在的社交媒体上,还能找到过去欣欣向荣的照片。
进入竹溪镇前,众人都提前做过准备,自然也详细了解过竹林古刹,正因如此,此时此刻眼前荒草丛生的斑驳建筑,才更显得荒凉。
没有专人维护,青苔爬满了石板路,竹林肆意生长、遮天蔽日,阳光被切割成琐碎的斑块,像阴影的陪衬。
竹影就像鬼影。
而不知道是不是偏僻的缘故,一踏进竹林古刹,众人就感到格外的寒冷。
向导倒表现得一以贯之的热情,道:“竹林古刹,最美!”
还兴致勃勃地提出要给他们拍照留念,几人脑袋都摇成了拨浪鼓。
向导有些遗憾,但到底没有强求。
“竹林古刹不是庙,而是【蕲】的后花园,【蕲】喜欢在这里观赏竹林美景,于是竹溪镇的镇民就在这里建造了古刹。”竹林古刹入口处的石碑,简单介绍着竹林古刹的历史。
而鹿丘白的注意力则在最后的文字规则上——
【竹林古刹只有一条路,没有回头路,没有第二条路。】
这句话似乎是在告诉他们,不能回头,也不能走岔路。
向前看去,脚下确实只有一条笔直的通路,根据导览地图来看,竹林古刹的游览区是一个圆形,沿着这条路走,游玩一圈,恰好就能回到入口。
鹿丘白对竹林古刹已经没有什么印象,此刻随着大部队前进,转眸四处看着,试图回忆起些什么来。
向导的介绍从前方喋喋不休地传来。
“这里是节节高升,保佑人官运亨通,之前最热门的拍照打卡点。”陈子溪复述着,有一种嘴皮子起火的感觉,“他说以前在这里拍照打卡要排队两个小时才能轮到。”
然而随着他的话看过去,看到的却是一片空地。
“……向导说,原本这里有一棵十几米高的竹王,但由于游客太多,在土壤附近踩来踩去,还有人随地大小便……竹王枯死了,附近也没有新的竹子长出来。”
鹿丘白听着,眼前浮现出一副久远的画面来。
他想起来了,那天节节高升有太多人排队,小小的他被挤得直闹腾,他们一家三口就随便找了棵竹子拍照,他骑在父亲脖子上,伸手还能碰到竹叶。
那时……
他看到了满地的垃圾,铺满竹林土地,像刚放了一场鞭炮。
和如今的荒芜相比,他竟也不知道哪一种更好一些了。
向导带着他们沿石板路继续前进,很快竹林深处就出现了一个亭子。
亭中有一面墙。
“墙上原本题着竹溪镇的民歌,题词的是个有名的书法家,但……”
但现在,映入眼帘的,只有字迹不一的“某某某到此一游”、“某某某我爱你一辈子”,凌乱地覆盖了原本的内容。
一旁的粱啸始终眉头紧锁,鹿丘白看过去,发现他脸都白了,忍不住关心道:“怎么了?”
“亭,建造在阳面,空气流通处,有停财、聚财之意,但你看……”
竹影摇曳,不见日光,为阴,而亭子的正前方,正对着一处死角。
“而且,亭子讲究四角尖尖,方为圆满,但是这座亭子,却是三角的。三角聚阴,配上这位置,在风水中,简直就是死局。”
粱啸对民俗很有研究,他闭了闭眼,背上冷汗直流:“恐怕不止这里,整个竹林古刹的布置,都大有问题,如果是不懂风水的人,根本造不出这大凶之阵。”
“不能多待,待久了,会影响人的气运。”
他的话传达到了所有人耳中。
但竹林古刹的规则要求他们不能走回头路,而参观才刚刚开始。
向导又介绍了什么,几人已经没有心情听下去了。
竹林古刹的最后一个景点,是一座古色古香的庙宇,据说蕲曾在这里办公,现在这里改建成了展览馆,主要展览竹溪镇的历史和风土人情。
一进展览馆,向导就捂着肚子:“不好意思,肚子疼……拉屎……一会回来。”
说完,他就向展览馆入口处的厕所跑去。
“吃吐洽吃的吧。”莫容桃笑着调侃了一句。
展览馆内的展品都标注了官方话,不用翻译也能看懂,墙上张贴着“禁止大声喧哗”、“禁止触碰展品”的标识,等待向导回来的间隙,众人在展馆内研究,试图找到有用的线索。
他们现在所在的是历史展区,这里详细介绍了竹溪镇建立的过程。
竹溪镇的祖先,大多是牧民,以养羊为生,他们从遥远的地方迁徙到这里,逐渐形成了村落,并建立了以“羊”为信仰的原始崇拜。
展区中还有许多文字书籍,记录了一头羊从出生到宰杀、献祭的全过程。
牧民们将羊倒着绑住四蹄,挂在木杆子上,再用锋利的刀割开羊的腹部,将手伸进去,掏出心脏。
这样一来,羊血会全部流入空缺的心脏位置,羊在这一过程中,不会感到痛苦。
他们坚信,这样杀死的羊,最干净也最纯粹,是献给【蕲】最好的礼物。
文字尽管不能完美复现宰羊的过程,却已经足够让人想象出那个开膛破肚的血腥画面。
鹿丘白摁了摁眉心,忽然感到有些不对劲。
太安静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周围就安静到听不见任何声音。
鹿丘白缓缓将目光从展品前收回。
回过身去,他的瞳孔陡然一震。
眼前,已经不再是展览馆。
他看到了案几、屏风……这些都不该是现代会有的布置。
“……穿越了?还是鬼打墙?”鹿丘白一时不敢妄动。
这时,他忽然听到,屋外有脚步声响了起来。
但这脚步声,不似人类,极重,发出“咚咚咚咚”的闷响。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越听,鹿丘白越觉得古怪,这脚步声连响四次,倒不像是人类,而让他想起四脚走路的动物。
就在下一个瞬间,他看到,屋外,出现了四根巨大的竹子。
但再定睛一看,那根本不是什么竹子,而是庞大的、比周边的竹子还要粗壮的,羊的四蹄。
鹿丘白的表情变得很难看。
他想起来,向导说过,展览馆,曾经是【蕲】上朝的地方。
第63章 竹溪镇
眼看着【蕲】就要进门,鹿丘白猫着腰往屏风后一钻。
他立即捂住口鼻,尽量放轻呼吸,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蕲】走入门内,每走一步,整个屋子都在随之发颤。
屋内的污染指数,随着【蕲】的出现而暴涨到了一个恐怖的数值。
【蕲】的目光在屋内转了一圈,鼻尖轻嗅着屋子里的气息。
它是一个人身羊蹄的生物,上半身是精壮的男性身躯,下半身则是羊的模样。
鹿丘白听到它的口中吐出些许亵渎的词句,听起来与竹溪镇的方言很像,但他并不能听懂,一动也不敢动。
见无人回应,【蕲】又换了一种语言,这回鹿丘白可以听懂了:“是谁在屋里?”
它的嗓音让鹿丘白觉得很熟悉。
鹿丘白的心都快跳出来了,手紧紧攥着红伞。
他不知道【蕲】是在诈他,还是真的察觉到他的存在,但无论是哪一种,他都不会蠢到主动出去。
【蕲】走近了,羊蹄踩着地面的声音清晰可闻。
鹿丘白闻到一股草药的气味。
【蕲】就停在屏风后。
它似乎故意延长着鹿丘白的煎熬,问道:“是谁在那里?”
鹿丘白都想骂人了,恍惚中终于领悟了死刑犯行刑前一天的复杂心情。
头顶出现了一只苍白的手,这只手有着极长的黑色指甲,稳稳搭在屏风边缘。
【蕲】一点一点推开屏风。
屏风与地面摩擦,发出沉闷的响声。
鹿丘白猛地蹲下,在地上随着屏风的移动而狼狈地爬行,计算着从哪个位置冲出去,能够最大限度拉开与【蕲】之间的距离。
就在这时,腰上剧烈一疼,精神高度紧绷之下,鹿丘白险些叫出声来。
撩起上衣,发现小七正瞪着一颗猩红眼球,眼巴巴看着他。
鹿丘白眨眨眼:有胜算吗?
小章鱼不答,眼球转动,和他对视。
鹿丘白一愣。
这是行还是不行?
下一秒,鹿丘白感到腰上一轻,等回过神来,小七已经化作一道残影,从屏风下蛇一般游了出去。
鹿丘白紧张地偷看,就看到猩红触手狠狠给了【蕲】的羊屁股一巴掌。
一巴掌拍完,祂迅速地向着屋外游去。
【蕲】发出一声闷哼,推开屏风的动作停了,脸上多了几分恼羞成怒。
紧接着,“咚咚咚咚”的声音远去,它追着小七离开了屋子。
鹿丘白的心跳仍在急促鼓动着,他知道,小七是为了保护他,才决定引开【蕲】。
以祂的性格,如果能够直接把【蕲】吃掉,祂绝不会选择这种迂回战术。
小腹上有一个深深的牙印,正在往外渗血,是小七留下的,鹿丘白轻按着伤口,扭头就往屋子大门走去。
走到门口,鹿丘白的脚步蓦地一顿。
【蕲】的身影已经远去,但眼前,赫然出现了一条岔路。
左侧的路,竹影婆娑,光从风貌上来讲,更像他们一路走来的那条石板路。
右侧的路,相比之下更加昏暗,影子像不怀好意的毒蛇,等待着有人靠近。
鹿丘白站在岔路口,冷汗一阵一阵往外冒,想到了竹林古刹入口处的死亡规则。
——【竹林古刹只有一条路。】
但现在,他确确实实见到了两条路。
显而易见的,其中一条是错误的道路,一旦选错,就会触发死亡规则。
“咩……咩……”
忽然,鹿丘白听到不远处有一阵羊叫。
他一愣,侧耳倾听,羊叫变得更加清晰,从左侧道路响起。
似乎有羊,正在左侧的道路附近。
鹿丘白当机立断,向着右侧道路走去。
——【羊会撒谎。不要相信羊。】
那么有羊出没的左侧道路,就代表着“虚假”。
所以,应该走右侧道路。
警惕地沿着右侧道路走了几步,没有什么怪物突脸跳杀,监测器的污染指数也稳步下降。
看来他的推测是正确的。
只是一口气还没松完,前方就又出现了岔路口。
鹿丘白唇角抽抽。
“……”没完了是吧。
这一次,依旧有羊叫传来。
咩,咩……
有了上次的经验,鹿丘白判断得很快,迈步就向着另一侧道路走去。
如此重复五六次后,终于不再有岔路出现,耳边也没有羊的叫声。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古怪的、绰绰的低语。
虽然很轻,但鹿丘白瞬间就反应过来,这是竹溪镇的本地方言。
隔着竹林,似乎能看到前方火光摇动,火星像溅在心脏上,烫出让人毛骨悚然的水泡。
隐隐约约有人影闪动,不止一个。
他们的身影很奇怪,头极大,头顶还有两个凸起的尖锐物体。
这或许是……羊角?
不对劲。
若说鹿丘白之前还在怀疑,为什么会在竹林古刹里遇到镇民,那么现在,他更加怀疑,眼前的镇民到底是不是人类。
鹿丘白下意识就想后退,又在脚抬起的刹那,硬生生落回原地。
——【竹林古刹没有回头路。】
如果他后退了,那就是走了回头路。
……该死。
他现在就像是游戏里卡了地图bug的NPC,前方是不知身份的“镇民”,后方的路已经无法返回。
鹿丘白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有哪一条路选错了?不然怎么会把他引到这种绝境中来。
就在这时,前方,低语越来越响,变得清晰。
鹿丘白这才听清,他们并不是在说话,而是以一种古怪的曲调,哼唱着什么。
这些原本坐在地上的人,一边歌唱着,一边齐刷刷地向着鹿丘白的方向走来。
这些人表现得并不像是发现了他,但这里的灌木不高,一旦他们走到鹿丘白的面前来,毫无疑问会发现他正在偷看!
鹿丘白的手沁出汗来,思考着用一把红伞干翻所有人的可能性。
下一瞬,身侧的竹林里,有脚步声响起。
鹿丘白猛地扭头看去,他看到一只羊,站在竹林深处,冷冷地凝视着他。
而就在他扭头的刹那,鹿丘白的身后钻出一个人头羊身的男人。
男人的出现无声无息,他挥舞着手中的竹棒,重重向着青年的后颈砸下!
——哐!!
……
疼。
颈椎好像要碎了。
身体……动不了。
鹿丘白在颠簸中恍惚地睁开眼睛。
入目,先是一根杆子似的翠竹,而他双手双脚都被与那竹竿绑在一起,活像即将被宰杀的羔羊。
只不过,扛着他的并不是人,而是下半身和【蕲】一样的,半人半羊的生物。
什么情况??
眼睛一睁一闭进入了幻想世界,巨大的冲击让鹿丘白的大脑死机了片刻。
人羊们扛着他走了一段路,终于把他放了下来。
他被放在篝火旁,燃烧的篝火将他的脸照映得晦暗不明,火舌则舔舐着他的脸颊。
鹿丘白艰难地转动眼眸,发现有许多人羊盘坐在周围,看向他的目光,透露出无穷无尽的虔诚与羡慕,好像被捆起来,是无上荣誉似的。
“……”羡慕你们自己来啊!
鹿丘白尝试趁人羊不注意解开绳结,但他的手腕被牢牢缠住,不留一丝空隙,就连挣扎也使不上力气。
——这是捆牲畜的绳结,很显然他在这些人羊眼里就是牲畜。
……等等。
鹿丘白的脑中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整张脸瞬间白了几分。
他想到了展览馆里,镇民们宰羊献祭的记载。
不正和他现在的处境一模一样么?
只不过,人和羊的地位逆转,被宰杀的变成了人类,而宰杀者则是羊。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刹那,耳畔即刻响起磨刀的声音。
两个人羊男性手中提着刀,去而复返,向他靠近。
“等等!”鹿丘白试着和他们交流,但开口的刹那,他惊恐地发现,自己只能发出“啊啊”的嘶鸣,伴随着深入骨髓的剧痛。
——他口腔里的舌头,只剩下了半截。
鹿丘白眼睁睁看着刀光从眼前闪过。
锋利的刀切割着他的胸腹,像切割一块新鲜的三文鱼排。
刀刃刺入皮肤,冰凉、锋利,鹿丘白能够感受到它划开皮肉、脂肪的每一寸触感,像野兽在用利齿一点点撕扯内脏。
血肉被割开的声音,在一瞬间的清晰后,就被剧烈的疼痛击溃,不止听觉,视觉、嗅觉……所有的感觉器官现在都只能感受到疼痛。
大股大股的鲜血从他的唇腔里喷出,像在唇上开出一朵巨大的花。
鹿丘白的手指无力地抓挠着,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
该死……好痛……快停下……
和鹿丘白的痛苦相比,人羊显得很是兴奋。
人羊将手伸进鹿丘白的胸腔,鹿丘白能感觉到那只手在自己的体内摸索。
剧痛让他几乎要晕厥过去,但他偏偏保持着清醒。
他看到人羊沾满鲜血的手从他的胸膛里掏出了一个还在跳动的东西。
那是他的心脏。
温热的液体随着这个动作从伤口处涌出,顺着身体两侧流淌,浸透了衣服,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鹿丘白无声地咒骂着,说什么掏心之后血会往体内流,现在还不是喷得满地都是。
他看到人羊将心脏高高举起,其他人羊则发出兴奋的叫声。
视线开始模糊,眼前的世界仿佛被一层血雾笼罩,耳边只剩下歇斯底里的惨叫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是我在惨叫吗?
迷迷糊糊间,鹿丘白这样想道。他的意识开始涣散,疼痛依旧在肆虐,身体却渐渐冰冷麻木。
他要死了……?
这也太潦草了。
电光火石间,鹿丘白忽然抓住了什么——
梁啸留给他的生命符没有燃烧。
生命受到威胁时,生命符会自动燃烧。
而现在,他被开膛破肚,心脏都被挖了出来,没有道理,生命符还没有燃烧。
除非……他所经历的根本不是真实!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被疼痛腐蚀。
痛到极处,他几乎无法思考,但鹿丘白咬着牙,死死抓住最后一丝清明,一点、一点转动目光。
他看到,随着他被开膛破肚,成年人羊的身后,钻出无数小人羊。
这些小人羊都身有残缺,断腿、断角、无尾……
鹿丘白从它们眼中看到了惶恐和更多的期待。
人羊将他的心脏放在盆中,分给了小人羊。
小人羊一拥而上,整张脸都埋入盆中,大口大口地咀嚼起来。
这些人羊在分食他的心脏。
随着吞咽和咀嚼,它们的身体开始变得完整,就像重新回到母体再次孕育,残缺的躯体充满生命力地重生。
成年的人羊们跳起诡异的舞蹈,吟唱声越来越热烈,鹿丘白以一种自虐的意志力,硬生生将这诡异折磨的曲调记了下来。
意识被揉碎前的最后一刻,他似乎感到,小腹,小七留下的伤口,正在剧烈地发烫。
第64章 竹溪镇
“鹿医生,鹿医生!”
“醒醒,鹿医生,快醒醒!”
人羊的歌声被一声声焦急的呼唤取代,睁开眼的刹那,先是一股剧烈的、翻江倒海的反胃感袭来。
鹿丘白顾不得其他,一把推开身前的人,剧烈地呕吐起来。
呕吐的过程中一直伴随着极度的晕眩,鹿丘白甚至觉得自己是在将刚刚灌入腹腔的血液,重新从喉咙里吐出去。
直到将胃里的东西全部吐了干净,氧气才重新顺畅地进入肺腑。
鹿丘白的腿软到站不起来,半跪在地,虚弱地喘息着。
一张纸巾递到脸侧,鹿丘白侧过脸,只看到陈子溪目含关切:“鹿医生,你感觉怎么样?”
“陈……”鹿丘白接过纸巾,他的鼻腔里还充斥着血腥的铁锈味,而陈子溪递给他的纸巾带着清新的花香,他捏着纸巾,深深嗅了一口,“谢谢。”
借着缓神的间隙,鹿丘白放低视线,环视一圈。
竹林。
他正在竹林里。
这个位置……正是他看到人羊,然后被袭击晕倒的地方。
地上还放着红伞,而摸了摸身上,生命符也好好的贴着,唯独他的小章鱼,是真的不见踪影。
这样想来,展览馆的异变、【蕲】的出现和道路分岔应该都是真实发生的,而献祭和人羊,则属于虚幻的部分。
而除了陈子溪外,他还看到了向导,此刻正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对着四处竹林不断鞠躬。
陈子溪解释道:“他这是向【蕲】请求护佑呢,你别说,他刚刚磕了一下头,你就立刻醒了。”
鹿丘白心想他的小章鱼刚刚拍了【蕲】的屁股,与其说是护佑不如说是报复。
鹿丘白:“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们正在展览馆参观,却发现你突然不见了,其他人留在展览馆找你,我和向导则沿着竹林小径找,结果就发现你昏倒在地上,怎么也叫不醒。”陈子溪架住鹿丘白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撑了起来。
在陈子溪的手搭上他的腰之前,鹿丘白不动声色地从陈子溪坏里挣脱。
陈子溪一愣,旋即意识到什么:“鹿医生,你别误会,我只是想扶你……可以说说怎么回事么?你怎么晕倒了?”
鹿丘白如实将自己变成了祭品,被一群人羊宰杀的事情告知给陈子溪。
他已经尽量简略自己被开膛破肚的过程,但陈子溪的表情仍然变得很难看:“……你疼不疼?”
鹿丘白给他一个“你觉得呢”的眼神:“对了,那首歌,我记下来了。”
陈子溪惊讶至极:“你记下来了?在那种情况下?!”
这还是人类吗?!
鹿丘白点点头,轻轻哼唱着,因为语言不通,只哼唱了曲调。
“麻烦你也帮我问问,这首歌唱的是什么内容。”
陈子溪立刻用方言翻译给向导,其中有些词汇很生涩,他就连说带比划,显得异常焦急。
紧接着鹿丘白就眼睁睁看着脸色难看的变成了两个人。
“煞、煞!”向导飞快地说了什么,期间更是直接跪了下来,不断向着前方的竹林磕头。
陈子溪道:“向导说,你这是撞煞了,冲撞了阴物,如果不能祛煞,就会一直被他们缠着。而且……”
“他说,你既然会梦到自己被献祭,说明那些阴物,非常非常非常喜欢你。”
一连用了三个“非常”,看起来真的是很喜欢。
鹿丘白的唇角连连抽搐,心道自己长这么大还没被人如此喜欢得如此深刻。
“至于那首歌……向导说是竹溪镇的一首民谣,翻译过来就是,‘白羊白羊遍地走,羊绒厚,羊肉香,吃了白羊身体棒。’”
这段歌词和鹿丘白的遭遇简直一模一样,鹿丘白抿了抿唇:“该怎么祛煞?”
“蕲神泉的泉水,传说是【蕲】的眼泪所化,只要在泉水中泡上一个小时,就能防止邪气入体。”
听起来不太靠谱,但也只能这样了。
向导说,泉水需要镇民去山上打,最早也要明天才能准备好,今天晚上只能鹿丘白自己多加小心。
“它们很喜欢你,一定会再来找你。”
说这话时,向导斜对的眼睛里,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看起来,好像喜欢他的不是煞,而是向导自己一样。
鹿丘白只当作没看见。
因为身体状态不佳,鹿丘白一路上都觉得反胃恶心,离开竹林古刹后,他就缓慢地步行回竹影居,一边平复心情。
粱啸本身就负责他的身体健康,也就与他同行。
让鹿丘白没想到的是,陈子溪也主动留了下来,说是多一个人,好照应。
说这话时,陈子溪的脸颊有些红。
鹿丘白毛骨悚然。
莫家兄弟二人则继续在村里打听消息,主要是去找那名男大学生,询问更多关于他妹妹失踪的事情。
走着走着,耳边,传来一阵尖锐的嬉笑打闹声。
很显然是儿童的声音。
——可竹溪镇的儿童,不是都闭门不出么?
鹿丘白当即迈步向声音来处赶去,却被陈子溪攥住了手腕:“儿童出门在竹溪镇很不寻常,小心有诈。”
“也难保不是线索,”鹿丘白道,“来都来了。”
在西尼姆,没有人能拒绝“来都来了”的蛊惑。
靠得近了,儿童的话语也逐渐清晰,带着锐利的大笑,听起来,很像初中时同学笑话他“没爹没妈”的音调和语气。
怪不得说脏话全球通用呢,一听就知道说的不是什么好词。
陈子溪尽职尽责地翻译:“痴痴傻傻,又聋又哑,大概是在重复说着这些话……其他的,都是骂人的。”
这些孩子背对着他们又跳又叫,他们的脸上似乎都戴着面具,尖尖的羊角在额头突起,像恶魔的犄角。
鹿丘白思忖片刻,从地上捡了一块石头,朝着儿童的方向丢了过去。
他算准了角度,石头精准地砸在儿童的影子上,雷声大雨点小,没有杀伤力,却足够吓他们一大跳。
“啊!”
伴随着慌乱的尖叫,这些儿童很快作鸟兽散,窜入竹屋的影子下,消失在了夜幕里。
他们逃窜时的动作很不协调,似乎有些跛脚,鹿丘白想到竹溪镇的畸形儿传闻,心中了然。
等儿童跑动的声音听不见了,鹿丘白迈步向着被他们欺负的对象走去。
“鹿医生,你胆子太大了,”梁啸跟在他身后,心有余悸,“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要是把他们激怒了怎么办?”
刚刚看鹿丘白直接动手,他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鹿丘白道:“如果他们真的有那么大胆,当时我们进镇的时候,就不会只敢躲在窗后面看着我们了。我猜,他们大概平时不敢出门。”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目的地。
昏暗的路灯下,跪坐着一个青年,他低着头,头发乱糟糟地堆在锁骨处,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见他们靠近,他缓慢地抬起脸,露出一张满是伤痕的灰黑脸蛋。
鹿丘白问:“你还好吗?”
他只是呆呆地看着鹿丘白,像愣住了一样,一动不动。
鹿丘白有些莫名,电光火石间,忽然想到,刚才那些儿童说他“又聋又哑”,眼前的青年可能不会说话,也听不见他说话。
“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青年还是呆呆地看着他。
鹿丘白又尝试比划了几下手语,青年仍是呆呆地看着他,表情也没有变化。
“这个人应该是竹溪镇的守镇人。”
这时,一直沉默的陈子溪忽然开口。
鹿丘白不懂:“守镇人?”
“大概就是和守村人一样的人。”粱啸先一步反应过来,“守村人必须痴痴傻傻,如果天聋地哑最好。相传这种人能够给村里挡灾,让所有的厄运都集中在他身上。但不知道竹溪镇的守镇人是不是和守村人一样。”
“不过……”粱啸尝试着和守镇人招手,“他好像只对鹿医生有反应。”
鹿丘白叹了口气,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他用纸巾替守镇人擦去脸上的灰泥,一股浓烈的草药气味,扑入鹿丘白的鼻腔。
擦着擦着,守镇人竟然咧开嘴,高兴地笑了起来。
鹿丘白摸了摸他的脑袋。
“竹溪镇上,如果有什么心愿,也可以告诉守镇人,守镇人天聋地哑,不会告诉任何人。”陈子溪道,“人们相信,守镇人会用自己的苦难,换镇上的人愿望成真。你可以试试看把自己的煞换到他身上去。”
鹿丘白一愣,陈子溪的语气是这么自然,好像让守镇人替他们承担厄运是理所当然。
“不了吧,”鹿丘白的语气有些不好,“我不相信竹溪镇的人会不为他们的孩子许愿,但这些孩子依旧是畸形儿,可见许愿并没有用,说不定许了愿还会更加倒霉。”
当然不只是这个原因。
鹿丘白看着守镇人,明明哪里都是灰扑扑的,一双眼睛却很明亮,只需要一点点善意,就会变得亮晶晶的,像星星。
替守镇人简单清理了伤口的石屑,鹿丘白想了想,还是掏出一颗水果糖,递给他。
“那行吧,时间不早了,鹿医生。”本来以为会有线索,却没想到只是目睹了一场霸.凌,陈子溪的脸上难掩失望,“你刚刚撞了煞,该回去休息了。”
鹿丘白站起身,虽然不知道守镇人是否明白再见的含义,他还是朝对方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走出很远,陈子溪道:“他还在看你。”
鹿丘白于是停下脚步,转身,又朝他挥了挥手。
守镇人慢吞吞地举起手,学着鹿丘白的样子,挥了挥。
一直到再也看不见青年的背影,守镇人才缓缓低下头,他在一侧口袋里掏了掏,将那东西和水果糖放在一起。
——一张与水果糖包装一模一样的彩色玻璃纸。
回到竹影居,鹿丘白在搀扶下上了床,其实他想说自己没有那么虚弱,但一躺上床榻,困意就逐渐袭来,很快就昏昏睡了过去。
好像自从成为收容者之后,他的睡眠质量就好了很多。
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知睡了多久,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鹿医生,粱啸,陈子溪,快开门!”
哪怕睡得迷迷糊糊,鹿丘白也立刻辨认出来,这是莫容桃的声音。
他坐起身,其余二人也醒了过来,陈子溪正掀开被子,打算去开门。
“等等,”刻在骨子里的警惕让鹿丘白喊住了陈子溪,转而对着门外的莫容桃问道,“出什么事了?”
莫容桃语气急促:“那个男大学生死了!我哥守着尸体,他让我赶紧叫上你们,你们怎么还不开门?”
闻言,陈子溪立刻就要开门。
鹿丘白却缓慢地起身,轻轻按住陈子溪的肩膀。
“一定要现在去吗?已经很晚了。”
踏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莫容桃似乎急得跺脚:“再晚点,尸体被处理了怎么办?快点开门!”
“好,好,”鹿丘白的语气就像在哄孩子,“最后一个问题,问完我就开门,你哥的代号是什么?”
莫容桃:“【杨柳】啊,鹿医生,你到底怎么了?”
鹿丘白扭头就走,迅速把自己塞回了被窝里。
“晚安。”他对着门外的“莫容桃”道。
“……”门内外都陷入了沉默。
“鹿医生,鹿医生,”陈子溪有些困惑,“你怎么看出来门外的……有问题?”
莫容柳的代号确实是【杨柳】没错啊。
鹿丘白道:“小桃从来私下里只叫他哥【依依】,……对了,这件事你们千万别告诉柳哥,我怕影响他们兄弟感情。”
“噗。”虽然不合时宜,但这句“依依”一出,屋里的其他两人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房间内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似乎是见他们不会再开门了,也可能是听到了他们无情的嘲笑,门外的“莫容桃”开始激烈地推门,门锁被他撞得摇摇欲坠,不断发出崩坏边缘的“哐哐”声。
“开门!开门!为什么不开门?难道你想就这么死在这里吗?我是在救你!”
鹿丘白两耳一关,心想,出门了那不是死得更快?你这到底是救我还是害我?
——【竹影居只有五个人,没有第六个人。】
门外这位,估计就是多出的“第六个人”,是向导所说的,“非常非常喜欢他”的“煞”。
“它们一定会再来找你。”
鹿丘白心道,婉拒了哈。
“莫容桃”的声音逐渐变得扭曲,像被风吹散的哭嚎,又或者是深夜里猫的叫春,哐哐声也变成砰砰声。
撞门声持续了很久。
等到门外彻底没了动静,门内,鹿丘白也已经重新睡了过去。
漆黑的屋内,一道人影缓缓站起,他取下墙上的羊头面具,戴在脸上,迈步越过地上熟睡的另一个人,小心翼翼地走到角落里的鹿丘白身前。
黑暗里,他紧紧盯着青年的睡颜,漆黑的瞳仁覆盖整个眼眶,没有露出一点眼白。
他一点、一点俯下身子,直到冰冷没有温度的吐息,顺着青年的脖颈灌入领子里。
青年轻哼了一声,翻个身,将自己蜷缩得更紧。
他跪坐在青年枕边,就这么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整整一夜。
第65章 竹溪镇【1k营养液加更】
第二天一早,急促的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莫容桃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鹿医生,粱啸,陈子溪,快开门!”
敲门声惊醒了三人,三人面面相觑,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惊悚。
鹿丘白做了一个“嘘”的动作,故技重施:“你哥的代号是什么?要常用的那个。”
“……”门外安静了一秒,紧接着传来莫容桃艰涩的声音,像是艰难地从唇缝里挤出几个音节,“鹿医生,我哥就在我后面……”
鹿丘白打开了门。
果然看到兄弟俩一前一后站在门口,背对着莫容柳的死亡凝视,莫容桃吐了吐舌,指着门板问:“鹿医生,你们的门怎么战损了?”
鹿丘白扭头一看,只见门上有两个清晰的凹陷,像是用什么钝器顶撞,而留下的痕迹。
想到昨晚最后的砰砰声,鹿丘白立刻就联想到了用羊角撞门的动静。
哦……鹿丘白玩心顿起,看着莫容桃抓耳挠腮,随口逗他:“你用脑袋撞的,忘了?”
莫容桃莫名其妙:“啊?”
“行了,鹿医生,你别吓他了。”陈子溪道,顺便把昨晚污染体冒充莫容桃骗开门的事情简单地告知给了当事人。
莫容桃脸都绿了,盯着门上的凹陷:“卧槽!这么说来昨天晚上的怪声就是从你们这儿传出来的,我还以为是我幻听了。这污染体还挺有眼光,知道变成我的样子……等等,那你们几个不会是污染体假扮的吧?……嗷!哥你揍我干什么!”
莫容柳收回手,若无其事地甩了甩,正色道:“昨晚我们听到楼下有奇怪的羊叫,给你们发消息也没有回复,但考虑到竹影居的规则,没有下楼查看。”
“今天早上,我们发现房间里的羊头面具发生了变化,担心你们出事,所以来敲门看看。”
羊头面具?
鹿丘白立即扭过头去,羊头面具此刻依旧好端端地摆在墙上。
乍一看,似乎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但鹿丘白总觉得,这副面具的朝向……
是不是偷偷偏移了位置?
明明之前是正对着前方,但现在,好像悄悄地转向了……自己的方向?
这个角度,羊头面具的那双眼睛,就好像在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
……今晚睡觉的时候挪个地方算了。
检查了一下手机,果然有莫容柳和莫容桃发的信息,但昨天晚上,他们的手机确实是失去了信号。
或许是污染体的出现让磁场发生了偏移吧。
鹿丘白拧了拧眉心,决定转移话题:“昨天你们有什么收获吗?”
“竹溪镇的居民已经开始做【白羊祭】的准备了,”莫容柳道,“路上多出了很多卖羊头面具制作工具的商铺。可惜没找到那个男大学生,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又聊了一会,向导敲响了竹影居的门。
他给他们带来了竹溪镇特色早点——吐噜噜。
一听名字就知道和吐洽是一个系列的,实际上也确实如此。
一团介于干湿之间的黄绿物质,混着几坨类似凝胶的透明物,散发出除草机割草后的草腥味。
众人脸上都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偏偏向导还在用蹩脚的官话不断推销:“美味、健康……辟邪!”
“……”看着像是一口、立刻、升天。
眼看着众人犹豫,向导的脸色明显阴沉下来:“不吃,生气,灾!”
“竹溪镇的人相信食物是【蕲】的恩赐,如果不吃的话,会让【蕲】生气,引发灾祸。还是喝吧,难保这是不是又一条死亡规则。”陈子溪说完,低头喝了一口咕噜噜,“……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喝嘛,哈哈!”
说这话时他的脸铁青,唇角还在控制不住地抽搐。
鹿丘白佩服地看着他颤抖的大拇指,将信将疑地抿了一口。
难以言喻的味道刹那间充斥口腔,刚入口时又咸又苦,但咽下去后,回味又是发涩的甜。
像喝了一大口小儿止咳糖浆混柠檬水。
但神奇的是,喝完吐噜噜后,一股热流从喉管涌向四肢百骸,大脑一下子清明起来,神清气爽。
鹿丘白不由得多看了吐噜噜两眼。
吃完早饭,向导带众人前往蕲神泉。
蕲神泉位于竹溪镇的最高处,泉水滚滚而下,在百年的风雕雨蚀之下,形成数个凹槽,供竹溪镇的居民日常取用耕作。
某种意义上来说,蕲神泉就是竹溪镇的母亲泉。
而现在,泉水不似多年前那样汹涌澎湃,只剩下涓涓小流,看起来不日便会彻底枯竭。
好在这点泉水,依旧足够一行五人使用。
当年为了迎合竹溪镇的旅游热潮,蕲神泉下建了一座温泉澡堂,时至今日,依旧对外开放。
作为唯一一个冲撞了“煞”的人,鹿丘白被单独安排了一个小温泉。
“泡一个小时就好了,时间到了我会来叫你的。”翻译完向导的话,陈子溪又补充,“我们就在隔壁,如果出了什么情况,你叫我……们,我们也会立刻赶过来的。”
鹿丘白感激他的好意,抱着澡盆走进去,屋内始终处于恒定的温度,像是春夏交替时一样暖和。
滚烫的水汽迎面而来,很快打湿了裸露的肌肤。
他站在镜子前,将准备好的毛巾围在腰间,透过湿润的水汽,鹿丘白看到了镜上的文字。
【泡汤时请闭上双眼,直到泡汤时间结束。】
【为了给您提供最舒适的体验,泡汤过程中,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您。】
【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您,请放心闭眼。】
鹿丘白:“……”
明明周围都是滚烫的水汽,他却忽然觉得有点瘆得慌。
但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其他选择,温泉澡堂的死亡规则已经说得很明白,那就是【不能睁眼】。
鹿丘白缓缓踩入汤泉中,灼热的泉水像谁汗湿的手,紧紧拽住他的脚踝,将他拥入怀中。
本来以为泉水会过烫,没想到真的坐进去后,水温却正正好好,很舒服。
鹿丘白找了个角落位置,坐了下来,让大半身子都泡进池子里。
紧接着,他闭上了眼睛,心里,开始读秒。
【60:00:00】
周围很安静,除了鹿丘白自己的呼吸声,没有其他声音。
就这么坐着,身体像回到了母体一般,昏昏欲睡。
【30:00:00】
半小时后,泉水开始变烫,热水逼出了一身汗,薄薄黏在身上,像裹着一层湿透的秋衣,很不舒服。
鹿丘白嘴里咬着头绳,将长发绑成一个丸子,顺便活动坐到僵硬的筋骨。
【15:00:00】
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温泉的温度,水温似乎开始下降,耳边,忽然捕捉到奇怪的“啵”、“啵”声。
鹿丘白搭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掐紧了。
这是一种鱼在水底吐泡泡的声音,可这里没有鱼,唯一的水,就是他所在的温泉。
【13:00:00】
“啵”、“啵”声越来越近,鹿丘白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身前的水波开始荡漾,一层一层涤荡着肌肤。
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不断向他靠近。
【11:30:00】
“啵”。
水泡声停在了身前。
无法忽视的、被注视的感觉,从前方笼罩下来。
鹿丘白听到水不断滴落的声音,似乎有谁从水里站了起来,一股冰冷的水汽随之扑在脸上,对方好像在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的脸庞。
【10:00:00】
水温还在不断降低。
寒栗一阵阵从背上竖起,鹿丘白死死咬着牙,竭尽全力克制住睁眼的冲动。
【8:56:03】
对方的脸,似乎贴了上来。
离得太近,鹿丘白嗅到一股熟悉的、草的腥味。
吐洽的味道。
鹿丘白皱了皱眉。
为了分散注意力,他不得不逼迫自己思考。
凑得这么近了,他却没有感受到头顶的光被遮挡,也就是说,此刻在自己面前停留的东西,身量并不高。
……孩子?
【7:00:00】
注视仍没有消失。
对方已经保持着这个姿势,盯着他看了至少五分钟。
他听到铁器摩擦地面的声音,紧接着,尖锐的、锋利的刀,抵上了他的胸膛。
那个东西,好像想要挖开他的胸膛。
鹿丘白的心脏剧烈跳动着,睁眼的冲动在此刻到达了顶峰。
但强到恐怖的自制力,又让他生生克制住了本能。
【6:58:00】
啪嗒。
又有脚步声响了起来。
有人走进了鹿丘白所在的房间。
与此同时,刀尖刺入了鹿丘白的皮肤。
泂泂鲜血,顺着苍白的胸膛,断了线般流下。
【6:30:00】
刀尖未能再进半寸,冰冷地卡在血肉之间。
戴着羊头面具的孩子浑身战栗,握着尖刀的手,一动也不敢动。
庞大的阴影吞噬着整间屋子,残忍地注视着他们。
鹿丘白并看不到,此刻的温泉房内,是多么混乱的场景。
他只能感受到,被注视的感觉消失了。
刀刃“噗”的一声从胸口拔出,带出更多的鲜血,滚烫地流满胸膛。
鹿丘白的脸色刹那间白了几分。
他听到一阵急促的、水煮沸般“咕噜咕噜”的声音。
那个东西,好像受到了严重的惊吓一般,迅速沉入了汤泉。
但属于鹿丘白的煎熬仍未结束。
【6:00:00】
有什么赤着脚踩在潮湿地面上,徐徐靠近到池边。
水声。
脚步声。
唯独没有呼吸声。
这一次,高大的阴影遮住了头顶的光。
换人了。
还是车轮战。
大概是真的无语到了极致,鹿丘白的唇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
下个瞬间,他听到对方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怎么突然又有呼吸了?
还是说,刚刚靠近的时候,对方始终在屏着呼吸?
鹿丘白没能继续想下去,那个高大的来者,已经跨入了水池,向他走了过来。
【5:30:00】
胸口的伤口不浅,随着胸膛起伏,不断将鲜血泵出体外。
因为失血,上半身只觉得寒冷,鹿丘白细密地发着抖。
对方灼热的视线垂落在他胸膛处,鹿丘白感到对方半跪下来,凑近——
下一瞬,伴随着浓郁的草药气味,粗糙、冰冷却柔软的东西贴了上来。
鹿丘白浑身僵硬——
这触感,分明是……舌头。
第66章 竹溪镇
那东西……在舔舐他的肌肤,舌尖沿着血的痕迹,一路舔到了伤口,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暧昧。
鹿丘白刹那间头皮发麻,后仰身子想要躲避。
然而那东西却一把搂住了他的背,将他整个人圈在了怀里。
舌苔刺剌过伤口外翻的血肉,带起一阵颤栗,一种难以启齿的酥麻快.感涌了上来。
该……死。
那东西好像明确把握住了他恋痛的特点,鹿丘白感觉到对方的气息越来越近,泛着死尸般的湿冷,好像刚从死海里爬起来的水鬼,却近到几乎要贴上他的唇。
大脑一片混乱。
【2:00:00】
还有最后两分钟。
水下的手若有似无地擦过他的腰际,带来一阵颤栗。
这畜生……在摸他的腰。
鹿丘白怒火中烧。
愠怒让他的面颊红晕怒起,那东西的目光立即落在他脸上,哪怕不睁开眼,也能感受到那股几乎要将他灼伤的炽热。
鹿丘白猜测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很难看,但实际上,缭绕的雾气沾湿了他的眼尾,他裸露的每一寸肌肤都是瓷白的,唯独胸口,被吮吸舔舐过后,敏感地留下一圈绯红印记。
于是,鹿丘白听到了“咕嘟”一声。
——那东西咽了一下口水。
【1:00:00】
水声远去。
周遭重新寂静下来。
鹿丘白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被泉水浸泡着,发出不稳的喘息。
又羞又恼。
别被他抓到……他饶不了这东西!
【0:00:00】
向导蹩脚的官话从门外响起,提醒他时间到了。
鹿丘白睁开眼,温泉中空无一人,就连水面,也不见涟漪。
他低头看向胸口,那里完好如初,方才发生的一切好像都是错觉。
但残留的触感,却真实得令人心悸。
换衣服的过程中,向导始终站在身后,目光灼灼地盯着鹿丘白颈侧的符文。
一天过去,符文的下半部分,大约四分之一的位置,已经变成了血红色。
像有人用朱砂将符文重新描摹了一遍。
等到符文彻底变红,会发生什么事情?
鹿丘白不敢想。
走出温泉池,其他人已经换好了衣服在等待。
陈子溪很关心:“怎么样,鹿医生,……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迎着向导的目光,鹿丘白决定先暂时什么都不说,摇了摇头:“泡温泉泡的。”
“没发生什么事吧?”
“没有。”
“那就好,”陈子溪松了口气,“我已经和向导说好了,下午他会先带我们去一趟蕲神庙。”
“你是怎么说服他的?”鹿丘白很好奇,毕竟向导已经给他们安排好了行程,说服他临时修改并不容易。
陈子溪瞄了一眼向导,道:“我跟他说,我们非常崇拜【蕲】,想要提前瞻仰一下,他一听就特别高兴,立刻就答应下来了。但为了把戏做全套,等会我可能要去磕两个了。”
鹿丘白:“……”
辛苦你了。
陈子溪挠了挠脸颊:“不过向导也说了,蕲神庙的主殿只有在白羊祭当天才能进入,我们今天去,只能在外面的殿里参观。”
蕲神庙位于竹溪镇的最西侧,庙前有一大片竹林,在竹林中行进,时不时,就会听到身侧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一扭头,许多镇民正在竹林间漫行,相互之间却没有任何交流,行进路线笔直,眼中只有前方的庙宇。
陈子溪道:“竹溪镇的孩子大多有怪病或者畸形,这些镇民都是去蕲神庙为自己的孩子祈福的。他们认为一路上不能和其他人交流,这样就能提现他们的诚心。”
穿过一片竹林,一行人终于抵达了传说中的蕲神庙。
和城市中的寺庙相比,蕲神庙摒弃了富丽堂皇的装饰,反倒透着一股古朴的庄严。青灰色的石墙上爬满了藤蔓,庙门上方悬挂着一块斑驳的匾额,用方言写着“蕲神庙”三字。
鹿丘白蹙眉驻足。
竹溪镇的方言历史悠久,几乎与西尼姆的历史同岁,因此仍然保留着象形文字的影子,而眼下的蕲神庙中的“蕲”字,起笔两划呈倒V字形……
就像是在模仿“羊”的角。
一阵不间断的“砰砰”声打断了鹿丘白的思考。
前方围了一群镇民,时不时发出几声感慨。
靠近一看,才发现人群熙熙攘攘,被围观的,却只有孤零零一个人。
那是一个老人,正不断地向着正前方的大殿磕头,“砰砰”声正是他的额头撞击地面发出的声响。
老人的嘴里喃喃自语,鹿丘白听不清楚,想要靠近一些,却猛然被人捉住了手腕。
拽住他的是陈子溪,陈子溪道:“竹溪镇的人相信,只要心诚,【蕲】就会实现他们的愿望。而检验是否诚心的方式,就是看一口气能给【蕲】磕多少头,磕的越多,代表心越诚。”
“而如果能磕满1000个头,无论如何,【蕲】都会实现他的愿望。”
鹿丘白的眉头深深蹙起,在眉心挤出一个川字:“他现在磕了几个了?”
陈子溪从附近镇民的口中艰难地分辨着,翻译道:“已经九百个了。他是来祈求【蕲】治好他儿子的畸形的。”
“……”众人望着那人一起一伏的背影,半晌,莫容桃才嘀咕一句,“这也太可怜了……”
砰、砰、砰。
老人不断地磕头,他的额头已经血肉模糊,在青石板上留下一串暗红的、梅花般的痕迹。
围观的人群称赞似的重复说着两个字。
鹿丘白知道,在竹溪镇的方言中,这两个字代表“诚心”。
“真是好诚的心,【蕲】一定会保佑他的。”
“好诚的心啊……”
“好诚的心呐!”
九百九十五、九百九十六、九百九十七……
老人的动作越来越慢,每一次俯身,额头重重砸向地面,就像印章敲入印台,血红的印泥飞溅开来。
鹿丘白默数着,数到第九百九十九时,那人保持着磕头的姿势,忽然不动了。
下一秒,他就直直栽倒下去,抽搐了两下,不再动弹。
立即有镇民将老人抬了下去,这动作里充满了迫不及待。
老人的额头血肉模糊,被抬着经过鹿丘白等人时,唇瓣还在微弱地一开一合。
“九百九十九……九百九十九……”
“不够诚心。”有人小声说。
不知为何,鹿丘白竟然听懂了他们在说什么。
“【蕲】不会保佑不诚心的人。”
“不诚呐。”
那人被抬下去后,他原先跪拜的位置,立刻又有一个佝偻着的老妇跪了上去。
砰、砰、砰。
一、二、三。
一百、二百、三百……
人群又开始默数,窃窃私语。
诚心呐,诚心。
好诚的心,好诚的心……
好沉的心。
鹿丘白凝视着前方的大殿。
这个角度,他看不到神像,但却能想象到,坐在神位上的【蕲】,是如何用悲悯的视线,注视着祂的信徒。
可是——
用苦难交换苦难的,真的能被称作“神”吗?
绕过磕头跪拜的信众,向导带领他们继续往殿内行进。
殿内光线昏暗,几缕阳光从破损的屋顶缝隙中斜射下来,尘埃在光束中缓缓飘浮,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感。
四周墙壁上刻满了古老的符文,线条扭曲而复杂,仔细看,与他脖子上的文字还有些相似,大概都是些祈求健康平安的话语。
不知道是不是注视着符文的时间过久,那些符号仿佛在缓缓蠕动,像活了过来。
鹿丘白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看,那些符文却又恢复了平静。
就在这时,身后有些许嘈杂,鹿丘白听到莫容桃低低惊呼一声:“卧槽,他怎么会在这里?”
莫容柳一拳砸在他脑袋上。
莫容桃捂着脑袋哀嚎一声。
莫容柳平静地开口:“是那个男大学生。他跟进来了。”
鹿丘白不动声色地扭头,果然看见一个穿着冲锋衣的青年混迹在人群中。
“看好他。”陈子溪道。
鹿丘白收回目光,继续听向导絮絮介绍。
走到大殿尽头,可以看到前方的主殿里,一尊巨大的神像。
只不过,由于高度有限,神像只露出了身躯以下、腿部以上的部位,看不到面容。
光从露出的部分来看,【蕲】的身躯极其健壮,肌肉结实而野蛮。
但和小七比起来,还是逊色了一些。
果然人吃过更好的,口味就会被养叼,鹿丘白迅速移开了目光,想要再凑近看看,就被向导不经意地阻挡住。
“白羊,白羊。”向导指着其中一间屋子。
看起来,是想带他们进去。
“这是什么地方?”
“白羊、白羊……”向导用钥匙打开门,点亮了墙壁上的油灯,灯油散发出淡淡的香气,像某种腐烂的花草,充斥着甜腻的腐朽气息。
微弱的火光照亮了室内。
众人的脚步齐齐一停。
只见墙上,挂满了羊头面具。
无光的漆黑充斥着面具的眼眶,横亘在眼球之间,在火光摇动之下,这些面具,就像是在注视着他们一般。
而当鹿丘白抬起头,瞳孔又是猛然一颤。
就连天花板上,也布满了羊的面具。
在这样的环境下,倘若面具之间,混入一颗真正的羊头颅,也没人能够察觉。
向导指着这些面具,斜长的眼睛里,写满了激动与崇敬。
陈子溪解释道:“这些面具,都属于白羊祭中被【蕲】选中的白羊,他们的面具被保存下来,摆放在白羊堂中,为竹溪镇带来幸福与安康。”
他这么一说,众人有意仔细观察,果然发现,这些羊头面具有新有旧,有的涂漆还很鲜亮,有的却连羊皮也已经剥落。
“在竹溪镇,每一个人都想成为【白羊】,【白羊】会与【蕲】同修同住,分享【蕲】的神力……”
就在这时。
一直走在最后的男大学生,忽然停下了脚步,他的身躯剧烈地发着抖,目光死死地盯着前方一副崭新的面具。
“这是我妹妹的……”他的声音也在发抖,紧接着分贝陡然拔高,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我妹妹拍给我看过,这就是我妹妹的!她去哪了?你们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鹿丘白的心猛地一沉,下一瞬,男大学生已经不管不顾地扑到墙上,抓着那副面具,用力地撕扯起来。
“住手!”向导尖锐地阻拦道,他的话语中混合着方言与官话,愤怒地叫道,“不敬神!……福气!有福之人!”
直到此时此刻,他还在强调,被【蕲】选中成为【白羊】,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放屁!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悲愤交加之下,男大学生怒吼一声,将面具硬生生从墙上撕了下来。
面具从墙上剥落的那一刻,好像强行将面皮揭下,整座庙宇似乎震动了一下,所有人都感受到,无数不怀好意的目光,从剩余的面具中迸射出来,落在他们身上。
向导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指着男大学生,声音有些发抖地快速说着什么。
紧接着,他猛地跪倒在地,双手合十高举过头顶,对着满堂面具,不断地叩拜起来。
面具不断地震颤,像有一阵无形的风猛烈地撞击着墙面,发出“哗哗”的不详声响。
“糟了,”陈子溪道,“这些面具不能随意触碰,这可能是死亡规则!快把面具抢回来!”
情况严峻不容多思,莫容桃立即扑向男大学生,试图夺回面具:“你先不要激动!再这样下去我们都得死!”
但男大学生已经红了眼,他一把推开莫容桃,将面具紧紧抱在胸前,踉跄着向庙外跑去。
见状,莫容柳和梁啸立刻一左一右拦在白羊堂的出口处。
男大学生像一头失控的野兽,不受控制地冲他们咆哮着:“你们根本不懂!她是我唯一的亲人,我要带她回家!我要带她回家!”
火光将他的影子拉长,在地面扭曲地挣扎,像一条化龙失败的蛇。
场面瞬间陷入混乱,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不断有低沉的轰鸣声,从【蕲】神像所在的主殿方向传来,好像有什么正在苏醒。
男大学生只是死死地抱着面具,所有的一切都已经与他无关,他的眼中只能容下这一副面具。
“妹妹,妹妹……”
就在这时,一道平稳的脚步声从后方传来。
青年逆着光站立,身形在火光中显得格外修长,仿佛一尊精雕细琢的神像。
他的手中是一把血色长伞,素白五指握住伞尖,像握着一柄血红权杖。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他手中的伞柄已如闪电般挥出,精准地击中了男大学生的后颈。
果断、决绝,毫不拖泥带水。
“砰!”一声闷响,男大学生的身体瞬间软倒,面具从他怀中滑落,摔在地上。
空气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众人急促的呼吸声。
鹿丘白迎着众人惊讶的注视,又恢复成了那个无辜无害的小鹿医生:
“看着我干什么?还不快点把面具拿回来?”
第67章 竹溪镇
众人很难形容这一刹那的感觉。
因为逆着光,青年圆钝的五官变得晦暗不明,身上无害内敛的气质好像也同时被阴影吞噬,在暴力举动的映衬下,倒像是煞鬼修罗般凛冽肃杀。
“快动啊。”
直到熟悉的温润嗓音响起,众人这才如梦初醒,意识到眼前的人并没有被厉鬼夺舍,还是自己认识的鹿医生。
莫容桃赶忙将面具从男大学生怀里刨出,忙不迭地挂回墙上。
面具重回墙面的刹那,所有的异常都停歇下来,面具不再震颤,轰鸣声也消失不见,好像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他们的错觉。
众人纷纷松了口气。
向导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趁此机会,他们迅速将昏迷不醒的男大学生扛出了【蕲】神庙,防止等向导回过神来,要对他做些什么。
果不其然,等向导从地上爬起后,发现男大学生不见踪影,气得浑身都在发抖,咬牙切齿地怒骂起来。
他的语气极其激烈,内容他们都能听懂个大概,无非是“恩赐”、“福气”、“不敬”之类的话语。
陈子溪连忙说了几句好话,安抚向导的情绪,向导这才骂骂咧咧地带着几人离开。
但鹿丘白总觉得,向导频频看向房间深处的神情,不像是愤怒,更像是恐惧。
经过这一系列突发状况,向导也没心思带领他们继续参观,他叮嘱几人,要是见到冒犯了神明的男大学生,一定不能包庇,必须上交给【蕲】平息神的愤怒,说不定还能够挽回。
众人嗯嗯啊啊地答应下来。
出了【蕲】神庙,男大学生就被藏在竹林里。
鹿丘白下的手不重,此刻他已经醒了过来,眼眶通红地发呆,一副魂不附体的模样,对几人的询问都没有任何反应。
沟通无果,众人齐齐看向鹿丘白。
“鹿医生,你专业,你上。”
鹿丘白抿了抿唇。
手腕一翻,红伞贴着男大学生的脚尖,重重插进地里。
男大学生瞬间想起被打晕的经历,浑身一抖,瞳孔立刻有了焦距。
鹿丘白撑着红伞缓缓蹲下,另一只手,压在男大学生的肩膀上:“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
他的话立即遭到男大学生激烈的反驳:“你懂个屁!你根本不懂失去至亲是什么感受!我找了她三年!你有什么资格说理解我!少在那说风凉话了!”
鹿丘白安静地等他发泄,静静道:“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男大学生一噎,旋即低下了头,气势瞬间弱了下去,“对不起。……那你刚刚更不应该阻止我……你也看到了,那个死老头子手里有钥匙,错过了这一次,谁知道下一次,什么时候才能再进去那个房间?”
“那副面具,是我妹妹的,我不可能认错……有了证据,就可以报警……”
鹿丘白忍不住笑道:“你还挺遵纪守法的。”
男大学生一愕:“什么?”
“去偷,去抢,办法很多,实在不行,还能撬锁,”鹿丘白拍了拍他的肩膀,“总比你现在就把命送了要好。”
“再者,你真的觉得,这里发生的事情,警察可以解决?”
“什么……意思?”男大学生一愣。
这回倒轮到鹿丘白惊讶:“你们没跟他说吗?”
莫容桃挠了挠头:“没来得及。”
鹿丘白叹了口气,简略地将竹溪镇其实是污染磁场的真相告知了眼前的男大学生。
男大学生顿时露出如遭雷击的表情,本来他应该立即反驳,现在是唯物主义社会,但看着青年认真的神情,配上那一张俊美又无害的脸,男大学生只是呆呆地张开嘴:“……啊?”
鹿丘白又拍了拍他,给世界观崩塌的男大学生时间消化:“你现在住在哪?”
男大学生恍惚道:“随便……随便找了个没人的屋子。”
听男大学生形容,他住的地方与他们所在的竹影居不远,鹿丘白心里有了底:“既然你住了两天都没有出事,说明那间屋子是安全的,……这样,向导一定会再叫我们去蕲神庙,到时候你跟我们一起去。”
男大学生嗫嚅着,摸着脑后的淤青,脸有些红:“……谢谢。”
鹿丘白与他交换了联系方式。
将男大学生送回住所的路上,鹿丘白和他聊了很多。
看着男大学生从提防变作仰赖最后干脆成为小迷弟的表情,众人颇为感慨。
鹿丘白莫名其妙:“你们干嘛这么看着我?”
莫容桃摇摇头:“不是,我们只是觉得好像看到了传说中蛊惑人心的海妖。”
“……”鹿丘白作势要敲他脑袋,“蛊惑人心的海妖没见到,蛊惑人心的羊妖倒是有可能。”
“按照他的说法,他妹妹到达竹溪镇的第三天,发给他的视频里,就隐约多出了羊的叫声。没记错的话,明天向导要带我们去……羊园?”
羊园,从名字上就能看出,是竹溪镇内,羊最多的地方。
此话一出,众人的表情都有些凝重。
太阳即将落山,迷蒙的暮色像一个弯腰的巨人,一点一点将自己的影子,投射到大地上。
竹影居内一切如常,包括让人难以下咽的吐噜噜。
陈子溪去街上买了些看起来能吃的传统小菜,打开之后却发现,不管是炒面炒饭还是煎饼,多少都沾点“吐”。
而这浓烈的草药味配上调料,入口的味道更加诡异,还不如原始的吐噜噜来得和谐。
无法,众人只能一人分食一口吐噜噜,配着压缩饼干果腹。
不知道是不是饿了的缘故,早上还难以下咽的吐噜噜,此刻吃起来,却变得好接受了许多。
吃完吐噜噜,鹿丘白一人给他们分了一颗水果糖。
这一把糖,是他看小七喜欢,出门前特意带在身上的,没想到竟然在这里派上了用处。
小七……
哪怕能够在现实世界变成人形,祂也喜欢和自己黏在一起,证明是一只天性喜欢人类的小章鱼,可眼下距离竹林古刹的遭遇已经一天过去,祂却到现在还没回来。
鹿丘白不由开始担心,像一个盼孩子归家的老父亲。
这份担心引发了许久未见的焦虑症,让他明明身体疲惫,却每每在快要入眠的刹那,心脏就突突跳个不停,在心悸中颓然惊醒。
鹿丘白压着心口,决定不和自己较劲,睡不着干脆就不睡了。
后半夜,楼下似乎传来些许嘈杂,梁啸和陈子溪仍在熟睡,按照恐怖片里独自行动必遭殃的设定,这种时候,他应该闭着眼睛在床上装尸体。
但不知怎的,内心深处就有一股冲动,迫使他下楼察看。
等鹿丘白回过神来,他已经穿上外套,走出了竹影居。
“……”来都来了。
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很快就见到了喧闹的制造者——又是一群戴着面具的孩子。
鹿丘白侧身躲在竹林后,只听那边不断响起孩子的嬉笑声。
“又聋又哑,痴痴傻傻!”
“傻子,傻子!”
他意外地发现,自己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
旋即反应过来,大概是那天,陈子溪给他翻译了的缘故,这几个词的音节很短促,因此很好辨认。
靠近过去,果不其然,戴着羊头面具的儿童,在欺负那个痴痴傻傻的守镇人。
鹿丘白已经有了经验,知道这些孩子都是色厉内荏的草包,当即红伞一转,“咚!”地砸进地里。
果然下个瞬间,这群孩子就吓得吱哇乱叫,左右奔逃着离开了,像一群见到狼的羊羔。
鹿丘白淡淡地扬了扬眉,对竹溪镇的教育颇感失望。
紧接着,他将红伞收起,缓缓在守镇人面前蹲下。
和昨天相比,守镇人的脸蛋干净了些,只是头发水藻似的糊在脸上,遮住了眼睛。
鹿丘白帮他把头发撩开,立刻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眸子。
守镇人似乎因为见到了他而十分高兴,他努力地张开嘴,却没能发出一点声音,只能眨巴眨巴眼睛,呆呆地朝着鹿丘白微笑。
遇到守镇人的地方,距离竹影居不远,鹿丘白心中有了几分猜想,指了指守镇人,又指了指自己,意思是:
你是来见我的吗?
守镇人用力点了点头,发出“嗯、嗯”的气音。
鹿丘白有些心软,同时又有些莫名,心想为什么特意要来见他?转念一想,大概是守镇人在镇上,一直都是那样被人欺负,他保护了他一次,就被记住了。
鹿丘白的心更软了。
他指向那些儿童的背影,一只手摊开,掌心向上,另一只手,食指和中指竖起,比作人腿的模样,在掌心上行走,道:
“你看见他们来欺负你,不愿意打,就跑嘛,怎么这么大个人,还能站在原地不动,就挨欺负呢?”
守镇人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一下一下点着头,眼睛却根本没往鹿丘白的手势上看,只认真而专注地盯着他的脸。
鹿丘白叹气,道:“去门口坐坐吗?”
竹影居虽然有【不存在第六个人】的死亡规则,但门口还有几张椅子。
也不知道守镇人同不同意,鹿丘白直接牵起守镇人。
守镇人没有拒绝,站起时,他的身形遮住了路灯,投射下的影子,将鹿丘白整个人罩在阴影里。
“……”鹿丘白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怎么也没想到,看起来乖乖巧巧的守镇人,站起来竟然这么高大。
鹿丘白在长椅上坐下,守镇人站在椅子边上,也不知道坐,继续呆呆地看着他。
鹿丘白招了招手,他便靠近过来,带来一大片浓郁的阴影。
这瞬间,鹿丘白一愣。
他想起了在温泉里,那个靠近他之后用舌头舔他的“人”。
从阴影的高度判断,对方的身量应该与守镇人差不多高,而且,身上也有一股草药的气味。
本来鹿丘白是坚定地认为那人是个变.态,但之后冷静下来仔细一想,那人的行为虽然出格了一点,但却并没有对他造成实质性伤害。
唯一做的事情,还是给他治疗了伤口。
用舌头。
像动物似的。
但这不重要。
鹿丘白一把攥住了守镇人的手腕,认真地问道:“早上,是你帮我把坏人赶走的吗?”
守镇人天聋地哑,听不见他的声音,低着头,像一座安静的山。
“……”鹿丘白深吸一口气,拉过他的手掌,指尖,在他掌心一笔一划,写下两个字。
小七。
“你是小七吗?”这一次,他不是在问守镇人,而是在问他的小章鱼。
如果他是他的小章鱼,一定会给他回应。
守镇人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下个瞬间,他猛地抬起头,望向竹影居的方向。
像野兽察觉到危机时的表现,那种一动不动的、凝视般的目光,让鹿丘白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他顿时跟着看过去,只见二层的窗户边,站着一个头戴羊面具的身影。
刚才,或许更久以前,它就在窗户边,看着他们。
而就在被鹿丘白发现的刹那,羊面具迅速隐入了黑暗中。
“他……”
鹿丘白扭过头去,却发现,不知何时,守镇人也已经离开了。
没了遮挡,灯光肆意地打在他的身上。
他攥紧了掌心。
那里,有一枚玻璃糖纸。
是刚刚,守镇人塞进他掌心的。
第68章 竹溪镇
鹿丘白攥着这张玻璃糖纸,返回了竹影居。
推门的动静吵醒了陈子溪和粱啸,二人睡眼松惺地坐起:“鹿医生,你去哪里了?”
鹿丘白很平静:“屋里刚刚有个羊头人。”
二人:“……”
这句话的恐怖程度不亚于上课看小书被窗户外的班主任当场抓获,二人朦胧的睡意瞬间被吓飞,瞪着眼睛在屋内转了一圈,不出意料地什么也没找到。
鹿丘白用红伞点了点悬挂着的羊头面具:“可能是它。”
二人:“……”更不敢睡了你不要说了啊!
最后,三个人眼睛瞪得像铜铃,面面相觑地席地而坐。
“算了,反正睡不着,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陈子溪道,“让我想想……就讲个和守村人有关的故事吧。”
“之前已经说过,守村人能够保佑村子无病无灾,但事实上,守村人百年难得一遇,毕竟要有一个同时集聋哑与弱智于一身的孩子,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但有一个村子,几乎每一代,都会诞下一个孩子,完美符合守村人的条件。也正因如此,这个村子始终风调雨顺。”
“别的村子很好奇,为什么同样供奉神,神却独独偏爱这个村子呢?于是有一天夜晚,别村里的年轻人,偷偷溜了进去,想要一探究竟。他们去得很巧,新一代的守村人刚刚出生。”
“他们守在新生的守村人的家门外,可奇怪的是,他们明明听到,婴儿的啼哭声,十分地响亮,一点也不像聋哑的样子。”
陈子溪停顿片刻,继续道:“但很快,村长进入了房间,过了一会,等村长离开的时候,孩子就不哭了。你们觉得是怎么回事?”
鹿丘白和粱啸正听得认真,冷不丁被提问,到真的顺着他的话思考起来。
鹿丘白提出假设:“孩子睡着了?”
“鹿医生,你太善良了,”陈子溪摇了摇头,“你觉得呢,粱啸?”
粱啸捏着金宝,道:“难道是……用了什么秘术,封印了孩子的五感?”
“粱啸,那个村子是现实世界,不是污染磁场,”陈子溪笑了起来,看来两个答案都是错误的,道,“还是我来告诉你们答案吧。”
“那些小年轻,趁村长离开,屋子里没人,悄悄从窗口翻了进去。他们看见,新生的婴儿在床上,并没有睡着,反而大张着嘴,满脸通红地痉挛着。”
“可即便如此,婴儿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这让他们感到非常奇怪,因为这种状态,看起来就是在大哭,这时,他们发现,婴儿的手中还抓着什么东西,红彤彤的,软乎乎的。小年轻们靠近过去,只见……”
“它手中攥着的,是一块小小的舌头。”
不知是不是因为气氛烘托,陈子溪的声音,变得越来越低沉,像什么长条虫类,在沙地上爬行,又好像一个濒死之人,在嘶哑地呼吸。
粱啸的额头青筋暴起:“陈子溪,我现在怀疑你是真的不想让我们睡觉了。”
陈子溪笑了笑:“本来今晚也不敢睡了,不如再清醒些嘛,吓到你们了?”
说这话时,分明是问“你们”,陈子溪的目光,却直直落在鹿丘白身上。
不加掩饰的关切看得粱啸都是一愣。
可惜鹿丘白完全没察觉到,神色认真:“也就是说,村长剪掉了婴儿的舌头,或许还刺破了婴儿的耳膜,以此打造天聋地哑的假象?可是人为缔造的守村人,真的能够被‘神’认可吗?”
“怎么都不说话了?子溪哥你怎么一直盯着我看?粱啸哥你在笑什么?”
梁啸这下真的啸得停不下来。
这个故事的答案,最终也没有得到证实。
按陈子溪的说法,这是一个open ending,怎么认为都可以。
天蒙蒙亮时,三人轮流睡了一会,屋内的羊头面具很安静,没有怪事发生。
向导似乎是昨天被男大学生气得不轻,今天晚到了一个小时,也没给他们准备食物——不过这对几人来说反倒是好事。
向导一声不吭就带着他们往外走。
“去哪儿?”
“……面具。”向导说了一串话,最终几人只听懂了“面具”两个字。
陈子溪道:“他说带我们去做【白羊祭】要用的面具。所有参加【白羊祭】的人,都必须亲手制作面具,戴上后,才会被【蕲】认可成为保佑的对象。”
“保佑?恐怕是成为献祭的对象吧……”莫容桃小声吐槽。
一想到蕲神庙墙上那一垒面具,众人内心都很认可他的说法。
不像是保佑,倒像是献祭。
好在这样大不敬的话,向导也听不懂,他带着众人走到一处小屋前:“就是这里了。”
与其他竹屋比起来,前方这间竹屋的占地面积要大上不少,几副羊头面具挂在门口,栩栩如生的模样。
门边还有一个价目表,因为年久失修,上面的文字已经有些模糊,但仍然足够推测出,这里曾经是供游客DIY面具的体验店。
走进屋内,竟然还有专门的人招待,墙上还贴着面具的制作流程。
羊头模具是本身就有的,他们要做的事,无非是修整打磨和上色的工作。
接过模具的时候,负责招待的女孩,仰起脸,盯着鹿丘白看了许久。
她的手紧紧攥着面具,鹿丘白拽了半天没拽动,只能好脾气道:“怎么了吗?”
“……”女孩快速地用本地话说了什么,向导点了点头,女孩松开手,犹豫良久,用生硬的官话道:“小心。”
小心?
是让他小心别弄坏了模具,还是让他……在制作面具的时候,小心?
拿走模具,鹿丘白问陈子溪:“刚刚他们说了什么,你有听清吗?”
陈子溪摇了摇头:“没有,他们念得太快了……应该只是寻常交流,怎么了?”
鹿丘白不言,只道:“算了,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他们的目光,让他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尤其是那女孩,打量着他的时候,就好像是在……
挑选商品。
进了制作面具的屋子,桌上已经摆好了工具,制作教程被打印出来,压在桌板下,显出一种时光斑驳的黄褐色。
好在字迹虽然有些模糊,但还能看得清楚。
莫容柳细细辨认,道:“找到了。规则写在这里。【制作面具前,先在石像前的水碗里灌满水,水不能见底,不能干涸。水碗里必须一直有水。】”
“……呃,没人动的话水碗里的水怎么会自己消失?”莫容桃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指着一个羊头石像,“不会说的石像就是这玩意吧?它看起来等下就要活过……”
鹿丘白眼疾手快捏住他的嘴:“小嘴巴,闭起来。”
莫容桃“唔唔唔”着眨巴眼。
莫容柳继续念:“【制作面具过程中,必须目不斜视,不能停止,直到面具完工。】”
他叹道:“……看来做面具的时候肯定要有事发生啊。”
屋里的羊头石像边,摆着满满一桶矿泉水,陈子溪将水倒满水碗,水桶里的水还剩下一大半。
他将水碗推到羊头石像前,就回到了桌边:“来吧。”
桌子边一共有四个位置,不远处还有一把椅子,如果挤一挤,五个人可以一起制作。
但鹿丘白仔细看了看,还是出言打断了他,他仔细观察着桌子,随即道,“既然没有规定必须同时完成面具,我们可以分成两批来做。一批人做的时候,另一批人看着水碗。”
“否则万一做到一半水碗空了,到时候我们都被第二条目不斜视的规则硬控,就只能等死了。”
只能卡一下规则的bug了。
众人忙不迭同意。
最终,众人分成两组,粱啸、陈子溪河莫容柳先动手试错,鹿丘白和莫容桃作为重点保护对象和捣蛋分子被分在第二组。
分好次序后,三人立即开始制作。
第一步,纸浆面具。
莫容桃屁颠屁颠去拿工具:“纸浆在这个桶里泡着……哎卧槽!”
鹿丘白立即把莫容桃往身后一捞,看向让他发出惨叫的桶。
下一瞬,他的表情也是一僵。
“怎么了?”虽然不能停下动作,但嘴能动,听到弟弟的惨叫,莫容柳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鹿丘白深吸一口气:“没事,只是纸浆用的是冥币。”
只见漆黑的桶里,满满当当都是撕成小块的冥币和纸钱,由于已经浸泡了许久,显出腐烂的橙黄色,鹿丘白用筷子搅了搅,纸浆已经泡软了,他于是将纸浆舀进盆里,递给几人。
几人根据教程的要求,一点一点将纸浆往模具上糊。
顺利地将纸浆糊好,接下来等着晾干就可以了。
提着的心稍许放下一些,下一秒,就传来“哐!”的一声,鹿丘白悚然看到那原本摆在桌中央的水桶,竟然已经砸在了地上。
鹿丘白赶忙扑上去抢救,将水桶从地上拎起来的刹那,更多的水浇在他鞋面上,像下了一场大雨。
——水桶底部,漏了。
不知道被谁沿着水桶底部裁了个大洞,就这眨眼功夫,水桶里的水就漏了个干净。
虽然已经猜到不会太顺利,但真的看见桶都漏了的刹那,鹿丘白还是如炸毛的猫一般愤愤骂了一声。
要不要脸啊!
鹿丘白立即看向水碗。
还剩浅浅一个碗底的水。
鹿丘白盯着那羊头石像,牙都快咬碎了。
你是羊还是水牛啊!有你这么喝的吗?!
水桶翻倒的动静不小,但奇怪的是,正在制作面具的三人竟然没有一个人出言询问。
过度的安静让鹿丘白倍感不妙,他猛地转过头去,看到了让他肝颤胆寒的一幕——
三人的身体同时弯下,脸与摆放纸浆的水盆靠得极近,他们的脖颈上都有青筋暴起,好像在用全身的力气抗拒弯腰。
而看他们弯腰的姿势,却是肩头压得很低,脖颈却呈现上扬的脚步,就好像……
有谁骑在他们背上,强行压着他们的脑袋往盆里扣一样。
莫容桃忽然尖叫起来:“鹿医生!水……水见底了!”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刹那,无形的手重重压下,三人的脸瞬间浸入盆中,伴随着咕嘟咕嘟的水泡声,是溺水时从鼻腔溢出的气泡。
纸浆不同于普通流水,是粘稠状,根本没有氧气的容身之所。
莫容桃跌跌撞撞地跑动:“快把我哥他们拉起来,这样下去他们会淹死的!”
“不行!”鹿丘白一把拉住了他,“【制作面具途中不能停止】,如果你把他们拽起来,他们就会触发死亡规则!”
莫容桃一愣,呼吸急促:“那怎么办,不拽起来他们也会憋死!水碗……可哪里有水?!”
从进入DIY室他们就发现,门被从外反锁了,这意味着,直到面具制作完成,他们都出不去。
即便出去了,那接待的女孩,大概也不会帮他们补水。
鹿丘白凝视着水碗,身后是四人拼命挣扎的动静。
他的心脏紧绷着,反映到脸上,便是冷寂严肃的双眸。
【制作面具时必须目不斜视,不能停止,直到面具制作完成。】
【水碗里的水不能见底。】
水一旦见底,就会有看不见的外力对制作面具的人动手,而做面具的人不能反抗也不能停下,所以势必会沉入水中淹死。
这看似矛盾的死亡规则,共同组成了一个必死的局。
但污染磁场中,不会存在绝对无解的死亡规则。
是水碗先空,莫容柳他们才被摁入纸浆中,既然如此,那么生路,应该就在【水碗不能空】的这条规则里。
如果能把水碗补满……
可水桶已经坏了,用来制作面具的水不能乱动,那就只能……
鹿丘白快步冲到桌边,拿起裁纸剪刀,一边对着莫容桃喊道:“小桃,把碗握住了,千万别砸了!”
此时距离三人被摁进纸浆已经过去半分钟,三人的脸已经憋得涨红。
来不及了。
不能犹豫!
莫容桃死死按着水碗,眼睁睁看着鹿丘白举起裁纸剪刀。
“鹿医生,你到底要做什么?!”
第69章 竹溪镇
予溪笃伽
“鹿……”莫容桃的后半句话,隐没在惊恐的倒吸冷气中。
鹿丘白将剪刀刃部压上掌心,狠狠一划!
锋利的裁纸剪刀在掌心划下一道深可见肉的伤口,立刻就有大股鲜血喷洒而下。
鹿丘白立即将手掌伸到水碗上,淋漓的鲜血落进碗中,像下了一场局部小雨。
很快,鲜血就将水染红,晕染的血痕像云霞落进海里,一簇一簇绽放。
血液取代了水,注入水碗中,随着水位不断上升,原本无法动弹的三人,都感到背上的压迫感消失了,他们当即从纸浆中抬起头,张开嘴大口喘息。
“有效果,太好了,鹿医生,”莫容桃长舒一口气,“我记得粱啸带了绷带,等装满这碗血,我就去给你包扎……”
话音未落,原本已经快要灌满的水碗,忽然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像是有谁对着碗海饮一口,碗中的液体,立刻又要见底。
“卧槽!”莫容桃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下个瞬间,他感到粗糙的、动物的嘴唇碰到了自己的手掌,捧着碗的手当即吓得一抖。
“鹿医生……”莫容桃带着哭腔看向面色冷峻的青年,“有东西在舔我……”
这个时候他看到了羊头石像,表情更难看了:“我觉得这个触感很像羊的嘴巴……”
“稳住,”鹿丘白面不改色,指腹抵着剪刀,用力嵌入伤口,让更多血泼洒下来,“千万别洒了。”
莫容桃连连点头。
鹿丘白又连续在自己手腕处划了数道血口,几注鲜血汇入碗中,勉强赶上了羊头喝的速度,碗中的液体量达到了一个平衡。
三人加快速度上色,终于完成了面具的制作。
面具完成的刹那,“呼噜呼噜”的水声立即停止,鹿丘白咽下一声低喘:“……绷带。”
粱啸飞快给他缠绕绷带,殷红的血将绷带都染红了几层。
“辛苦你了,鹿医生,”莫容柳看向他掌心血淋淋的伤口,“刚刚,我感到有什么东西爬上了我们的背,用手死死把我们的后脑勺往纸浆盆里压……那只手的大小,我觉得,很像小孩子的手。”
又是小孩子。
鹿丘白想起,自己在温泉里,最开始遇到的、想要把他的心剜出来的那个东西,也很像是小孩子。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竹溪镇的儿童,似乎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无辜,而更像是一切灾祸的缔造者。
“这把剪刀有些生锈,”陈子溪的关注点倒在另一个方面,面色很不好看,“真该死……伤口这么深,万一感染了破伤风怎么办?”
在污染磁场听到现实的病症还有些亲切,鹿丘白笑着宽慰:“没事的,待会消消毒就好了。”
陈子溪仍不放心:“流了不少血,你有没有头晕?哪里不舒服?”
鹿丘白摇头:“没有,没有。”
有了第一轮的经验,鹿丘白和莫容桃制作面具时,其余三人就守在水碗前,随时准备放血。
但这一次,也不知道是羊头石像放水,还是它喝鹿丘白的血喝了个水饱,直到面具制作完成,水碗中的血水都没有一丝减少。
最后一笔落下,鹿丘白将羊头面具摆在桌上晾干,转身洗笔
然而就在他将笔放进洗笔筒的这刹那,羊头面具“哗啦啦”一下摔在地上。
和面具一起摔下的还有一只雕刻笔。
等鹿丘白跑去检查的时候,雕刻笔不偏不倚地从羊头面具的吻部穿出。
看起来,就像是用刀贯穿了羊的口腔一般。
鹿丘白的眉头紧皱起,捡起面具,什么也没说。
面具完成的同时,反锁的门传来啪嗒一声,前台的女孩小心地探头进来,见众人都好端端的,尤其是看到鹿丘白没事后,明显地松了口气。
“请……请。”
向导已经在屋外等候,见到众人完成了羊头面具,一下子喜笑颜开,好像早上扳着个脸的不是他本人似的。
“羊园,祈祷,平安!”他反复说着这三个词,递给几人一人一根红绳。
紧接着,他拿起一副羊头面具,用红绳穿起,绑在腰间。
期待的目光,则落在几人身上。
众人心知肚明,学着他的样子,将羊头面具挂好。
向导笑得更加灿烂,不等几人提问,就将他们带走。
离开面具店的时候,鹿丘白福至心灵地扭头,果然看到那个女孩,正在前台的桌边,注视着自己。
“羊园是什么地方?”前方,几人正在低声交流。
陈子溪摊开手:“我也没去过,似乎是专门饲养羊的地方。”
“话说回来,竹溪镇这么崇拜羊,街上却没见到多少羊,是因为都在羊园里么?”
陈子溪“嗯”了一声:“应该是吧,至少我驻守竹溪镇这么些年,也没在外面见到过羊……所以鹿医生进镇前能看到散养的羊,真的很难得,看起来【蕲】真的很喜欢鹿医生。”
话题莫名其妙跑到自己身上,鹿丘白扯扯嘴角笑了笑。
莫容桃在一旁充当他的嘴替:“被那玩意喜欢可不是什么好事。”
“……也是。”陈子溪耸了耸肩。
很快他就另起了个话题,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鹿丘白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陈子溪身上。
直觉告诉他,陈子溪有一些奇怪。
羊园和镇中心隔得很远,且竹溪镇里也没有代步工具,等走到羊园门口,鹿丘白觉得自己脚都要断了。
羊园门口还有个售票亭,从弯弯绕绕的栏杆来看,曾几何时,这里的排队人数,应该也到达了需要拐几个弯的程度。
而现在,羊园无需买票,向导更是直接带他们从VIP通道进了园区。
“这不太好吧?”有种开后门的微妙感。
向导连连摇头,指着鹿丘白:“贵客,不用。”
言下之意,鹿丘白是贵客,可以走VIP通道。
……更微妙了。
鹿丘白下意识抚摸着脖颈处的符文。
放血之后,他似乎感到符文在隐隐作痛,只是没有时间检查,但猜也知道,大概又染红了一些。
他不知道符文变红的条件是什么,粗略来看,或许和他在竹溪镇停留的时间长短有关。
思忖间,向导带他们从正门走进羊园。
用本地话写着“羊园”二字的牌匾下,是一堵红漆的高墙,墙上挂着许多铜质羊头面具,原本该是羊舌的位置,则吐着一条条白纸,远远看去,就像是吊死鬼的长舌。
也不知道是哪个天才想出来的设计。
向导指着墙说了很多,鹿丘白的注意力,倒是都放在墙边的介绍栏上。
【羊园是神圣之地,羊园中饲养的羊,都是经过神明挑选,血统纯洁而高贵的羊。】
【将愿望写在纸上,在心中感念【蕲】的恩泽,喂食羊群吃下纸条,愿望就会得到实现。】
【心诚则灵。】
【切记!只有羊园里有羊。只有羊园的羊可以实现愿望。】
【如果在别的地方看到羊,那不是羊。】
鹿丘白摸了摸唇瓣。
这是继竹影居的纸条之后,竹溪镇出现的第二个矛盾规则。
羊园里的是羊,羊园外的不是羊。
但这里的“羊”并没有打上双引号,暂且抛却竹溪镇不会用标点符号这么离谱的可能性,足以推断,规则中提到的“羊”就是他们一般认知中会咩咩叫的小动物。
如果这样的羊都不是羊,那会是什么?
更重要的是,他在进镇前所看到的羊,按照眼前的规则来判断,不是羊。
不行了。
越想越绕,脑子里好像有一群羊对着自己“咩咩”叫。
鹿丘白晃了晃脑袋,伸手,从墙上的羊头面具前抽出一张纸条。
纸条到了手里,鹿丘白觉得触感有些奇特,像是摸着一层带细绒的纱布。
再举起在光照下一看,透过阳光,隐隐约约,还能看到些许金色的纹路。
发现纸条问题的不止是他,梁啸用指腹捻着纸条:“这是专门用来画符的纸。”
梁啸是专门学这些玄学的收容者,几人立刻追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梁啸摇摇头,又谨慎地补充道,“但是,如果我们在符纸上写字,再加上许愿……我是怕,这纸条会真的变成‘符’。”
“你们可以想想,符是用来做什么的?镇压、辟邪、安居……将愿望写在符纸上,就是向未知之物——具体来说,在竹溪镇,就是向【蕲】许愿。如果【蕲】真的实现了愿望,也不知道要付出什么代价。”
“……眼下不写也没办法了。”众人看到向导拿了几支笔,正笑容灿烂地向他们走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灯光问题,向导脸上的褶皱很深,挤压着像是皴裂的树皮,反倒让笑容显得不怀好意起来。
也说不定真是不怀好意。
这么看来,羊园的死亡规则,隐藏在愿望里。
许什么愿望,至关重要。
“在污染磁场,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死人复活、生死肉骨……甚至把黎所长从外面空运进来,说不定也能实现,就是不知道来得是不是本人。”莫容柳眉头紧锁,眼下的情况让他很难动笔,“毕竟,规则也没明说,会以什么方式实现愿望。”
莫容桃一拍脑袋:“加点限定词呢?比如我的愿望是我永远不死?”
莫容柳瞥他一眼,这一眼他用尽全力才忍住没给对方一记暴栗:“把你做成木乃伊也能让你永远不死。”
无论他们如何为愿望加上限定词,都无法保证规避了所有可能存在的漏洞,仍极有可能让【蕲】钻了空子。
而一旦被【蕲】发现漏洞,那就是真的万劫不复。
几人拿着笔,无从下手。
一片寂静中,笔尖摩挲纸面的沙沙声从旁侧传来。
鹿丘白轻咬着笔杆,蹙眉沉思片刻,提笔快速地写下什么,又轻快地在纸条上画下最后一个句号。
他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犹豫。
莫容桃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鹿医生,你疯了吗?就这么直接写了?”
鹿丘白吐吐舌:“写完了。”
“你最好能有百分百的把握,让【蕲】无法实现愿望,”莫容柳气息不稳,“否则黎所长未必来得及打开出口。”
鹿丘白笑眯眯的:“放心吧,我有分寸。”
莫容柳:“……”
上次他说自己有分寸的时候,都干了什么事来着?
哦,想起来了,是在好运村带着所有人一起端掉了节目组。
……救命。
但莫容柳又隐隐觉得,如果是鹿丘白的话,会做出什么事来,都不奇怪。
“所以,你许了什么愿望?”
第70章 竹溪镇
鹿丘白也不卖关子,直接就把写着愿望的纸条递给几人看。
他的字和他本人一样,一撇一捺都很端正,笔锋收得恰到好处,不会有咄咄逼人的尖锐之感。
——【世界上不再有污染体。】
这就是鹿丘白的愿望。
看起来有些荒诞与异想天开。
“我是认真地许愿的,”鹿丘白正色道,“如果这个世界上真能从此没有污染体,那就是要我的命也可以。”
说这话时,他的语气很平静,一双圆润的杏眼轻轻眨着,明明说出了无私到极致的话,却偏偏像只是在谈天气一样随意。
众人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也不知是震惊多些还是震撼多些。
还是鹿丘白打破沉默:“不过嘛,如果【蕲】要帮我实现这个愿望,祂就得先除掉祂自己……而如果祂要除掉自己,就不会有【蕲】来帮我实现愿望。”
所以,要么【蕲】选择自杀,只不过这样一来,愿望虽然实现了,【蕲】也已经无法收取代价。
要么,祂就只能拒绝兑现鹿丘白的愿望。
“……”众人瞠目结舌,半晌,默默地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污染磁场卡bug第一人。
鹿丘白:“你们这样夸我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有了他打样,众人依葫芦画瓢,都在纸条上写下了相同的愿望。
鹿丘白走在队伍最后,低头看向纸条,漆黑的字迹已经氤氲开淡淡的墨痕。
世界上不再有污染体。
他确实不是开玩笑的。
可惜【蕲】也确实无法实现他的愿望。
“到了。”向导忽然开口,“【白羊祭】……要排队。”
其实和向导待久了,有时候不用陈子溪翻译,几人好像也能懂得他的意思。
比如此刻,几人立即反应过来,向导的意思是,【白羊祭】的日子快到了,这几天羊园许愿的人多,得排队。
果不其然,向前走了几步后,就走不动了。
许多竹溪镇的本地居民,穿着简单的袄子,手中拿着纸条,也在排队。
他们中的许多人,一边排着队,一边嘴里念念有词,时不时还有人跪下,面朝羊园的方向磕头。
这个动作,就和蕲神庙前跪拜的人的动作一模一样,整个人五体投地,表现出对【蕲】的无穷敬仰。
趁着排队的功夫,鹿丘白转眸看向羊园。
为了隔开游客与羊,羊园用一圈弧形的栏杆围起,但乍一看过去,却没看见羊园的尽头,只见到一片青翠的草地,许多洁白的羊正在低头吃草。它们显然被养得很好,膘肥体壮,最重要的是身上没有一点泥污,干干净净,像是一大团白云落在了地上。
此刻见到有人来,羊群纷纷抬起头,漆黑的眸子,紧紧盯着众人。
甚至还有羊,对着他们伸出舌头,舔起了唇瓣。
这种与人极其相似的行为,看得鹿丘白一阵鸡皮疙瘩。
他收回目光,转而观察起排队的人群。
意外地发现了熟悉的身影。
“梁啸哥,”他拽了拽梁啸,指着队伍最前排的一对男女,“那是不是旅馆里那对夫妻?”
梁啸的视力比他好,眯起眼观察片刻:“还真是。而且他们怀里……还抱着东西。”
话说的委婉,实际两人都知道,这所谓的“东西”,就是他们死去的孩子。
鹿丘白大概猜到他们要许什么愿了。
队伍行进得很快,一旦有人许愿的时间久了些,就会被身后排队的人催促,甚至还会动手驱赶。
而那些羊,一旦看到有人靠近,就会主动缓慢而悠哉地走到栏杆后,熟练地将嘴巴伸出栏杆间的缝隙,厚厚的嘴唇左右扭动,向他们讨食。
一头羊吃完,另一头羊立即跟上,但奇怪的是,它们都温驯地排着队,没有一点争抢。
“这么自觉?”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这些羊就像被训练过一样听话。
陈子溪道:“大概是这里过去经常有人塞纸条喂羊,所以羊都产生条件反射了吧,看见人就知道伸嘴过来。”
很快就轮到了那对年轻夫妻。
他们将纸条虔诚地喂给羊,羊伸出粉红色的舌头,将纸条卷进嘴里,很快就咽了下去。
下个瞬间,嘹亮的、让人毛骨悚然的婴儿哭声,响彻羊园。
死去的婴儿。
活了。
所有人都能听到婴儿的哭声,惊悚之余,那对夫妻却是狂喜地跪下,连连朝着吃下他们纸条的羊叩拜。
人群中响起一阵阵祷告声。
呼咩梭——
呼咩梭——
——神迹显现。
“……他们的愿望实现了。”与欢欣鼓舞的竹溪镇居民不同,收容者们的神色,格外的凝重。
眼见着年轻夫妻就要离开,鹿丘白当机立断,道:“我跟上去看看。”
“带上铁宝。”粱啸将小蝎子塞进鹿丘白袖口。
鹿丘白快步脱离队伍,跟上了那对夫妻。
离得越近,婴儿哭闹声越响。
从鹿丘白的角度,能看到婴儿涨红着脸,一双白嫩如藕的手,在空中一通乱抓。
没了先前青白死灰的样子,倒真的像个活泼健康的孩子。
但正因见过这婴儿死尸时的样子,此刻的活泼,才更加恐怖。
夫妻俩正在低声安抚着婴儿。
鹿丘白小心地靠过去,总觉得有些奇怪。
……怎么听不懂呢?
转念一想,或许夫妻俩是竹溪镇本地人,说的是竹溪镇本地话,所以他一时听不懂。
但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一则,在旅馆时,这对夫妻日常交流,用的是西尼姆官话。
二则,在竹溪镇这几天,鹿丘白也能大概分辨出竹溪镇的方言。
他们说的不是方言。
而更像是——
“咩咩,咩啊?”
前方的丈夫忽然回过身来,看着鹿丘白,张开嘴:
“咩啊?”
鹿丘白的头皮悚然炸开,像有无数针扎在头顶。
——并不是他的耳朵出了问题。
而是这对夫妻,真的在用羊叫交流!
鹿丘白心里瞬间被无数个卧槽填满。
见他不说话,丈夫奇怪地皱起眉,忽然又像意识到了什么,指着鹿丘白:“咩咩咩,咩!咩咩?”
“……”鹿丘白后退一步,丈夫阴沉的目光让他暗道不妙。
他们可能是认出自己了。
而妻子见状,立即将婴儿往怀里藏了藏,摇了摇头:“咩,咩咩。”
进了这么多次污染磁场,遇到这么多污染体,鹿丘白的情绪始终稳定,还是第一次这么崩溃。
别咩了!!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眼见着丈夫的表情越来越凶狠,立即摇头摆手,开始后退。
尔后,拔腿就跑!
一口气跑回队伍中,“咩咩”声终于听不见了,鹿丘白气还没喘匀,脸色却猛地一白。
他的手掐紧了袖口,憋得铁宝在袖子里抗议。
“怎么了,鹿医生?”
“……羊园,”鹿丘白气喘吁吁,“太安静了。”
闻言,众人环视一圈,莫容桃奇怪地开口:“不安静啊?这些人不是很吵么?”
周遭人声鼎沸,确实和“安静”相去甚远。
他们有些不明白鹿丘白的意思。
鹿丘白摇了摇头:“不,不对,我说的安静不是指这个。你们不觉得,羊园少了什么声音吗?”
“……”
“羊园……没有羊叫。”
羊园,羊园。
怎么会,没有羊叫呢?
那么那么多的羊,从始至终,都没有发出一声羊叫?
而当他们意识到这一点后,很快,又发觉了另一个问题。
——再干净的羊,也是动物,羊园里,怎么会没有羊膻味?
换句话说,他们眼前看到的羊,真的是羊,还是披着羊皮、伪装成羊的其他什么东西?
可时间不容他们思考,队伍已经轮到了他们。
向导敲了敲栏杆,发出“梆梆”的声音。
立刻有羊被声音吸引,踱步向他们走来。
几人只能硬着头皮将纸条递过去。
一将纸条递过去,羊便主动张开嘴,双唇夹住纸条,一拱一拱地吃了起来。
即便是咀嚼的过程中,羊也很安静,只能听到牙齿粉碎牧草的声音,很快就被人声盖了过去。
因为羊本身不靠舌头采食,也看不到羊的口腔里还有没有舌头。
鹿丘白将纸条喂给羊,并不急着走。
他垂下眸子,看着吃下他纸条的羊。
这羊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竟然吃着吃着,就缓缓抬起头来。
目光相接的刹那,鹿丘白看清了羊的眼睛。
——圆润的、漆黑的瞳孔。
可羊的瞳孔,本该是长方形。
意识到这一点的刹那,鹿丘白的眼中有一瞬间的恍惚。
羊……究竟是什么样的?
会不会其实是他记错了,羊的瞳孔,本来就应该是圆形……?
身后有人开始催促,尔后转变为推搡。
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鹿丘白确定,他们说的是竹溪镇方言,而不是“咩咩咩”的羊叫。
鹿丘白从队伍前方离开,此时羊已经吃下了他的纸条。
但羊并没有返回羊群吃草,相反,那双漆黑的羊眼,在将纸条彻底咽下后,依旧紧紧锁定着鹿丘白的背影。
羊深深地看着他。
喂完了羊,向导却没直接带他们离开羊园,而是扭头走进了一家礼品店。
和其他景点还写了竹溪镇方言不同,礼品店就彻彻底底使用了官话,宰客之意堪称跃然纸上。
走进礼品店,没有售货员,一排一排的货架上,倒是摆满了各种礼品。
毛绒玩具、钥匙扣、挂件、衣服……所有能够想到的周边,都有售卖。
前台放着一块告示,写着:
【本店所有礼品均免费。】
紧随其后,还有两句。
【本店仅出售造型为羊的礼品,不出售任何其他造型的礼品。如果发现店内混入了其他造型的礼品,请勿移动或触摸,本店工作人员会进行清理。】
【请随意挑选礼品,确保您离开礼品店时,选择了至少一件礼品与您同行。】
“太黑心了,”众人显然都看到了这两条规则,当即吐槽道,“这比旅游团强买强卖还要恶心。”
规则说得很明白,他们必须至少带走一件礼品店内的礼品。
可问题在于,“羊”在竹溪镇本身就属于与【蕲】这最强大的污染体挂钩的生物,谁都看得出来,竹溪镇的瘟疫和诅咒,与“羊”必定脱不开关系。
而现在,规则却强制他们将“羊”带在身边。
众人下意识看向鹿丘白,希望能够听取他的意见。
然而,一直思维活跃的青年,此刻却蹙着眉,手掌紧紧压着唇瓣,喉部青筋抽动着,表现得很不舒服。
“鹿医生,你怎么了,不舒服么?”
听到众人的声音,他终于回过神来,瞳孔却剧烈地颤了颤,难得见到迷茫从他的眸中一闪而过。
鹿丘白举起手,苍白的指尖,指着货架上琳琅满目的礼品。
“你们看到的,……都是羊吗?”
——从他的眼中看去,那货架上摆放的,分明是人支离破碎的躯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