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的瞬间,莫容柳等人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戚言州?”
鹿丘白舌尖的剧痛越来越强烈,口腔里弥漫起一股血腥气:“戚言州。”
这三个字和血混在一起。
祂低着头,唇瓣缓慢地开合着。
戚、言、州。
祂的名字,是从他的血中诞生。
【蕲】——现在应该说是鹿丘白的舌头,强化了这一谎言,众人动摇的顺序也各有不同。
先是莫容桃点起了头:“哦,对,戚言州,他不是跟我们一起来的么?哥你忘了?”
但莫容柳仍有些迟疑,事实证明这和收容者能力也有些关系:“不对,竹影居的规则是……五个人……但算上戚言州,我们有六个人。”
鹿丘白咕嘟咽下一口血,给出的理由合情合理:“陈子溪在进入竹溪镇前就已经被【蕲】代替了,他已经不能算是人了。”
说着,他一把抓住戚言州的手:“柳哥,你看清楚,戚言州他……是一直和我们在一起的。”
鹿丘白的话语中充满了蛊惑,配上青年信誓旦旦的表情,莫容柳眼底最后的一丝怀疑,随着他的话音落地而消散,“……我想起来了。对了,我有事情要告诉你,男大学生死了,在他的手机里,我们发现了一条奇怪的消息,可能和向导有关。”
眼看着莫容柳已经开始说其他的事情,鹿丘白缓缓松了口气。
他不动声色地擦去唇角的血,心底难免有些庆幸。
和玛门之眼一样,【蕲】的舌头与他的舌头融为一体的刹那,鹿丘白就无师自通地领悟了这条舌头的力量。
在竹溪镇,羊,代表着纯洁。
也代表着谎言。
所以,【蕲】的舌头……
能够让谎言成真。
而且,不只是一次性的。
谎言的力量比玛门之眼更加强大。
但代价同样可观。
谎言中的每一个字,都像用舌面在刀尖上行走。
撒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而死。
而且使用能力的时候,似乎会出现羊的特征。
不过……
为了给他的小章鱼一个名分,鹿丘白愿意承受这样的痛苦。
就在这时,一根滑溜溜的触手,钻进他的掌心。
鹿丘白低头一看,小章鱼正在卖力地舔舐他掌心的鲜血。
鹿丘白攥紧了祂的手。
在这个充满谎言的地方,他能相信的,只有祂了。
随着【蕲】的死亡,竹溪镇的污染磁场溃散,黎漾的电话立即打了进来,告诉他们收容者已经整装待发,马上进入竹溪镇开展收尾工作。
话虽如此,但众人简单合计一下,很快达成共识,生怕破坏现场,还是先去向导家里探查一番。
途中莫容柳给鹿丘白看了男大学生的短信。
信息中伴随着许多乱码,看得出来男大学生在打下这行字时,非常的慌乱。
——【向导,Eden】。
鹿丘白的脸色一下冷了下来。
“【Eden】是啥?”莫容桃总算能够问出心底的好奇。
莫容柳掐他的腰:“闭嘴。”
【Eden】的存在太过微妙,很有可能颠覆收容所一直以来建立的铁律,整个西尼姆知道这件事的人不超过一只手,绝不能大肆声张。
莫容桃吐了吐舌。
另一边,鹿丘白看向被拖着走的向导,心底思绪如飞。
难道说……引他来竹溪镇的,就是向导?
但向导怎么会和【Eden】扯上关系?
陈子溪说向导的儿子曾经是收容者,这件事也在黎漾那里得到了证明。
儿子是收容者,父亲却和收容所对着干?
鹿丘白试着和向导交流,但向导除了用阴狠的目光看着他,根本不发一言。
想着想着,向导的家也就到了。
从向导身上搜刮的钥匙此刻派上了用场,莫容柳很快将门打开,几人走进屋里。
正对着门的墙上挂着一副全家福,全家福中的向导还很年轻,和妻子一起簇拥着儿子,从他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很为自己的儿子而骄傲。
“这是收容所的制服。”粱啸指着照片中向导儿子的穿着,“不过是十年前的老款式了。”
莫容柳道:“向导的儿子是在九年前加入的收容所,时间对上了。”
也就是说,这张全家福,是向导儿子加入收容所时,一家三口一起拍的。
看着照片中夫妻二人骄傲的笑容,再看向此时此刻,被他们五花大绑、目露怨怼的向导,竟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向导儿子叫陈栖松,代号【松柏】,C级收容者。”莫容柳已经查到了全部信息,“殉职时间是三年前,那时竹溪镇的污染磁场已经形成了。”
几人在向导家里随意地打转,寻找可能有关的线索。
鹿丘白的手掌被戚言州用触手小心地勾了勾,祂牵着鹿丘白往一间卧室里走去,显然有所发现。
向导原本只是阴郁地站在客厅,发现他们往卧室走去的刹那,被封住的嘴里发出“呜呜”的尖叫,剧烈地挣扎了起来!
他一下力大无穷,猛地撞开莫容桃,就往鹿丘白扑了过来。
然后被戚言州一触手拍翻在地。
鹿丘白:“……”
这一下动静不小,几人都看到了祂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触手,脸上再次露出了怀疑和茫然的神色。
鹿丘白不得不继续打补丁:“他的能力是【拟态】,可以模拟其他生物,你们忘了?”
“哦……”在谎言之舌的催化下,众人懵懂地点点头,“想起来了。”
真想起来了还是真被骗了,暂时不好说。
但从向导的反应来看,卧室里一定藏着很重要的东西,所以众人的注意力自然而然被引开。
用向导的钥匙打开门,又是一道黑影向鹿丘白扑了过来。
再一次被戚言州一触手打翻在地。
众人:“……?什么东西?”
地上翻滚咆哮的,实在不像“人”。
或者说,不像活人。
他的皮肤泛着青白,身上穿着的则是寿衣,四肢异常僵硬,像关节无法弯折,直挺挺地插在躯体上。
触手将他提起来,众人都看到他额前贴着的符咒,和暴凸的獠牙。
“……林正英啊?”莫容桃悄悄感叹。
“不,”莫容柳调出照片,放在僵尸脸庞比对,“……【松柏】?”
只见照片上的人脸,与不断挣扎的僵尸,赫然就是同一个人!
可【松柏】早就殉职了!眼前的这个,甚至无法称之为人。
作为在场对僵尸最有研究的人,粱啸干巴巴地举起手:“我来看看。”
鹿丘白给他让出个位置,粱啸仔细地端详着【松柏】额头的符咒:“没见过,肯定不是名门正派的,看着像是让尸体保鲜用的。”
“总之,这具尸体还能行动,都是因为这个符咒,把它取下来就好了。”
说着,粱啸就取下了符咒。
原本还在挣扎的尸体,瞬间变得僵硬,偏偏小章鱼也在同时松开了触手,于是尸体直挺挺地压在粱啸身上。
粱啸大骂了一声,猝不及防被压倒在地。
“戚言州!你是队友吗你!”
戚言州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很有洁癖地甩了甩触手。
与此同时,看到【松柏】倒地,向导疯狂地大叫起来,好像取下的不是符咒,而是抽出了他的骨髓。
向导恶狠狠地瞪着几人,眼球狰狞地像要裂开,嘴里不断地“呜呜”大叫,哪怕被封着嘴,也能猜到是一连串的诅咒脏话。
鹿丘白摇头叹息,走到向导身前一把揭开了封条。
向导的咒骂疯狂地输出,说的是方言,只有鹿丘白能听懂。
在大量的“畜牲”“不得好死”中,鹿丘白找到了少量的关键信息。
“栖松是为了给竹溪镇找到出路才加入的收容所,却因此葬送了自己的一生!什么狗屁收容所!早知道他会被你们害死,我绝不会让栖松加入收容所!”
“害死?”鹿丘白和莫容柳交换一个眼神,用方言快速地问,“说具体点。”
向导根本不理睬他,还在破口大骂,不堪入耳的词语,砸在鹿丘白身上:“你们怎么不死!死的为什么是我的儿子!”
“……”鹿丘白扬手就是一耳光抽了上去。
啪!
一巴掌抽完,鹿丘白一把揪住向导的领子,把他整个人提起来,冷冷道:“我现在就能让你儿子灰飞烟灭。”
为了证明他所言非虚,戚言州的触手威胁地悬在【松柏】的尸体上方,只消鹿丘白一声令下,就会狠狠砸下去。
吓得粱啸大叫:“我还在下面呢!你别真抽啊!”
鹿丘白做了个手势。
触手高高举起。
“一。”
“二。”
“三”字和向导的哀求同时响起。
向导“噗通”跪在地上,他的话充满着封建迷信,但因为声音撕心裂肺,反倒有一种不容忽视的虔诚:“别杀他!他们说栖松的魂还在他的肉身里,只要不摧毁肉身他就能活!别杀他,我什么都说!”
鹿丘白很会抓重点:“他们是谁?”
“……”向导迟疑了一下,鹿丘白立刻又开始数数:“一。”
向导吓得大喊:“是【Eden】!是【Eden】的人!”
鹿丘白冷冷问:“他们要你帮他们做什么?”
【Eden】不是慈善家,绝不可能平白无故帮助向导,而一定会问向导索取相等的报酬。
果不其然,向导犹豫地看了鹿丘白两眼,道:“他们告诉我,三年后会有一批人要进入竹溪镇,让我想办法,把这些人带去【蕲】的面前。我问他们,竹溪镇自从当年瘟疫横行,已经很久没有人踏足,他们怎么确定三年后会有人来……”
“他们说,不需要我操心这些,他们说有就一定会有,只需要我按照他们的要求做事就行。”
说到这里,鹿丘白也懂了,【Eden】口中的“一批人”,就是指的他们。
——不,应该说,指的就是他。
鹿丘白隐隐觉得,这就是【Eden】给他布好的一个局。
他看似在抽丝剥茧步步深入,实际上,他所搜集到的一切线索,都是【Eden】提前为他准备好的。
幸福家园小区是,竹溪镇也是。
“【Eden】的人是当面和你谈的么?”鹿丘白追问。
向导眼神飘忽,道:“是,是……但我不记得长什么样子了……”
呵。
鹿丘白冷笑一声,对莫容柳道:“柳哥,之后可以安排【催眠师】催眠一下向导,他还有很多东西没吐干净。”
催眠可以挖掘人深层次的记忆,当时警方调查索尔号沉没事件时,鹿丘白就经历过,因此很熟悉原理。
莫容柳点点头:“好。”
然而就在这时,鹿丘白忽然听到身旁,传来咔嚓、咔嚓声,像是树枝折断的声音。
只见向导垂着头,这诡异的树枝折断声,就是从他的身体里传来。
鹿丘白顿感不妙,但无论怎么呼唤,向导都没有反应。
不得已,他上手一推——
向导整个人轰然向后栽倒!一张七窍流血的惊恐面容,扭曲地呈现在鹿丘白眼前,死不瞑目地瞪视着天花板。
从他鼻孔下流出的鲜血里,爬出一只又一只莹蓝色的蝴蝶。
蝴蝶振翅高飞。
鳞粉流沙般洒下,像银河织成的海,向着屋外飞去。
第82章 竹溪镇【二合一】
突然的异变吓到了所有人。
一时间没人敢靠近向导的尸体。
鹿丘白更是眉头紧蹙,几乎要把后槽牙都咬碎。
再迟钝的人都看得出来,向导的死不是巧合。
而是灭口。
算准了时间的灭口。
蝴蝶飞得很快,在天边织成蓝色的云霞,诡谲而壮美,一度让众人的呼吸都降到了冰点。
“向导的身体里……怎么会飞出蝴蝶?”莫容桃问出了所有人的疑问。
但一时无人能解答。
莫容柳提出了一个猜测:“可能是某个收容者的能力。看起来像是蛊虫,……粱啸……呃。”
——唯一懂行、但是被陈栖松的尸体压着无法动弹的粱啸:“……能先帮我把它挪开吗?”
戚言州大发慈悲地把尸体掀开了。
粱啸道了一声“谢谢”,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凑近尸体仔细查看。
他的手先探在尸体口鼻处,沾了些液体在指尖摩挲:“是蛊。”
说着,他用手机打开一份《蛊虫百科》,翻到倒数几页,“你们看,这种蛊虫叫做蓝翅羽蝶,很多年前就绝迹了。”
几人都凑过去看,图片上的蓝翅羽蝶和它的名字一样,有着莹蓝色的翅膀,光照下近乎透明。
“蓝翅羽蝶的卵一般会寄生在人体内,主要是肺部,它们的幼虫会将肺吃出一个个洞,吸收宿主的血肉供养自己,就像……蜂巢一样,等时机成熟,就会破茧成蝶,从宿主的体内飞出来。”
鹿丘白想起向导暴毙前,体内传来的“咔嚓咔嚓”的诡异声响,脸色一变:“这些蝴蝶会飞到哪里去?”
“蓝翅羽蝶的习性类似蒲公英,没有固定的巢穴,飞到哪里,就在哪里产卵。”粱啸说到这里,表情猛地一僵,“糟了!要是飞到居民区里去,就完蛋了……”
一想到某一天城里所有人的口鼻间都飞出蓝色的蝴蝶,粱啸的心脏都快停跳了。
鹿丘白急促地追问:“蓝翅羽蝶的产卵季节是?”
粱啸赶忙查看《百科》:“《百科》上说,是夏季。”
几人立即看向屋外。
春光明媚,万物苏生。
——现在是春夏交际的时节。
“快通知收容所!必须尽快把这些蝴蝶扑杀。”
……
几人被转移到了收容所的专车上。
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黎漾只和鹿丘白打了个照面,就陀螺似的继续工作去了,鹿丘白庆幸他忙得根本来不及注意到戚言州,否则万一谎言之舌无效,就糟糕了。
坐上专车返回观海市途中,鹿丘白一直在想向导叛变的理由,忍不住问:“向导说,收容所害死了【松柏】……柳哥,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车内的空气像被按下暂停键,莫容柳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按道理,鹿丘白应该识趣地闭上嘴,不再追问。
但事关索尔号沉没的真相,鹿丘白不得不做一个讨人嫌的人,直接凑上去道:“柳哥?”
莫容柳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像被什么难缠的小动物缠上:“你要知道这个做什么?”
“恨总要有理由,”鹿丘白说,“向导对收容所恨之入骨,和【松柏】的殉职,肯定脱不开关系。否则无法解释向导为什么不惜和【Eden】联手也要弄死我们。”
莫容柳拗不过他,登入收容者论坛——作为观海市收容所代理所长,他的权限比鹿丘白高,能够查看更高机密的档案。
鹿丘白懂事地扭过脸,不去看收容所的机密档案。
莫容柳快速地浏览量一下,再开口时嗓音都是紧绷的:“当年,西尼姆出现了一个A级磁场,【松柏】和当时一批A级收容者进入磁场,本来……污染源已经祛除了,但这个污染磁场很特别,污染源被祛除后,污染反而开始外泄。”
“而污染磁场的旁边,就是西尼姆首都西京,所以收容所权衡利弊之下,选择将污染,控制在污染磁场中。”
“他们封闭了污染磁场的出口。”
莫容柳说完这句,车内的温度,似乎随着他这句话,忽然开始降低。
封闭了污染磁场的出口,然后呢?
然后,将所有进入污染磁场的收容者,活生生封死在了里面。
所以向导说,是收容所害死了他的儿子。
可如果不这么做,遭殃的,就是整个西尼姆。
这是一道电车难题,似乎永远没有万全的解法。
“很可惜,如果当时的西尼姆收容所所长是黎漾的话,【松柏】他们还有离开污染磁场的可能性。”莫容柳尽量用一种平静且理性的语气说,“牺牲是收容者的必修课。好了,鹿医生,我已经回答过了。”
没有人再开口,鹿丘白凝重地“嗯”了一声。
他坐在最后排,整个人窝在座椅里,把玩着戚言州的触手。
半晌,他用很轻的声音开口:“……竹溪镇。”
“什么?”还是被听到了。
鹿丘白目光闪烁:“污染源被祛除后,污染反而开始扩散,……蓝翅羽蝶,竹溪镇。”
莫容柳俨然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但多少有些不愿深思。
于是鹿丘白只能明说:“【松柏】殉职的A级磁场,和竹溪镇很像。有没有可能,【松柏】的死,本身就是【Eden】一手策划的?目的,就是要让向导,对我们出手。”
话说到这里,鹿丘白的心脏一抽一抽地发紧。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Eden】的这场大戏,至少策划了二十年,甚至更久。
而迄今为止,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精准地踩在【Eden】设下的局中。
就像一枚自诩聪明的棋子,再怎么运筹帷幄,其实永远也没有跳出棋盘。
这种受人摆布的感觉,让鹿丘白的脸色一片冰冷。
虽然还只是猜测,但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就是真相。
【Eden】中人心思之缜密,几乎让他不寒而栗。
回到观海市后,几人按照程序记录了竹溪镇的见闻,鹿丘白用谎言之舌虚构了“戚言州”的存在,顺利地蒙混过关。
根据出示的报告来看,他的能力又变强了,此刻的他已经能够吸收一个B级磁场的污染量。
而谎言之舌和玛门之眼一样,就像彻底与他长在一起,没有出现一点点排异反应,就连收容所的设备,也检查不出异样。
这是好事,但鹿丘白不得不怀疑,这天下真的会有这么巧的事么?
尤其是在得知竹溪镇的灾祸和他有关之后,鹿丘白甚至开始怀疑,他能够得到玛门之眼和谎言之舌这么强大的能力,也是【Eden】计划中的一环。
可是为什么?
他是收容所的人,应该与【Eden】站在对立面,【Eden】培养他这么一个敌人,有什么好处?
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做完记录,鹿丘白顺便带着戚言州熟悉收容所的环境,在食堂遇到了正在吃饭的【分析师】。
【分析师】怀里抱着一个娃娃,正在边吃边碎碎念。
鹿丘白走过去的时候还把他吓了一跳。
“鹿医生!”惊吓过后,【分析师】拍拍身边的座位,“你从竹溪镇回来啦?”
鹿丘白顺势在他身边坐下,诧异道:“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分析师】的目光透露出一种极端的迫切,就像他是一块完美的雪花和牛。
【分析师】用叉子挠着桌面:“两个A级、一个S-级,你才刚进收容所没半年,已经打破了观海市收容所迄今为止的记录了。我的解剖刀已经饥渴难耐了。”
鹿丘白:“……”感觉没见面的这段时间你又加了很多班的样子。
“解剖?”这时,戚言州沉沉发声,祂不知道什么是解剖,但看到那把寒光闪烁的手术刀,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词,因此看向【分析师】的眼神,充满了杀意。
“这位是?”【分析师】是唯一一个被祂盯着还能露出笑容的人,眼里甚至出现了浓厚的兴趣,“你从哪个坟场抓了一只男鬼回来?”
“男鬼”冷漠地看了他一眼。
鹿丘白憋笑:“你见过这么帅的男鬼?这是新来的收容者。”
【分析师】恍然大悟:“你喜欢这款?啧啧,这么看是不错,比那种干巴巴的瘦猴好多了。”
“……?”鹿丘白笑而不语,转移话题:“我有个东西,想要你帮忙查查。”
【分析师】:“违法乱纪的事我不做。”
“不违法不乱纪,”鹿丘白从衣服口袋里拿出药瓶,“只是想请你帮我看看这个药的成分。”
【分析师】立即停下刀叉,一把夺过药瓶,翻来覆去地看。
可惜瓶身上光溜溜的,什么信息也没有,【分析师】眉头一皱:“三无产品?这可不能乱吃,哪来的?”
鹿丘白当然不能和他说实话,只道:“你就说能不能查吧。”
检验科科长不是谁都能使唤,尤其是做私人工作。
但鹿丘白拿准了【分析师】的性格,以他对自己的好奇心,一定会松口。
果然,【分析师】道:“给我抽一管你的血,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
鹿丘白点点头:“成交。”
又一顿,【分析师】的话让他想到了久远的实验:“上次亚瑟的实验结果怎么样?”
没想到这话就像触发了【分析师】的开关,他暴躁地将手里的玩偶揉搓捏烂,好像玩偶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实验数据归伯特利所有,他们有一个A级收容者,能力和我差不多,所以根本没让我参与实验。靠,级别高了不起啊?”
说着,他一拳揍在玩偶脸上,怨气深重的样子,吓得鹿丘白绕道走。
绕道之前他耐不住好奇心偷看了一眼,玩偶脑袋上写了【超分析】三个字。
大概就是“能力和差不多但等级更高”的伯特利收容者了。
【分析师】哼哼唧唧地捶打玩偶:“你要说实验结果的话,我猜——”
“实验结果出来了?”与此同时,地球的另一边,亚瑟边走边问道。
他身上穿着一件纯白的实验服,这与他黝黑的皮肤格格不入,像一块被白巧克力外壳错误包装的黑巧克力。
亚瑟身边还有一个男人,瘦高瘦高的,戴着厚重的黑框眼镜,米色羊毛卷发,脸上有些雀斑,正是【超分析】。
【超分析】手中抱着一沓厚厚的实验报告:“比起问我,您更应该亲眼去看看——”
他摁下通往100层的电梯。
悬浮电梯立即开始上行,从外部看,他们就像是以光速上升,但实际对电梯里的人,感觉和乘坐普通电梯并没有区别。
这就是伯特利科技,将引力和重力完美平衡。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亚瑟和【超分析】已经来到100层。
这是一座纯粹用玻璃铸造的倒三角形楼宇,在阳光的折射下,就像悬浮在高空,亚瑟站在窗前向下望,天地沧渺一粟。
站在这里,就能俯瞰世界——这是独属于神的视角。
而这座金字塔,是独属于神的花园——哈米吉多顿。
【超分析】摁下一个开关,扫描仪从天而降,扫描过他的虹膜,发出机械声音:
“身份确认:【超分析】,欢迎来到哈米吉多顿。”
门打开了,吞没【超分析】的身形,又再次合上。
亚瑟收回目光,走到门前,接受虹膜扫描。
机械音换了一个奉承的语气。
“身份确认:【审判长】,所长先生,欢迎莅临哈米吉多顿,我们衷心地欢迎您的到来。”
门后还有一个通道,扫描他们的身体,确保没有带入任何危险物品。
最后,一扇古朴的大门沉闷开启。
呈现在亚瑟眼前的,是一棵巨大的树,撑开的枝干展开后形成了天花板,树的纸条向下垂,像是柳树,每一根树枝下,还结着沉重的树果。
——生命之树。
润泽万物,滋养生命。
【超分析】已经在一旁等候,见亚瑟进来,就迈步向生命之树走去,一边说:“我最讨厌那种阿谀奉承的语气,这么简单的编码到现在都没修改好?”
亚瑟瞥他一眼:“收容所有很多工作,不值一提的小事,不值得浪费人力。”
【超分析】:“我看你是很享受它奉承你的样子。”
“你想多了。”亚瑟说。
【超分析】嗤了一声。
说话间,二人已走到道路尽头,也就是生命之树的正前方。
自动感应到有人靠近的系统展开一个圆盘,恰如科幻片中的悬浮操控台,亚瑟将手摁上其中一个按钮。
“滴”的一声,激光平扫而出,穿透所有树果。
这个刹那,被树叶遮蔽的树果,显现出真实的样子——
一个个由高压电流构成的方块格子里,囚禁着无数污染体。
这些污染体都被用圣钉禁锢着,身上的污染浓度已经降到最低,大多都呈现出半死不活的状态。
但其中也不乏高级污染体,依旧在囚笼中负隅顽抗。
【超分析】摁下另一个按钮,机械表推出一排血样,他随手抓起一罐摇匀,里面的血浆透出鲜艳的红色。
“选一个你喜欢的污染体吧,”他对亚瑟说,“我展示给你看。”
亚瑟的目光转了一圈,指向其中一个污染体:“A级污染体【黑猫】,我记得它,杀了我们数十名收容者才成功收容,我想看看血样对它是否也有效。”
【超分析】不置可否,将血样交给机械臂。
机械臂带着血样挪动到黑猫的囚笼上方,那只巨大的黑猫瞳仁瞬间缩起,朝着机械臂凶恶地哈气,爪子凌厉地向机械臂挥去。
然而它的四肢都被圣钉钉入关节,挥舞猫爪的刹那就有激烈的电流在骨骼中流窜,更多机械臂从天而降,死死按住黑猫,紧接着,血样注入针管,被整根打入黑猫体内。
亚瑟全神贯注地盯着黑猫,手掌在身侧无意识掐紧。
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血液注入黑猫体内的刹那,黑猫的瞳孔瞬间扩散开,变成温顺的圆形。
“不错,起效了。”【超分析】打了个响指,天花板漏开一道缝,机械臂丢下一个玩偶。
亚瑟眯起眼,觉得这玩偶有点眼熟,虽然四肢都变得又短又胖,但赫然就是【疗愈师】的棉花娃娃形态。
那个青年的五官很有特点,气质也是,使得万年趾高气昂的亚瑟一眼就记住了他。
“我在玩偶上涂抹了【疗愈师】的气味信息,进行了数据改写,污染体会把玩偶当成【疗愈师】本人。”【超分析】道,“见证奇迹的时刻。”
鹿丘白的玩偶丢下后,一直表现出攻击性的黑猫竟然没有扑上去,而是耸动着鼻尖,绕着玩偶打转片刻,就爪子前伸,在地上一下一下抓挠起来,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亚瑟莫名其妙:“这是在干嘛?”
【超分析】呵呵笑:“在踩奶。”
“……”亚瑟,“啊?”
黑猫这时已经在鹿丘白的玩偶面前翻出了肚皮,像一只普通人家的大猫那样开始撒娇。
亚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就是γ-980进化因子的效果?”
“不,”【超分析】道,“【疗愈师】血样内的并非γ-980因子,而是一种和γ-980成分非常相似的基因,其中的40组DNA片段有39组都一模一样,所以观海市那种小门小户的地方,检验错误也很正常。但这一个DNA片段,足以让整段基因的作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像我的论文提到过……”
眼看着【超分析】要开始喋喋不休,亚瑟打断他道:“说重点。”
【超分析】于是道:“好吧。我在【疗愈师】的血样里,发现了一种全新的基因,我给它命名为——「基督」。”
亚瑟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忍直视:“我觉得你可能是中二病。为什么?”
“我以为你能够明白我的幽默,所长先生,如果你知道所有接受过「基督」注射的污染体,都会把血液的主人视作「父神」的话,你就会明白我起了一个多么伟大的名字。”【超分析】摁下回退键,机械臂退回生命之树中,而黑猫只是一味地向着鹿丘白的玩偶撒娇,没有对机械臂施加一点关注。
亚瑟眯起眼,若有所思。
旋即他注意到,陈列血样的架子上,只剩下三管血。
“哦,你一共弄来了八管血样,”【分析师】道,“为了确认「基督」的存在,我用废了五管血,还剩三管,再多弄点来呗?梅塔特隆大人会乐意的,这可是他想创造的理想乡,不是吗?”
“不要揣测梅塔特隆大人。”亚瑟眉头紧锁。
“行吧,”【超分析】脸上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意,“可是谁知道他在想什么呢?”
第83章 观海市
片刻后,亚瑟带着实验结果,走到梅塔特隆的办公桌前,将报告放在桌上。
【预言家】梅塔特隆就坐在桌后,他翻开文件,不用自己阅读,一行字就从文件上漂浮起,投屏在他眼前。
梅塔特隆一目十行地浏览着,眉头微蹙地注视着其中两个字:“「基督」?”
“是的。”亚瑟心想,【超分析】起的这倒霉名字果然要被否决了,“您觉得不妥的话,可以……”
梅塔特隆苍老地笑了笑:“不,我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基督,为了世界和全人类而牺牲自我,我们正需要这样的人。”
“……”虽然有些怀疑梅塔特隆的审美,但亚瑟表现出绝对的服从:“是的,梅塔特隆大人。”
“能够驯服污染体么,”梅塔特隆感兴趣地点了点头,“目前驯服的最高等级污染体是?”
亚瑟立即将录像中的黑猫播放给梅塔特隆看,画面中的黑猫将鹿丘白的玩偶抱在怀里舔舐,不断发出“呼噜呼噜”的踩奶声。
亚瑟道:“目前生命之树中最高等级的是A级污染体,「基督」可以毫无障碍地完成驯化,当时我就在现场。”
梅塔特隆摸了摸唇瓣,没有表态,似是而非的态度让亚瑟有些胆战心惊。
是觉得A级太低了?可是收容所目前还没有成功收容S级污染体的先例。
就这么过了一会,梅塔特隆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我看到【怠惰】的污染水平正在下降,祂什么时候会醒来?”
【怠惰】,目前所发现的威胁等级最高的污染体,其习性类似动物冬眠,当体内的污染消耗完毕后就会再次醒来,直到吃饱喝足后陷入沉睡。
祂每一次苏醒,都是一场浩劫。
上一次【怠惰】苏醒,十二灯塔还牺牲了两名主理人,其中就有西尼姆收容所的前任所长。
但即使这么多年来面对【怠惰】牺牲了不下千人,收容所依旧没能找到收容【怠惰】的方法。
而在梅塔特隆的预言中,他看到【怠惰】即将再次醒来。
“是的,梅塔特隆大人,这一次【怠惰】的污染下降速度有些诡异,预计下个月就要苏醒。”亚瑟如实地报告着,“这段时间您工作繁忙,我认为这次面对【怠惰】,还是按照之前习惯的方法来处理,所以并没有打扰您……”
他闭上了嘴,因为梅塔特隆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亚瑟能够感觉到,梅塔特隆周遭的气场开始下沉——这证明他办错了事。
“是我肆意妄为了,梅塔特隆大人,您打算派谁去?”亚瑟小心翼翼地问。
梅塔特隆闭上了眼,他抬起手,示意亚瑟安静。
四周门窗紧闭,没有风能漏进来,但他的白袍却吹动起来,发出猎猎声响。
几道很浅、需要凝眸才能看到的金色纹路,从梅塔特隆的白袍上浮现出来,逐渐组成生涩神圣的文字。
亚瑟猛地跪倒在地,双手交握在胸前。
不知是哪一处的教堂,响起了做礼拜的钟声,那钟声穿梭进入伯特利收容所,好像借此传达着什么讯息。
过了很久很久,梅塔特隆才重新睁开眼。
金光从他的眼球中一闪而过。
“【疗愈师】必须去。”他说,“想办法辅助他收容【怠惰】,不惜一切代价。”
亚瑟的呼吸骤然发紧,有些不可置信:“您的意思,是要【疗愈师】驯服【怠惰】?这怎么可能……”
这可是S级污染体!污染体的等级之间都是质的飞跃,遑论S级,那简直就是毁天灭地的存在,一个S级污染体,毫无疑问能够毁灭一个国家,和其他等级的污染体根本不在一个量级。
梅塔特隆施以亚瑟一个凌厉的眼神。
亚瑟猛然闭上了嘴:“我失言了,可是……”
“你知道就好,”梅塔特隆转移了话题,“【疗愈师】的血样还有剩余?”
亚瑟一只手搭在胸口,面对梅塔特隆时他的姿态虔诚得要命:“是的,所有实验完成后,血样还有三罐剩余,您需要进行其他实验,随时都可以……”
梅塔特隆抬起手,再次打断了亚瑟。
白袍从他的手腕滑落下来,他侧目看向亚瑟。
梅塔特隆已经到了中年,鬓发斑白,眼角下有两道皱纹,却并没有显得苍老。
岁月于他几乎是恩赐,深沉的五官在时光沉淀中更显出几分锋利与深邃。唯一的不和谐,便是唇侧一道深深的伤痕。
亚瑟闭上嘴,有些讨好地问:“您有什么吩咐?”
梅塔特隆沉声道:“下次把抽取的血样减少一半。”
亚瑟狠狠愣住,不可置信:“您是担心【疗愈师】的身体情况?可是……”
梅塔特隆又一次抬起手,亚瑟恨恨碾了碾齿根,不情不愿:“明白。”
梅塔特隆翻掌将报告合起,道:“我能看到,他已经从另一个A级污染磁场出来了。去吧,亚瑟,去迎接我们的「基督」。记住,你要对他虔诚,就像对待我一样。”
……
“总之他们不来找你是好事,如果来了,说明你的血真的有效果,”【分析师】用叉子叉起一个圣女果,恶狠狠把它捏爆,“那你就会变成小白鼠了。”
圣女果的汁液惊悚地溅在桌上,像是什么凶案现场。
得知【分析师】已经连着三周无休之后,鹿丘白完全理解了他的行为,并告诉他如果需要心理疗愈可以给他打八折。
【分析师】破口大骂。
几天后,观海市收容所通知每一个在编收容者领取蓝翅羽蝶追踪器,这种追踪器可以通过识别空气中蓝翅羽蝶的鳞粉,实现对蓝翅羽蝶活动轨迹的跟踪。
之后大约半个月,观海市一共捕捉到蓝翅羽蝶二十只,悉数销毁。
但根据总部发来的数据,飞入观海市境内的蓝翅羽蝶,一共二十一只。
还有一只,始终没有找到。
鹿丘白主动承担了寻找蓝翅羽蝶的工作。
虽然黎漾始终认为他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是好好休息,但当鹿丘白提到蓝翅羽蝶和【Eden】有关后,黎漾就不再劝阻。
相反,他发来一条信息,意思是授权鹿丘白在观海市范围内调动收容者配合工作。
鹿丘白对他的支持表示感谢。
用工作填满自己的生活后,心底的不安好像就褪去了一些。
这一天,鹿丘白追踪着蓝翅羽蝶的痕迹,找到了一个老旧居民区,根据定位,在居民区的最高层,发现了蓝翅羽蝶活跃的踪迹。
来开门的是一个少年,大概读高一的年纪,一直低着头,没敢和鹿丘白对视:“我,我爸不在家,我们没有钱了,再宽限几天吧。”
说着他就要关门。
少年说话的时候,鹿丘白确认了蝴蝶追踪器确实指向了这里,便在他关门的刹那,动手拦了一下:“其实……”
没想到少年迅速瑟缩起来,后退数步抱头蹲下:“别打我!我没有骗人,我真的没有钱了!”
鹿丘白一愣,手收了回去:“你看清楚,我不是来讨债的,我是想问问你,你有没有见过蝴蝶?”
“胡……”少年的表情又是一变,声音也压了下来,“是胡蝶让你来找我的?”
……?
鹿丘白一愣,就立即连连点头,好不容易找到线索,当然无论少年说什么他都会应和:“是的。”
少年小心翼翼地向后看了一眼:“那我们出去……”
“站住!凌子晗,你想跑哪里去?”就在这时,一道凌厉的声音,从少年身后传来。
这是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似乎是观察到来敲门的人没有威胁,才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他手中还提着一个酒瓶:“不肯去上学,成绩也大幅下滑,不好好在家里搞学习,还敢往外跑?这个人是谁?就是你那个早恋对象?”
说着,他就把酒瓶子对准鹿丘白:“你就是胡蝶?”
鹿丘白:“?”
他意识到,可能是搞错了。
他所说的“蝴蝶”是一种昆虫,而少年说的却是一个人,叫做胡蝶。
但蝴蝶追踪器导向这里,又恰好有一个叫“蝴蝶”的人存在,鹿丘白很难用巧合说服自己。
尤其是在提到“蝴蝶”时,凌子晗的眼神有一瞬间不自然的飘忽。
但凌父还在这里,鹿丘白只能先安抚:“您误会了,我不是蝴蝶,我——是子晗的老师。”
“老师?”凌父盯着他,“这么年轻的老师?我怎么记得子晗的班主任是个老头。”
鹿丘白面不改色,拼命地向凌子晗递去眼神:“班主任今天比较忙,我替他来家访的,对吧,子晗?”
凌子晗讷讷点头:“对,对……”
“是不是奖学金批下来了?”凌父一下就很激动,鹿丘白的真实身份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什么时候能发下来?五万能赢不少……”
……嗯?什么?
鹿丘白听出了凌父的弦外之音,惊讶地朝他看了一眼。
不过,表面上,他仍然表情正色:“确实是奖学金的事,还要和子晗同学进一步了解家庭情况,如果父母都是守法公民的话,没有什么黄赌毒、老赖前科的话,那就好办了。”
凌父脸色一变,陪着笑道:“那当然是守法公民了,子晗啊,好好跟老师说说,爸先出去了啊。”
说着,他快步从鹿丘白身边掠过,带着一股浓郁酒气,离开了家门。
门“砰!”一声合上后,鹿丘白和凌子晗相顾无言。
说实话,鹿丘白自己都很意外,凌父竟然就这么走了。
看起来完全不在意孩子的样子。
“那个,”凌子晗还有些紧张,让他紧张的不是面前这个温柔的青年,而是青年身后——那个高大阴沉的男人,“胡蝶让你们跟我说什么?”
鹿丘白表情一僵。
坏了。
他真是随口胡诌的,这下到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了。
于是先缓兵之计:“可以先给我倒点水吗?”
“哦,哦,当然……”凌子晗又看了戚言州一眼,小步跑进了厨房。
趁此机会,鹿丘白在客厅里转了一圈。
客厅里只有最基础的家具,每一件家具,都有不同程度的磨损,看起来已经有些年纪。
第一眼判断下来,凌家的经济状况很不好。
怪不得凌父对奖学金那么热衷,只是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
凌子晗端着两杯茶走了出来,茶杯里泡着泛黄的茶包。
鹿丘白单刀直入:“你爸爸赌博?”
凌子晗瞬间抓紧了手里的茶杯。
“没,没有,没有啊……”凌子晗慌乱地解释。
只不过这个反应,也不用纠结他的话了。
凌子晗低下了头,有些神经质地咬着指甲,鹿丘白注意到他的指甲已经被咬得坑坑洼洼。
“……没事,”鹿丘白从他手里接过水杯,又递还给他,“你喝一口水吧。”
凌子晗仍没有动,但鹿丘白耐性很好地伸着手,用一种近乎逼迫的语气道:“喝一口吧。”
“谢谢。”凌子晗只能伸出手。
——鹿丘白猛地将手松开,杯子瞬间从他掌中滑落下去。
哐当——!
摔了个粉碎。
鹿丘白审视着凌子晗的反应。
凌子晗一把抱头蹲在了地上,他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第84章 观海市
随着他的动作,衣袖滑落下来,鹿丘白看到他手腕处有许多伤痕,有的还很新鲜,有的却已经结痂了。
鹿丘白俯身用纸巾包起玻璃碎片,边说边观察凌子晗:“我只是一不小心手滑了,抱歉,吓到你了。”
凌子晗却好像已经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只是不断地重复着“对不起”“再也不敢了”,好像没有及时接过鹿丘白递来的水杯,是一件多么天理不容的恶事。
“……”鹿丘白在他面前蹲下,一只手抚上少年的脸颊,迫使他将脸颊扬起,与自己对视,“不说这个了,我们来聊聊蝴蝶吧。”
听到“蝴蝶”二字后,凌子晗脸上的慌乱明显地一扫而空:“他……”
下一秒,凌子晗的呼吸一滞。
鹿丘白的左眼瞳孔彻底变成金色,像一只黑夜里正在捕食的狐狸,他微微眯起眼睛,凌子晗就感到身体无法行动,思绪也被他牵着走。
就像眼前的,是一个摄人心魄的魅.魔。
“胡蝶……”鹿丘白道,“凌同学,你可以和我说说蝴蝶是谁吗?”
凌子晗抿着唇,声音轻如蚊蚋,他本能地抗拒着,但玛门之眼的力量完全压过了他:“我是在网上认识的蝴蝶……我们只是朋友,我和他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我爸爸不相信我……我只是想要一个朋友……”
鹿丘白问:“我可以看看你和胡蝶的聊天记录吗?”
凌子晗木讷地点头,从衣服口袋里取出手机,双手递给鹿丘白——
【胡蝶】:子晗,你还好吗?你爸爸又打你了?
【胡蝶】:不要因为我的事和你爸爸吵架了,子晗,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然我会心疼的。
【胡蝶】:没事的,子晗,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再往上翻,聊天记录也大多是安慰的话语,不爱说话的凌子晗,只有在“胡蝶”面前,才能将受到的委屈全盘托出。
果然如鹿丘白所料,凌父酗酒、家暴且赌博,经常有人上门讨债,最开始凌子晗就是将他们错认成了讨债的人。
而同时,凌子晗在观海市一中读书,也遭到了同学的霸凌。
霸凌他的一行五个人,经常会在放学后将他堵在小巷里殴打。
但凌父不会为他出头,所以凌子晗只能默默忍受欺凌。
可怜的孩子。
鹿丘白打心眼里怜惜他,不过,保险起见,他还是把手机递给了戚言州:“闻闻。”
小章鱼托着他的手,鼻尖蹭到手机屏幕前轻嗅,半晌,摇了摇头:“没有。”
没有闻到污染体的味道。
这么看来,蓝翅羽蝶可能不在这里。
鹿丘白仍是留了个心眼,解除玛门之眼的作用后,和凌子晗交换了联系方式。
“您是……”没想到凌子晗竟然认识他,“您就是鹿医生?我知道您,您是观海市最好的心理疗愈师,之前……但是我看您停诊了一段时间……”
他说的恰好是鹿丘白在竹溪镇的那段日子,鹿丘白点点头:“对,我现在重新营业了,遇到不开心的事情,可以找我聊聊。”
凌子晗抿着唇:“……嗯,好的。”
和凌子晗告别后,鹿丘白下了楼。
意外的是,凌父竟然在楼下等待,见他们出来,迫不及待地追问:“怎么样?老师,子晗学习成绩那么好,这次奖学金肯定没问题了吧?不会又像前几次一样,临到头了被人用什么综合成绩超过了吧?”
鹿丘白皱了皱眉,凌子晗身上的伤很明显,但凡对孩子有一点点关心,也不至于发现不了,这证明眼前的男人,根本没有关注过孩子。
他的语气冷了下来:“比起这个,凌先生,你知道你儿子在学校里被人欺负了么?”
说这话时,他微微侧身,注意到楼梯间,凌子晗正在转角处偷听。
凌父不以为然:“嗐,我当什么事呢,小打小闹不也正常么?我让他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不然为啥不欺负别人,光欺负他,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啊,再说了,他在学校的事,我能帮上什么忙?”
“话不能这么说,”鹿丘白忍了一股火气,“如果影响到孩子学习,我认为有必要和学校沟通一下。”
凌父依旧摇头:“这太小题大做了吧,老师,我觉得这孩子就是因为早恋,你把他手机收了,啥事都没有了。真闹到学校去,我这张脸往哪搁?”
听到这句话,拐角处的人影,很快消失不见。
“……”鹿丘白不再说了。
他从凌父的笑容里看出了不耐烦,他对凌子晗的心理、生理健康都没有兴趣,从头至尾,他也只关心凌子晗能不能拿到奖学金。
“老师,奖学金的事情您多费心。”凌父陪着笑脸,实际却是逐客令,“不送了啊。”
与此同时,楼上。
凌子晗眼含泪花,将自己的房门锁起。
他滑坐在地上,腿上、背上,全都是淤青。
凌子晗颤抖着打开手机,屏幕上,一行行消息提示弹了出来。
【胡蝶】:子晗,你怎么不回我消息?
【胡蝶】:你家有客人来了吗?
【胡蝶】:我想见见你,我们见一面吧?明天,放学后,我在学校后门的小巷里等你。
……
离开凌子晗家后,肚子有点饿了,鹿丘白找了个面馆,点了一碗羊肉面一碗海鲜面。
两碗面价格不低,加起来竟然要一张百元大钞,但店家展示的图片色香味俱全,店又是附近知名网红店,看着小章鱼好奇的目光,鹿丘白咬咬牙全款拿下。
戚言州四处张望,尤其是在展览的海鲜缸前,流连不止。
直到服务员奇怪地嘀咕:“诶我这鱼怎么都翻白肚了?”才被鹿丘白拽走,生怕海底霸主把海鲜统统吓死。
“想念大海了吗?”鹿丘白发现祂还在依依不舍地看着海鲜。
戚言州坦诚地摇头:“饿了。”
鹿丘白:“……”
说话间,面就好了。
戚言州主动去拿面,两大碗面,在他手里倒显得有些小。
面到手,鹿丘白掂了掂,却觉得有些不对。
份量很少,两筷子差不多捞完所有的面条,羊肉更是只有寥寥几块。
再看戚言州那里。
为了缓解小章鱼离开海底后的思乡之情,鹿丘白特意给祂点了一碗海鲜面。
此时此刻,碗里的海鲜看起来倒是不少。
但祂用筷子夹起一个贝类,送到嘴里。
一顿。
噗噜噜吐出一勺沙来。
猩红但无辜的眼睛里似乎有一瞬闪过了委屈。
鹿丘白:“……”
无良店家啊啊啊!!
把店家叫过来质问,店家一边表示新鲜的海鲜就是这样,一边说只要你们在小地瓜上发一个好评,就免一碗面的单。
“……”总算知道这些好评都是哪里来的了。
鹿丘白狠狠在平台上给店家打了个差评,又把自己碗里的面分了些给戚言州,勉强吃完。
正擦嘴时,一个佝偻的身影走进店铺。
是个衣衫褴褛的拾荒老人,手里捏着两张破破烂烂的纸币,想要买面。
但他甚至没有走到服务台,就遭到了驱赶。
店主像赶苍蝇一样挥着手:“去去去!哪来的乞丐,我们这里不接受乞讨!”
老人伸出手,骨节很宽大,皮肤皴裂,是做苦活的样子:“我有钱,我不是乞丐。”
店主的嗓门很大,很快吸引了顾客的视线,而老人的声音太小,并没有多少人听到。
很快有人露出嫌弃的眼神,默默把碗端得老人远了一些。
见状,像得到了支持似的,店主更加大声地驱赶:“你这样出现在我的店里,会影响我们店的形象,滚吧!身上一股味儿!臭都臭死了!”
老人无措地站在原地,可以称得上在哀求:“我的小孙子就想尝尝你们的面,我打包拿走,肯定不影响您做生意。”
这时也有人帮忙说话:“老板,不行你就打包一碗得了!”
店主闻言,思考了一下,嫌弃地从老人手中接过纸钞。
就在众人都以为这事就这么处理的时候,店主忽然又发出大叫:“哎!你这是□□啊!”
这一下,原本已经安静下来的面馆,再次焕发活力。
“天啊……竟然用□□……”
“活该当乞丐。”
“刚刚就应该把他赶出去……”
面对着四面八方的嘲讽,老人面红耳赤,不断摇头:“不会的,这肯定是真钞啊,怎么能是假的呢?”
“我不管,”店主把□□狠狠拍在桌上,“要么你把真钱给我,要么就滚出去,别耽误我做生意!”
老人颤抖的手抹着眼泪,这些钱是他身上全部的积蓄,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会变成□□呢?
他蹒跚着走到服务台前,向着□□探出手——
被另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拦住。
鹿丘白安抚地拍着老人的手背,旋即直起腰,面向店主温言笑道:“有些事还是不要做的那么绝,您说呢?”
店主掀起眼皮,见他是个年轻人,并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只是嗤笑一声:“这位客人,我听不懂你是什么意思。你是打算替这老不死的出钱吗?不出钱就少管闲事。”
鹿丘白皱了皱眉。
下一秒,一道庞大的阴影笼罩在店主身上。
祂至少有一米九,居高临下地看着矮胖的店主,明明没什么表情,但就是有一股浓郁的杀气向外散发。
店主一噎:“干什么,想……想打架?”
声音已经开始哆嗦。
鹿丘白道:“那倒不是,我只是想请您把这位老人家的钱还给他。”
“毕竟,”他笑起来,“您把老人家的钱换成了□□,不是吗?”
这一声,他明显拔高了音量,于是店里的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句话。
店主的表情陡然一僵,不知是因为鹿丘白的话,还是其他客人变了情绪的目光:“你!你胡说八道!血口喷人你!”
鹿丘白道:“是不是血口喷人,找警察验一验这张□□上的指纹,不就知道了吗?友情提醒,这位老人家可没有碰过□□哦,上面应该只有你一个人的指纹吧?”
他一边说着,脸上的笑容愈发真诚。
大瓜!
已经有人拿出手机开始拍摄。
店主的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红:“你小子……”
还没骂两个字,戚言州的目光立刻又冷三分,要把店主千刀万剐似的。
店主又噤声了。
他当然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却想不通,这个青年是怎么发现的?
真晦气!
眼看着掏出手机录像的人越来越多,店主咬了咬牙:“算你小子有种,这钱我也不和你们计较了,就当做慈善!”
他啪地拍了一张五十元在桌上,一副施舍态地摆了摆手,意思是让他们拿走。
鹿丘白也不含糊,拿了钱还给老人。
也不走,反而走回到桌前,屈起指节,敲了敲桌子。
言笑晏晏的青年,生得无害俊朗,店主却没来由地一阵毛骨悚然:“你要干什么?没完没了了?”
鹿丘白摇摇头,发间,竟然有一对柔软的羊耳冒了出来,随着话语而一抖一抖:“一个美好祝愿,只要你还开这家店,就永远都只能收到□□。”
店主:“……?”
等他回过神来,鹿丘白已经带着老人离开了。
店主直骂“晦气!”“恶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面对对方时感到心悸。
边骂骂咧咧,他边打开收银机,尔后猛地尖叫出声。
“怎么回事?!这怎么回事?!”
——收银机里,整整齐齐,摆放着一排□□。
第85章 观海市
送老人家回家的路上,鹿丘白总感到有一股若有似无的视线,缀在自己发上。
将老人送回家后,他摸了摸肚子,扭头看向视线来处:“你饿吗?我们再去吃点?”
戚言州没来得及收回目光,迅速低下头,欲盖弥彰地摸了摸鼻尖:“好。”
但祂显然有点措手不及,阴影里的眼球还没来得及闭上,仍保持着眨巴眨巴盯着鹿丘白看的姿势。
鹿丘白困惑,很想知道祂在看什么,羊耳一晃一晃,尾巴一摇一摇。
戚言州:“……”
祂好像真的开始喜欢羊了。
两行蓝色的液体直挺挺从他挺翘的鼻头滚落。
“嗯?!”鹿丘白吓了一大跳,好端端的怎么流鼻血了?!
赶忙踮起脚,用纸巾给祂堵鼻子。
动作太匆忙,没调整好角度,小小的羊角顶了祂的下巴一下。
戚言州:“……”
下个瞬间鼻血就像喷泉一样喷出来了。
这下把鹿丘白吓得不敢动弹,惊疑不定的,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怎么倒让小章鱼的鼻血越流越厉害了?
直到他的手被一把攥住,戚言州攥着他的手腕把他往怀里一拽。
鹿丘白一个踉跄,抬起,这从祂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柔软的、像是小羊羔一样的青年。
不,应该说就是小羊羔。
……耳朵?角?
鹿丘白后知后觉地摸了摸尾椎,果然揪住一条软软绒绒的羊尾巴。
“……”他摒了摒,成功把羊的特征收了回去。
幸好这些特征普通人好像看不见,否则大概会以为他们俩在玩什么奇怪的play。
“大概是使用能力的后遗症,”鹿丘白尴尬地转移话题,“我也是刚刚才发现的,谎言之舌还有诅咒的能力,不过不知道上限在哪里。”
戚言州点了点头:“嗯。”
想了想,又说:“你的能力进化后,上限还能提高,我可以……”
鹿丘白觉得祂作为顶级污染体,应该很懂,期待祂的下文。
戚言州:“我可以抓污染体给你吃。”
“……”就知道不能指望祂用人类思维思考。
不过……
鹿丘白垂下眼帘。
“我感觉……”
戚言州关切地凑近:“嗯?”
鹿丘白带着祂的手掌,让冰冷指尖贴在自己小腹处,那里有一颗浅浅的凸起,鲜红颜色,正在微妙地散发着热意。
祂的瞳孔瞬间缩起,想到了那潮湿且灼热的蕲神庙。
难道说……
鹿丘白挠了挠祂的掌心,无奈地笑笑:“……看来,诅咒的力量,有后遗症呢?”
……
一觉睡到快要日落。
鹿丘白枕在小章鱼的触手上,检查祂的第八条触手。
“怎么不长了呢……”从竹溪镇出来已经有一周了,祂的第八条触手却像是停止了生长一般,始终只有一根手指那么长,软乎乎地在鹿丘白掌心里盘着。
戚言州认真地回答:“可能还需要更多记忆……和更多污染体。……唔。”
鹿丘白的指腹蹭到了触手的肉瘤。
祂忍不住把其他几根触手也缠了上去,排队等待抚摸。
等鹿丘白回过神来,已经被小章鱼牢牢锁在触手中了。
他只能无奈地笑笑,一根一根好好爱抚。
爱抚完,戚言州的呼吸都粗重几分,鹿丘白的指尖沿着祂的腹肌一点点下移:“接下来是不是该轮到……”
戚言州轻轻握住他的指尖:“该轮到我了。”
鹿丘白勾住祂布料边缘,几乎就要扯下来了,却意外地收到了凌子晗的短信。
发信内容只有一个定位,是凌子晗家的位置。
鹿丘白不解其意,追问几句,都没有得到回复。
他只能歉疚地看向戚言州:“可能……”
小章鱼幽怨得就像被丢在水里浸泡过一样。
“下次……”鹿丘白心里到底放心不下,还是中途叫停,带着祂一起赶了过去。
一赶到凌子晗家门口,就听到门内传来摔杯子的声音。
邻居们窃窃私语:“凌家又在打孩子了。”
“自己天天酗酒赌博,就知道打孩子出气。”
“听说子晗早恋了,被抓了个现行。”
“啊?原来是这样啊?”
鹿丘白竖起耳朵听了个大概,这才清清嗓子,敲响凌家的门。
“凌先生,是我,鹿丘白,子晗的老师。”
凌父将门打开一条缝,好像让人看到屋内的景象多么让他丢脸,他一开始不打算让鹿丘白进来,但鹿丘白提到了“奖学金”,他就立即侧过身让他们进门。
看清眼前的画面,鹿丘白一吓。
凌子晗跪在地上,脸颊已经肿起来了,有着清晰的巴掌印,上衣脱了一半,背上全是皮带抽打的痕迹,有些是青紫的,有些则已经破了皮。
“……”鹿丘白赶忙替凌子晗将衣服拉好,“再怎么样也不能打孩子,到底怎么回事?”
他不问还好,一问,凌父暴跳如雷:“我的脸都被丢尽了!这没出息的东西竟然偷偷和对象私会!我不看还不知道呢,那胡蝶竟然是个男的!衣服都脱了,要不是被我抓个正着,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笑话!这畜生!好的不学偏学人家当同性恋,我让你早恋,我让你早恋!”
“我知道的,鹿老师,是不是因为他早恋,这次的奖学金才又没拿到!我养你有什么用!”
他把自己说生气了,挥起皮带就要继续抽打凌子晗。
鹿丘白背过身一挡,第一下皮带抽在鹿丘白背上。
第二下还没落下,戚言州攥住凌父的手腕,力气大到几乎要把凌父的手拗断。
凌父惨叫出声:“痛死我了!你干什么!?”
戚言州反手一推,凌父捂着手腕,踉踉跄跄后退,他有些忌惮戚言州,但嘴里仍然不肯放弃自己的权威:“我教训自己儿子,要你们插什么手!”
鹿丘白鲜少露出这样冰冷的神色,扶着凌子晗站起,道:“走,我们离开这里。”
说着他就要带凌子晗离开。
凌父更加暴跳如雷,拦着不让他们走:“我是他爸!我要揍他、打他、杀他,都和你没关系!你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还要带我儿子走?”
凌子晗抖得更厉害,咬着下唇,眼泪一颗一颗掉了下来。
鹿丘白冰冷地看着凌父,“被同学欺负你不为他出头,现在倒想起来自己是爹了,我看要你没你都一样。小七。”
戚言州一只手就挡住气得跺脚的凌父,鹿丘白带着凌子晗走到门口。
凌父见无法动弹,只能叫骂:“我这是严父!这都是为了他好!一个巴掌拍不响,现在的孩子就是太娇生惯养了,学校里多吃点苦,出了社会,那就能——”
鹿丘白停下脚步。
他让凌子晗稍等片刻,转过身,走到凌父面前。
“一个巴掌拍不响?”他笑着问。
下一秒,一巴掌就抽了过去。
清脆的一声,扇在凌父脸上,打得凌父耳膜嗡嗡作响。
鹿丘白冷笑:“你听听这一声响不响?”
凌父俨然被鹿丘白打懵了,鹿丘白扭头带着凌子晗就离开了家。
凌子晗还在抽泣,鹿丘白将自己的衣服披在他身上,在疗愈所附近的旅馆开了间房。
点了几个汉堡,一人一个吃了。
吃着吃着,凌子晗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将面包片打湿,又混着一起吞咽下去。
鹿丘白递给他纸巾,什么也没问。
过了一会,凌子晗自己低声开口:“……胡蝶不是那样的人……我和他……是我自愿的……但我不是同性恋,我只是……只喜欢他……”
鹿丘白点点头:“没关系,我可以理解,哦对了,其实我是男同性恋。”
凌子晗的眼睛猛地瞪大了,紧接着他像是意识到什么,忽然扭头看向戚言州。
戚言州正在慢吞吞把蔬菜从汉堡里挑出来,见状缓慢地眨了眨眼:?
鹿丘白觉得凌子晗可能是误会了什么,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我只是想告诉你,这没什么,只要你确定胡蝶是个好人……当然,我不支持未成年性行为。”
“我没有!”凌子晗的脸红得要滴血,低下头,“我们还没有……只是亲了一下……”
青涩的少年紧张地吞咽着,因为自己的春心萌动而难以启齿。
鹿丘白感慨一句青春啊,把话题带回正轨:“可以跟我说说你在学校的情况么?”
或许是鹿丘白今晚的帮助让凌子晗卸下防备,他轻声开口:“……我之前得罪了一个人,他在学校里总是针对我……因为他是校长亲戚,没人敢阻拦,逐渐……大家就都开始疏远我……”
而这种疏远,演变成了校园暴力。
凌子晗试着向父亲求救,凌父却只觉得丢脸,而当凌子晗忍无可忍,提出能不能转学的请求后,凌父开始对凌子晗拳脚相向。
“我们家没钱,以前的那些钱,都被我爸爸花光了。如果要转学,又是一大笔钱……他不会愿意花在我身上的。”凌子晗吸了吸鼻子。
楡禧证隶G
也是在这时,凌子晗认识了胡蝶。
“我们是在一个群里认识的,那时我想要自杀,是他劝我好好活下去,如果没有胡蝶,我可能已经死了。”说到胡蝶,凌子晗的脸又开始红,“后来我们就……顺理成章的……一开始我以为胡蝶是女孩子,没想到他是男生……”
鹿丘白听着,发现凌子晗一提起胡蝶,脸上的表情就会变得生动许多。
嗯……年轻人啊。
这么听下来,“胡蝶”应该就是个普通人,但这样一来,为什么凌家会出现蓝翅羽蝶的踪迹?
鹿丘白总觉得隐隐不安。
出于安全考虑,他还是问凌子晗要来了胡蝶的社交账号。
看见头像的刹那,他的笑容彻底消失。
——蓝色的蝴蝶。
蓝翅羽蝶。
“怎么了,鹿医生?”许是见他表情不对,凌子晗小心地询问。
鹿丘白作出轻松的模样,道:“没什么,给你。”
实际暗暗记下了胡蝶的账号信息,发给收容所进行调查。
“你想转学吗?”鹿丘白问,“我可以帮你。”
不仅仅是因为他暂时需要把凌子晗控制在自己的掌握下,鹿丘白是真的想要帮助他。
凌子晗显然愣住了,唇瓣抽动着,不敢相信的样子:“真的吗?”
鹿丘白认真地点点头:“当然是真的。你的成绩很好,入学会有奖学金吧,奖学金能够抵掉一部分学费,剩下的部分,我贴给你。”
“至于你爸爸那边……家暴、赌博、□□……”他像一只狐狸那样微笑,“很好拿捏。”
就在这时,鹿丘白看到了手机上,【分析师】发来的消息。
他拿起手机,告辞:“这几天你就住在这里,先不要去上课了。”
凌子晗轻轻点了点头。
鹿丘白离开了。
凌子晗继续吃着汉堡,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吃任何东西,都味同嚼蜡。
凌子晗开始将目光转向玻璃瓶里的花。
……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很好吃。
就吃一口。
凌子晗目光闪烁着隐忍片刻,没能忍住,张开嘴,一口咬掉了花瓣,紧接着,大口大口吮吸起花蕊。
他忘情地吞咽着,就像一只忘情的蝴蝶。
直到手机特别关心的提示音响起。
凌子晗这才清醒过来,惊恐万分地把花朵残骸丢在地上。
他在干什么啊?!竟然觉得一朵花好吃……
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
该怎么办,该告诉鹿医生吗?
先,先看看消息吧……
消息提示音还在响个不停。
是胡蝶。
【蝴蝶】:子晗,你爸爸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蝴蝶】:真抱歉,我……我不应该……
【蝴蝶】:我只是太喜欢你了,子晗,你还愿意见我吗?
【蝴蝶】:一周后,我会在老地方等着你的。
凌子晗看着屏幕上一连串的消息,将脸深深埋进掌心。
但屏幕的光,依旧从他的指缝间映了出来。
虽然答应了鹿医生不再出门,但……
他只是见一见胡蝶。
只见一面。
很快就回来。
第86章 观海市
与此同时,鹿丘白回到疗愈所,点开了与【分析师】的聊天框。
【你给我的是什么药???】
鹿丘白眉头紧锁地看着那三个问号,几乎能透过屏幕看出对方的情绪波动,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有什么问题?”
【有什么问题?你应该问我哪里没有问题,你自己看吧,老天爷。】
【分析师】紧跟着发来一张照片,密密麻麻全是字,仔细看,发现是检验报告。
鹿丘白也是专业学心理学的,自然看得懂生涩的专业名词,但此刻这些熟悉的名词看在眼里却有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好像怎么也看不明白。
他只能看见报告里被重点标红的内容-
可能致幻(幻听、幻视等),诱发睡眠障碍等。
——鹿丘白患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最典型的症状就是幻觉和长期失眠-
长期连续用药易产生依赖性和成瘾性-
停药易发生撤药症状,表现为狂躁或忧郁。
——那一年他擅自停药,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幻觉,整个人就像陷入了地狱一般疯狂自.残,直到苏衔青匆匆赶来时,他已经把自己划成了一个血人。
一直到现在,苏衔青都在用这件事做例子,告诫他不要擅自停药。
可原来,真相竟然是这样。
鹿丘白的手剧烈颤抖起来,【分析师】还在不断地发消息过来,但鹿丘白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耳边只剩下苏衔青温柔的叮嘱。
“小鹿,药千万记得按时吃,不可以擅自停药。”
“吃了药,你的病就能控制好的。”
“小鹿,来,姐姐喂你吃药……”
“……呼……呼……”似乎谁家的风扇在粗鲁地转动,旋即鹿丘白才意识到是自己的喘息,下一秒,胃里反上一股酸水,他剧烈地呕吐起来,“呕……”
他吐得有些站不住了,靠着橱柜缓缓滑坐到地上。
说实话,他并不意外这个结果。
只是觉得恶心、恶心、无比恶心!
他视为亲姐姐的苏衔青,竟然是【Eden】的人,竟然亲手喂他吃下让人发疯的药物,还能面不改色地叫他“小鹿”!
鹿丘白双手抱头,用力地粗喘着。
眼前开始有重影了,空气好热,地面在颠簸,就像在船上——这是精神分裂发作前的征兆。
不行,不行……
鹿丘白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紧跟着又是一巴掌。
他不能现在发疯,他必须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对着空气喃喃自语:
“我刚刚确诊精神病的时候,苏衔青就以‘父母的朋友’的身份出现在我身边,说她会保护我,成为我的家人,让我叫她小苏姐……”
“我毫无保留地相信了她。”
可如果仔细想想,他的病情,刚好是在遇到苏衔青的那段时间里,突然恶化的。
那时他以为是病情恶化让精神卫生中心请来了苏衔青。
可如果,苏衔青的出现就是他病情恶化的原因呢?
正是她给他吃的药,催化了他的病情。
鹿丘白想起苏衔青对这药的描述,眼眶通红地笑了起来。
“她说这是特效药,特别针对我的病情,可惜只有医师协会的会员才有资格购买,外面买不到……恰好她就是医师协会的会员,于是每年都去国外替我带回来。”
医师协会?
应该是【Eden】吧。
“而我每一次发病,苏衔青都能及时出现在我的面前。巧合得就像她精准掌握着我的状态。”
“对,还有,我刚回来时,被张成弄坏了手机,她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急切,一直在询问我,手机怎么不见了……”
“……”
“她在监视我。对,她在监视我。”
鹿丘白仰头看着天花板的白炽灯,叹道:“原来是这样啊”。
他其实吐得很狼狈,唇角都撕裂了,此刻笑容伴随着胸口的剧烈起伏,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获得的所有温暖,终于在这一刻,变成了刺向他的利刃。
……
鹿丘白用了整整一天,将疗愈所翻了个底朝天。
把所有可能藏有监视器的地方,都翻了个遍。
电脑,没有。
电视,没有。
衣柜,没有。
甚至连那天苏衔青坐过的位置和桌子底下、乃至小花的盆栽里,鹿丘白都仔细检查过。
没有。
检查完这些外置家具,鹿丘白开始思考把疗愈所的地板和墙体也全部拆除。
他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要找到苏衔青监视他的证据。
甚至他已经拿出了铁锤,一直握在手中。
这种恐怖的偏执,在手腕被一团湿漉漉的阴影缠住后戛然而止。
直到这时他才恍然从自我剥离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灵魂像是被拽回了身体。
鹿丘白气喘吁吁,拿着锤子的手抽筋似的打着颤,他想起来,疗愈所经过收容所的统一翻新,至少墙体和地板里,不可能有监视器。
他狠狠松了口气。
也许,是他猜错了。
对啊……苏衔青有什么理由监视他?苏衔青甚至不知道污染体的存在!
那个药,也很简单,治疗精神疾病的药物,本来就很容易诱发其他病症。
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
只要检查完这最后一个地方。
鹿丘白回过身去,小章鱼紧张地站在他身后,用一双红彤彤的眼睛看着他,一根触手卷着他的手腕,其他触手卷走了所有的刀具,刀刃已经被漆黑黏液熔化了。
一想到自己犯病的样子都被祂看到,鹿丘白就忍不住地自我唾弃,但很快他的手腕一紧,整个人被戚言州拖拽进了怀里。
祂的手臂比触手搂得还要紧:“这里什么也没有,放松一点。”
祂什么都知道。早在鹿丘白翻动第一件家具的时候,祂就沉默但认真地跟在他的身后,及时地收走了所有的危险物品。
鹿丘白埋在祂怀里,祂宽阔的胸肌恰好能让他整张脸都埋进去:“我还想确认最后一个地方,但是需要你帮我。”
戚言州低下头,青年柔软的发顶近在咫尺,单薄的睡衣紧紧黏在身上,勾勒出身体纤弱的曲线,已经被冷汗浸得湿透。
祂能感受到鹿丘白的身躯正在颤抖,像是一阵接一阵频繁而不间断的痉挛,这证明他现在还在发病,只是强撑着表现出正常。
祂的眼眶湿润,问:“要做什么?”
“这里……”鹿丘白牵着祂的手,让祂抚摸自己颈后的一颗痣。
圆润的、红色的小痣,像落在雪地的一点红梅。
祂吞了吞口水,觉得牙尖有点痒。
鹿丘白道:“帮我把皮肤剖开来。”
“……”戚言州的动作一顿,“为什么?”
鹿丘白不解释,强硬地几乎能称得上命令祂:“先剖开。”
戚言州不愿意,祂一点也不想伤害鹿丘白:“你会疼的。”
鹿丘白的声音于是带上一点哭腔,他的情绪变化得比山间的天气更快,不受自己控制:“快点,小七,……快点,我受不了了,帮帮我。”
祂没有任何办法。
无论是命令还是哀求,祂没有办法拒绝。
触手小心地贴着小痣,狠了狠心往下一钻!
刹那间剧痛就袭击过来,鹿丘白却只觉得轻松到了极点,好像不是剧痛而是解脱,甚至勾起了唇角。
温热的血液小泉般涌出,流进了衣服领子里。
“有……”鹿丘白喘息着问,“挖到什么吗?”
触手在他血肉里抠挖着,外翻的皮肉像一朵血花,戚言州让人胆战心惊地沉默片刻。
“……嗯。”
“是什么?”鹿丘白反倒很镇静,递给他手机,“拍下来。”
祂用血淋淋的手拍了,屏幕上留下一个血手印。
在血肉模糊的照片里,鹿丘白看到了一枚芯片。
一枚只有指甲盖大小的芯片。
鹿丘白垂下眼帘,看到芯片的刹那,他的心情比自己想的还要平静,只是觉得有些可笑。
戚言州的触手绕着芯片打转,一边小心翼翼地舔舐着伤口止血,一边谨慎地观察着鹿丘白的状态。
祂问:“要毁掉吗?”
野兽的直觉,让祂本能地察觉到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鹿丘白摇了摇头:“不要管它,这就足够了,小七,可以了。”
戚言州不明白,但鹿丘白的话就是全部,祂将芯片重新嵌入鹿丘白的血肉里,触手仔细地吮吸着伤口,直到伤口愈合如初。
那一点鲜艳的小痣,又重新出现在皮肤上。
“我累了,”鹿丘白说,“抱我……上床睡一会吧。”
戚言州将他打横抱起,湿润的血将衬衣后领染成斑驳的颜色,像火烧云从天空垂荡到了地上,鹿丘白缓缓闭上了眼睛。
哪怕是上楼,戚言州也走得很平稳,祂将鹿丘白放进床里,柔软的被子小心地盖在青年身上。
鹿丘白躺在床上,表面上在睡觉,脑子里却清醒得可怕,就像打了肾上腺素后的回光返照,大脑在做着死亡前最后的缜密复盘。
从索尔号沉没到幸福家园小区、竹溪镇,再到此时此刻,发现了苏衔青的真面目。
芯片存在的事实,彻底让他的所有借口,都变成了笑话。
而他居然,还在想办法为苏衔青开脱。
潜意识里,他依旧不愿意接受,苏衔青是个骗子的事实。
又或者,他是无法面对,自己竟然无知无觉被骗了这么多年的事实。
他真是可笑。
强烈的自我唾弃好像凝聚出一个实体,那是面目全非的他正在嘲笑着自己此刻的丑态。
就在这时,鹿丘白忽然感到,有一根柔软的舌头在舔自己的眼角。
痒痒的,麻麻的。
幻觉消失了,他睁开眼睛,像是隔着一层雨幕,看到了戚言州的俊脸。
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无意识地落了泪。
而戚言州……
舔去了他的泪花。
一定是一直在观察着他,才能这么快注意到他的眼泪。
发疼的心脏,忽然变得好酸。
快要化掉了。
“小七……”鹿丘白道,“抱抱我。”
戚言州立刻紧紧搂住了他,冰冷的体温却让鹿丘白感到为人的温度,这个刹那,他似乎终于能够在沉重的痛苦中重新呼吸。
“这样不是办法,我会把自己逼疯的……”鹿丘白喃喃道。
他点开与苏衔青的聊天框,忽然发觉,自从苏衔青与他在疗愈所交流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了。
真是坐得住啊。
大概是觉得他永远也不会察觉,还会想个傻瓜一样,对着她“姐姐”、“姐姐”叫个不停吧。
鹿丘白猛地摁下拨号键。
嘟……嘟……嘟……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苏衔青的声音被电磁波模糊,和记忆中的有些不太一样了。
“喂?小鹿,怎么了?”
第87章 观海市
“……姐。”
“怎么了,小鹿?”苏衔青依旧是那样温柔的语调,鹿丘白甚至能想象出她的表情有多么的柔和。
鹿丘白感到窒息般的痛苦,强忍着巨大的悲恸,开口道:
“姐,我要一份报告要给你看。”
电话那头,苏衔青立即紧张起来:“什么报告?是检查报告吗?小鹿,你别担心,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你的病情已经稳定很多年了……别怕,给姐姐看看,不管出了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的。”
她的声音透露出不加掩饰的关切,鹿丘白的心脏像被人用刀绞碎般剧痛。
他转发了【分析师】的文件给苏衔青。
“别担心。”苏衔青这么说着,点开了文件。
宽慰的话在嘴里盘着,眼眸却猛地瞪大,那一个个熟悉的、黑白分明的字符,让苏衔青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事实上很久之前她就有所预料,如果被鹿丘白发现了该怎么办,但当现实真的摆在她眼前之后,她甚至忘记了辩解,就不打自招:“这是……小鹿,你从哪里……你不要相信,先听我解释……”
是连自己都听得出的苍白。
但苏衔青还抱有一丝希望。
青年的声音沙哑却冷肃:“……所以你果然是知道的,对吗?”
这声音中浓重的失望甚至是绝望几乎快要把苏衔青淹没,她立即攥紧手机:“小鹿!你不要着急,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么样?”鹿丘白道,“这种药根本没有治疗效果,只会诱发更多的精神疾病,所以这些年,我的病一直都好不了。……其实我根本没有病,这一切都是拜这药所赐,是不是?”
“……”苏衔青只是摇头,但隔着手机,鹿丘白并看不到,“不是的,小鹿,不是这样的,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鹿丘白笑了一声,这一声没有任何情绪:“你在我的皮肤下安装了定位器,也是我搞错了吗?姐姐,这颗痣,我之前没有的……是小时候发病进了手术室之后才出现的,那时你跟我说,这颗痣是我经受过苦难的证明,很漂亮,朱砂痣,能够保佑我平安……你就是这样保佑我平安的?”
苏衔青扶着桌子,这时她才察觉到她的腿已经软了,身为优秀的心理医生,面对无数病人都情绪稳定的她,此刻也只能无意义地重复:“不是的,不是的……”
鹿丘白道:“那你就告诉我到底是怎么样?!趁着我现在还愿意相信你,告诉我啊?!”
苏衔青捂着嘴啜泣:“对不起,小鹿,我不能说,……我必须、必须这么做……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你父母也……”
不提还好,一提到父母,鹿丘白压抑已久的怨恨终于爆发,咆哮出声:
“你怎么好意思提我的父母?!他们根本不是我的父母……他们是Eden的人,你也是。你们都在骗我,苏衔青,你们到底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苏衔青被吓了一跳,哭着哀求:“小鹿,我这么做是有苦衷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你不要冲动好不好?你等着,我现在就买机票回来,我们当面说好不好?”
哪怕是鹿丘白发病最厉害的那段时间,他也从来没有用这样失望透顶的语气和她说话。
在苏衔青面前,鹿丘白永远是强忍不适也要露出微笑的、贴心的弟弟。
正因如此,在听到鹿丘白痛彻心扉的质问后,苏衔青的最后一道防线也粉碎了。
可听在鹿丘白耳中,他只以为击溃苏衔青的,是【Eden】这个词汇。
所以,在电话那头,鹿丘白沉默了很久。
一道雷划过天空,轰隆隆的,像要把天地撕开,变成永远无法合起的两半。
雷声中,苏衔青听到鹿丘白冷漠地开口:“我没有办法再相信你了。苏衔青。告诉【Eden】,我们没完。”
电话挂断了。
苏衔青再给鹿丘白打去电话,但回应她的只是无休止的忙音。
鹿丘白挂断前的最后一句话,像一句诅咒,不断回荡在她的耳边。
——我没有办法再相信你了,苏衔青。
他叫她苏衔青,而不是姐姐。
从今天起,她再也不是他的姐姐了。
苏衔青看向桌上,鹿丘白的电话打来时她正在办公,办公桌上堆满了文件和材料,唯独一副相框,是唯一的生活气息。
相框里是一张照片,二十岁的苏衔青和她的父母、弟弟的合照。
他们正在野炊。
拍完这张照片之后,他们遭遇了污染体。
父母拼尽全力,让苏衔青带着年幼的弟弟逃离。
可弟弟年纪太小,污染对他的侵蚀很快,等苏衔青发现的时候,十岁的弟弟已经在她背上停止了呼吸。
那是苏衔青人生中最灰暗的日子,她无数次想要自尽,直到一个名为【Eden】的组织联系了她。
——“想要报仇吗?”
苏衔青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从此,她成为了鹿丘白的“姐姐”。
一晃十五年过去了。
“……”苏衔青颤抖着拿起相框,在那张全家福的背后,还有另一张照片。
——是鹿丘白出院时,捧着她送的花,腼腆地对着镜头微笑的样子。
“小鹿……”苏衔青哭着,想要将照片取出来。
然而她的手抖得太激烈,一个不小心,竟然将照片撕破了一角。
苏衔青彻底崩溃了。
她捂着嘴缓缓蹲下,起初眼泪只是沉默地流淌,但很快,眼泪就决堤一般铺满她的面颊。
她抱着那张撕破的照片,一遍遍地想要将裂口抚平。
她嚎啕大哭起来。
“不是这样的,小鹿,不是这样的……”
地球的另一边,是一个晴朗的天气。
挂断电话后,鹿丘白将手机倒扣在桌上。
他的喉咙发紧,眼眶发涩,明明有眼泪要滚落,却只是发出一声笑来。
这太滑稽了。
荒唐又可笑。
他原本以为苏衔青还会辩驳,没想到苏衔青却这么快就承认了下来。
他的父母是Eden的人。
他这几年的痛苦都源自他最信任的姐姐。
为了调查索尔号沉没的真相,鹿丘白怀疑过很多人,想象过无数阴谋论。
他唯独没有怀疑过的人,竟然就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呼吸变得很紧,来不及换气,下一口就又吸进肺里。
鹿丘白的眼前有片刻完全看不到东西。
浑身的肌肉都在痉挛,他狼狈地急促喘息着,有一种被人死死捂住口鼻、无法呼吸的濒死感。
他已经无法思考,只知道自己必须冷静下来。
他冲进厨房,拔出匕首,对准自己的掌心——
一根触手卷住了他的手腕。
用力一拽。
匕首坠地的刹那,他被拽进了一个冰冷的怀抱。
戚言州不知道已经关注了他多久,其实早在鹿丘白和苏衔青通话时,祂的触手就紧张而担忧地在鹿丘白腰上盘缠,笨拙地试图安抚。
可惜鹿丘白那时完全陷入了情绪,根本感知不到外界,忽略了祂的存在。
他在戚言州怀里不断战栗,就像一只应激的小猫。
“小鹿,”祂蹭着他的脸颊,声音发紧,战无不胜的顶级污染体竟然露出了惶惑的神色,“不哭。”
鹿丘白的眼泪挂不住,彻底滚落下来。
泪水迅速打湿了祂的皮肤,祂更加慌乱,急中生智地安慰道:“他们欺负你,我杀了他们。”
这是污染体想要保护一个人最原始的方式。
它们的世界里没有法律和秩序,只有杀戮。
鹿丘白懂,正因懂,心里才更加难过。
他埋在戚言州的怀里,颤抖地呼吸着,双手不断地抽搐,没有办法并拢。
“我以为,苏衔青是我的家人……我真的、真的把她当成家人,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她……”
“我没有家人。他们都是假的,”鹿丘白苦笑着,喉间满是血腥气,“我……”
戚言州紧紧握住他的手掌:
“我是你的家人。”
祂轻柔地舔舐着鹿丘白的眼泪:“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永远。
污染体的永远,很久很久。
“我只有……只有你了。”每说一个字,他的呼吸就要经过漫长的停顿,他抬起脸,似乎要认真地记下祂的模样,却只能看见祂眼睛里那个渺小的自己。
祂的眼里,只有他而已。
鹿丘白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死过一次了。
而现在,他渴求重获新生。
“戚言州……和我做吧。”
……
观海市一中,后门小巷内。
一道瘦削的身影站立在小巷深处,正是凌子晗。
凌子晗给胡蝶发着消息:“小蝶,你到哪里了?我已经在小巷里了。”
他有些紧张地四处张望,好像在担心被什么人发现,催促道:“你快点来吧。”
胡蝶很快回复。
【蝴蝶】:我马上到了,再等我一下下哦。
凌子晗看了一眼,眼底有些失落,但“很快”两个字又让他重拾期待,他不断地看着手机上的时间,恨不得让时间的流速加快一些。
过了一会。
小巷里响起脚步声。
凌子晗一喜,抬头看过去:“胡蝶……”
“蝴蝶?哈!这小子叫你蝴蝶啊老二。”一道充满讥讽的声音响起,伴随着猖狂的大笑。
凌子晗的表情一下冷了,紧紧捏着手机。
小巷里出现五个少年,也都穿着观海市一中的校服,只不过他们穿得并不规矩,披在身上,显出一种刻意的流里流气。
被叫做“老二”的少年“呸”了一声:“凌子晗,听说你去校长那告我们的状了?”
“知道校长是我谁吗?”
凌子晗咬着嘴唇:“我没有告状,你们让开,我要走了。”
但那五个少年已经站成一排,将小巷堵得严严实实。
他们人高马大,凌子晗虽然不矮,但很瘦弱,在他们面前就像一个竹竿。
“听我把话说完,你个娘炮。”老二说,“校长是我姑妈!傻逼,哈哈,还想告老子的状,我看你是上次还没被打够,上赶着挨揍呢吧!”
“我说,这小子不会是抖M吧,喜欢挨揍?”另一个少年老三“嘿嘿”笑。
老二顿时露出嫌弃的神情,他靠近凌子晗,一把捏住了凌子晗的脸。
“最近怎么不来上学了?听说你那个赌鬼爹又欠了好些钱,凌子晗,要不你让老子爽一下,老子借你点钱怎么样?”
老二的唾沫喷在凌子晗脸上,凌子晗别过脸,一言不发。
他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都只能换来变本加厉的耻笑。
老三火上浇油:“老二,他看不上你呢。哦~我知道了,他心里有人了,胡蝶!”
“说起来,你们觉得‘胡蝶’是男是女?要是个男的……谁草谁的屁股?”
几个少年笑成一团,笑声下流刺耳。
凌子晗咬着牙瞪着他们,听到他们嘲笑“胡蝶”,忽然冲上前去,对着老三就是一拳。
“哎哟!”
老三大叫了一声,脸颊火辣辣地疼痛。
其他少年看了,立刻笑得更开心:“老三!你被小娘炮打了,卧槽,你别动,我要给你拍张照,哈哈哈,兔子咬人了!”
老三捂着脸大骂:“我操!你个死娘炮敢打老子!”
他一把捋起袖子,狠狠一拳揍在凌子晗腹部,又一脚把凌子晗踹翻在地。
体格的差距,让凌子晗毫无还手之力。
他蜷着身子倒在地上,剧烈地呕吐起来。
老三见状,又对着他的肩膀猛踢数脚:“死娘炮!让你知道知道老子的厉害!”
凌子晗痛得眼前一片模糊,咬着牙一声不吭,齿关满是血腥气。
又来了,他想,又是这样,他明明什么也没做,更没有告状,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他们只是想揍他而已。
观海市一中有好学生也有关系户,而比起众星捧月的好学生,没有背景的、普普通通的学生,就会成为关系户的玩物。
转学又是一大笔费用。
凌子晗绝望地闭上眼,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只想赶快结束一切。
要不是认识了胡蝶,他早就跳下去了。
胡蝶……你怎么还不来?
这时,凌子晗看到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蝴蝶】:你要学会反抗。他们怎么对你,你就怎么对他们。
【蝴蝶】:不,你要千百倍地报复他们。
凌子晗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我不行的,我不行的……”
【蝴蝶】:别怕。
【蝴蝶】:我会帮你的。
【胡蝶】: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胡蝶】:我爱你。
第88章 观海市
鹿丘白是在戚言州怀里被手机吵醒的。
腰酸。
后半夜的时候,小章鱼冰冷的触手都被烫得温热,此刻温度也没消退,暖呼呼地压在他身下当垫子。
睁开眼,小章鱼的触手蠢蠢欲动,正在准备把手机砸碎。
鹿丘白赶紧从祂触手下抢救过来三折叠,翻盖一看,手机上有无数个未接来电,都来自苏衔青。
鹿丘白选择性忽略过去,翻到一条紧急通报。
【观海市一中发生命案!!】
鹿丘白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动作太激烈,疼得他一哆嗦。
赶忙翻出通讯录,第一件事就是给凌子晗打去电话。
然而电话打了过去,始终无人接听。
嘟……嘟……嘟。
鹿丘白的表情一下凝重起来,马不停蹄赶向凌子晗下榻的旅馆。
依旧扑了个空。
前台很惊讶地告诉鹿丘白:“凌子晗昨天退房了,鹿医生你不知道吗?”
……
小巷外拉起了警戒线,即便有警方阻拦群众围观,依旧拦不住众人的好奇心。
“听说死了五个呢……粉粉碎啊,这得是多大仇多大怨啊。”
“发现尸体的是学校的学生吧,都当场吓晕过去了。啧啧啧,这一辈子的心理阴影啊。”
“死的五个都是男孩子吧?真可怜,无妄之灾,他们的家人得多难过,凶手真不是东西!”
鹿丘白从人群中挤过去时,就听到这些窃窃私语。
出示了收容所的证件后,警方没有拦他,鹿丘白顺利地越过警戒线。
小巷很深很长,是读书时最容易传出都市传说的那一类巷子,周遭的墙壁上还有各种不明液体。
越靠近小巷深处,血腥味越浓郁,浓郁到好像谁家的血库泄露,将空气都染成铁锈味。
戚言州轻轻搂住他的腰。
鹿丘白一愕,看过去,小章鱼严肃地看着他,没有一点非分之想的表情:“这里有污染体的味道。”
鹿丘白立即正色起来,拿出监测器,也顾不上让祂松开手。
祂美滋滋地搂得更紧。
小巷里,收容所的工作人员正在紧锣密鼓地收集证据。
鹿丘白意外地遇到了熟人。
粱啸依旧穿着他那一身民族服饰,袒胸露乳地叉腰看着,发现鹿丘白靠近,他阳光地挥了挥手:“鹿医生!戚言州!……鹿医生你怎么……?”
粱啸险些没敢认,鹿丘白脸上血色全无,眉眼间萦绕着无法消散的沉默,看着就像大病了一场,白大褂披在身上都轻飘飘的。
鹿丘白自知是因为苏衔青的事,一语带过:“粱啸哥?你怎么在这?”
粱啸是A级收容者,一般收容所不会派高等级收容者来做取样工作。
“哦,”梁啸挠了挠头,觉得鹿丘白今天的表情有点严肃,看起来心情不太好的样子,“蓝翅羽蝶的事情黎所长让我也参与一下。”
说着,他侧开一步,指了指案发现场。
鹿丘白于是看了过去——
收容所已经完成了尸体的……或许称为拼凑工作更加合适。
喷溅型血迹铺满墙面,地上,血液已经形成了水洼,碎肉无法全部拼合,只能堆积在一起,引得苍蝇不断打转。
白布盖在尸体身上,仍然阻挡不了浓郁的血腥味,鹿丘白发现有工作人员在往尸体嘴里灌液体,忍不住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工作人员晃了晃瓶子:“这是杀虫剂。”
鹿丘白:“?”
工作人员把尸体的脖颈往后仰,帮助杀虫剂进入肺腑,解释道:“我们在尸体的腹腔里发现了虫卵,必须进行消杀工作。”
似乎是为了证明他所言非虚,话音落下后不久,尸体的腹部突然鼓起,像一个硕大的氢气球,这种鼓起格外突兀,高度已经远远超过人体的极限,甚至像是怀了三胞胎的十月孕妇。
更恐怖的是,尸体的腹部内,有什么正在翕动,将腹部踢冲撞得凹一块凸一块,像是什么东西在挣扎着冲破出来。
“又来?鹿医生我给你表演一下——”梁啸狠狠咬破舌尖,嘴里飞速地念起咒语,紧接着他的身后出现一个人影,猛地向尸体扑了过去。
几乎就在下一秒,尸体腹腔发出血肉撕裂的声音,露出一个个蠕动的幼虫。
这些幼虫像煮过头的白米饭,因为啃食了尸体的脏腑,而变得肥胖饱满。
它们看起来就要化蝶了。
而粱啸身后出现的那道人影,则俯下身子,张大嘴,埋在尸体腹腔里,将幼虫塞进了嘴里。
一切都是那么刚好。
咯吱咯吱的咀嚼声响了起来。
伴随着蓝色汁液飞溅。
鹿丘白面色一白,有些不忍直视地移开目光。
周边已经有人开始吐了。
鹿丘白用戚言州的胸肌挡视线,忽然注意到,有一根触手,悄悄卷了一把虫卵,吞进了阴影里。
鹿丘白:“……”
啊啊啊小章鱼不能要了!!
但一直让祂吃人类的食物也不行,还是得补充污染,为了小章鱼的营养均衡,鹿丘白忍了。
不过那个吃虫子的兄弟,倒是个忍人……
嗯?
这不是……
鹿丘白愣了愣:“【松柏】?!”
不正是向导的儿子,已经殉职的陈栖松么?!
他不是变成僵尸……?!
听到鹿丘白的声音,【松柏】停下动作,缓慢地从尸体腹腔里抬起脸,他的脸上沾满血污和碎肉,嘴角还有半截挣扎的蠕虫。
他依旧是尸体的模样,脸色发灰,眼睛依旧浑浊无光,瞳孔倒是变作了正常大小。
“这是……什么情况?”鹿丘白看向粱啸。
粱啸道:“我用【炼蛊】把【松柏】炼成丧尸了。”
鹿丘白看看【松柏】:“那他现在……”
“一点点自我意识,主要还是听我的命令。慢慢调教吧,你不知道,因为养了他,金宝铁宝最近在跟我闹别扭。”粱啸说,“吃饭,别看我了。”
【松柏】听话地低下头继续干饭。
鹿丘白唇角抽搐了两下,觉得收容所的人养的东西都不同寻常道:“死者的身份确认了么?”
立刻有工作人员捂着嘴递来档案,一交给鹿丘白立刻又跑到墙角去呕吐。
鹿丘白:“……”
真是辛苦了。
鹿丘白翻开档案,收容所的工作效率很高,迅速就查清了死者的身份。
幸运的是,面目全非的死者中并没有凌子晗。
不幸的是,凌子晗和他们是同班同学。
五名死者都是观海市一中的学生,高一年级,是校内有名的不良混混,平时一直混在一起。
“怎么了?这个叫凌子晗的有问题?”粱啸看鹿丘白表情不对,“小巷里的监控不知被谁破坏掉了,目前还没有嫌疑人的线索,鹿医生,你要是知道什么……”
“我不是很确定,稍等。”鹿丘白皱起眉,再次给凌子晗打去了电话。
依旧是无人接听。
抬起头,粱啸还在紧张地看着他:“怎么样?”
鹿丘白摇了摇头:“凌子晗是我的一个病人,在观海市一中上学,之前遭到了校园霸凌,我正在想办法帮他转学。……如果我没有想错,这五个学生,应该就是霸凌他的人。”
“你的意思是,”梁啸思索片刻,得出一个他认为最有可能的答案,“他杀了这些人?难道他就是蓝翅羽蝶?”
鹿丘白想到凌子晗发抖着落泪的样子,很难将他与地上这几具残酷的尸体联系在一起,但听了梁啸的话,他猛地抬起头:“你刚刚说什么?”
梁啸被他陡然锐利的视线吓了一跳:“我说……蓝翅羽蝶?”
鹿丘白一拍脑袋,所有线索都在脑中串联起来,不得不骂自己太不小心。
“凌子晗最近认识了一个叫‘蝴蝶’的人,糟了……我们最好尽快找到他。”
说完这句话,他扭头就跑,动作之迅速,让梁啸都没有反应过来。
梁啸赶忙跟在鹿丘白身后:“你知道他在哪里?”
鹿丘白脚步不停:“我只是猜测,他杀这些人不会毫无目的,如果他杀了他们,就是为了报仇,那么接下来他要找的人——”
就是他的父亲。
“你的意思是,凌子晗会去杀他的父亲?”梁啸有些跟不上鹿丘白的思维。
鹿丘白一步跨上收容所的专车,猛踩油门,车子轰得一下飞了出去:“凌子晗的父亲不是什么好人,凌子晗的生活有一大半都是毁在他父亲身上。”
梁啸在后座东倒西歪,努力抓住前座的头枕:“那他直接杀了他爸也太孝了……呕,鹿医生你慢点……那到底是他爸……”
鹿丘白一个急转弯,梁啸感觉自己要被甩出去了。
脑袋撞上车窗的同时,他听到鹿丘白咬牙切齿的声音:“早知道我那天就该一巴掌把他爹扇死!”
梁啸:“?”
果然觉得鹿医生今天火气很大不是错觉呕呕呕……
就在收容所的车在观海市一中疾驰的同时,一辆出租车停在了疗愈所门口。
下车的是一个身姿曼妙的女人。
苏衔青裹着风衣,面部也被罩得严严实实,她四处看了一圈,确认没人在看她,才快步走到疗愈所门前,屈起手指敲了敲门。
她的手也被黑色皮手套包裹,敲门声音显得相当沉闷。
门内无人应答。
苏衔青原地走了两步,继续敲门:“小鹿,是我,我是姐姐……我是苏衔青,你开开门,我们当面聊聊好吗?”
依旧无人回应。
苏衔青尝试着拨通电话,并侧耳贴在门背后倾听。
门内没有一点点声音传来,就像鹿丘白并不在家。
是不在家,还是不愿意见她?
苏衔青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就在这时,电话突然响起。
苏衔青吓了一跳,来电人不是她心心念念的鹿丘白,而是另一个她不想面对的人。
但苏衔青犹豫片刻,还是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出做过变声处理的模糊声音:“怎么样?你联系上他了吗?”
苏衔青的呼吸更加紧张,她迅速地看向身后——附近的店铺冷冷清清,行人寥寥,没有人在意一个孤零零的女人。
街边的车位里停着许多私家车,都熄了火,车内黑黢黢的。
确认附近没有人监视之后,她说:“没有,我没有联系上他。”
“那就定位他的位置。”那人说,“你知道他有多重要。”
苏衔青在手机里找到一个特殊的图标——
一只红色的眼睛,笼罩在漆黑的背景中,就像一个深夜里的监视者。
只要点开这个软件,她就能立刻确认鹿丘白的位置。
苏衔青沉默片刻,从这个页面划开,嘴里却说道:“好,我现在就定位。”
那人堪称迫不及待:“定位到了吗?”
苏衔青的声音已经恢复了镇定:“定位到了。一切正常。我会想办法修复与他的关系,您放心吧。”
电话那头却忽然安静下来。
片刻,才说道:
“还记得你的弟弟吗?只有这么做,你才能给你的弟弟报仇。”
那人说完,挂断了电话。
苏衔青死死攥紧手机。
从她的手机屏幕里,可以看到,这个软件的上一次使用时间,是一年前。
苏衔青在疗愈所门口站着,冷风吹进眼里,眼泪就流了下来。
她哭了一会,终于站起身,重新裹好衣服,让自己变成一个看不清面容的漆黑女性,快步离开。
就在苏衔青离开后不久,一辆停在路边的轿车缓缓启动。
——这辆轿车在苏衔青到达前就停在这里,但因为加装了防窥玻璃,谁也没有发现,车里其实有人在。
此时此刻,车里的人拨通一个电话。
“0530的观察员确定叛变组织,请求清除,over。”
她的耳朵缠着纱布,因此回复是通过讯息传到她的手机里。
只有两个字——
“认可”。
“她在0530门前哭了很久,幸好0530没有开门,我可不想在市区动手。”
“明白,立即执行清除计划。保证一点灰也不会剩下,over。”
女人启动轿车,车载屏幕上,清晰地记录着苏衔青的动向。
她驾驶轿车,缓慢地跟了上去。
在她的副驾驶,摆放着一个人形玩偶。
玩偶的外貌正在不断发生变化,衣服染成黑色,一点一点,成为了苏衔青的模样。
第89章 观海市
收容所风风火火赶到了凌子晗家楼下。
工作人员经验丰富,立刻就拿着监测器进行环境筛查。
但结果显示,附近并不存在任何污染。
看到这个结果,大多数人都认为他们判断失误了,甚至有人已经准备收队返回小巷。
但鹿丘白什么也没说,背着包就要上楼。
“鹿医生!会不会是想错了?”梁啸忍不住道。
鹿丘白脚步不停:“先确认没事再说。”
眼看着鹿丘白背影坚定,粱啸没有办法,认命地跟了上去。
凌子晗的住所是老式居民楼,没有电梯,只能靠步行一层层向上。
凌家在顶层六楼。
脚步声不断在楼梯间回荡,蓝翅羽蝶事件牵涉到整个观海市,每一个收容所工作人员都以一万分的认真对待着这次行动,并不想浪费哪怕一分钟。
上楼过程中并没有遇到什么突发状况,整栋居民楼都异常安静,这让人们更加坚信,鹿丘白的判断出错了。
鹿丘白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太安静了。
收容所并没有进行提前清场的工作,居民楼里怎么会这么安静?
就好像,根本没有人在一样。
鹿丘白心中警铃大作,他记得五层有一户独居的老奶奶,平时不出门,便走到老奶奶家门口,轻轻敲响了房门。
谁料,伴随着他敲门的动作,房门竟然自己打开了。
“噗通”一声,一道黑影怆然倒地。
——是一具尸体。
年迈的独居老人,四肢干瘪,腹部却高高隆起,腹腔里,似乎有什么在拼命蠕动。
“蓝翅羽蝶!”粱啸大叫出声,冷汗倏地流下,“【松柏】!”
丧尸瞬间被召唤出,向着老人的尸体扑去。
就在下一秒,尸体的腹部裂开一道豁口,蓝翅羽蝶从中喷涌而出,像蓝色的喷泉,目的明确地向着门口飞去。
鹿丘白眼疾手快,迅速关上了门!
砰!的一声,关门声像死神的镰刀重重砸在墙上。
紧接着,是昆虫撞击门板的声音,像一个濒死的人,不断试图推开逃生的通道。
嗵嗵嗵。
嗵嗵嗵。
让人头皮发麻的声响中,鹿丘白猝然大吼起来:“关门!把这栋楼封锁起来!”
“什么……”有人还没搞清状况,“为什么?”
鹿丘白咬牙道:“这栋楼,都被蓝翅羽蝶寄生了!”
凌乱的脚步声在整栋楼中响起,众人迅速向楼下跑去,但很快,就有人发出凄厉的惨叫。
“蝴蝶,蝴蝶出来了——啊啊啊啊啊!!”
破蛹而出的蝴蝶,疯狂地向着他们扑去。
即便戴了面具防护,蓝翅羽蝶还是向着能够钻入的一切缝隙钻了进去,它们抖着翅膀钻入工作人员的鼻腔、口腔、耳道,拼命地产卵,直到让他们的腹部山丘般隆起。
虫卵吸收人体的养分,破茧,成蝶……
这一切甚至不超过十秒!
很快,楼道就被蓝翅羽蝶占领,密密麻麻的蝴蝶,遮蔽着人们的视野。
只能不断听到蝴蝶振翅的声音响起,碧蓝的、荧光的鳞粉,坠在地上,像铺开一张幻梦的网。
消杀的速度,根本比不上蝴蝶产卵的速度!
已经有蓝翅羽蝶,开始扭头向着窗户撞击!
再这样下去,蓝翅羽蝶迟早会冲出楼栋,感染整个观海市!
鹿丘白当机立断:“小七,开路!”
戚言州身下的触手迅速涌出,硬生生从蝴蝶群中撕开一条道路。
鹿丘白头也不回地向着六楼冲去。
六楼的蝴蝶数量远比余下几层楼加起来还多。
地面上全是蓝翅羽蝶的尸体,踩上去咯吱咯吱地响,像铺着一张蝴蝶地毯。
鹿丘白不为所动,目的明确地一脚踹开凌子晗家的房门。
屋内没有开灯,天花板上停满了蝴蝶,明明是白天,却显得格外昏暗。
客厅深处跪坐着一个模糊的人影,鹿丘白破门的动静很大,却没能引起对方半点反应。
鹿丘白谨慎地靠近,将手机的手电筒打开,缓缓照射过去。
——原来那人身上,停满了蝴蝶!
无数的蓝翅羽蝶,贴满他每一寸皮肤,将他围成了一个巨大的蝶蛹!
这些蝴蝶好像已经死去,哪怕被手电筒的光照射着,也没有任何反应。
忽然,耳边听到轻微的窸窣声。
——只见那人的眼睛位置,一只蓝翅羽蝶缓慢地扇动了一下翅膀,然后,像剥落的墙灰一样,直挺挺地坠落在地。
随着蝴蝶的坠地,撕开一张带有皱纹的脸。
是凌父。
他的眼睛死不瞑目地大张着,瞳孔已经扩散,但眼眶中并不只有瞳孔,还有无数细小的、蓝色的圆形。
仔细一看,才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圆形,而是虫卵!
蓝翅羽蝶将虫卵产进了他的眼球里。
“……糟了!”
下一秒,凌父身上所有的蝴蝶,都开始振动翅膀。
鹿丘白后退了一步,便立即拔腿就跑。
开玩笑,再不跑,他也要被蓝翅羽蝶包围了!
凌家已经被蝴蝶占领,像成为了蝴蝶的巢穴,鹿丘白的跑动声显然惊醒了沉睡的蝴蝶,整齐的振动翅膀的声音不间断地响起。
但鹿丘白跑得很快,他并没有选择逃离,而是抢在蝴蝶彻底苏醒之前,冲到了阳台上。
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阳台边缘,低着头向下张望。
“凌子晗!”鹿丘白关上阳台的玻璃门,喊道,“别冲动!”
听到鹿丘白的呼唤,凌子晗的身子猛地一颤,他转过身来,暴露在鹿丘白眼前的,是一张因恐惧而苍白的脸。
“鹿医生……”他一开口,眼泪先落了下来,“我没有……我不想杀人……”
这似乎是变相承认了,是他杀死了五个学生和整栋居民楼的人。
鹿丘白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安抚凌子晗的情绪:“我知道,子晗,你先下来,有什么事我们下来再说。”
要是真的从六楼跳下去,凌子晗必死无疑。
凌子晗却摇头:“不行了,鹿医生,我已经完蛋了……我看到好多人冲进了楼道,你们是来抓我的吗?这些人都是来抓我的吗?”
他看着鹿丘白身后全副武装的收容所工作人员,下意识又后退了一步,身形踉跄了一下。
鹿丘白拔高音调:“不是的!我们是来帮你的!”
为了证明所言非虚,鹿丘白扭头朝粱啸递去一个请求的神色。
一起经历了竹溪镇这样的污染磁场,这点默契还是有的,粱啸犹豫片刻,对着工作人员说:“你们先退出去。”
鹿丘白却道:“粱啸哥,你也退。”
“啊?”粱啸一愣,“我也?”
鹿丘白严肃地点点头:“对,只有我和戚言州在这里就行。”
说话间,工作人员已经依言退出了房间,凌子晗的表情放松了一些,但依旧紧张地注视着粱啸和他身后的丧尸。
看得出来粱啸非常犹豫:“不行,鹿医生,太危险了,如果没能拦下他……”
鹿丘白道:“那就毁了这栋楼。”
“什么?!”粱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鹿丘白前所未有的认真:“绝不能让蓝翅羽蝶飞到观海市里去……听着,粱啸哥,如果无法阻止凌子晗,我们只能让这栋楼……和蓝翅羽蝶一起消失。”
但同样的,仍然留在居民楼里的鹿丘白,也会有生命危险。
粱啸本能地拒绝:“不行。”
鹿丘白执着道:“相信我。”
粱啸无法,抬手锤了一下他的肩膀,不再推脱:“我知道了。”
门彻底关上。
现在,只有鹿丘白和戚言州,与凌子晗面面相对。
“鹿医生……”凌子晗站在阳台边缘,过高的距离让他的脸色一片惨白。
鹿丘白不敢刺激他,站在原地用语言安抚:“子晗,你先从阳台上进来,我们好好说。”
凌子晗似乎有些动摇,他低头看了一眼脚下,六层楼的高度,让脚下的人和物都变得渺小。
如果跳下去了,他也不过是地面上的一粒泥。
他的眼眶又红了,双手抓着阳台边缘,既不敢跳下去,也不敢翻回去:“鹿医生,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想杀他们……是他们自己,忽然就、就全部倒下去了……”
听到凌子晗这么说,鹿丘白心下有些惊讶,但他表面上仍是倾听的模样:“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跑了,”凌子晗哭丧着脸,“我跑回家,跑回家之后,就看到我爸……我爸……”
他口中发出几声干呕,俨然是吓到极点的应激反应。
鹿丘白心底的违和感更加浓重。
按照凌子晗的意思,五个男学生是突然暴毙,凌父也是在他回来之前,就已经死了。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凌子晗根本没有必要选择跳楼。
他完全可以报警。
但此时此刻凌子晗的反应,俨然不像一个完全无辜的人。
他肯定还隐瞒了什么,至少也是知情者。
鹿丘白已经有了猜测,小心地向凌子晗迈出一步。
这一步跨得很小,凌子晗只是瞪着眼睛看着他,并没有露出明显的抗拒表情。
于是鹿丘白一边小心地靠近,一边缓缓开口:“你先过来,不要想那么多,我们可以慢慢聊。……子晗,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从这里跳下去了,你就永远会被当成杀人犯?”
“我……”凌子晗眼泪泂泂而下,“我不是……我没有杀人……可我还能怎么办……”
“我相信你,”这一次鹿丘白的语气十分坚定,“正因如此,你更不能跳,——劝你跳下去的人,是想要害你。”
凌子晗的呼吸瞬间乱了,手掌下意识掐紧:“不!不会的,他……”
他猛地闭上了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慌乱地看着鹿丘白。
好在鹿丘白完全没有注意到,只是缓缓向他伸出了手:“把手给我,我拉你下来。有什么话,你慢慢跟我说,好不好?”
青年的声音,温柔而充满力量,就像春天的太阳,给人一种想要相信的勇气。
“子晗,我已经联系了新的学校,你的成绩很好,他们愿意给你减免学费,你应该有更好的人生,而不是背负冤屈一死了之!”
凌子晗动摇了。
他看着那只干净修长的手,颤抖着——
【子晗。】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在凌子晗耳边响起。
【不要相信他。他和那些人是一伙的,他只是想骗你,好把你抓起来。】
凌子晗呼吸一错,伸出的手又收了回去。
鹿丘白一愣,叫道:“子晗?”
凌子晗抖得像狂风中的树叶:“你是骗我的吗,鹿医生?”
鹿丘白断然否认:“当然不是!”
“可是……可是胡蝶说,”凌子晗后退了一步,“你和他们是一伙的……鹿医生,你是骗我的……”
胡蝶?这里哪有胡蝶?
鹿丘白心下一凌,警惕地看着四周。
【没错,子晗,你要听我的,他们都是坏人,只有我是真心为你好。】
【这个世界上,你只能相信我。】
【也只有我,毫无保留地爱着你。】
凌子晗的眼中浮现出些许迷茫,紧接着,他的眼球中出现另一颗蓝色的瞳孔,两颗瞳孔挤在同一个眼眶里,一齐看向鹿丘白。
然后,凌子晗仰面倒了下去!
鹿丘白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凌子晗!!”
他的手,只差一厘米,就能触碰到凌子晗。
可凌子晗当着他的面,飞速下坠,无数的蝴蝶随着这个动作从他口中飞出,莹蓝的鳞粉像一道银河。
鹿丘白没有片刻迟疑,紧跟着凌子晗,从六楼一跃而下!
地面在眼前无限放大,在身体即将撞击地面摔成肉泥之前,鹿丘白感到小腹被什么东西紧紧缠住。
紧接着,监测器的警报声,在耳边急促地响起。
嘀嘀嘀。
嘀嘀嘀。
——这是,正在进入污染磁场的提示音。
第90章 蝴蝶工厂
早在凌子晗跳下以前,收容所工作人员就在楼底张开了一张充气垫。
但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跳下来的不止凌子晗,还有鹿丘白。
更让他们没想到的是,二人下落到一半,从凌子晗口中喷涌飞出的蝴蝶,就已经将他们二人包裹起来。
鹿丘白和凌子晗就这么在他们面前消失了。
“是污染磁场!”有人反应过来,“是凌子晗下落的刹那形成了污染磁场!”
“这么小的污染磁场?只容纳了两个人?”
“完蛋了,【疗愈师】是重点保护对象,快点上报给所长!我不要被开除啊!!”
“不对,监测器显示观海市内多地出现了污染浓度波动……看!”
只见监测器的屏幕上,出现了数个蓝色的圆点,就像一个不断放大的辐射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
“蓝翅羽蝶……蓝翅羽蝶不是只剩一只了么?怎么,怎么突然出现了这么多?!”
这些蓝色圆点,就代表着蓝翅羽蝶。
这意味着,观海市至少有十几处,爆发了蓝翅羽蝶的繁殖潮,并有四五处,已经形成了污染磁场!
虽然眼下污染磁场的范围都不大,但如果持续扩大下去……
“观海市会被吞掉的,这是一个扩张型污染磁场,快!快上报给总部!”
……
坠落感半途就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触手黏腻的贴附。
这也是鹿丘白敢于直接往下跳的原因。
但睁开眼,看到饱满的胸肌,抵在自己脸上的刹那,鹿丘白的心脏还是停跳了片刻。
“……”好想再把眼睛闭上,永远都不要醒来……
但小章鱼紧张的注视让他不得不睁开眼。
鹿丘白发现自己身处半空,为了将他抱住,戚言州的下半身变成了硕大的章鱼足,像一个升降机那样,正在缓慢地缩小,然后落地。
鹿丘白从他怀里下来,便看见不远处,凌子晗正横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模样。
他有小章鱼保护,但凌子晗……
鹿丘白心凉了半截,扑上前去,试探鼻息。
好在凌子晗只是昏迷,鹿丘白在他身下看到了被压成烂泥的蝴蝶,意识到正是蓝翅羽蝶保护了他。
凌子晗咳嗽了两声,睁开眼,醒了过来:“鹿医生……”
“这是哪儿?”
他们的面前是一扇数米高的铁门,此刻他们正在门外,而门内则是一座大型工厂。
【观海市第一蝴蝶工厂】。
铁门外的门牌这么写着。
凌子晗喃喃:“蝴蝶……”
他灰败的眼中忽然闪过一抹亮光,挣扎着站了起来,拿出手机,想要给谁发消息,又倏地一顿。
“没有……信号……?”
在凌子晗凌乱的时候,鹿丘白也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因为坠落得匆忙,手机还停留在上一秒的状态,像被踩了一脚的时钟,定格在碎裂的瞬间。
——停留在苏衔青的来电。
鹿丘白右划了一下屏幕,选择了挂断。
再看监测器,果然污染浓度已经升到C级污染磁场的范围。
“事已至此,你总该告诉我,胡蝶究竟是谁了吧?”鹿丘白叹了口气,这个污染磁场显然和“胡蝶”脱不开干系,“蝴蝶是从你的身体里飞出来的,子晗,……”
后半句他没忍心说——
胡蝶趁着和凌子晗接吻,偷偷在他身上种下了虫卵。
凌子晗咬着下唇道:“我和胡蝶……也只见过一次,他,他……后来他约我在小巷里见面,但是我没有等到他,只等来了老二他们……”
凌子晗的脸色苍白起来,捂着嘴干呕了一声:“他们就像之前一样对待我……然后就突然、突然死了,像被拆开了一样……不是我做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鹿丘白扶着凌子晗的肩膀,凌子晗的五官因恐惧而抽搐着,看起来真的吓得不轻。
对于他的话,鹿丘白并没有完全相信。
在凌子晗说话的时候,鹿丘白悄悄将监测器对准他滴了一下,显示的污染指数处于污染初级阶段,这意味着凌子晗并不是污染体,也就排除了胡蝶本人在于他演戏的可能。
“是胡蝶……骗了我吗?”凌子晗哭着哭着,总算回过味来了,“这些人都是他杀的,他还把我们弄到这个地方……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对不起,鹿医生,我应该听你的,我不应该出去和他见面,都是我的错……”
鹿丘白道:“好了,事已至此,后悔也没用了,活下去最重要——这里是污染磁场。”
他简单将污染磁场的定义告知给凌子晗,又说,“接下来你就跟着我,无论如何都不能独自行动,明白吗?”
凌子晗用力点头:“我明白,鹿医生,这次我一定都听你的。”
鹿丘白看向【蝴蝶工厂】:“走吧。”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鹿丘白扭头一看,看见粱啸向他们跑来。
“粱啸哥?”鹿丘白很惊讶,不是只有他们进了污染磁场么?
粱啸气喘吁吁:“赶上了,赶上了,鹿医生,给你。”
他将生命符递给鹿丘白。
“这是个扩张型污染磁场,如果不能及时祛除,很有可能将整个观海市都吞入,所以收容所做了一些特殊处理,我是进来给你送符的……黎所长很快就会赶来,我们要做的就是撑到他们进入污染磁场。”
简单两个字,苟住。
鹿丘白接过生命符,贴好,几人又等了等,陆陆续续又出现几个人,都是在不同地方被卷入污染磁场的。
其中有收容者也有普通人,相比之下,竟然是普通人的人数更多。
“有点糟糕啊……”粱啸拧拧眉心,光是跟所有人说明白污染磁场的情况就用了不少时间。
快要说完的时候,蝴蝶工厂深处,忽然响起了“叮铃铃”的声音。
听起来,就像是上早班的铃声。
糟糕!
几人急匆匆走进蝴蝶工厂,一进门,就看到天花板上,挂着数个硕大的铁笼子,笼子里装满了莹蓝色的蝴蝶。
这些蝴蝶正在不断撞击着铁笼,似乎想要从中飞出,却因为狭窄的铁丝而始终无法穿越笼子。
砰、砰、砰的声音不断传来,像菜刀正在剁肉糜。
“你们终于来了。”一道声音将众人的思绪从头顶转移回身前。
这是一个穿着貂皮大衣、脖颈上还戴着金链子的男人,他戴着蝴蝶面具,手中夹着一支雪茄,另一只手拿着一个哨子。
“吁——”
男人吹响了哨子:“你们迟到了三十二秒!我不得不扣你们三十二天的工资!”
众人:“……”
啊?什么??
一秒等于一天,你是什么超绝秒男吗?!
众人中不乏刚刚下班就被卷入污染磁场的倒霉社畜,闻言脸都黑得像块碳。
而男人不管他们面色难看,继续义正辞严:“哼!现在的人,上班不积极,就知道一味的偷懒,我们工厂的产量都降低了!”
“好不容易打造出的完美蝴蝶,就这么让它逃走了!这都是你们的错!”
虽然无端的指责让人发笑,但提到蝴蝶,鹿丘白立刻警觉起来,侧耳倾听。
男人说道:“这是我给你们的最后一个机会,五天内,找到逃出蝶笼的完美蝴蝶!否则,你们就统统给我滚蛋——还要赔我违约金和精神损失费!”
“……”到底谁赔谁精神损失费啊!?
心里吐槽归吐槽,昏暗诡异的工厂环境,让众人识相地闭起嘴。
他们的安静让男人很满意,用力吸了一口雪茄,吐出几个烟圈:“还愣着干嘛?赶紧去工作啊,工作!人不工作天诛地灭!”
“等等,”鹿丘白道:“我有一个问题。”
话音刚落,男人就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问问问,问题这么多。”
明显是让他闭嘴的意思。
但鹿丘白假装听不懂:“我想问一下,找到蝴蝶后,应该怎么提交?”
“……”男人盯着他看了一会,“找到蝴蝶,把它带到这里来给我,你们一共有三次机会,如果第三次还提交失败,我立刻就让你们滚蛋!”
他说得气势汹汹,鹿丘白却依旧不为所动,还在自顾自提问:“知道了老板,那我们的工作就是去找蝴蝶是吗?”
男人脸上已经写满了不耐烦:“还问,还问,这种问题你不能自己解决,一定要问我……”
鹿丘白依旧是一副腼腆无辜的笑容:“毕竟要为工厂做贡献,我这人脑子笨,只能多问,争取不犯错误嘛。”
众人:“……”你认真的吗?
“……”男人也是一愣,显然没有见过这么热爱工作的人,“看看人家!看看人家的工作积极性!你,你叫什么名字?”
鹿丘白秒答:“王勇。”
听到这个名字,其他人都没有反应,只有戚言州轻轻挑了挑眉。
男人明显没有记在心里:“挺好,我记住你了,要是干得好我给你升主管。”
“但你们千万不要搞错了,找蝴蝶只是你们的工作之一,平时你们还要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知道吗?休息时间不是很多吗,用休息时间去找蝴蝶!”
鹿丘白的嘴角微微抽搐:“好的领导。”
这不就是把员工当驴用么。
男人说完,从桌下掏出一把什么东西,丢到众人面前的地上。
待看清这是什么东西,瞬间有人尖叫出声。
只见地上的是数个干瘪的虫卵,像是水分被抽干后的标本,但仔细看,似乎能从卵膜之下,看到些许幼虫的蠕动。
这虫卵整体是白色,淡淡的蓝色则像缎带一样缠绕在外部。
粱啸认真地看了片刻:“蓝翅羽蝶的卵,满足了一定条件后,很快就会孵化出来。”
众人纷纷问:“什么条件?”
只不过粱啸没开口,就先一步被男人打断。
“这是好东西,是成为完美员工的第一步!”男人道,“吃下去,吃完了就去上班。”
“吃……吃下去?”
众人面面相觑。
粱啸艰难地补完了被打断的后半句话:“孵化条件是,……高温。”
——也就是说,咽下去后,这玩意会在体内苏醒、繁殖,直到五脏六腑都成为蝴蝶破茧的养料。
“这、这吃了肯定会死的!我不要吃!”有人捂着嘴尖叫。
男人的眉头拧了起来:“叫什么叫什么!怎么,不愿意?不愿意现在就滚出去别干了!”
当即有人迈步就要走。
普通人不了解污染磁场的威力,只知道一旦吃下虫卵,必死无疑。
鹿丘白赶忙抓住他,压低声音快速地说:“离开工厂一定会死,吃下虫卵,还有一定的孵化时间,只要能找到完美蝴蝶,就还有活路。你们自己选。”
说罢,他伸手从地上捡起一枚虫卵,直接咽了下去。
虫卵本身没有味道,但吞咽的过程中,就像毛毛虫正在从喉管滑落,软刺卡在喉中,让人忍不住干呕。
下咽过程虽然艰难,但没死。
见状,众人纷纷跟着他,捡起虫卵,咬着牙咽了下去。
“很好,很不错,王勇,你有带头的意识,好好干。”男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指向工厂深处的一扇门,“进去领你们的工牌,然后你们就能去上班了。”
门上写着“工厂车间”几个字,然而推开门后,出现在眼前的,竟然是一所学校。
并且,在车间门关上后,蝴蝶工厂,就整个消失在了他们身后。
鹿丘白侧目看向凌子晗,隐隐有些担忧。
因为眼前的学校,赫然就是——
观海市一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