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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1章 无尽列车

    “我们回家吧。”

    小章鱼很少提出不讲道理的要求,鹿丘白心下不安,在众人疑问的视线中走回列车。

    戚言州立刻缠了上来,鹿丘白看他眉头紧皱,就连缠上来的动作也有些虚弱,确实是不舒服的样子,更加焦急,忍不住脚步加快。

    没想到才刚靠近过去,小章鱼就啪嗒一下缩水似的靠进鹿丘白怀中,两只手一环鹿丘白的腰,眼睛都快闭起来了。

    这可把鹿丘白吓坏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吞了“亚瑟”的污染这时开始反噬了?还是?

    鹿丘白当场就要放血,无论是什么问题,至少现在他的血液还能够帮助戚言州恢复。

    就在这时,鹿丘白听到身后有人惊叫:“梅塔特隆大人!”

    鹿丘白猛地转过身去,只见一袭白袍的梅塔特隆正在向他走来。

    梅塔特隆应该是个老人,但身高却比鹿丘白还要高。

    或许是当时的全息视频模糊了人的感知,鹿丘白对梅塔特隆本人竟然这么高大感到深深的惊讶。

    “别紧张,”梅塔特隆的声音还是如此低沉有力,“这里是伯特利,距离神最近的地方,污染体会感到不适是很正常的。”

    他的一句话让鹿丘白安心了些,梅塔特隆望着一人一污染体紧密相贴的姿势,道:“减少消耗,就能缓解一些。”

    鹿丘白明白过来,朝戚言州勾了勾手,小章鱼化成一根触手缠在他腰间,转动眼球冷冰冰地盯着梅塔特隆,似乎是警告他不要再靠近。

    梅塔特隆扯了扯唇角,一只手像是故意轻轻覆在鹿丘白肩上:“我已经听说列车上的事,辛苦你了,孩子。”

    按道理来说,鹿丘白不适应与人亲密接触,可不知道为什么,对梅塔特隆却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是以被搂了肩膀也没有反抗。

    倒是他腰上的小章鱼,眼睛都要喷出火来。

    鹿丘白注意到了,这才不动声色向旁撤了一步,与梅塔特隆拉开距离。

    真奇怪,要不是小章鱼吃醋,他难道就要这样被梅塔特隆搭着肩膀走到伯特利收容所吗?

    梅塔特隆转动视线看过来,动作中好似有些许不解,鹿丘白有些尴尬,转移话题:“祂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伯特利受神的恩赐,只要待在伯特利,祂的力量总会受到限制。”

    鹿丘白抿了抿唇,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意味着伯特利很少会出现污染体,不知道为什么,这明明是件好事,鹿丘白的内心却猛地抽紧,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样。

    不过此时他还不能表现出来,眼看着列车的其他车厢里走出拉冬和伯特利的收容者。

    拉冬收容者在列车轮回中属于漩涡之外,虽然也有牺牲,但总体看起来精神状态尚可。

    西尼姆倒是有些喜气洋洋的意思,他们本就看伯特利不爽很久。

    唯独伯特利收容者,每个人脸上都看不到劫后余生的喜悦,反倒像是阴云笼罩、如丧考批。

    【超分析】和另一名伯特利收容者走在最后,一人一边押着亚瑟前进,皮肤黝黑的男人远远与鹿丘白对上视线。

    紧接着他的目光偏移,看向鹿丘白身后的梅塔特隆。

    这一眼像是猎豹锁定猎物,一想到亚瑟的真实身份是【Eden】的人,众人本能地想要将梅塔特隆保护起来。

    但梅塔特隆却径直向亚瑟走去。

    鹿丘白有些佩服他的镇定,亚瑟始终是十二灯塔主理人中距离梅塔特隆最近的人,这意味着梅塔特隆几乎无时无刻都在叛徒的监视之下,而他得知这一消息之后,居然没露出半点痛心或是恐惧。

    ……这是否也意味着,亚瑟在梅塔特隆眼里,也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人?

    亚瑟也看着梅塔特隆,他的情绪甚至比梅塔特隆要深刻:“梅塔特隆大人,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你所信仰的,只是伪神。”

    “我们将要召唤的,才是真正的神!祂就要降临,大洪水随着祂的感召而来,清洗所有有罪之人!你、你、你们……所有人都要死于审判……”

    “只有弥赛亚能够拯救这个世界!弥赛亚为此而生,他必须承担自己的职责……”

    ——啪!

    响亮的巴掌声。

    梅塔特隆一掌扇在亚瑟脸上,硬生生打断了他癫狂的传教。

    鹿丘白都愣了,还能这样?早知道他也扇几下了。

    亚瑟一下就闭上了嘴,大概是被扇懵了,怎么也没想到温文尔雅的梅塔特隆会直接动手。

    梅塔特隆看着儒雅,力气却格外的大,一巴掌下去亚瑟的唇角竟然都撕裂,鲜血顺着裂口流下。

    众人都惊呆了,说不出的割裂。

    半晌,亚瑟忽然笑了起来,像一个呼吸困难的咽喉炎患者:“您生气了吗?因为我的背叛,让您动怒,是我的错……可是我好开心啊,梅塔特隆大人,您这么做是否意味着在您心里我还有些地位?”

    “父亲——请原谅我吧,您从污染体手中救了我,抚养我长大,可我从没能得到您的一句肯定,我曾经相信您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可是父亲,你错了……只有弥赛亚……才能拯救这个世界!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拯救这个该死的、早就该毁灭的世界!”

    从亚瑟的话语中,众人都听懂了什么,可漩涡中心的梅塔特隆却很平静,他注视着亚瑟的眼睛,声音一如既往的庄重严肃——面前的养子在他眼里和其他人都没有一点点区别。

    “亚瑟,你太让我失望了。”

    “……”亚瑟的唇陡然抽搐起来,那是一种竭力忍耐却无法克制情绪的抽搐,所有人都看到亚瑟的影子陡然拔高,在玻璃地板上倒映出持剑的天使形态。

    【审判长】亚瑟,在吞食污染成为污染体之前,同样是S级收容者。

    当即有人向梅塔特隆跑去,理所当然地认为亚瑟要袭击梅塔特隆:“梅塔特隆大人,当心!!”

    然而下一秒,他们只看到庞大的审判长调转剑尖——狠狠扎入自己的身躯!

    长剑贯穿影子的胸膛,通过太阳折射的角度,也恰好穿透亚瑟的胸膛。

    “……咳!”亚瑟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支离破碎的语言从他口腔里流出,“是吗……我永远……只能让您……失望啊……”

    他重重倒在地上,身形和影子重合,却是死不瞑目。

    “所长!!”

    有收容者捂着嘴失声惊呼,他们上前查看,亚瑟早已没了呼吸。

    梅塔特隆是离他最近的人,可从亚瑟自杀到彻底死亡为止,他都没有表现出分毫的惊讶。

    ……是啊,他是【预言家】,应该早就料到亚瑟会死。

    可是如果没有梅塔特隆那一句失望至极的批评,亚瑟又是否会如预言所说,引剑自尽?

    鹿丘白思绪很乱,这么一来他们什么都没能从亚瑟嘴里问出,硬生生断了线索。

    梅塔特隆任凭他们收敛亚瑟的尸体,很快就回到鹿丘白身边:“走吧,孩子,不必为背叛者伤心。”

    鹿丘白唇瓣微动,他其实很想问问梅塔特隆为何能说出如此无情冰冷的话语,但他深知自己没有这个身份质疑梅塔特隆的行为。

    伯特利车站的对面就是伯特利收容所,与观海市收容所不同,伯特利收容所作为全球收容所总部,是一个庞大的聚集区,其规模堪比一个工业园,包括酒店、花园、餐饮等等,仿佛置身于一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

    梅塔特隆早就为他们准备好了房间,每个收容所基本住在一层,用监测器刷卡开门,戚言州不能算收容所在编人员,干脆直接和鹿丘白住在一间。

    西尼姆收容所的房间位于第七层,鹿丘白的左边是黎漾,右边是【分析师】,莫家兄弟住得离他们远一点,在走廊的另一头。

    房间内部很宽敞,比鹿丘白在疗愈所的房间还大,工作人员给他安排了双人床,鹿丘白微微笑:“能不能换成一张大床?”

    工作人员表情微妙:“……”

    不过他们还是满足了鹿丘白的要求,很快一张豪华大床就出现在房间内。

    鹿丘白坐在床上休息片刻,撩开衣服看向腰上的小章鱼。

    小章鱼已经很久没有以这种形态贴在他身上了,眨巴眨巴眼睛似乎也有些不习惯的样子。

    鹿丘白倒是觉得祂这样很可爱,掀开衣服勾引一下,勾得小章鱼眼睛都红了,才笑着不再挑逗祂。

    简单整理好行李,鹿丘白走到阳台前拉开窗帘,目光蓦地一滞。

    窗外是一座高大的教堂,教堂顶端的钟正在缓慢地行走,鹿丘白拉开窗帘时恰好是中午十一点五十九分,此刻他看着指针略过钟面——

    当——当——当!!

    十二点整,钟声响彻伯特利上空。

    这一声震耳却不让人觉得突兀,相反内心只感觉到无穷无尽的平静安宁,就好像神的恩赐照落下来,抚平内心的负面情绪。

    但鹿丘白还没来得及平静一会,腰腹上就传来剧烈的挤压,小章鱼难受地直绞紧,神的恩赐对污染体来说就是凌迟。

    鹿丘白赶忙将窗户关紧,割破手掌让戚言州吮吸,祂这才好受了些,眼眸微眯精神不振的样子。

    好在钟声并未持续太久,大约响了十二声后,钟声就停歇下来。

    鹿丘白这才敢重新开窗,他发现阳台是联通的,这意味着他可以毫无障碍地串门。

    开门出去后,鹿丘白深呼吸了一口,觉得胸腔里轻松许多。

    恰好这时,隔壁有开门的声音,黎漾也正好走出来,两人打了个招呼。

    “感觉怎么样?”黎漾随口问道。

    鹿丘白如实点头:“非常不错,不愧是伯特利,条件真好啊。”

    黎漾低低笑了一声,指腹摩挲着扳指,道:“列车上辛苦你了,我没帮上什么忙。”

    “这叫什么话,没黎总我可没办法活着走到伯特利。”鹿丘白认真地说道,“不过……亚瑟死了,我们该怎么找到【Eden】的总部?”

    这正是他担忧的问题,此前十二灯塔会议时,众人就怀疑收容所内部存在叛徒,现在已经确定那人就是亚瑟,可眼下亚瑟自尽而死,他们手上没有线索了。

    黎漾沉吟片刻:“梅塔特隆总有办法。我们现在这里休养,【Eden】的事,一时也急不来。”

    鹿丘白觉得黎漾说得有道理,入梦之力的后遗症就是沉睡,眼下鹿丘白已经非常困倦,强撑着才没有让自己昏睡。

    黎漾也看出这一点,主动结束话题:“有事我会叫醒你的,去休息吧。”

    鹿丘白放心地点了点头,因为信任黎漾,他连阳台门也没关,就一头倒在床上,迅速睡了过去。

    过了一会,确认青年已经沉沉睡去,他腰上的触手缓缓变成一个男人的轮廓,戚言州替他好好盖上被子,转眸,看向阳台外。

    黎漾仍站在那里。

    戚言州示威似的亲了一口鹿丘白的侧脸,这才走到阳台上,转身关上了门。

    祂与黎漾面对面站着。

    黎漾递给祂一根烟:“戚言州,我想和你谈谈。”

    第152章 伯特利收容所

    两个男人在阳台上谈话,气氛剑拔弩张。

    烟头落了一地——黎漾是个不爱抽烟的人,又或者说他在鹿丘白面前总是避免烟酒,眼下他也只是两只手夹着烟,间歇性地抖落烟灰,方寸不移地抖在小章鱼的触手上。

    有点烫,戚言州收缩触手,脸色更加阴沉。

    但一看到房间里沉睡的青年,又能收敛脾气好好说话。

    他们说了很久很久,很多很多,从暮色低垂到晨光熹微,直到室内传来一声低哼,两人同时看向屋内,只见鹿丘白翻了个身从床上坐起,伸了个懒腰。

    睡衣有些短了,随着青年伸展的动作,漏出一截洁白的腰来。

    黎漾抖烟的动作一顿,而戚言州迅速走进屋内,将窗帘拦得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缝隙。

    小章鱼充满占有欲的小动作自然躲不过鹿丘白的眼睛,他回首牵住小章鱼:“和黎总说什么呢?”

    戚言州顾左右而言它:“没有说什么。“

    鹿丘白哪会被祂给骗了,但他心里同样清楚,这两个是绝对不会伤害他的人,也就没有追问。

    一看,已经上午九点,这一觉他睡了足足十二个小时,虽然算不上彻底恢复,但总算感觉有精神了一些。

    鹿丘白翻了翻手机,里面躺着来自莫容桃的消息。

    【鹿医生!伯特利收容所可好玩了,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去玩吧?我哥不肯陪我。】

    后面那句才是重点,鹿丘白无语失笑,但也没拒绝,莫容桃的消息是昨天半夜发来的,他回了一句“好的”,莫容桃没回,看来还在睡觉。

    那就没办法了,鹿丘白收拾好自己,叫上隔壁的黎漾,先去了伯特利的食堂。

    伯特利的传统美食与西尼姆极为不同,基本都是生冷食品,沙拉占了大多数,鹿丘白吃得胃里冷冰冰,开始怀念西尼姆的粥。

    在食堂用餐的收容者众多,有了列车上的经历,许多收容者都对鹿丘白有所改观,主动向他问好。

    鹿丘白俨然成了收容所的明星,甚至还有人凑过来想要和他交换联系方式,又在小章鱼冰冷的注视下又缓慢离场。

    吃饭间,西尼姆收容者都到齐了,围坐在圆桌四周,唯独没看到【分析师】。

    “【分析师】哪去了?”鹿丘白随口问了一句。

    黎漾优雅地擦擦嘴:“和【超分析】吵架去了。”

    鹿丘白:“……”

    那,那也行吧。

    吃完饭,几人结伴在伯特利收容所内闲逛,伯特利收容所就像一个精致的雕塑公园,随处可见造型雅致的喷泉雕塑,大多都是天使的造型,倒像是虔诚信徒的礼拜之地。

    远远的,莫容桃指着一栋高楼:“那是什么?”

    这高楼呈倒三角形状,仿佛悬浮在半空,仔细看才能看到,原来是全部用高纯度的玻璃铸造,在阳光下趋近透明。

    “那是伯特利的研究所,哈米吉多顿,意思是……天国。”黎漾道,“一些针对污染体的开发研究都在那里进行。”

    “哈米吉多顿……”鹿丘白不知怎的,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他摁了摁发胀的太阳穴,旋即想起亚瑟曾经抽走过自己的血液用于实验,大约就是在这里进行。

    “我们可以进去吗?”莫容桃没心没肺。

    黎漾摇了摇头:“可以,但你真的想进去吗?里面都是收容的A级污染体,想去的话我有权限,我现在送你进去?”

    莫容桃哀嚎一声连连摇头:“错了错了,再也不敢了!”

    他恨不能离这座关满污染体的金字塔八百米远,很快拉着鹿丘白到别处闲逛。

    小桃就好像上了发条,眼看着步数噌噌噌上涨,鹿丘白实在走不动了,坐在喷泉前仰面休息。

    天空湛蓝无瑕,不见云彩,像一张打印的画,贴在了空中。

    鹿丘白眼眸微眯,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我们好像……一直没听到鸟叫?”

    此话一出,众人都有所察觉,莫容桃更是竖起耳朵听了听:“……还真是……没有声音……也没有昆虫叫。”

    怎么可能呢?哪怕是钢铁丛林的闹市,也总能看到几只雀鸟。

    可伯特利……

    这样生机盎然的地方,却竟然一只鸟也没有吗?

    别说是鸟,鹿丘白发现,除了人,就连其他会呼吸的动物也没有看见。

    他的疑问得到了黎漾的解答:“伯特利收容所高度防范,除了我们出行的入口,其他区域都布置了你看不见的电网,电流强度……就和收容所关押污染感染者的电流强度差不多。”

    “……”鹿丘白悚然,一瞬间阳光灿烂的伯特利收容所就似乎变成了精美的玻璃花房,他们就像温室里精心栽培的花——置身于假象之中。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大脑深处又是一阵刺痛,鹿丘白略略蹙眉,头顶又有钟声传来。

    那巨大的钟再次敲响,可鹿丘白却没感到如此前一样的心灵涤荡,反倒觉得心脏沉甸甸的,像压着一块石头。

    监测器忽然震动了一下,鹿丘白低头看去,是梅塔特隆发来的消息,作为收容所的最高领导人,梅塔特隆拥有联系所有收容者的权限。

    他的消息只有一句话,一个地址。

    “梅塔特隆想见我,我去一下。”鹿丘白说道,站起来拍了拍戚言州的肩膀,“走吧。”

    梅塔特隆没说找他有什么事,但鹿丘白下意识觉得会和戚言州、以及他的身份——【弥赛亚】有关。

    鹿丘白跟着地图导航到梅塔特隆的办公室,实际上就是伯特利收容所本部的最高处,宛如立于高塔顶端,装修异常简朴。

    梅塔特隆坐在书桌前,鹿丘白推门进去恰好与他四目相对。

    男人虽已有些年纪,却仍挡不住逼人的俊朗,皱纹也像是岁月的恩赐。

    鹿丘白不知怎的有些尴尬,低头唤了一声:“梅塔特隆大人。”

    他对伯特利这种等级分明、要在上级名字后面加上“大人”的中二叫法还有些不适应。

    梅塔特隆只是笑了笑:“叫我名字吧,坐。”

    鹿丘白受宠若惊,坐在梅塔特隆对面。

    他身后,戚言州缓缓掖上门。

    和鹿丘白相比,祂的神情就没那么好看,梅塔特隆几次三番接近鹿丘白,几乎在祂的雷区边反复横跳。

    但戚言州清晰地知道眼前的男人不能杀。

    “亚瑟的事情,我很抱歉,”梅塔特隆道,一边给鹿丘白倒了一杯水,“你是否也觉得我太过严厉了?”

    鹿丘白沉吟片刻,如果实话实说,是的,他甚至认为亚瑟的死梅塔特隆也有责任,如果不是他那样刺激亚瑟,亚瑟或许不会选择自杀。

    但转念一想,即便亚瑟不死,他们又有多少把握能从亚瑟嘴里问出线索?恐怕没有,亚瑟的性格注定他不会说出任何有用信息。

    于是鹿丘白摇了摇头:“结果都一样。”

    梅塔特隆先是怔然,紧接着轻轻笑了起来。

    “这是个很有意思的回答,没错,【疗愈师】,无论我做什么,亚瑟自尽的结局都已注定,不是我,也会是其他人——如果已经知道结果,你还会选择尝试吗?”

    他势必不仅仅在问亚瑟这一件事,鹿丘白并不知道【预言家】究竟看到了什么,或许神已经指引他看到这个世界的终末,他才会有此一问。

    可这与鹿丘白无关。

    在列车上他就知道了两次轮回的失败,可那又怎样?

    他们不还是靠自己打破死亡结局了么?

    青年虽然什么也没说,低敛的眉眼间却似已什么都说了,梅塔特隆从他的神情中已经能够读出答案。

    “……你一直是个好孩子。”梅塔特隆忽然感慨起来,这话听在鹿丘白耳中有些莫名其妙,“【牧羊人】常常与我提起你,他说你是天生的收容者,仁善又有恩慈,我深以为然。”

    “可如果有一天,你必须要舍弃一些对你重要的人或物,你又会作何选择?”

    梅塔特隆的视线悄然落在戚言州身上,似乎在暗示着什么:“收容所还从来没有S级污染体。”

    鹿丘白心中登时警铃大作!

    他的手缓慢掐紧,压在桌面上,语气中隐隐带着些许怒意:“……梅塔特隆大人,我绝对不会舍弃任何人。”

    梅塔特隆的目光再次转回鹿丘白身上。

    他微微笑着,因为唇角肌肉的牵引,而叫他唇下的伤痕更为明显。

    “正是你这样的人,才会使他人心甘情愿为你奉献。”

    这种异常的情绪表达让鹿丘白摸不着头脑,这人精神真的正常吗?有没有可能整个伯特利收容所都有点精神问题?

    “可是,”梅塔特隆似乎一门心思要持续这个话题,他示意鹿丘白喝一口水,“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事情,都无法如愿。”

    他的话让鹿丘白顿感不安,水也不敢喝了:“您到底要说什么?”

    梅塔特隆不语,反而是手机震了一下。

    鹿丘白道了一声“不好意思”,立刻就将手机打开查看。

    发信人是【分析师】,发信内容只有两个字。

    ——救命!!

    鹿丘白瞬间拍案而起:“不好意思,我朋友出事了,我现在要去——”

    他说到这里猛地一顿,攥着手机的手掌垂了下来,在身侧握得极紧:“……这也是您的预言吗?”

    梅塔特隆不置可否:“你的回答是?”

    鹿丘白深吸一口气,再一次重复自己的答案:“我绝不会放弃任何人。”

    “小七,我们走了!”

    他快速转过身,一边给黎漾打去电话报信,适才他们恰好讨论过,【分析师】和【超分析】正在哈米吉多顿,因此双方同时往那倒悬的金字塔跑去。

    鹿丘白能感受到身后如影随形的视线,梅塔特隆一直在看着他,直到他跑下楼,那目光还没有从他背后移开。

    ——青年的身影终于消失不见,梅塔特隆却依旧倚靠着高塔的窗户。

    如果鹿丘白没有那么匆忙地离开,走到这里向下看,就能发现,梅塔特隆所处的位置,能够轻易地看到整个伯特利收容所。

    此时此刻,那倒悬的金字塔——哈米吉多顿里,翻涌着浓重的黑暗,像一枚即将迎来暴风雨的风暴瓶。

    “……”梅塔特隆垂下眼,拨弄着窗边一盆小小的盆栽,他的指尖轻推,盆栽便从窗口翻倒,砸在地上,砸得粉碎。

    它就砸落在青年离开的脚印上方,正对着,分毫不差。

    这意味着,如果梅塔特隆想,高处坠落的花盆,足以要了青年的命。

    梅塔特隆许久叹息道:“大洪水将至。”

    第153章 伯特利收容所

    鹿丘白赶到的时候,黎漾等人已经守在金字塔下。

    “情况怎么样?”鹿丘白问。

    黎漾摇了摇头,出示手机上几个未接电话:“给【分析师】打了几个电话,都没有接。【超分析】也一样不接电话,他和【分析师】应该待在一起,而且……我查看了他们的生命体征,他们现在的状态有些奇怪。”

    “奇怪?”

    黎漾将监测器展示给他看:“他们的生命体征很平稳,但有些过于平稳,这种状态就像……在沉睡。”

    但【超分析】和【分析师】一起在哈米吉多顿陷入了沉睡?这听起来就很匪夷所思。

    “得上去看看。”鹿丘白当机立断,“……但有一件事,我必须先告诉你们。”

    他将梅塔特隆在办公室与他说的话挑重要处说了,又道:“听梅塔特隆的意思,他似乎已经预料到,而且并不赞成我们前去……这次去哈米吉多顿,恐怕……危险重重。”

    他没有说“有去无回”,是因为打心眼里,不认为所谓的预言有资格支配他们的命运。

    他完全可以隐瞒梅塔特隆的话,但他不在乎生死,并不代表他可以要求其他人也将生死置之度外。

    【分析师】是他的朋友,鹿丘白一定会拼尽全力去救他。

    而眼前的人,也是他的朋友,鹿丘白更希望他们好好的活着。

    所以这一次,就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鹿丘白把选择权交给他们自己。

    “我觉得……这些事都因为我而起,应该我自己一个人去做个了断,大家其实没有必要……”

    几人相互看了一眼,忽然发笑。

    鹿丘白呆呆地眨了眨眼:“?”

    “鹿医生!说什么胡话呢,烧起来了?”莫容桃拍拍自己的胸脯,“放心吧,我保护你!”

    莫容柳踩了他一脚:“鹿医生,既然已经走到这里了,你也不用劝我们退出,我们是不会走的。倒是所长,您……”

    黎漾半迈步看向高悬的、似乎下一秒就会坠落的金字塔:“不必再说了。我们走吧。”

    鹿丘白眼圈微红,却打心底里松了口气。

    还没及迈步,又是一阵喧嚣。

    定睛一看,竟然是【博士】,带着一群眼熟的拉冬收容者赶来,他手中的小白鼠一看见鹿丘白就不管不顾扑了过去,气得【博士】大骂“没良心的东西”。

    鹿丘白有些意外:“你们……”

    “听说哈米吉多顿出事,”【博士】道,“过来看看。怎么样,你求我,我就帮你。”

    鹿丘白:“……”

    他冷着脸转身就走,【博士】在身后“诶、诶”直叫:“行了行了,小心眼。”

    鹿丘白这才停下,挑了眉眼:“来帮忙?”

    “来帮忙,”【钟表匠】一只眼睛蒙着纱布,接过话茬,“哈米吉多顿是全封闭空间,即便发生污染也不会被监测到,所以我们也只有这点人可以和你一起去,我的能力已经没有用了,就在这里守着。随时联系。”

    鹿丘白感激地点了点头:“那事不宜迟,我们赶紧进去吧。”

    众人不再多说什么,在黎漾带领下向着倒金字塔走去。

    金字塔内部远比想象的还要宽敞,可以比得上一座大型商场的一楼,黎漾眉头紧锁:“我也只是听说过哈米吉多顿的名字,对内部情况并不了解。”

    【博士】倒是表现出些许笃定,接过话头道:“我进去过几次,主要是配合伯特利实验,那里的污染体都被关在高精度玻璃内,中控是一棵机械树。”

    “树?”

    “不错,这棵树叫做生命之树,每根枝条对应一个污染体,如果哈米吉多顿出了什么问题,大概率和生命之树有关。”

    生命之树……

    这个名字,好耳熟。

    头皮深层传来激烈剧痛,鹿丘白下意识闷哼一声,抬手捂住太阳穴忍痛。

    他已经很克制,结果还是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一抬头便是看到众人关切的目光。

    鹿丘白:“……”

    他有些尴尬地眨了眨眼。

    “一点头疼,我没事的。”鹿丘白还是不习惯被那么多人关心,摆了摆手。

    “不要逞强。”

    叮嘱一句,黎漾摁下上行电梯,很快悬浮电梯就从高处降落,开门的刹那众人都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但电梯内一片祥和,也没有监测到污染。

    电梯很窄,他们一行将近二十人,不得不分成两批入内。

    【博士】和他们约定好,到达哈米吉多顿后就在门口等待,率先带人走进了电梯。

    静等电梯上行的过程中,鹿丘白跟随电梯抬起头。

    那透明的电梯井此刻却好像融于雾气里,太高了,高得常人即便抬头仰望,也无法看到它究竟通往何处。

    那是常人无法企及的、也不予常人触碰的高度。

    不知等了多久,电梯重新下降回一楼。

    黎漾却忽然出声:“等一等,【博士】没有回消息。”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

    只见黎漾的屏幕上,是一条消息。

    【情况怎么样?】

    发信时间是一分钟前,而【博士】并没有回复。

    “可能是……没来得及看?”莫容桃说了自己也不信。

    众人的表情都有些沉重,如果【博士】不回不是因为没看到消息,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他回不了消息。

    那么电梯打开后,等待他们的,就是危机四伏的哈米吉多顿。

    “在这里猜测也没有用,我们上去看看。”

    黎漾进入电梯,待几人都踏入后,他就打算关闭电梯门。

    然而他的手还没触碰到关闭按钮,电梯门就自己缓缓合上。

    黎漾的手停在半空,神色复杂。

    这点异常并没有被其他人发现,他紧紧攥着手,侧目看向身侧垂眸站立的青年。

    鹿丘白此刻心绪纷飞,越靠近哈米吉多顿他的心跳就越快,那是一种诡异的第六感,似乎在告诉他,他很快就会揭开所有真相。

    可在那之前……

    又会牺牲多少人?又会失去多少伙伴?

    又或者,正如梅塔特隆所说,他们真的能够……活着见到真相吗?

    奇怪。

    鹿丘白摁了摁太阳穴,他怎么会突然开始想这些?这一点也不像他。

    或许是梅塔特隆的话在他心中植入了心理暗示,才会挑动他内心的不安。

    踌躇间,电梯到了。

    电梯门缓慢开启,露出纯白装饰的哈米吉多顿。

    鹿丘白有一瞬间的恍惚,刹那间他好像回到了【Eden】的实验室,但站立在两边的天使雕像又在告诉他这里确实是伯特利收容所。

    在约定好见面的位置,他们果然没有看到【博士】一行人,他们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不知所踪。

    “我……”就在这时莫容柳突然开口,他使用了自己的能力,此刻脸色却异常难看,“【平面规划】在这里失效了,我只能画出我们脚下这片区域的剖面图,但门里……是一片空白。”

    很显然众人都想到了什么,但黎漾还是宽慰道:“很有可能是哈米吉多顿设置了屏蔽措施,别多想。”

    紧接着他就联系了梅塔特隆,将【博士】一行人失踪的消息如实转告,电话那头梅塔特隆似乎说了什么,从黎漾的表情来看他们并没能达成一致。

    “可是梅塔特隆大人,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难道结局就会改变吗?如果您没有别的指示,我就挂断电话了——是的,【疗愈师】和我们在一起,……”

    黎漾看了鹿丘白一眼,将手机递给他:“梅塔特隆要和你说话。”

    手机抵着耳廓,梅塔特隆失真的声音从手机内传出:“……如果真相注定让你痛苦,你也要去吗?”

    鹿丘白语气坚决:“当然。”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轻笑:“你啊……”

    尔后便没了声音。

    鹿丘白一看,梅塔特隆已经挂断了电话。

    梅塔特隆特意和他说这么一句,好像在阻拦他走进哈米吉多顿。

    如果是这样,那他更要进去看一看。

    ——等待已久的真相,哪怕鲜血淋漓,也是真相。

    “准备好了?”黎漾询问西尼姆收容所的其他人。

    就像之前每一次一样,众人一齐点头。

    黎漾走到哈米吉多顿的大门前,步伐多少带这些决然,扫描仪从天空降落,宛如天使轻盈的翅膀,此刻却又像千斤重担狠狠坠下。

    仪器扫描了黎漾的虹膜:“身份确认:【牧羊人】,西尼姆收容所所长,欢迎来到哈米吉多顿。”

    黎漾朝其他人点了点头,手中圣铃已然开始摇晃:“我在前面等你们。”

    他的身影很快被白光吞没,紧接着莫容柳、莫容桃也先后上前。

    扫描仪对待他们的语气明显没有面对黎漾时那么热情:

    “身份确认,【杨柳】、【秋桃】,欢迎来到哈米吉多顿。”

    紧接着是其他西尼姆收容者。

    他们也被白光吞没后,终于轮到了鹿丘白和戚言州。

    鹿丘白注视着扫描仪,那虹膜扫描的激光也在这时恰好转向了他,似乎正在与他对视。

    “你说……污染体能进去吗?”鹿丘白若有所思。

    戚言州的手环上鹿丘白的腰:“带我进去。”

    鹿丘白明白祂的意思,撩起衣服主动迎接触手的到来,猩红触手瞬间卷住他的腰,乖巧地眨起眼睛。

    鹿丘白这才放心下来,他担心戚言州的人类形态太过张扬,会被扫描仪拦下,但触手形态就刚刚好,之前跟着他进了几次污染磁场,都没有一点问题。

    鹿丘白向扫描仪迈步走去。

    他感到那一点血红的激光转向自己的眼睛,红色钻入眼球时,耳畔响起冰冷无情的机械音:“欢迎来到哈米吉多顿。”

    前方的大门浮起白光来,鹿丘白靠近大门,试探着伸出手,他的手掌就像压入一处水面,逐渐被白光吞噬。

    在身体马上就要被全部吞噬的前一秒,鹿丘白倏然回头:“……你刚刚,没有叫我的代号。”

    他询问的对象,正是悬挂在天花板上的扫描仪。

    本不应该有任何回复,扫描仪并不是人工智能,只负责最基础的识别工作。

    但这一刻,鹿丘白却清晰地听到人的回复。

    那是充满怀念的、感慨的语气。

    “欢迎回到哈米吉多顿。”

    “【弥赛亚】。”

    第154章 哈米吉多顿

    鹿丘白是在一阵吵闹中醒来的。

    他摇了摇头,大脑深处一片刺痛,似乎有什么正如潮水般从脑中褪去,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一种莫名的警惕让鹿丘白没有立即起身,而是在黑暗中闭起一只眼,试图看清黑暗中是否多出了些什么。

    但闭上一只眼后,他所等待的清晰视野并没有出现,反倒是原本的视野缩窄了一半——这意味着他的两只眼都能在黑暗中清晰视物。

    好奇怪。

    所以他为什么要闭上一只眼?

    心里的不安一闪而过,确认屋内一片祥和之后,鹿丘白起身,走向吵闹不停的闹钟。

    啪嗒,把闹钟关闭。

    闹钟显示现在是早晨七点四十分,鹿丘白关了闹钟,反而一时踌躇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去做什么了。

    大脑一片空白,他是谁,在哪,要做什么,竟然一概不知。

    而一旦想要仔细思考,大脑就会一片疼痛,让他不得不停下回忆。

    好在桌上有一张便签,贴心地写着:

    嗨!早上好,我知道你很困惑,不过请放心,我会为你解答一切。

    你是一名研究员,现在是早上七点四十分,你有二十分钟时间完成洗漱,在八点前,你要到达哈米吉多顿,你在那里上班。

    顺带一提,今天是周一,要开工作会议,千万不要迟到哦。

    落款:你自己。

    鹿丘白盯着这熟悉的字迹,果然脑子清醒了许多。

    他想起自己的身份——一个患有间歇性失忆症的研究员。

    每一周他都会给下一周的自己写一张便签,防止他忘记自己是谁。

    很显然,这奏效了。

    鹿丘白把便签丢进垃圾桶,快速地洗漱完毕,向着哈米吉多顿研究院赶去。

    他住的地方离研究院不远,也算是市中心,刚一出门,就碰到隔壁的邻居——一对双胞胎,话多的那个是弟弟,此刻正兴高采烈和他招手:“鹿医生!你去上班?我们顺路,我带你走。”

    鹿丘白施施然点头,只是不知为何坐上车时有一瞬间的紧张,好像在担忧什么。

    路况很好,莫容桃一边开车,一边和鹿丘白攀谈:“听我哥说,最近学校里在忙着教学生躲避洪灾……是要发生洪涝灾害了吗?”

    鹿丘白心下一突,表面上不动声色:“不是,只是教会学生一些基础的生存本领,哈米吉多顿是绝对安全的,放心吧。”

    “说的也是。”莫容桃连连点头。

    他对鹿丘白的话深信不疑,因此并没有注意到青年垂下头时,眼底一闪而过的晦涩。

    莫容桃说的没错,学校让学生学习预防洪涝灾害,是因为数据显示,在不久的将来,哈米吉多顿将会爆发一场灭绝全人类的大洪水。

    天上将有暴雨淹没地面,人类文明或将毁于一旦。

    哈米吉多顿不能把真相告诉群众。

    而鹿丘白任职的研究院,是专门研究人类疾病的科研机构,在研究院的努力下,癌症已经被克服,各种基因疾病也都得到了改善,人类正式进入几百年寿命的阶段。

    而眼下,他们正在为带领全人类安然度过大洪水而努力。

    很快车就开到研究院楼下,研究院是倒三角形的玻璃高楼,在阳光下趋近透明。

    鹿丘白下了车,和莫容桃告别,大门扫描了他的虹膜。

    “【弥赛亚】,欢迎来到哈米吉多顿。”

    进入研究院有许多道程序,鹿丘白先去换了身白大褂,换衣服时他的同僚们也在。

    “新的污染体送到了,这一批有S级呢。”

    “不知道会被分配给哪个研究员……S级污染体啊,好羡慕。”

    “鹿医生!我想要这次的S级污染体,让给我吧好不好?”

    鹿丘白一愣,那名同事已经笑嘻嘻地搂住他的胳膊:“好不好?”

    “那也要看S级喜不喜欢你,谁不知道,每次鹿医生一在队伍里,污染体就像见了梦中情人一样扑上去了。”

    鹿丘白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污染是癌症被克服后,大陆上出现的一种新型疾病,好在疾病还没来得及扩散,就被研究院控制了起来,用作抵抗大洪水的实验。

    而鹿丘白有一种特别的能力,异常吸引污染体,不仅可以短时间降低它们的敌意,还能让它们视他为主人。

    所以每次他都会被污染体争抢。

    一行人嘻嘻哈哈地走了,鹿丘白独自站在更衣室里,有些出神。

    好奇怪……

    还是好奇怪。

    大概是这几天都没有睡好,脑子都有些不清醒了,怎么总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里呢?

    就在这时,他从镜子里看到了时钟,显示七点五十九分。

    ……等等。

    镜子里的……时钟?

    不应该是颠倒的么?怎么会看到正着的画面?

    鹿丘白悚然一惊,猛地看向现实中贴着钟表的地方——依旧是七点五十九分,在扭头的几秒间,秒针又转动了几分。

    七点五十九分。

    七点五十九分。

    两边都是……端正的七点五十九分。

    鹿丘白试探着朝镜子挥了挥手,很正常,镜子里的自己也抬起了手臂。

    唯独时钟,无论在镜子里还是镜子外,都没有被镜像。

    这细微的异常让鹿丘白心中疑窦丛生,但紧接着广播里就传出寻找他的声音:“鹿医生,你去哪了?快点来上班!”

    这一声一点也不像上司的斥责,倒仿佛一句无奈的调侃,鹿丘白不确定自己是否听到背景音里其他人的低笑。

    他收拾好情绪,按照广播的指示向工位走去。

    一路上都有人和他打招呼,鹿丘白是哈米吉多顿的吉祥物——褒义的,工作能力强、脾气好又长得帅,正因如此经常被人戏称为“上帝的宠儿”。

    他走到工位上,桌上已经有同事买来的早饭,一杯豆浆一个奶黄包,鹿丘白端起豆浆喝了一口,打开电脑打算检查今天的工作。

    他的手掌挪动鼠标,却感到鼠标底座异于往常的干涩,拿起鼠标一看,竟然有一张便签贴在鼠标下方。

    这张便签和鹿丘白在自己家里看见的那张是同一个款式,不出意外这也是他写给自己的提示,大概和如何好好工作有关。

    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操这个心,毕竟当他想起自己的身份后,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话虽如此,鹿丘白还是认真看了看便签上的内容。

    ——世界是颠倒的,生命是轮转的,真相是残酷的。

    “……什么?”鹿丘白的瞳孔陡然一缩,不可置信地将便签翻来覆去,但除了这三个短句就再也没有其他内容。

    这根本……就不是提示啊?

    他究竟想要传达什么信息?

    大脑深处又开始疼痛了,鹿丘白皱了皱眉,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小心地将便签压在掌心,偷偷藏进了口袋里。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自己肯定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这一点鹿丘白对自己很有信心。

    这片刻时间,电脑开机,随着一声开机音效,电脑桌面出现在他的眼前。

    鹿丘白点开哈米吉多顿的官网,进入个人空间,点击工作日程。

    作为研究员,他们的工作比起寻常工作要显得自由充实许多,不会有不断重复的工作,且可以自己安排工作时间和工作内容。

    鹿丘白是个工作狂,他的工作日程经常是满满当当。

    上午是污染体培育,下午是污染体处刑……

    鹿丘白调出档案,这几乎已经成了一个习惯性动作,他迅速找到目前自己负责的污染体,在系统申请了探视权。

    过了一会,传来消息提示音,点开却不是探视权的批复,而是一则私人站短。

    【这是一则振奋人心的消息!新的污染体开放认领了,请尽快前往认领。】

    愣神的功夫,身边椅子拉开的声音此起彼伏,已经有数名研究员起身,看起来接到了一样的站短。

    其中一人还拍了拍鹿丘白的肩膀:“快点啊!不然我可把最好的给带走了!”

    鹿丘白认得他,这人的代号是【博士】,是个聒噪的男人。

    虽然聒噪,倒也不讨厌,鹿丘白点点头,跟上了【博士】的步伐。

    几人坐电梯下到地下十八层,扑面而来一阵阴风,但很快,随着仪器检测到有人靠近,白炽灯接连亮起,一座纯白的宫殿拔地而起,出现在众人眼前。

    ——囚笼,关押无人认领的污染体的地方。

    一个个硕大的玻璃囚笼里关押着污染体,然而众人神色如常,外形可怖的污染体根本不足以让他们恐惧,污染体们都被束缚了行动和力量,此时此刻和一个庞大的野生动物也没有区别。

    这里是天国,不会有任何危及人类性命的事情发生。

    很快他们就走到一处最大的玻璃囚笼前,新来的污染体就被关在这里。

    它们都被分好了等级,像等待认养的宠物,瞪着狰狞的眼睛看着众人。

    “……噫,”【博士】目露嫌弃,“长得好恶心。”

    他本意是想获得鹿丘白的认同,然而甫一转头,只看见青年亮晶晶的眼眸,像看见了什么心仪的礼物一样,难掩激动和喜爱。

    “……”【博士】忍无可忍,“你也好恶心。”

    鹿丘白哪里管的上他在说什么,整个人都快贴上玻璃去,那些扭曲的、面目可憎的怪物在他眼中都变得面目可亲,让他忍不住想要靠近上去摸摸。

    而他与污染体逐渐向来是双向奔赴,污染体很快全部聚拢到鹿丘白身前,隔着玻璃想要与他贴贴。

    “受不了。”【博士】犀利评价,又忽的话锋一转,“……那是什么东西?”

    只见一群穷凶极恶的污染体之间,冒出一团猩红的柔软物体,在地上可怜地爬行着,又瑟瑟发抖被污染体拽回,当成玩具般肆意凌辱,碎成一块一块。

    “史莱姆?”【博士】饶有兴趣地盯着看了会,兴致缺缺,“哦……好像是章鱼,抓捕队怎么把饲料送过来了,好弱。”

    在他们看来,这弱小的东西,只不过是污染体的饲料。

    小章鱼吸引到的注意只有不到一秒,就又被研究员们抛之脑后。

    “鹿医生,你先挑吧。”众人已经放弃挣扎,反正不管谁第一个挑选,鹿丘白都会被污染体的爱淹没。

    鹿丘白也不推辞,打开门进入玻璃房内,猩红章鱼已经被扯烂,正在努力地重新把自己拼起来。

    鹿丘白直接向章鱼走去。那一团小章鱼注意到他靠近,抖得更厉害了。

    ……可怜的小东西。

    鹿丘白蹲下来,试探着伸出手,悬停在小章鱼头顶:“别怕。”

    青年声音温柔,如同春日的暖风,在冰冷的玻璃房内,吸引了所有污染体的目光。

    那些污染体看着章鱼,眼底写满疯狂的嫉妒。

    小章鱼紧张地睁开豆豆眼,它的触手已经断得只剩一根,常年被欺凌的生活让它不知道是否应该信任眼前的青年人类。

    但……

    他的眼睛好漂亮。

    他身上好香。

    小章鱼看着看着,就忍不住伸出触手。

    那软软的、冰冷的触手,小心翼翼地卷住鹿丘白的指尖。

    第155章 哈米吉多顿

    触手凉凉的,像是冰块,激起一层寒栗。

    鹿丘白捏着小章鱼的触手,一下就把小章鱼一整只提溜起来。

    小章鱼紧张地扒着他,可怜地眨巴眼,还以为眼前这个青年,要把它塞进嘴里吃掉。

    “……哎呀,”鹿丘白心都化了,“好可爱。”

    可爱?

    小章鱼困惑地歪头,它是第一次听到“可爱”的形容,却能从鹿丘白的表情里看出这是夸奖,这两个字就像一种全新的色彩,让它黑暗的世界里忽然照进一束光来。

    他笑眯眯地抱着小章鱼,录入了认领人信息。

    小章鱼惊讶地看着屏幕,它不太识字,只能看着鹿丘白输入信息,但那双猩红豆豆眼却一下就从密密麻麻的文字中找到了鹿丘白的名字——

    “鹿丘白”

    好漂亮的名字。

    它认真地记忆着,要把青年的名字完完全全记在脑中。

    从今天开始,它就是他的了。

    “认领物……”鹿丘白眉心颦蹙,和怀里的小东西对视,“小章鱼?……嗯……你现在只有一根触手,还要再长七根才是合格的小章鱼,就叫小七吧,好不好?”

    小章鱼反正听不懂,鹿丘白说了它就很高兴,噗叽噗叽点头。

    鹿丘白抱着小章鱼出来,其他研究员见了鬼一样看着他。

    “你就选了这么个小玩意?它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死了。”

    这个污染体太弱了,弱到大部分时候都会被当做饲料使用,或者干脆直接销毁掉,偏偏鹿丘白不知为何大发善心,竟然选择了这么一个没有用的小东西。

    不过是鹿丘白的话,好像也没那么奇怪。

    他本来就不按常理出牌。

    “这小东西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博士】觉得小章鱼肯定是有什么他们没发现的过人之处,摸着下巴靠近,弯腰和小章鱼对视。

    在小章鱼眼中,这位突然靠近的中年人就像一个怪叔叔,下一秒就要把它做成章鱼烧。

    小章鱼太害怕了,忍不住往鹿丘白怀里钻,它一几一几地钻,一不小心就钻进什么柔软温热的地方里去——

    鹿丘白笑着拉好衣领:“……”

    这小东西怎么往他胸口钻呢?要不是知道污染体没有那方面乐趣,他简直以为这是一只色色章鱼。

    “没什么了不起的,”鹿丘白道,“只不过不忍心让它受欺负。养着吧,也不会耗费多少心力。”

    【博士】眉头一拧,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鹿丘白已经揭过话题:“再不进去,S级污染体就要被抢走了哦。”

    此言一出,【博士】立刻拔腿就跑,一把推开其他研究员,一头钻进了玻璃房。

    鹿丘白弯眸笑笑,拉开衣领和小章鱼对视:“没事了,出来吧。”

    小章鱼依依不舍地爬出来,缠着鹿丘白的脖颈,觉得还是胸口暖呼呼的,比脖颈舒服。

    鹿丘白把它带回自己的实验室。

    它还太小了,又被欺负,触手断得只剩一根,只能先养着。

    鹿丘白给它找来一个杯子,灌了水,小章鱼就在里面安了家,像一块沉底的粉红橡皮泥。

    它好奇地打量鹿丘白的实验室,实验室里还有许多污染体,无一例外,都是S级污染体,但神奇的是这些S级污染体不仅没有表现出攻击性,甚至还一个两个对着鹿丘白翻肚皮示好。

    鹿丘白就像动物饲养员一般受到喜爱。

    小章鱼看看自己的触手,委屈地吐泡泡。

    和这些S级污染体比起来,它好弱。

    好弱。

    它这么弱,这个青年……为什么要救它呢?

    鹿丘白不知道小章鱼在想什么,一转头就看到小家伙自己在角落里吐泡泡。

    将小七放进实验室之前,他为它做了全面而详细的检查,对比其他污染体,这只小章鱼确实弱得很突出,如果不是这极强的自愈能力,恐怕根本撑不到他把它认领。

    不过嘛……

    鹿丘白很难解释自己的决定,但看见这小东西的这一刻,鹿丘白心中就涌现出极度的喜爱,驱使着他将它占为己有。

    但真的带回来了,又开始苦恼。

    鹿丘白负责的是S级污染体驯养,这小章鱼连评级也难以生成,这意味着鹿丘白浪费了一个名额,给完全无法产出收益的“废品”——在哈米吉多顿,研究员这样称呼无用的污染体。

    他必须想办法补足这一点缺漏,毕竟对于阻止大洪水的研究来说,一点点污染都很重要。

    噗叽,噗叽。

    有什么湿漉漉的声音打断了鹿丘白的思绪,他扭过头,只见小章鱼不知何时爬到了杯口,很难想象它用一根触手也能爬行这么远的距离,此刻正一坨黏在杯口,睁着豆豆眼看他。

    鹿丘白看看它,不解:“怎么了?”

    小章鱼不会说话,只能继续用目光与青年对视,试图让他读懂自己的需求。

    ——饿了,饿了,饿了!

    “哦……”鹿丘白恍然大悟,“渴了?”

    小章鱼险些栽回杯子里,心想杯子里这么多水,我要是渴了自己就喝了,哪里需要吃力地爬出来找你。

    鹿丘白又一思忖:“那是……饿了?”

    小章鱼用力点头,期待地翘起触手尖尖,指指桌上一盒盖起的糕点。

    “你想吃这个?”鹿丘白打开盖子,捻起一块桔红糕,“给你,慢点吃。”

    小章鱼又摇头,这么大一块桔红糕,它可咽不下去。

    鹿丘白这回很快就读懂了它的意思,将糕点撕成小块,喂进小章鱼口中。

    小章鱼吧唧吧唧吃了,明显感到其他污染体看向它的视线变得恶意又怨毒,那是一种下一秒就要把它撕碎的眼神,小章鱼赶紧抱住鹿丘白的指尖,寻求庇护。

    鹿丘白:“?”

    他这才注意到周遭污染体们不善的目光,起身敲了敲玻璃:“不许欺负它。”

    又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小章鱼带在身边,以防不测。

    小章鱼在他怀里,耀武扬威。

    谁料下一秒,鹿丘白打开实验室的通道,什么防护措施也没做,就这么泰然自若地走进了污染体群内。

    小章鱼炫耀到一半就僵住了,吓得动不了,扒在鹿丘白胸口不动。

    有蝎子污染体伸出尾钩试图把这只霸占鹿丘白的章鱼钩出来,被鹿丘白“诶”了一声按住。

    他这边摸摸那边哄哄,成功走到目的地时,身上已经沾满S级污染体的口水。

    面前是一扇紧闭的门,充满禁忌的灰黑色彩,门上雕刻着一头鲸鱼,掀起海浪似乎要冲破禁锢。

    躺在他怀里的小章鱼本来都要睡着了,却在这时忽然惊醒。

    它仅剩的一根触手拼命扒住鹿丘白脖颈,试图阻止青年继续前进。

    ——恐惧像夏末的闷雷,不必靠近,已然席卷天地。

    这是……比S级污染体,还要恐怖百倍的力量!

    小章鱼都要吓哭了,鹿丘白却习以为常的模样,扫描虹膜后就直接迈步走了进去。

    阴风扑面。

    迎面而来的是一片大海,很难想象在室内空间竟然能够见到广袤无垠的大海,但这正是哈米吉多顿的神秘之处。

    海中生物小章鱼一下子就被吸引,但下一秒它就看到海面从中间轰然分开,有一把刀划破海面,向他们逼近而来!

    离得近了,它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刀,而是——

    鲸鱼的鱼鳍!

    那或许是鱼,又或许根本不是鱼的东西,猛烈地冲刷着海浪,在海面起伏之下,露出一排尖利的牙,和宛如昆虫口器、又或者是蠕虫触须的东西,那庞大的身躯几乎吞噬整片海洋,速度却比飞鸟更快,刹那间就出现在鹿丘白身前!

    小章鱼努力地伸出触手,可怜的触手还没有口器大,它拼尽全力也只能让触手涨大三倍,在鲸鱼面前就像根棒棒糖。

    它想保护鹿丘白。

    可它……

    太渺小了。

    就在这片刻间,鲸鱼冲撞而来——

    哐!!!

    鹿丘白身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堵透明的墙,鲸鱼避闪不及,重重撞在透明墙上,那墙看似纤弱却格外坚硬,鲸鱼撞击时墙面浮现出一层层金色网格,那金色实际是强烈的电流,在刹那间将受到的攻击又全部返还。

    鲸鱼轰然坠入海中,掀起狂澜扑向鹿丘白,又被玻璃墙挡住。

    “好啦,别怕。”青年温润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鹿丘白按了按小章鱼充血的触手,“利维坦出不来的。”

    利维坦。

    这是这个怪物的名字。

    小章鱼愣愣地看着利维坦反复撞击玻璃墙,眼中浮现出自己也没意识到的嫉妒。

    为什么它这么弱小?

    为什么利维坦却这么强大?

    鹿丘白按按它的脑袋,从一旁的书架上取出一本记录册。

    记录册上写着几个字——【嫉妒-利维坦】。

    如果小章鱼识字,就会发现,书架上不止这一本记录册,还有【贪婪-玛门】、【怠惰】、【暴怒】……

    这些都是哈米吉多顿精心培育的顶级污染体,是用来抵御大洪水的最终武器。

    鹿丘白等着利维坦撞击一段时间,自己冷静下来,沉在海底。

    玻璃能够让他们看清海面以下,利维坦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鹿丘白,如果不是有玻璃墙阻隔,它必然已经扑上来将鹿丘白咬死。

    小章鱼不明白。

    好奇怪。

    为什么其它污染体对鹿丘白如此亲近,利维坦却好像恨他入骨?

    鹿丘白却习以为常,只是眼中难以掩饰失落,他在记录册上记录着利维坦的状况:“攻击性进一步增强,污染增强,正在逐渐符合【嫉妒的恶魔】标准。”

    “预计一年后培养成功。……唉。”

    很多年,不,就是将利维坦作为【嫉妒】培养之前,利维坦还是个和他亲近的S级污染体。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它看着他的眼神,就只剩下了痛恨。

    鹿丘白不明白为什么。

    写完,鹿丘白重新把记录册归位,按下一个按钮。

    肉眼可见的浓郁污染被注入海中,顷刻就将大海染成深黑颜色,利维坦在其中鱼跃游动,污染被它的口器尽数吸收。

    小章鱼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一幕,口水都要流下来了,污染就是污染体的食物,这么庞大的污染够它长出好多根触手了。

    它看看鹿丘白,又看看利维坦,发出“噗叽噗叽”祈求投喂的声音。

    鹿丘白揉揉它的脑袋:“不可以哦,走了。”

    小章鱼被青年抱走,依依不舍地望着海底恐怖的污染体利维坦。

    它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变得这样强大。

    不会再有污染体欺负它。

    它也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小章鱼趴在鹿丘白怀里,今晚就做这个梦。

    第156章 哈米吉多顿

    小章鱼在怀里睡着了,鹿丘白有些无奈,他接下来还要去工作,很想把小章鱼放回水杯里,可又不忍心把睡成一团的小家伙叫醒,只能带着一起。

    小东西在他怀里倒是睡得安心,触手也起起伏伏的,不知在做什么好梦。

    上午的工作提前做完了,鹿丘白开始做下午的工作,这样他还能把明天的活也干掉一些。

    他就是这样的工作狂。

    下午的工作很简单,就是处刑污染体。

    换句话说就是让已经成为“废品”的污染体发挥自己最后的价值,成为阻止大洪水降临的养料。

    处刑污染体的地点就在地下,小章鱼哼哼唧唧地醒来,一睁开眼天都塌了,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又回到这个阴森可怖的地方,还以为鹿丘白不要它了,可怜巴巴地又往鹿丘白怀里钻。

    鹿丘白安抚着拍了拍它的脑袋,刷卡进门,看向实验台前站立的白发男人。

    “父亲。”

    男人侧过身来,目光先在鹿丘白鼓鼓囊囊的胸口诡异地停留一瞬:“来了。”

    鹿丘白假装没有发现,点点头:“来了。”

    男人没再多说什么,将主控台让出来,从主控台向外看,恰好能看到一株幼小的树苗。

    弱不禁风、似乎下一秒就会被狂风摧折。

    鹿丘白盯着这棵树苗看了良久,久到小章鱼都忍不住冒出颗脑袋一起看。

    “好了,孩子,动手吧。”男人按按他的肩膀。

    鹿丘白这才犹豫地摁下裁决开关。

    啪嗒。

    似乎有哪里的机械开始运作,巨大的轰鸣声响彻整间实验室,就连地板也在震颤。

    从天而降的机械手臂抓握着一个个匣子,打开后,无穷无尽的黑暗向有生命一般,尽数灌入了土壤里。

    那棵幼苗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生出一根枝条,但那枝条的生长却突兀地停下,中控台上,能量条显示出耗尽的预警信号。

    男人的眉头皱起,每天处刑污染体的量都是固定的,如果能量条没有灌满,意味着鹿丘白这次上交的污染体缺斤少两。

    他用询问的目光看向鹿丘白,恰好注意到那根绕着青年脖颈的虚弱触手,了然地扬起眉。

    “你应该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孩子。”

    鹿丘白点了点头:“我知道。父亲,我会承担的,现在请您让我进去。”

    进去?小章鱼不可思议地抬起头,要进到玻璃房里面去吗?它急急忙忙阻拦,但弱小的缠绕根本没有引起青年的注意。

    从男人的表情来看,他也不赞同鹿丘白的决定,可鹿丘白早就已经下定决心。

    他拿走了男人的水杯:“父亲,您的杯子借我一用。”

    在男人饶有兴致的注视下,鹿丘白把小章鱼转移到水杯中,自己则脱去防护服,亦步亦趋迈入玻璃房内。

    那幼小的树苗就在他前方,吃饱了污染,像晒太阳似的伸展着树枝。

    鹿丘白走过去,那树极有灵性地抖了抖枝干,簌簌声就像在与鹿丘白问好。

    鹿丘白弯了眼眸:“你好呀。”

    他的声音温柔到了极点,说出的话却恰恰相反的恐怖至极。

    “还没有吃饱,对吧?我来喂饱你。”

    他蹲下来,从腿侧摸出一把匕首——小章鱼甚至没有发现青年衣摆遮挡的腿根下还有一把匕首,而他就这么泰然自若地将匕首对准掌心,狠狠一划——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如一颗颗血色的葡萄,滴落在地,结出血腥的果子。

    从旁人的视角看,鹿丘白的血和普通人并没有差别,但看在小章鱼眼中,却似乎蕴藏着隐约的金辉,那金色辉光如同黑夜里璀璨的月色,对污染体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它下意识吞咽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里只能看见青年金色的血液。

    那树苗也是如此,几乎就在鹿丘白割破手掌的下一秒,树苗就主动伸长树枝,扎入伤口里,撕开血肉,一口一口吮吸着鲜血。

    树苗迅速生长,速度比之前还要更快,很快就抽条,成长出一棵青年树木的模样。

    与之相对的,鹿丘白的脸色迅速变得苍白,随着血液流失,寒冷包裹了他,他的身躯不受控制地战栗着,尤其是伤口处,就像是结了冰凌一样冻彻骨髓。

    小章鱼紧张地看着青年,努力从杯子里爬到桌面,触手向在桌边站立的男人伸去,想要请求他救一救精疲力尽的青年。

    它发现,男人手掌成拳压着桌面,压得极紧,青筋暴起。

    注意到它的触碰,男人垂下眼帘,他有一双和鹿丘白一模一样的杏眼,但这双眼睛里却没有多少温度,显得冷漠而疏离。

    “看见了么?”他说,“他都是为了你才变成这样的。”

    小章鱼触手一缩,它虽然不强大,但智商不低,能够理解男人话中的疼惜和愠怒。

    疼惜是对鹿丘白,愠怒是对它。

    但除此以外,它还听出了别的含义。

    它的眼眸眨动着,似乎在问:我该怎么样才能变强?

    男人却没有回答它,而是自顾自说着:“……杀戮,掠夺……就是这样,贪得无厌,将他人的夺来,就会变成自己的。”

    小章鱼瞬间明白过来——他在让它去杀死比自己强大的污染体,剥夺它们的力量,让自己短时间内变得强大。

    可是,这个地方,囚禁着的,都是A级甚至更强的污染体,而它……只是一只本该成为饲料的小小章鱼。

    就在这时,男人出言:“小鹿,可以了,回来吧。”

    他并没有等待鹿丘白反应,而是亲自走进玻璃房内,抖开白大褂,披在了鹿丘白肩上。

    青年在男人的搀扶下站起,步伐有些踉跄,走回中控台,先灌了一大口温水。

    小章鱼伸长触手,可怜巴巴地攀上青年的肩膀,整只章鱼都滑进他的衣服里。

    “……”黏黏糊糊的,鹿丘白转眸看向男人,“父亲,您和它说了什么吗?”

    不得不承认鹿丘白的敏锐,但男人面色如常:“什么也没说,它被你流血的样子吓到了。我也是。”

    鹿丘白拢了拢掌心,他的伤口已经快要愈合,除了皮肤周遭有些泛白,没有人看得出这里曾经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这也正是哈米吉多顿对人类的恩赐——自愈。

    只要不受到致命伤害,理论上来说,他们就是永生的。

    这一切,都要感谢……这个被鹿丘白叫做“父亲”的男人。

    他的父亲是世界上最优秀的研究员,在研究出攻克癌症的方法后,人类的寿命增长并趋近于无穷,而后他培育出了污染体——这些怪物是人类心中扭曲的恶念,他将它们收容,于是世间只剩真善美。

    而现在,他又要再一次拯救人类。

    从大洪水中。

    鹿丘白想到这里,难免心潮澎湃,看着男人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崇拜。

    他是男人唯一的儿子,从小天赋异禀,他的身上承载着哈米吉多顿的荣耀,长大后自然而然加入了研究。

    这棵幼小的树,就是他们研究的成果。

    “生命之树”,只要能够在大洪水降临前生长为参天巨树,就能从大洪水中保护哈米吉多顿。

    天国永不朽。

    男人揉了揉鹿丘白的头发:“今天辛苦你了,回去休息吧。”

    鹿丘白点点头,他和父亲说不上亲近,小时候偶尔还会撒娇,长大后他羞于如此。

    但从父亲的眼神中,他看得出来,父亲很爱他,比如此刻,他就在担心他的身体。

    鹿丘白的身体和普通人不一样,他从出生起,体内就有含量可观的污染,正因如此污染体们对他很是亲近,甚至经常把他当成自己的幼崽来爱护。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他的血也可以用来灌溉生命之树。

    但鹿丘白体内的血量有限——他无法像普通人那样,可以自己补充血液,他的血量只有那么多,一旦用尽,就会没命。

    不过嘛……

    “不用担心,父亲,在哈米吉多顿,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话虽如此,鹿丘白也不准备放过难得的假期,提包就走,“那我先下班咯。”

    青年笑吟吟地离去,脚步轻快像一只高兴的小鹿。

    男人沉沉注视着他的背影,那双鹰般的眼睛里,终于浮现出一丝情绪波澜。

    ……

    鹿丘白提前回了家,出门时他碰到了莫容桃,回家时遇到了莫容柳。

    这两兄弟是高校老师,莫容柳是土木工程的讲师,莫容桃是辅导员,此刻应该是莫容柳刚下课回来。

    两人打了个照面,莫容柳道:“鹿医生,真难得,你今天下班这么早?”

    鹿丘白笑笑:“你也难得这么早下班。”

    两个工作狂相视一笑,顿了顿,莫容柳又说:“刚刚我从楼下上来,看见有新住户搬进来。”

    鹿丘白很好奇地“咦”了一声,这栋公寓楼应该是满房,已经很久没有新住户搬入:“哪一户?”

    “楼下1502,”莫容柳道,“原来的住户搬走了。”

    鹿丘白眉头皱得更紧:“我记得,1502的老先生精神状态不太好吧?这时搬家,他痊愈了么?”

    莫容柳摇摇头,这种事他怎么可能知道?平时他就不爱与人打交道。

    鹿丘白也知道自己的问题不好回答:“新来的住户……叫什么名字?”

    莫容柳想了想:“好像是叫……黎漾。”

    黎漾……

    不知为何,听到这个名字的刹那,鹿丘白的心脏突地跳动起来,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迎面而来。

    但很快又消逝了,取而代之的是大脑深处的剧痛。

    又来……

    鹿丘白咬着牙忍耐,是他最近工作太忙,得了偏头痛的毛病吗?

    感谢了莫容柳的关心,鹿丘白匆匆开门回到家里。

    小章鱼自己滑进了水杯,看着青年在床上捂着脑袋翻来覆去。

    它多想抱抱他,在它的记忆里,这种事情它应该手拿把掐,可是……

    小章鱼看着自己可怜的一根触手,委屈地吐了个泡泡。

    不应该是这样的,一定是有哪里出了问题。

    第157章 哈米吉多顿

    鹿丘白这一头疼就疼了大半夜,等他从床上坐起,就看见小章鱼趴在床下,一根触手努力地攀着床腿。

    地面糊了一条长长的黏液痕迹,看起来它爬了一段很艰难的路程,眼下终于是精疲力尽,怎么也爬不上来了。

    鹿丘白赶紧把脱水的小东西捞起来,小章鱼看见他醒了别提有多高兴,像个手环似的卷了上来。

    鹿丘白问它:“饿了吗?”

    小章鱼眨了两下眼睛。

    鹿丘白拆开一包桔红糕,把小章鱼放进盒子里,让它自己吃自助餐。

    睡得一身冷汗,鹿丘白在浴室擦了身,换件睡衣,坐回电脑前。

    睡着的时候他应该做了一场梦,但鹿丘白有些记不清了,梦里猩红一片,又有污浊,糊成一团。

    他觉得自己最近状态不对劲,可能是太紧绷了,趁着时间还早,不如打会游戏放松一下。

    最近新上了一个模拟恋爱游戏,制作人是鹿丘白的朋友,当时朋友让他参与一下内测,鹿丘白太忙婉拒了,眼下游戏已经公测,他终于有时间认真玩一玩。

    点开游戏图标,就是一连串爱心袭击。

    哈米吉多顿的居民性向开放,粉色泡泡的初始界面上,一个模糊的人影逐渐出现,需要玩家自己定义他的外貌特征。

    鹿丘白选择了同性,开始全神贯注地捏人。

    作为天生的同性恋,鹿丘白对另一半的性癖有些特别,他喜欢非人感浓郁的男人,灰白肤色,有一排鲨鱼牙,身材最好能够像鲸鲨般矫健。

    鹿丘白捏完人,不禁开始感叹自己的审美,嗯……不错,完全的性癖之作,可惜现实里根本不存在这样的男人。

    叹息。

    鹿丘白玩了一会就重新开始工作,没有注意到,一只粉色橡皮泥小章鱼盯着屏幕,已经看了很久很久。

    工作到清晨,鹿丘白又睡了个回笼觉,时间差不多了,他开始准备出门上班。

    这回没碰到莫家兄弟,但寻常安静的公寓此刻却奇怪的嘈杂。

    鹿丘白很快发现了噪声的来源——楼下一户住户门口,拉起了警戒线。

    鹿丘白记得这里的住户,是一家三口,父母带着一个可爱的女儿,那小女孩看见鹿丘白,总会笑嘻嘻地叫他“白白哥哥”。

    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在公寓楼内,鹿丘白心中有股不好的预感,甚至有些不敢靠近。

    但他的目光太锐利,瞬间就看清了屋内的景象。

    血,满地的血,喷溅状、堆积起,尸体倒在地上,早已支离破碎,就像菜市场里贩卖的生肉。

    围观的邻居不少,一个比一个震惊恐惧。

    “这里可是哈米吉多顿!是人间的天国!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那个孩子只有七岁!究竟是谁做出这种事?”

    在人们的议论声中,鹿丘白终于大致摸清了状况。

    今天早上,邻居出门上班时,发现一家三口的房门没有关。

    出于好心,他推开一家三口的门,提醒他们注意关门——然后,他就看到了母亲和孩子的尸体。

    而父亲不知所踪。

    从现场的痕迹来看,父亲屠杀了妻子和女儿的可能性极高,几乎毫无疑问就是凶手。

    但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不敢相信,毕竟这家人平时看起来就很和谐有爱。

    更何况,哈米吉多顿从未发生过杀人的恶性事件,更不用说是家人相残!

    鹿丘白心里也是不愿相信的,但不知为什么,有一道声音,在反复不断告诉他,他的第一直觉是正确的。

    “说起来……”鹿丘白在人群中看到了莫容桃,他很快向鹿丘白走来,两人离开人群,莫容桃道,“这家的父亲,前不久在公寓楼道里袭击了一个晚归的住户吧?总觉得……是不是那个时候他就……”

    鹿丘白当然听得出莫容桃话中的怀疑,斩钉截铁地反驳:“不可能!哈米吉多顿是完美的,怎么会有人杀人——何况杀的还是自己的妻女!”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是一愣。

    他从来都是情绪稳定、至少不会把负面情绪外露的人,可为什么,听到有人怀疑哈米吉多顿,居然会这么疾言厉色地反驳?

    莫容桃也被吓到了,连连摆手:“鹿医生,你别生气,你别激动,我只是随便说说……你说得对,哈米吉多顿怎么会有坏人呢?肯定是我想多了。”

    “我,我要上班了,我先走了。”

    他几乎是逃走。

    鹿丘白看着莫容桃慌乱的背影,心跳不正常地急促,眉头紧锁。

    他不受控制地想到自己在电脑上看到的奇怪留言。

    世界是颠倒的,生命是轮转的,真相是残酷的。

    好像有什么,从他这一次失忆之后,就发生了变化。

    ……到底是怎么回事?

    忽然,鹿丘白感到小腹被咬了一下,轻微刺痛。

    低头看去,小章鱼的触手用力地指着某个方向,鹿丘白顺势看去,只看到一道鬼祟的人影一闪而过。

    鹿丘白大喊一声“站住!”,当即拔腿就追。

    他的身体素质很好,但前方的人竟然比他跑得还快,鹿丘白眼看着就要追不上他,然而下一个转角处,那人竟然急急停下——

    鹿丘白险些撞进他怀里!还好撑了一下墙面,才挽回了莫名艳遇的恐怖局面。

    那是一个比他高一些的年轻男人,西装革履,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目光却锐利,远比在哈米吉多顿遇到的所有人都具有压迫感,像领导。

    鹿丘白不知咋的生出一股困惑,觉得这人不属于这里。

    “你……”

    他还没说完,男人先打断了他:“你好,我是黎漾。”

    黎漾!

    这个名字好耳熟。

    鹿丘白用力地想了想,倏然想起:“你是——新搬来的那个住户?”

    他还记得,莫容柳昨天跟他说,新搬来的住户叫黎漾。

    黎漾点了点头:“是我。”

    鹿丘白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自我介绍,虽然他现在怀疑黎漾是杀人犯,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我叫鹿丘白,是一名研究员。”

    没想到,黎漾勾起唇角:“我知道。”

    “你知道我?”鹿丘白有些讶异。

    虽然哈米吉多顿是自由平等的国度,但污染体的存在注定会引起社会的不安,他的父亲选择隐瞒污染体的同时,研究污染体的研究员们,也对外统一口径,自己只是在医药公司上班。

    因为保密措施严格,认识鹿丘白的人并不多。

    那么黎漾……是怎么知道的呢?

    鹿丘白眼底的戒备快要凝聚出实体,他的手垂在身侧,实际已经抓紧了藏在衣服下的手术刀。

    黎漾似乎毫无察觉,笑了笑——他的笑容有些僵硬,看起来不常微笑,因此很像是扯出了个笑脸。

    “我听到你们的聊天了,很抱歉,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这样吗?

    以那个距离,黎漾如果耳力过人,确实能够听到。

    鹿丘白兀自生疑,但很奇怪,他原本对黎漾的怀疑不可谓不深,却在看清对方外貌的刹那,消减了大半。

    就好像……他的心里,很确信对方是一个好人。

    就在这时,黎漾注意到鹿丘白胸口有什么在激烈地鼓动。

    他的表情有些复杂:“……这是?”

    小章鱼从中探出个脑袋,虎视眈眈地盯着黎漾,鹿丘白尴尬地笑了笑:“……我的宠物。”

    黎漾的表情更加复杂,也不知道信了多少:“……那你的宠物还挺特别的。”

    鹿丘白打了个哈哈,庆幸小七虽然是污染体,但外形却是一只可爱的小章鱼,要是它变成什么能够占据海底的庞然巨物,那还真是不好解释。

    “黎漾……先生,”鹿丘白飞快转移话题,软了语气,道,“你了解那户人家的情况吗?他们生活得很幸福,我实在不敢相信会有人做出这样的恶劣举动。”

    黎漾沉默片刻,忽然问:“鹿丘白,你相信人性本善吗?”

    鹿丘白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所有的人都是善人。”

    “那么为什么有人杀人?”黎漾反问得犀利。

    鹿丘白同样答得流利,这一回答好像不用经过他的大脑,就能直接脱口而出:“是社会的不公造就了恶,所以哈米吉多顿绝对公平和自由。”

    “那么,”鹿丘白似乎听到黎漾深吸了口气,“为什么绝对自由和公平的哈米吉多顿,会有人杀人?”

    “……”

    鹿丘白沉默了,他不是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但总觉得黎漾的话,并不仅仅是要他的回答。

    “黎漾,”他垂下眼帘,毫无攻击性的柔软唇瓣,却吐出威胁的话语,“注意言辞。哈米吉多顿不欢迎存有异心的人。”

    这是他的父亲用尽毕生心血建立的自由之都,是人类抵挡大洪水最后的天国。

    绝不能被任何人质疑。

    鹿丘白这么多年来,都如此坚定地相信着。

    然而黎漾只是笑了笑,他拍拍鹿丘白的肩膀:“如果是这样,那么,哈米吉多顿,还能称为绝对自由么?”

    鹿丘白像是被击中般猛地一愣,但下一秒,熟悉的剧痛袭来,他捂着脑袋用力地忍耐疼痛,但陡然难看的脸色还是吓到了黎漾。

    黎漾试图扶住摇摇欲坠的青年,还没来得及检查情况,鹿丘白的呼吸就恢复了平静。

    他再次直起腰,眼中出现些许茫然:“……你是?”

    “……”黎漾心弦巨震,不敢相信上一秒还在与自己对话的青年,下一秒就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你不记得我了?”

    鹿丘白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我有间歇性失忆的毛病……我好像……记得一些,您是……黎……漾?”

    他的脑中出现了些许微薄的记忆,像白米粥最上层的米汤,这些记忆贯穿了早晨发生的一切,直到他在这里和黎漾讨论哈米吉多顿的自由与平等。

    想到这里,鹿丘白郑重地对黎漾说道:“黎漾先生,请您注意言辞。存有异心的人,会被驱逐出哈米吉多顿。”

    黎漾张了张嘴,他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因为鹿丘白明明是想起了他的,可问题在于——

    他确实对他们的对话留有记忆,但却只有浅薄的些许,就好像在那之后的事情,被一键清空了一样。

    而那些从鹿丘白脑海中消失的记忆,是……

    对哈米吉多顿的质疑。

    第158章 哈米吉多顿

    黎漾五味杂陈,但一时也不敢再多说什么,生怕不但没有唤醒鹿丘白的记忆,反倒让他更加难受。

    而鹿丘白不明白为什么黎漾的表情如此复杂,问道:“怎么了?”

    黎漾摇了摇头,选择了一个迂回的说辞:“我可以向你证明我的话,你想为那对母女报仇吗?我可以带你去找凶手。”

    他神色认真,不似作伪,但鹿丘白依旧警惕,没有答应。

    父亲告诉过他,他是哈米吉多顿的孩子,没有哈米吉多顿,就不会有他鹿丘白,眼下黎漾却在质疑哈米吉多顿,他应该立即将黎漾交给父亲处置,而不是与他同流合污。

    可心底,总有一个声音,在动摇他的决心。

    鹿丘白急于回避与黎漾对话,这个男人似乎是撒旦派来考验他的魔鬼,斩钉截铁地拒绝道:“寻找凶手是警察的工作,不仅我不会插手,也希望你不要插手。”

    黎漾深深地看着他,一丝失望从他眼中飞速略过,但他只是接受了事实:“如果你改变主意,随时联系我。”

    他快步离开,好像生怕有人追着他似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处。

    鹿丘白目送着他远去,紧紧攥住自己的手掌。

    天空澄澈如海,然而风吹来几片云,像一道裂缝,正在逐渐爬满天幕。

    小章鱼不知何时爬到了鹿丘白肩上,祂对黎漾有着天然的防备,似乎不愿意鹿丘白前去赴约。

    鹿丘白无奈地笑了笑,觉得这小东西好像有些吃醋,却又不明白缘由。

    回到公寓后,尸体已经被清理,哈米吉多顿的死亡事件必须秘而不发,所有公寓的人都要接受记忆清除。

    鹿丘白已经看到负责催眠的人出现在楼下,不过由于他研究员的特殊身份,可以不被清除记忆。

    这本是哈米吉多顿寻常的一件事,自古以来都是这样执行。

    可自从见到黎漾之后,鹿丘白再看到他们接受催眠,心中竟然冒出一股不清不楚的烦闷。

    好像……不应该是这样的。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鹿丘白和工作人员打了个招呼,走进案发的房间。

    血腥味扑面而来,即便已经开窗通风许久,腥味却依旧挥之不去,成了房间的底色。

    血色已经干涸氧化,有一滩最大的在进门处,紧跟着是爬动的血痕,蔓延到卧室内。

    鹿丘白顺着血液痕迹走进卧室,瞳孔巨震——

    喷溅状的血迹,飙射在墙面上,最高的甚至溅满了吊灯,床上更是鲜血淋漓,呛人的血腥味成为空气唯一的组成部分。

    鹿丘白眼中出现这样的一幕——死者——那名母亲躺在床上,正在休息,忽然胸口剧烈疼痛,她的瞳孔中满是恐惧和痛苦,挣扎中她翻倒在地,拼命向着大门爬行而去,试图寻求一线生机。

    然而死亡并没有放过她,那阴影始终笼罩在她的头顶,直到她爬行到门口,只差几步就可以爬到走廊求救时,她的生命也终于走到尽头。

    而接下来,凶手向着女儿的卧房走去……

    或许母亲的惨叫响起时女孩就听到了动静,但她太弱小了,年幼的孩子无法反抗穷凶极恶的凶手。

    鹿丘白看着卧房里的血泊,眼圈慢慢泛红。

    这里是哈米吉多顿啊!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为什么会有恶人,为什么……?!

    心中的情绪是如此浓烈,鹿丘白发狠似的一拳砸在墙上!瞬间留下一个血淋淋的拳印。

    小章鱼因此而吓了一跳,从他怀里冒出头来,一蹭一蹭挪到鹿丘白指节处,用吸盘舔舐起破口来。

    如果它能说话,它现在一定会安慰鹿丘白,让他不要难过。

    可它只是一只孱弱的污染体,不会说话,更不能变成人类的模样,安抚此刻悲痛欲绝的青年。

    鹿丘白的眼泪砸在章鱼柔软的触手上,他不愿意相信,但血迹的位置和案件的还原,已经足以证明,凶手,是与死者极为亲近的人。

    ——是她的丈夫,她的父亲。

    为什么呢?

    明明是这样恩爱的夫妻、这样温馨的父女。

    明明身处哈米吉多顿这样美好的天国!

    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

    鹿丘白想要亲自找到那个男人,质问他究竟是什么让他犯下如此滔天的罪孽。

    恶人不入天国。

    哈米吉多顿不欢迎这样的人!他应该立刻就被驱逐!

    鹿丘白深吸口气,打开手机。

    他怎么也没想到,短短一个小时后他就改变了主意,但他清楚自己无法再袖手旁观。

    【黎先生,我加入。】

    发出消息后,鹿丘白愣了许久,他的指尖微颤,长摁对话框,差一点就要摁下那个撤回。

    然而黎漾的回复比撤回还要快一步到来,就好像一直在等待他的回复似的:

    【两天后,我在街角的便利店门口等你。】

    鹿丘白彻底泄了气。

    事情已经走向了不可控的方向,而他没有办法控制。

    现在只能……尽量不要被父亲发觉。

    鹿丘白收拾好心情,换上衣服去上班。

    今天的工作并不复杂,上午更可以说是什么事也没有,鹿丘白搜集来污染边角料,给小章鱼做饭。

    小章鱼泡在被污染染黑的缸子里,咕嘟咕嘟一口气吃掉大半缸,被撕碎的触手因污染的补充而开始再生,一下子长出了三根。

    新生的触手柔软,却是猩红颜色,小章鱼明显行动灵活起来,身躯也涨大不少,很快就把缸子都撑满。

    鹿丘白开始思考如果再这样长下去该把它养在哪里,却看见小章鱼“咻”一下又把自己缩小,伸长触手讨要鹿丘白的抱抱。

    看起来它更想继续黏着鹿丘白,鹿丘白心里好笑,主动将它捞起放回怀里。

    下午,鹿丘白去照顾利维坦,这只海中巨兽表现出不同以往的安静,焦躁似乎从它的身上消失,又恢复成了温顺的样子。

    鹿丘白很是欣慰,但心中仍然留有一丝防备,自从将利维坦选中作为【嫉妒】培养之后,利维坦表现出的攻击性不容忽视,此刻的正常反倒是异常,让他不敢掉以轻心。

    他只是隔着玻璃墙摸了摸利维坦的脑袋,就收拾东西下班。

    等他再回到公寓时,出事的公寓已经被彻底清洁干净,就连血腥味也被香氛气味取代,此刻大门紧闭,邻居从门前路过,绝不会想到屋内早已没有活人。

    “哎呀,今天又有香味了,又是哪家香水公司来推销了?上次那个不是刚走吗?”

    鹿丘白愕然停下,扭头快步追了上去。

    “上次也有香水公司来推销?是什么时候?”

    邻居看见他还很惊讶似的:“呀,鹿医生,你忘记了?就是两周前吧……诶,说起来那时不是你去接待的吗?”

    是吗?

    鹿丘白茫然极了,印象里他没有接待过什么香水公司,却只能顺着话头先肯定:“啊,是,是啊。”

    邻居走了,空留鹿丘白一个人,在原地发抖。

    对啊……

    这间公寓,这个哈米吉多顿,真的建立以来只发生过这一件恶性事件吗?

    至少在鹿丘白的印象里,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但如果……他的记忆也出了问题了?

    究竟是真的只此一起,还是说……他也被篡改了记忆?

    思及此,鹿丘白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最近几年,有很多户人家,都没怎么看见了。

    他们也是大门紧闭,但门口并没有积灰,所以邻居们只是认为,恰好没有遇到。

    可如果……不是呢?

    如果是有人一直在清扫地面的积灰,伪装房间还有人居住的假象呢?

    那么那些人……去了哪里?!

    “……呃!”

    头疼又开始激烈袭来,鹿丘白剧烈喘息,脚步踉跄地回到自己家中,一关上门他就支撑不住,滑坐在地捂着脑袋翻滚。

    这一次的疼痛比以往更加强烈,鹿丘白甚至生出了灵魂剥离的濒死感,眼前一片虚晃,忽明忽暗。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痛得失去了意识,直到一阵铃声将他叫醒。

    刹那间他甚至感知不到四肢,这才意识到自己蜷缩在地上,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

    如果不是这通电话,他再这么昏迷下去,明天肯定会发烧。

    鹿丘白看了一眼手机,是父亲的电话。

    父亲……

    鹿丘白犹豫片刻,摁下了接听键。

    “父亲……”

    他的声音还有些虚弱。

    男人迅速听出了不对劲:“你怎么了?身体不适?”

    父亲情绪内敛,不苟言笑,但鹿丘白能从他急促的语气中听出关切。

    鹿丘白瞬间就一阵安心,心想,自己怎么能怀疑父亲?父亲是世界上最关心他的人啊。

    “我没事,刚刚有些头疼……父亲,您找我什么事?”

    “头疼?严重么?”

    鹿丘白抿了抿唇,他的大脑深处还有些晕乎,但可以忍耐:“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男人在电话那头沉默片刻,才说:“那就好。对了,我找你,是想告诉你,公寓里的那件事,我已经听说了。”

    ……什么?

    鹿丘白的眼眸微微瞪大,语气里是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急切:“父亲,您找到凶手了吗?”

    男人因为他的急不可耐而笑了一声:“是的,我打电话来就是想告诉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的。”

    听到男人这么说,鹿丘白确实松了口气,但紧接着他又想起什么来:“凶手是谁?”

    “是……”漫长的等待中,男人缓缓开口,“一个穷凶极恶的污染体。”

    “……”鹿丘白的心脏陡然一突,他不应该怀疑自己的父亲,可那种无法被言语形容的违和感就是萦绕在心间,并且喷涌而出,“这样啊,那他们家的男主人……找到了吗?”

    “在找。”

    男人的声音毫无波澜。

    鹿丘白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眼帘低垂,睫毛在眼中扫出一道落寞弧度。

    “……那,一定要找到啊。”他控制着声音,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这样我就放心了,父亲。”

    “嗯,你只需要专注于研究就好……说起来,小鹿,你……”

    男人拖长音调,就在鹿丘白疑惑他在犹豫什么的时候,男人忽然问道:“你有什么事在瞒着我吗?”

    ——鹿丘白的心脏陡然砰砰急跳起来!

    “不,怎么会呢,我没有任何事瞒着您。”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语气。

    “那就好。”男人欣慰地笑笑,不疑有他似的,“好好休息,明天见。”

    电话挂断。

    鹿丘白捂着自己的胸口,后知后觉浑身起了冷汗。

    他在害怕他的父亲。

    他竟然……在害怕他的父亲。

    鹿丘白紧紧抱着小章鱼,呼吸凌乱。

    小章鱼担忧地扒紧了他,吸盘一收一缩,似乎是在安抚。

    与此同时,实验室内。

    男人紧盯着屏幕上的数据,沉沉叹了口气。

    这正是鹿丘白的身体数据。

    数据显示,几分钟前,鹿丘白处于身体崩溃的濒死状态,但现在已经回归正常。

    而在此之前,这一周,鹿丘白的身体数据出现了数次剧烈波动,甚至有一次逼近了临界值,直接重置了数据。

    再这样下去,他的身体……

    男人拧了拧眉心,难掩眼底的担忧。

    他的孩子,为什么总是这样好奇心旺盛呢?

    什么时候,才能乖乖听话?

    第159章 哈米吉多顿

    男人的电话没能让鹿丘白放松警惕,反而更加坚定自己要去找黎漾的决心。

    他不想承认自己在怀疑,但男人的电话来得太过巧合,而那一句是否有事隐瞒,简直就像是……时刻在监视着他一样。

    毛骨悚然。

    鹿丘白不得不开始审视自己的住所,这间公寓是他七年前搬来的,在那之前他一直跟男人住在一起,公寓是他自己挑的,新造房,应该不存在父亲能够提前安装监控的可能性。

    ……等等,等等。

    父亲有什么理由监视他?

    不可能的,不可能,鹿丘白,不要再胡思乱想了,这一切都是巧合……

    没错,只要你确定男主人不是凶手,不就能证明一切都是你在胡思乱想了么?

    鹿丘白不断麻痹着自己,直到脑中最后一丝疼痛也消逝。

    他突然发现,自己一旦开始怀疑哈米吉多顿,就会头痛欲裂,而一旦接受哈米吉多顿,头痛就会自己消散。

    鹿丘白忍不住脊背发凉,却又不得不控制自己不要乱想,他想尽办法给自己找事做,好转移注意力,最终还是看向捏完人就丢在一边的恋爱游戏。

    屏幕里捏好的非人男性正在对他微笑,鹿丘白却对着屏幕上跳出的选项陷入苦恼。

    为什么刚认识就要亲嘴?

    果然……虽然长得符合审美,但他还是接受不了这种剧情。

    不过他愿意为了脸买单,也算是支持一下自己的好友,打开商城充了个648给男人买了套衣服——露出胸肌的那种,就把游戏开着放一边了。

    明天还要上班,不能被父亲看出异常……

    鹿丘白将安眠药粉丢进牛奶,咕嘟咕嘟喝了干净。

    不一会,药效发作,他趴在电脑桌前沉沉睡了过去。

    等青年的呼吸平稳均匀,他的袖口出现激烈的鼓动,粉色小章鱼从他袖口内爬出,触手亲昵地蹭了蹭青年的指尖。

    紧接着,它扑通一下跳在地上,像一团被踩扁的史莱姆。

    史莱姆逐渐膨胀,隆起,变成喷涌的血色泉水,紧接着,一个庞大的男人身影从血水中踏出,鲜血像是他的浴场,他没有五官,身材扁平,那代表着头颅的圆形徐徐旋转,看向亮起的屏幕。

    屏幕上,鹿丘白亲手捏的数据正在微笑。

    男人紧紧盯着他,没有五官的脸上逐渐出现几个黑洞,黑洞越来越宽,像有一只手正在塑造着陶土,很快,一张与屏幕中男人一比一复刻的俊美脸庞出现,男人用手插进眼眶调整了下五官的位置,总算看起来和屏幕中的数据一模一样。

    只不过,游戏只能容纳半身像,他塑造出了肌肉丰盈的上身,却看不到下身是什么样子。

    “……”他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看向自己的腹下。

    予3溪3笃3伽3

    八块腹肌下方,是一大团猩红颜色,章鱼的触手取代了人腿,伸展开足有两米那么长。

    他不知道……不知道鹿丘白会不会喜欢这样的自己。

    男人缓缓弯下腰,贴近青年的睡颜,他是污染体,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喜欢——

    只能伸出分叉的舌尖,舔了舔青年的脸颊。

    鹿丘白睡梦中感到脸颊痒痒的,哼哼一声,半睁开眼。

    男人俊美近妖的脸就这么出现在他眼前。

    ……!

    纸片人……活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青年并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对,只将之当成梦里的消遣,伸出双臂,环住了男人的脖颈。

    小章鱼彻底僵住了。

    他试探着张开嘴,却只发出了如咆哮的低沉音节。

    他还不会说话,甚至没有生长出舌头。

    好想……和他说话。

    他又开始嫉妒,虽然游戏里的都是被设定好的程序,但却有自动生成的语音,不像他,连话都说不来。

    小章鱼垂着脸,埋进鹿丘白颈窝,这里也是他经常占据的地方,青年的颈窝暖暖的,让人忍不住想要多埋一会。

    “鹿……”他的喉结滚动着,试图学习如何叫出鹿丘白的名字,可惜这对他来说还是太拗口了,知难而退的小章鱼尝试了会,就直接选择了放弃。

    他手臂发力,托着鹿丘白的后背与后膝弯,轻松地将鹿丘白打横抱起,一米八的青年在他怀里轻飘飘的,他毫不费力就能抱着回到床上。

    不过……

    他有些舍不得松手,聪明的章鱼想了想,自己先上床,然后让鹿丘白枕着他的胸膛睡。

    他确信鹿丘白很满意,青年在梦境里笑弯了眉眼,还蹭了蹭他的胸膛。

    他注视着青年的睡颜,一眨不眨。

    ……

    叮铃铃……叮铃铃……

    闹钟声将鹿丘白从睡梦中唤醒,他在床上咕蛹两下,发出没有睡醒的哼哼声,旋即动作一顿——

    他是什么时候跑到床上来的?

    好像迷迷糊糊的记忆里,还见到了……自己捏的恋爱对象?

    鹿丘白鸡皮疙瘩起了一身,难道纸片人真的活了?不应该吧?

    梦里是一回事,要是真的发生在现实,他的寒毛先要倒竖三根。

    兀自诧异着,胸口忽然有股无法忽略的黏腻感,鹿丘白扒开领子一看,小章鱼干瘪地黏在他的胸膛上,昏昏欲睡。

    鹿丘白戳了两下没把它戳醒,也就让它睡了,也不知道昨天晚上这小东西都干了什么,怎么一副被榨干了的模样。

    这一天平平无奇。

    只是在办公时,他听到众人正在议论昨天公寓的杀人案。

    鹿丘白一愣,不可思议地凑近过去,只见【博士】的手机里,赫然是一则社会新闻——

    【母女惨遭毒手,父亲离奇失踪,哈米吉多顿竟然出现凶杀案!?】

    鹿丘白猛地把手机夺了过去,惊得【博士】破口大骂:“你干什么?!疯了?”

    鹿丘白简直无法控制情绪:“怎么……你们怎么知道的?”

    他们怎么会知道?是谁把消息报道出去的?知道凶杀案的住户,都应该被清理了记忆——

    等等!

    有一个人,绝对还有记忆。

    ——黎漾!

    是他?

    一定是他!

    他到底想做什么?想要让哈米吉多顿多年来建立的信任毁于一旦么?!

    “好了【弥赛亚】,你不要太激动,”【博士】见他神色数秒内屡次变换,忍不住道,“我们都知道这只是谣言,对吧?”

    谣言?

    鹿丘白抬起头,只见其他研究员纷纷点头,神情认真不似作伪。

    “哈米吉多顿怎么可能发生凶杀案呢?这里可是天国,”【博士】道,“这种故意散播假消息的人,应该被驱逐出去。”

    他随手一划,又开始看其他新闻。

    这件凶杀案就像投入马桶的一张纸,随着冲水的漩涡被冲入不见天日的下水道。

    ……对啊。

    就算是真的,也没有人相信。

    鹿丘白的心沉了下来,不仅仅是因为【博士】等人的态度,更是因为他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所有人都信任哈米吉多顿固然是好,可、可是——这样一来,真相就永远被当成虚伪,所有人都对真相视而不见,那么他们到底是生活在和平的天国,还是被谎言堆积起的茧房?!

    这真的是哈米吉多顿有史以来第一起凶杀案吗?

    还是说,在那之前的每一场凶杀,都被当成了谣言?

    虽然他不用被清洗记忆,但他有间歇性失忆的毛病。

    间歇性失忆……

    谁又能保证他的记忆没有被动过手脚?

    不能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头又要开始疼痛。

    短短几天内对哈米吉多顿的信仰屡次动摇,鹿丘白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但他到底是出色的研究员,即便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也将工作完成得挑不出错。

    下班前他特意去到父亲的办公室,在得知父亲这两天都不在研究院后,鹿丘白彻底松了口气。

    太好了,这样一来,他去找凶手,应该不会被察觉。

    与黎漾约定好的日子,是一个惹人厌烦的雨天。

    鹿丘白撑着雨伞,小章鱼在他怀里,伸出触手接水,再送进嘴里吧嗒吧嗒尝味道。

    紧接着鹿丘白就听到它发出“呸呸呸”的声音,看上去很不喜欢没滋没味的雨水。

    鹿丘白并不知道,它之所以吐出雨水,是因为在雨水之中,尝到了淡淡的血味。

    那是一种危险的信号,而小章鱼能够感知,却无法传递给鹿丘白。

    它只能眼睁睁看着青年逐渐靠近便利店,在“叮咚”一声开门声后,与那个约定好的男人见面。

    黎漾意外地打量着鹿丘白:“你的脸色不太好。”

    鹿丘白敷衍道:“这两天没睡好。你要带我去哪里?”

    他急着找到真相,黎漾却一反常态地不着急,而是先递给鹿丘白一枚热腾腾的饭团。

    鹿丘白眨了眨眼,也不好推拒他的好意,拆开饭团囫囵吃了:“现在可以走了吗?”

    “走吧。”黎漾这回没再推辞。

    等鹿丘白看到黎漾的代步工具,眼睛都瞪大了:“这是你的……迈巴赫?”

    真的假的?这么有钱?

    黎漾淡淡点头:“上车吧。”

    鹿丘白颇为感慨,心道黎漾真是真人不露相,立刻改口道:“好的黎总。”

    此言一出,黎漾的眉心猛然松动,他的目光落在鹿丘白身上,是让人看不懂的复杂。

    鹿丘白有些古怪地看着他:“?”

    黎漾很快收回视线,坐上驾驶位,没有解释自己的眼神。

    迈巴赫缓慢行驶,很快,道路两边越来越荒凉,高楼被平房取代,路灯三三两两,更多的却是黑暗。

    鹿丘白莫名有些紧张,他生活的区域是哈米吉多顿的闹市区,常常彻夜亮着灯,宛如一座不夜城,怎么也没想到,几街之隔,还有这样昏暗的地方。

    他为什么一点也没有印象呢?

    当一个路牌出现在眼前的时候,鹿丘白知道了问题的答案。

    他猛地抱紧前座头枕:“等等!这里是禁区,不能越线!”

    哈米吉多顿之外,有一段被拦住的区域,那里并没有被开发,所以平时不允许市民进入。

    黎漾竟然带他来了这里!

    鹿丘白有些着急,但黎漾不为所动,甚至踩下了油门。

    ——迈巴赫融入夜色,向着禁区驶去。

    第160章 哈米吉多顿

    已经没有跳车的途径了,黎漾甚至提前锁好了车门。

    鹿丘白瞪大眼睛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这下是真的上了贼车了。

    幸好出门前就关闭了手机定位,否则明天被父亲发现自己的手机信号出现在禁区,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害怕?”黎漾时刻关注着他的表情,见状唇角竟然扯出一个看好戏的笑容。

    鹿丘白不甘示弱:“不怕。……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没有打开车灯,迈巴赫在黑暗中滑行,道路变得泥泞颠簸,鹿丘白抓着车把手维持平衡。

    半晌,黎漾才道:“你从没来过这里么?”

    鹿丘白抠着车把手,脑中回忆起父亲提及禁区的话语,道:“禁区没有人居住,容易滋生污染体,这种地方……最好不要靠近。你说的凶手就在这里?倒确实是个躲藏的好地方。”

    黎漾没有回答,光从他的脸上,也看不出是认可还是不认可。

    但车速越来越缓慢,就像一只巨型蜗牛在地上爬行,与此同时,一种诡异的“窸窣”声从车窗外响起。

    这种声音,就像是……

    肉贴着墙滑动的声音。

    而且,就在他们耳边。

    鹿丘白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瞬间竖了起来,频频用眼神示意着黎漾,黎漾却好像无知无觉,还在驾驶车辆缓慢行驶。

    “……黎……黎总……”

    黎漾古怪地看向他:“怎么了?”

    这一声问得很响,鹿丘白还没时间解释,就先一步被车窗外的东西听到,肉摩擦墙壁的声音变得更响,好像因为他们的声音而激动了起来。

    鹿丘白立即竖起手指贴着唇瓣,不断做出嘘声动作,眼眸疯狂眨动。

    黎漾终于从他的提醒姿态中察觉到什么,放轻了声音:“怎么回事?”

    鹿丘白迅速指了指窗户,想要告诉他窗外有东西。

    黎漾眸色微沉,就在鹿丘白以为他要驱车离开的时候,他猛地拿起手电筒,直直越过鹿丘白照射向窗外!

    鹿丘白:“……”

    他甚至不敢回头,因为那声音变得更加急切,想要进入车内似的。

    这是在干什么?!为什么要激怒车外的东西?!

    黎漾没有回应鹿丘白的眼神,而是说:“你看。”

    他的表情很是冷静,鹿丘白从中甚至看出了笃定,黎漾似乎对现在的情况了若指掌。

    或许是黎漾的冷静让鹿丘白也放松下来,他颤颤巍巍地扭过头,看向窗外——

    那是一张如腐烂树皮一般的脸,因紧紧挤压着车窗而已经变形,她穿着一件红色羽绒服,方才听到的动静,正是羽绒服表面磨蹭车身发出的。

    她勉强能算作是“嘴”的部分努力地开合着,不断重复着两个字,但由于牙齿已经掉光,唇瓣萎缩,已经无法辨认她的唇形。

    鹿丘白的第一反应是后退,但旋即又猛地补上前去:“没错……不会错,这人被污染了,这附近有污染体?!黎漾,你放我下去,她污染得很严重,但是应该还有救……”

    “黎漾?”

    黎漾没有打开车门,相反,他打开了车灯。

    一束爆闪的亮光照射过去,彻底照亮凄冷的黑夜。

    这时,鹿丘白才发现,车的周围,早已不只有那个红色羽绒服的女人。

    该如何形容呢?

    比起人类,他们更像是无数衣衫褴褛的怪物,在暗夜里游荡,他们的脸崎岖畸形,污染融蚀了五官,让他们看起来就像即将燃尽的蜡。

    鹿丘白很清楚这代表着什么。

    “污染……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污染?”

    “污染明明已经被父亲控制起来了……怎么会感染人类?!”

    他的呼吸格外紧张,有一种可能性从他的脑中略过,又被他掩耳盗铃般否决。

    鹿丘白试图开门下车,但黎漾早就已经锁上了车门。

    “黎漾!你到底要干什么?!开车门,让我下去!”

    黎漾不为所动,打定主意装聋作哑到底。

    他在黑暗中继续行车,将阻拦他们前进的畸形人撞开,鹿丘白不确定自己是否听到了骨骼碎裂的声音。

    他快要疯了。

    这怎么可能?哈米吉多顿里怎么会有没被控制的污染?污染怎么会感染人类?这些人类……

    他们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们的争吵让小章鱼从睡梦中惊醒,慢吞吞从鹿丘白怀里探出头来。

    它看出鹿丘白想要离开车子,眼睛吧嗒吧嗒眨了眨,触手徐徐向车前窗玻璃靠近。

    对污染体来说,打碎一扇玻璃还是很轻易的,它的触手在刹那间膨大,旋即“砰!”的一声砸向玻璃,瞬间将车前玻璃粉碎。

    鹿丘白立即纵身一跃,小章鱼的触手包裹住易受伤的部位,是以鹿丘白从车前窗扑出去时,竟然浑身上下只破了一点皮。

    他瞬间跌入人群,那些畸形人向他伸出手,有的连唾液都滴到他的脸上——

    和污染体一样,他们也被鹿丘白吸引。

    鹿丘白不敢停留,在小章鱼的保护下闷着头往前跑,一路上不知道撞倒多少畸形人。

    他惊恐地发现,这座禁区——这片土地上,困着无数半人半鬼的怪物,污染已经彻底侵染了这里,宛如人间炼狱。

    鹿丘白不知道黎漾为什么要带自己来这里,他只知道,他要尽快把这件事告诉研究院、告诉父亲,如果够快,这些人类说不定还有救!

    身后传来车门关闭的声音,黎漾从车上追了下来。

    在无数摇摆且恍惚的脚步里,一前一后两道追逐的脚步声,变得格外清晰,像打破某种平衡的噪点。

    和鹿丘白相比,黎漾更熟悉这里的地形,鹿丘白心神不宁,下意识躲避着身后的追逐,反倒被黎漾反过来利用,将他逼进一处死胡同。

    鹿丘白呼呼喘息,前方小巷已至尽头,身后,黎漾的影子被黑暗吞没,但比黑暗更加漆黑的,是无数畸形人的身形。

    小章鱼感受到了威胁,身躯不断膨胀,触手盘踞着小巷墙壁,要替鹿丘白阻挡。

    漆黑的黏液滴落在地,小章鱼以这种方式警告着不断靠近的男人。

    “鹿丘白!”黎漾眼见着无法靠近,高声与鹿丘白对话,“你不是要找凶手吗?凶手就在这里!”

    鹿丘白猛地抱住小章鱼,呼吸紧张地抬起头来:“你确定?”

    “我确定。”黎漾端正地站在原地,“现在,你可以让你的宠物把触手放下了么?”

    小章鱼扭过头,它的触手依旧高高举着,触腕就有黎漾头颅那么庞大,能够轻易地将黎漾捏碎。

    但它只是温顺地眨眨眼,等待鹿丘白的命令。

    鹿丘白摸了摸它的脑袋,柔声道:“收了吧。”

    又看向黎漾:“它不是我的宠物,它是我的朋友。”

    “……”黎漾不知为何眼中再度浮现复杂神色,“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没了触手的阻拦,黎漾终于能够靠近鹿丘白。

    这一下,鹿丘白才发现,在他们交涉的这段时间里,那些畸形人都没有任何越界举动,只是远远站在小巷外,看着他们。

    “他们都是被哈米吉多顿驱逐的人。”

    鹿丘白本能地反驳,对哈米吉多顿的信仰让他不允许任何人质疑哈米吉多顿:“胡说!我们根本不知道禁区里还有这些被污染的人!等我回去,就会告诉父亲,把这些人带回哈米吉多顿接受治疗。”

    黎漾垂眸不语,青年的脸颊因恼怒而涨红,一双杏眼凶巴巴地瞪着他,像一只生气的小鹿。

    他没有急着辩驳,只是引着鹿丘白向目的地前进。

    方才他追逐鹿丘白时已经有意控制了方向,是以此刻他们其实已经走到了目的地附近。

    比臭味更先一步到来的,是盘踞的蚊蝇,这些蚊蝇也感染了污染而变异,头颅巨大,两颗眼球暴突在外,其中是密密麻麻的义眼,好似没有煮熟的米粒。

    好在鹿丘白还有小章鱼,在蚊蝇朝他扑来之前,小章鱼就挥舞着触手把它们一一打翻在地,紧接着一口一个爆浆,进食起来。

    鹿丘白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回去后看来要洗一下小章鱼了。

    他跟着黎漾的目光看向前方,只见小巷深处,靠墙坐着一个颓废的男人。

    男人身上穿着衬衫西裤,鹿丘白已经大概猜到对方的身份——是那个失踪的男主人。

    靠得近了,他本以为自己能够看清对方的脸,却没想到,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千疮百孔的扭曲面容!

    男人手中拿着一把刀,不断划割着自己的身体,他的舌头已经被自己砍下,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却听不懂在说什么。

    鹿丘白看得出来,他已经异化得很严重了。

    换言之,如果那些畸形人只是40%-50%的变异,那么眼前的男人,已经90%是污染体!

    如果再不加以干预,恐怕太阳升起的时候,他就会彻底变成污染体。

    “你的父亲是怎么告诉你的?”青年的身体陡然僵硬,黎漾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没有什么温度,“污染体杀的?他说的没错,这人确实已经和污染体没什么区别了。”

    鹿丘白艰难地吞咽着,喉咙里像塞了刀片般干涩发疼。

    “你到底想说什么?”

    黎漾张开唇瓣:“你有没有考虑过,污染体成为污染体之前,究竟是什么?”

    鹿丘白猛地扭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了反驳黎漾,还是为了逃避眼前这残忍地一幕。

    “是动物、植物……绝对不是人类!”

    黎漾缓慢地眨了眨眼:“是吗?可是你已经看到了,鹿丘白,他正在变成怪物。”

    鹿丘白像是被人掐住了嗓子,为了维护心里摇摇欲坠的信念,他不得不逼着自己仔细地观察男主人。

    只这片刻功夫,男主人的异变已经进一步加剧,就像一个癌症晚期的病人,病症发展的速度之快,让人始料未及。

    他的手已经看不出人形,变成锋利的砍刀,他的身体长如柳叶,双腿却纤细而弯曲,任谁在这里,也不会觉得他是人类,而更像看到了一只螳螂。

    螳螂……人类……

    鹿丘白的喉咙苦涩地发痒,一股剧烈的反胃感让他忍不住干呕起来。

    如果……人类变成污染体之后,完全看不出人形……

    那么,研究院用来做实验的污染体……

    是从哪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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