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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莫时鱼是在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里醒来的。

    他坐起来,按了按生疼的头,态度冷静,眼神漠然的往四处望了一圈。

    3点钟方向一个,7点钟方向两个,11点钟,方向4个……

    这个看似原始森林,没有人烟的地方,其实在茂密的树叶的遮挡下,装满了红外线摄像头,背后应该有无数双眼睛,在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直播吗……”

    会上演什么戏码呢?

    莫时鱼站起来,发现他的左胸前用回形针别了一块小标识,上面是一个名字。

    【Iris】

    鸢尾。这种花又被称为爱丽丝。

    莫时鱼望着森林的四周,难道这是在暗示他是误入仙境的爱丽丝吗?

    这个组织的起名能力还是那么令人窒息。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莫时鱼把回形针拆下来,将回形针掰直,再在头发上来回摩擦了几十下。

    他随手摘了一片叶子,找了一片水洼,把针放在叶子上,再将其漂浮在了水面上。

    叶子在水面上缓缓转动,最终指明了南北方向在哪里。

    离开前,莫时鱼低头看了一眼水中自己的倒影。

    他太阳穴的伤疤很淡了,被贴了一个淡蓝色的鱼尾纹身贴,鱼尾恰好洇在眼尾,像一条加长的摇曳的眼线。

    莫时鱼微微挑了挑眉,鱼尾也轻柔的动了一下。

    他身上没有手机,看不到暗网,不过他有马甲在,二号马甲登入了暗网,给他实时转播了暗网目前的直播画面。

    像古代贵族狩猎猎物一样,猎物先被放进了狩猎场,带着迷茫和恐惧怕的走在原始森林里。

    仿佛是野外直播挑战的综艺一样,每个人都有一个画面。

    不出所料,莫时鱼这边的实时观看人数是最多的。

    「这届的公主!原来是他!预告里真的没说谎,他回来了!他竟然还活着!」

    「留长发了!有品!」

    「眼角的纹身太色情了……」

    「是两年前那个灰头发的!那个没有脸的录播视频我现在还留着,没想到正脸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极品……」

    「宝宝,看镜头!我爱你!」

    「家人们我好激动啊!!」

    「我带了全部家当过来,哪怕能分到一根指头,一捧头发也满足了」

    「不一定会分尸,看包他的老板怎么说。」

    「我记得这孩子,两年前他才18,好看归好看,但是太嫩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当时很遗憾没有竞拍到,没想到现在活着,还长开了,我很喜欢,希望他的脸能永远停留在这个年纪。许愿剥皮,我愿意出高价收藏。」

    「没品的恋尸癖们,冷冰冰的尸体有什么好看的??我更期待他活的久一点,希望他可以做这个节目的常驻,相信会有无数疯狂的人为他买单。」

    莫时鱼摸了摸鼻子。

    那么多国家的语言,全认识有些难度。他也只能根据关键词辨认。

    如果不看具体内容,这些文字就像普通的狂热粉丝追星的视频弹幕。

    但如果算上内容,这就是一场诡谲的众筹杀人游戏。

    莫时鱼心想他还真是所有杀人犯的梦中偶像。光他的死法这群人已经讨论了1000多层了。

    他削尖了树枝,作为一个简易的代步工具,并借此拨开了树根和灌木,以防被藏匿在其中的毒蛇咬到脚踝。

    「啊啊不愧是我家宝宝!别的人畜还在傻傻的到处叫人,他已经在独自探索地图了!」

    「好冷静啊……那个简易指南针也是,他有过野外生存经验吗?」

    「我其实比较好奇,他的上一个买主为什么不要他了?」

    「不乖吧?看这双眼睛就知道,是个欠调教的。」

    周围万籁寂静,但仔细听,就能听到远处模糊的脚步声。

    莫时鱼沿着刚才制作的简易指南针的指引,走了几里路,拨开了层叠的绿叶,眼前忽然一亮。

    眼前是一个较为空旷的空地,莫时鱼被刺眼的阳光逼得眯了眯眼,眼前却骤然一黑。

    他抬起头,就看到面前迎面急促走来了一个两米多高的高大壮汉。

    他穿着一身沾着血的无袖背心,两条粗壮有力的胳膊伸在外面,随着呼吸,腱子肉上的血管微微抖动。

    他的头上还套着一个淡黄色的麻袋,眼睛处的位置开了两个黑黝黝的洞,离得近了,才能看到了一双血丝遍布的眼睛,正直勾勾的垂下来,盯着他。

    手上还拖着一把血迹斑斑的巨大斧头。

    此时,暗网的屏幕前出现了选项。

    【A、凌虐眼前美人】

    【B、没兴趣,把他放走】

    【C、分尸(仅黑金用户可选)(可接受定制)】

    【请尊敬的会员选择。】

    原来如此,这就是直播狩猎吗?莫时鱼勾了勾嘴角,真是灵活性和互动性的统一,让人看得心里窝火。

    选项在三秒内就出现了结果,几乎是下一刻,莫时鱼感到一阵劲风袭来。他反应极快,立刻往后仰,然而袭向他的斧锋毫无留情,苍白的锁骨登时被划出了一弧线的血珠!

    根本没有在意这一点疼痛,莫时鱼趁笨重的斧头尚未收回的时候,借着冲劲重心下沉,抽身拉开距离,离开了壮汉的攻击范围。

    暗网的结果。

    【A项99%。】

    嘛,意料之中。

    莫时鱼站起来,慢慢用拇指抹去了锁骨处的血痕。

    弹幕一阵群魔乱舞的狂舔。

    「怎么会这么好看的?」

    「好辣,辣迷糊了」

    「是屠夫杰瑞!」

    「快把他绑在你的屠夫台上!给这尾鱼儿去去鳞!」

    「不要啊!宝宝快逃!我不要你被分尸啊!」

    莫时鱼拢了拢头发,身体猛地一低,在那迎面而来的斧子重新扬起之前的空隙里,他的手从后腰处一抹,抽出了一抹闪着刺骨寒光的刀刃。

    在漫天飞舞的尘埃里,一道冷白的闪电,无声地撕裂了空气,只在镜头里留下了一抹难以捕捉的残影,阴狠又决绝的往对方的颈窝袭去,仿佛是一条毒蛇从阴暗处的致命一击。

    这一击着实是惊艳到了极点,被麻袋限制了视线的屠夫无法反应那么快的躲开,他甚至只来得及扭动一下脖子。

    下一秒,军刺深深地刺穿了他的锁骨,再狠狠地拔出,鲜血一瞬间像喷泉一样涌出来!

    壮汉捂着脖子倒在地上,发出了“啊,啊”的刺耳的惨叫声,响彻了整个森林,简直和未开化的野兽一样。

    这古怪的惨叫声吸引了莫时鱼的注意。

    他刻意留心了一会儿,这才发现壮汉的舌头已经被割掉了,头上的麻袋则是被钓鱼线缝在脸上的。

    这是专门向游戏CG方向打扮的处刑人。

    他本人已经无法自主脱去这身打扮。

    屠夫在鲜血里被刺激了凶性,他爬起来,像愤怒的棕熊一样扑过来,似乎想抱住他的腰,借着体重往下抱摔。

    这一下抱摔要是挨实了,莫时鱼也用不着站起来了。

    仅仅一刹那间,莫时鱼找准时机,右脚靴尖狠狠地踢向了屠夫脚上脆弱的麻筋,在对方身形一歪的同时,他举起了武器,从对方的视野死角里,将军刺从他麻袋的孔缝里,穿过他的眼睛,直接把他的脑袋钉在了土地上。

    屠夫的身体急剧抽搐,汩汩的鲜血不断地顺着他头上缝得死死的黄色麻袋的缝隙里洇出来。

    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里满是绝望和痛苦,在剧烈的颤动中,慢慢凝固在了脸上。

    莫时鱼阖上了这双麻木痛苦的眼睛。

    除却那野兽一般的力气和身形,眼前的人弱点很明显。

    为了符合游戏里的屠夫形象,他头上无法拿下来的麻袋,限制了他的视野范围。

    哪怕他们之间的身高和体重差距明显,莫时鱼依然还算简单的杀了他。

    他坐在尸体上方,缓缓地平复呼吸。

    弹幕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我靠!我靠靠靠!」

    「屠夫竟然死了!极限反杀!单挑反杀啊!」

    「至少30kg体重的体型差距,竟然被无视了,刚才那一击匕首偷袭的时机抓的太好了,顶级特种兵的水平!」

    「不是,不会是条子卧底进来的吧??」

    「不可能,他两年前就来过,我知道他,被打的浑身伤,缩在角落里,很嫩很漂亮,一个中国人,那时才18岁,中国没那么年轻的卧底。」

    莫时鱼轻轻仰起头,正对着树叶藏匿的摄像头的方向,缓缓勾起了一个染着猩红血丝的笑容。

    一瞬间,所有的弹幕猛地停滞了几秒。

    好像被隔着屏幕,被毒蛇的毒液注入了喉管里,钻心的凉意让心跳剧烈的鼓动着敲击灵魂。

    “我漂亮吗?”

    莫时鱼缓缓地开口。

    “既然喜欢我……为什么不当面来夸我?”

    “我就在这里,想杀我的,想艹我的,想虐待我的,来这里,到这里来。”

    他睁着发凉的灰眸,伸出舌尖,舐去了手腕上的腥甜的血。

    “不然,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长官!长官!不好了!”

    办公室的大门被重重的推开,一个冒冒失失的年轻官员冲了进来,坐在红木椅子上的条野采菊微微一动,一旁坐着俯卧撑的末广铁肠也是一抬头。

    “怎么了?”

    那年轻官员急切而仓促的开口,“暗网直播,在纽约时间9月12日13点23分开始直播的斯洛伐克的活人狩猎视频里,看到了疑似虫母的影子!”

    “什么?”

    “活人狩猎?”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分别是条野采菊和末广铁肠,前者猛地皱眉,站起来,大步往门外走去,“立刻把视频调出来!”

    那个灰发的青年,在一周前找不到行踪,他们以为他逃出了霓虹。

    事实上,果然离开了这个国家,只是竟然在斯洛伐克再一次出现……

    “不妙。”条野采菊的心底闪过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且不说只要深入调查莫时鱼的过往,就不难发现这人和这个国家的关系。

    他曾被拐卖到斯洛伐克过。

    可以说,这个青年本来在阳光下生活的一辈子,就是在斯洛伐克彻底毁掉了,并强行转化到了世界阴暗的另一面去。

    那个灰发灰眼的,毫不犹豫的举枪自尽,几乎没有生存欲望的虫母……

    为什么会出现在斯洛伐克?

    以他的身手,不可能会作为狩猎对象,被捉进直播的屠宰场才对。

    他在想什么?到底想干什么?

    条野采菊回头厉声道,“立刻出发!”

    不管怎么样,必须保证他的安全!保证他全须全尾的从狩猎场离开!

    条野采菊和末广铁肠走出办公室的同时,脚步一顿,他猛地回头,左手放在了剑柄上。

    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是你?”条野采菊轻声道。

    空气陷入了诡异而焦灼的安静里。

    “我们都是为这个国家服务的员工,难道你要为了一个罪犯,对我举枪吗?”条野采菊看向一身警服的男人,“我现在就可以以违抗军令的缘由撤销你的职位。”

    萩原研二缓缓道,“曾经有一个人问我,在察觉到那个孩子有危险时,愿不愿意不顾一切职位和国籍的限制,选择去救他。”

    “我答应了。”

    “所以,我并不在意威胁你这件事带来的后果。你要去找他,就带上我。”

    条野采菊眯着狭长的眼睛,俊秀的警官低沉的声音已经暗含了坚定无比的觉悟,或许他确实有用……

    至少上一次,那个灰发的年轻杀人犯,对眼前的这个警官表现出了相当的真情。

    “好吧,跟我来。”

    条野采菊缓声道,“直升机已经备好了。”

    “直升机?”

    “对。”条野采菊转过身,红色的披风在空中划过了弧度,他说,“目的地是斯洛伐克。”

    “你在意的那个孩子,现在在斯洛伐克的活人狩猎场里。”

    “……”

    萩原研二瞳孔骤缩。

    “活人狩猎场……?”

    “那里是欧洲的贩人中转站,有很多游客、拐卖的人口在那里被拍卖,我们虽然一直知道这一点,但鞭长莫及,哪怕异能在强大,在那么遥远的国度,也无法插手。”

    “可如今,我们必须就下他。”

    条野采菊的声音发沉,“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请快一些。”

    “在那个毫无求生欲的灰发杀人犯,还没有做什么傻事之前。”

    萩原研二在良久的沉默和加快的脚步里,他看到了暗网直播里青年杀死了屠夫的那一幕,在摄像头的拍摄下,清晰的宛如就在他的面前发生的一样。

    真是职业杀手的力道和技巧。

    他用力阖着眼。

    “不要这么称呼他。他有名字。”

    他是来自中国的孩子,才20岁。他才20岁。

    青年对着镜头扬起了美丽而阴郁的笑,好像一个淬了毒的甜美钩子,这一幕真是蛊惑人心,没有一个心怀恶意的人可以逃过他刻意展露的吸引力。

    “那些想杀我,想虐待我……的人,来找我,我就在这里。”

    青年举枪对着额头毫不犹豫的按下扳机的一幕,鲜血在他的额头溅开,落到地上的一幕,在他的眼前摇晃着掠过……

    小时鱼,你到底在干什么?

    莫时鱼并不知道被他吸引了的除了恶人,还有几个全速赶来的军人和警官。

    他在朝着镜头做完秀以后,就立刻换了地方。

    斯洛伐克的贩卖组织应该察觉到了不对。

    但此刻暴涨的流量让他们没有选择关闭直播,而是选择继续开放直播的选项,并增派了人手。

    不过他们并没有如何高估莫时鱼的水平。所以对莫时鱼来说,浑水摸鱼的机会依然很大。

    第92章

    莫时鱼轻哼着家乡的小曲,蹲在地上,在小溪边清洗手上的血迹。

    他的脚后是长长的、蜿蜒在地上的血迹,从丛林的深处一路到了小溪边。

    隐藏着树叶里的摄像头清晰的拍下了他的动作。

    「又杀了一个主办方派来的人。」

    「讲真,我很想知道他这两年经历了什么……」

    「宝宝等我,我马上来了!我就在隔壁法兰西!」

    「疯了,都疯了,我看到好多人从世界各地涌去了斯洛伐克,太疯狂了。」

    「最疯的是镜头里的人吧,挑衅整个世界!关键大家真被他简单的一句话给勾去了,你们都不怕这是个陷阱?」

    「可能是他的话里带点不想活的意思,所以很多人就坐不住了。你懂这种感觉吗?我可以杀他,但不能允许他自杀……这种感觉。」

    「没人想杀他,之前只是玩笑而已。」

    「主办方就不怕收不了场?这样下去绝对要惊动官方了!」

    播放量在以恐怖的增速飙升。里面可能有熟悉的人,但莫时鱼已经不在乎了。

    猩红的鲜血融化在了水里,仿佛纤维一样散开,很快水面变回了清澈,再也找不到一点痕迹。

    小溪另一边的树丛里窸窸窣窣了一会儿,在莫时鱼警戒看过去的时候,枝叶忽然被拨开,里面走来了一只套着白色兔子玩偶装的人。

    白兔的上身穿着黑色西装,披着黑色斗篷,斗篷的连接处挂着金色的挂链,挂链的一端是缀在口袋里的金色怀表。

    他摇摇晃晃的走过来,长耳朵垂落,白里透着一点粉,颇有一种假正经的可爱。

    “白兔先生?”莫时鱼一挑眉。

    果然是爱丽丝梦游仙境的主题?

    这个穿着白兔玩偶服的人隔着一条小溪,在莫时鱼的对面站定。

    他将金色繁复的怀表拿出来,低头看了一眼时间,然后将怀表放回口袋,绅士一样微微弯下腰,单手抚胸,优雅的伸出了一只兔爪爪,“……”

    这是一个优雅的邀请姿势。

    白兔站在阳光的那一面,影子被拉的长长的,莫时鱼蹲在背光一面,身后是滴落蜿蜒的血污。

    玩偶披风上的金色链条“叮铃”轻响,莫时鱼盯着他,默不作声半晌,慢慢的勾起了唇。

    他将一只手搭在了兔爪上,然后在对方的帮助下,抬步跨过了小溪。

    在走之前,他回头,朝隐藏摄像头轻轻投过去了一眼,眼角的蓝色鱼尾纹身冰凉而妖异。

    刚才还吵得不可开交的弹幕,仅仅是被他看了的一眼,就安静了下来。

    「我失语了。」

    「家人们,他勾引我。」

    「Iris……」

    「接下来是为他精心准备的节目。」

    「他还是往那里去了。」

    一路上安静而无声。

    莫时鱼歪着头,看着身前的白兔先生。

    这只玩偶的外表并不可怕,甚至几乎都是可爱滑稽的元素,身体胖乎乎的,一身毛毛白而软,倒是他身后莫时鱼浑身血污的样子比他要可怕多了。

    但不知为什么,莫时鱼怎么都无法放松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莫时鱼轻声道。

    白兔先生脚步微不可查的顿了顿。

    他显然听到了,但他没有开口,只是继续往前走,一只兔爪爪力道柔和的拉着他。

    莫时鱼想了想,又说,“白兔先生,我饿了。”

    白兔先生停了下来。

    他似乎有些无奈,从口袋里摸啊摸,摸出了一根胡萝卜递给他。

    莫时鱼:“……”

    靠,你入戏挺深的啊!

    小灰毛任性的扭头轻哼一声,表示不接,白兔先生只好把胡萝卜收起来,继续在口袋里摸啊摸。

    这一回,他摸出了一只狮子幼崽,递给他。

    莫时鱼:“……?”

    画风突变,而且狮子是保护动物吧!

    小狮子只有巴掌大,它从白兔先生的手心跳到了莫时鱼的怀里,似乎有些怕生,试探的舔了舔他的下巴,像猫一样在他怀里打了一个滚。

    莫时鱼心被击中了。

    猫猫这么可爱,为什么要吃猫猫?

    他抱住了小狮子,终于被安抚了,不再开口干扰白兔先生。

    白兔先生就继续牵着他往前走。

    他们踏过了一些荆棘,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人工修出来的林间小道。

    就在这时,白兔先生停了下来,莫时鱼疑惑而警戒的的看向他。

    白兔先生回过头看他,然后对他张开了两只粉爪爪。

    他的身后,两边树木的枝干忽然燃起了金红色的美丽流焰。

    从近到远,逐一燃起。

    久久不歇。

    两边形成了火树一样的奇观,簇拥着中间的林间小道。

    “……”莫时鱼眼睛慢慢睁大了,灰眸里清晰的倒映出了那满天的金红色。

    火焰无声的燃烧,烧掉了所有的摄像头,却没有伤到树叶一分一毫。

    多么震撼、美丽的一幕。

    火焰……莫时鱼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白兔先生的爪爪继续拉着他,脚步坚定的一步步走了过去。

    这火焰并不灼热。

    而是很温暖。

    莫时鱼回头望向来路。

    一路上的黑暗、血色、脏污好像都被火焰燃烧殆尽了。

    他目之所及,只剩下熊熊燃烧的火焰。

    凤凰的重生路也许就是这样了。

    走完这条路花了2分多钟,火焰也整整燃烧了这么久的时间。

    走完的那一刻,莫时鱼停在了原地,看着慢慢升腾、消散的流火。

    不知怎么的,内心像被打开了一个缺口,一些平时控制的很好的情绪,在此刻无法抑制的涌了出来。

    白兔先生回过头看他,他掩饰一般的垂下头,这才发现身上的血污已经被小狮子的火焰燃烧殆尽,回到了干净的一尘不染的状态。

    真不可思议,本该是攻击性极强的火焰,却给人温暖到落泪的感觉。

    “你……想干什么?”莫时鱼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声线干涩的问。

    “别担心,我并没有想做什么。”这一次,白兔先生竟然开口了。

    很干净、柔和的声线。

    “这条路,我曾经走过一次。”他轻缓的说,“我用我老师的名字命名它,「重生」。也许很适合现在的你。”

    “有没有好受一些?”

    “……”莫时鱼想说话,却怔怔的垂下眼。

    他们最终停在了一个古堡前。

    这里布置的也很漂亮,莫时鱼侧身,手指抚过了古堡周围种的一大片鸢尾。

    紫色的一片花海,在森林的风声中摇曳。

    这一幕像童话里的场景。

    但不知为什么,看过了刚才那一路震撼人心的景色的莫时鱼,此时已经波澜不惊,甚至觉得就这?

    这一大片鸢尾花海绝对是主办方布置的,暗指他为【Iris】,误入“仙境”的爱丽丝。

    根本无法和刚才的那一幕相提并论。

    白兔先生打开了铁门,引着他走进去。

    ……

    莫时鱼用手势安抚了藏在暗处的斯米诺,告诉他计划有变,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斯米诺传递了对方极其危险的信号。

    莫时鱼其实也感受到了。

    这只玩偶,应该是他遇到过的人里,实力最恐怖的人。

    那样惊人的火焰奇景……有几个人能做到?

    莫时鱼下意识看向对方牵着他的那只毛绒兔爪爪。

    他记得,斯米诺说过,7枚彭格列戒指中,只有大空戒指是失踪状态。

    难道……

    莫时鱼皱眉,爪爪太厚实了,看不清有没有佩戴戒指。

    而且年龄也对不上,对方现在应该还是个不超过十岁的孩子。

    会是他吗?

    令人遗憾的是,刚才一路上被火焰烧尽的摄像头,在进入古堡里后,再一次阴魂不散的出现了。

    白兔先生挡在莫时鱼的前面,单手推开了古堡的大门。

    古堡内部黑黝黝的,没有点灯,安静的可怕。

    莫时鱼率先感到的是冷。

    这里好冷。

    他紧接着闻到了一股缠绕在鼻尖的浓烈血腥味,地板上很滑腻,是走路会打滑的程度。

    是血。

    地板上铺了一层血。

    触感又很冰凉,仿佛血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砰!”在莫时鱼走进的下一秒,身后的大门猛地合拢,发出了巨大一声响。

    莫时鱼回头看了一眼,没什么反应的回过头。

    「他是一点也不怕啊。」

    「真不舒服,他以为他在哪里……」

    「受害人就该有受害人的样子。」

    「话说,怎么忽然黑屏了,不开灯吗?看不清楚啊。」

    眼前太黑了,看不清路,但白兔先生的爪爪一直拉着莫时鱼,走起来很稳,没有磕磕碰碰。

    他们不是在走直线,白兔先生带他绕过了什么东西。

    莫时鱼隐约猜到了绕过去的是什么。

    是个结了冰的人。

    他清晰的感到了古堡内冰冷到极点的温度和血腥味,可白兔先生的爪爪却非常温暖,好像午后暖和的阳光。

    这种反差感,让莫时鱼生出了荒唐而心痛的感觉。

    他们在往下走。

    白兔先生牵着莫时鱼,走下楼梯。

    他们在布满了血腥和尸体的城堡中缓缓前行,斑驳的影子印在脚下。竟是极为诡谲,却又好像优雅至极。

    黑手党味儿太浓了。

    莫时鱼几乎确定了对方是谁。

    三个动漫的主角之一。

    彭格列的十代目首领,沢田纲吉。

    毕竟,能给人这么惊艳感觉的人可不多,这还只是一只兔子!

    啊……莫时鱼按捺住了掀开对方头套、一探究竟的冲动。

    白兔先生走到了楼梯尽头,打开了木门。

    这里是地下……吧。

    莫时鱼感到了舍雨的气息。

    看来这里是那个和他长得有些像的灰发男人被关的地方。

    主办方本是想来一个类似于“姐妹花”的节目,可古堡里他们的人几乎死光了,处刑人也死了吧。

    演员都死光了,还能演什么?

    这时,周围燃起了烛火。

    莫时鱼看到了厚重的地毯,燃烧的火炉,这里没有血迹,很干净。

    整个地下室都很空荡温馨,唯有墙壁上有个按钮。

    莫时鱼:“……”

    他顺从内心按了下去。

    墙壁露出了一处空洞,一只身上全是血色棉絮的白色娃娃随着机关被推了出来。

    它挂在空中,僵硬的抬起一只尖尖摇啊摇,不知哪儿的录音机里,传来了单调重复的女声。

    “Iloveyou.”

    “Iloveyou.”

    “Iloveyou.”

    女声不断重复同一句话,以至于气氛诡异,让人背后发凉的同时,也仿佛感到其中执拗到极致的浓烈感情。

    白兔先生“啊”了一声,好像被这一幕的鬼感给吓到了。

    莫时鱼看了他一眼。

    这个人有点反差萌啊。

    弹幕则奇怪的讨论起来。

    「我怎么记得这个机关里出来的是只藏着碎尸块的泰迪娃娃才对呢……?这只身上全是染血棉絮的白娃娃是什么鬼……」

    「莫名有种它把泰迪娃娃给撕了吃掉的感觉。」

    「这只也挺可爱的,主办方换个道具而已,不要在意那么多细节。」

    「话说爱丽丝仙境的角色呢?我要看白皇后!怎么就只有白兔先生啊?」

    “呵。”白兔先生温和的抬起眼,一抬爪爪,金红色流焰像兽一样扑上摄像头,火焰很快凝结成了一块厚厚的冰。

    “白兔先生说,再看下去眼珠子会掉下来哦。”他温柔的说。

    “啪”一声。

    凝结的冰连着摄像头碎了一地。

    弹幕:「……」

    莫时鱼诡异的沉默了一秒,默默地收回视线,抬手把娃娃抱了下来。

    空洞的那一头,是一个小小的笼子。

    笼子很精致,很漂亮,上面装饰着花和蜿蜒的藤蔓。

    笼子不算大,只到人的腰际。

    如果是关成年人的话,人大概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跪在里面了。

    莫时鱼走近了一些,一把掀开了笼子上的半透明的布料。

    他看到了跌坐在笼子里的人影。

    雪白的头纱披在脑后,白发披散在肩膀上,清冷妖异的苍白面容慢慢抬起来,那双红色瞳孔里清晰的映着他的影子。

    啊,白皇后来了。

    虽然在心里吐槽,但莫时鱼的下颔崩的紧,不合时宜的闪过了一个念头。

    ——原来,这就是笼子外的视角。

    从这个角度看,笼子里的人,确实很漂亮,无法形容的漂亮。

    怪不得都喜欢把他往笼子里关。

    太眼熟了,这一幕。

    周围黑暗而安静,莫时鱼蹲下来,将手探进去,笼子里的人的活动受限在这狭小的鸟笼里,根本无法闪避。

    但对方也没有闪避的意思。

    莫时鱼的手指轻轻的抚摸舍雨白色的头纱,力道很轻,他的瞳孔很深很黑。

    那个实验室里,也有一个人无数次的这样拽着他的头纱。在疼到模糊的视野里。他听到那人这么说。

    “谁让你总是认不清身份,我才不得不缝的。”

    “你是我的新娘。以后我每拽一次,都给我在心里默念一遍。直到认清现实。”

    “听懂了吗?”

    莫时鱼的牙关下意识咬紧了,直到尝到了血腥味。

    舍雨仰着头,和他有两分相似的面容上,白色发丝贴在耳侧。

    白兔先生站在离他们比较远的距离,安静的看着他们。

    摄像头没了,斯米诺也从暗处现了身,停在可以随时攻击白兔先生,保护远处那两人的地方。

    白兔先生并不在意,他说,“安静一些看吧。”

    “不用你操心。”斯米诺冷冷的说。

    舍雨披着头纱,带着一身的创伤,静静的看着本体。

    他似乎在无声的诉说着、鼓励着什么。

    莫时鱼微微张开了颤抖的唇,“……”

    舍雨,出来吧。

    他想说。

    该走了,我们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毁了这里,杀光这里的人,大闹一场。

    然后重新开始。

    这是他原本的计划。

    直到他走完了那整整燃烧了两分多钟的金红色火焰之路。

    “你说,杀了所有仇人,就能重新开始吗?”

    白兔先生在他的身后,声音柔和轻哑。

    “如果人心有这么简单,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沉湎在过去,无法解脱的痛苦之人。”

    “是啊,”莫时鱼沙哑的说,“有几个人能真的重新开始?我杀了负我的人,就满足了。”

    白兔先生说,“如果你是会因为复仇而满足的人,何必等到现在?”

    这一回,莫时鱼没有言语。

    杀了博士,并没有让他好受。

    毁掉一开始绑架他的太阳花组织,没有让他轻松。

    哪怕回到他一直想回的大学里,他也没有感到一丝开心。

    他只看到了和别的学生格格不入的自己。

    它如鲠在喉,让人夜夜梦魇。

    他心里有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他做了很多尝试,也没有治好它,只能看着它一点点腐烂。

    莫时鱼像一个对着空白的卷子,怎么也想不出答案的差生。

    复仇是答案吗?

    不是。

    继续过去的人生,考上大学是答案吗?

    不是。

    他找不到伤口愈合的药,也找不到走出去的路了。

    “……”

    舍雨仰着头看着他。

    他用手按住了莫时鱼停在他头纱上的手,轻声说,“我喜欢你。”

    莫时鱼眼睫颤动了一下,他想把手抽出来,却没能做到,只能低而哑的说,“我不喜欢我。”

    杀人犯。

    满手血腥。

    他讨厌自己。

    舍雨直起身,隔着笼子亲吻他的脸颊。

    “那我会连着你不喜欢的那一份,一起喜欢你。”

    “……”舍雨握着他的手,抓住了他头上冰凉的白纱。

    他的手指收紧,带着莫时鱼的手一起,用力的将白纱往下扯。

    “……”莫时鱼猛地惊骇的睁大眼,“舍雨——”

    舍雨瞳孔在发颤,手里却越来越用力。

    莫时鱼眼睁睁的看着那缝着白纱的针脚一点一点的崩开。

    他似乎也感到了疼痛。

    剧烈的,来自记忆里的,那要让人惨叫打滚的疼。

    可是……

    他的手被舍雨的手覆盖着,感受到了那坚定、毫不犹豫的力道。

    最黑暗的那一段时光,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停在原地,捂住耳朵,蒙住眼睛,不愿看现在的自己,直到另一个他靠近他,亲吻了他。

    接纳自己。

    接纳千疮百孔的自己。

    我喜欢我。无论什么样的我。

    莫时鱼的视线里,人物卡的文字飞快的变得模糊,重组。

    【沉睡的美少年】的【沉睡】二字,被硬生生的撕裂开了。

    舍雨的身体变得凝实。

    他的头皮开始渗血。

    滚烫的鲜血落在了莫时鱼的手背上,烫的他指尖发抖。

    重新开始,不是复仇,而是解开身上的枷锁。

    不是对别人,而是对自己。

    白纱被硬生生的扯了下来。

    莫时鱼低低喘着气。

    他弄断了锁,打开了笼子,闷闷的笑起来。

    他抱住了舍雨。

    泪水从他的脸上滚落下来。

    “好痛啊。”他轻声说。

    “嗯。”舍雨说。

    灰发和染着血的白发,在这一刻真正的交融。

    没关系的。

    他对自己说。

    我永远喜欢你。

    他对自己说。

    无论前方是天堂还是深渊,我陪你走下去。

    第93章

    鲜血顺着头皮流下,将舍雨惨白的脸染的殷红,他感受着怀里的身体,勾起血气艳丽的唇,贴住了莫时鱼的胸口,慢慢地闭上眼睛。

    “我是你的娃娃。”

    他的声音像水雾似的钻进了莫时鱼的耳朵里,怀里的娃娃依然在诉说爱意。

    莫时鱼听到了心跳声。

    起初是微弱的、后来慢慢清晰,和他的心跳声重合在一起。

    怀里的少年皮肤冰冷的像一条蛇,没有血色的手指贴在他的背部和后颈,像移动的蛇鳞,却安心的仿佛在拥抱自己。

    舍雨在他的怀里长出了心脏。

    这个认知让莫时鱼的呼吸变得急促,他有些缺氧似的仰起了脖颈。

    舍雨仰首,无声的舐去沾到本体面颊上的,他流下的血。

    没有人比我更加契合你。

    请触摸我,使用我,拥抱我,践踏我。

    无形的鬼魂在爱意里长出了血肉,为每一次触碰而骨肉酥麻。

    白兔先生抬起爪爪,摸了摸软软的、具有弹性的长耳朵,白白的毛上晕了一点红,露出了轻柔的、羞意的笑,“哎呀,怎么回事,怪不好意思的。”

    这个世界确实不一样了。

    他在笑,可不远处的斯米诺却面色冰冷,幽绿色的眸子深处生出了毒性的碧绿。

    特别是在白发少年仰头舔舐母亲脸色的血时,斯米诺几乎是无法控制内心生出的杀意。

    母亲,为什么如此毫无防备的任由他为所欲为……

    那样纵容的、怜惜的目光,好像无论对他做什么都没有关系。

    这太过了。

    母亲浑然不知他的偏爱会养出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尚未成熟的母亲没有异能,他脆弱、易碎的像过早破壳的幼鸟,根本没有强大到足以应对这个世界对他的恶意。

    觊觎他的人那么多。

    脆弱的母亲根本无法承受不知节制的欲望。

    所以,虫子们才必须保护母亲。

    而这个古怪的,一出现就被母亲倾注了全部宠爱的家伙,比身旁的白毛兔子,更让他产生危机感。

    他在蛊惑母亲。

    然而,斯米诺刚往莫时鱼的方向走了一步,白发少年就抬起头,猩红的眼睛直直的看了过来。

    斯米诺的动作猛地顿了一下。

    那少年靠在本体的怀里,身体一动不动,只有半张脸血淋淋的,跃过母亲的肩膀,往他这里歪过来,竟有些像一只水里爬出来的鬼。

    没有骨头的,好像脖子断了一样。

    被母亲怜爱的托着后脑。

    他是……!

    这样的、来自母亲的偏爱,这种感觉,他之前也感受过。

    斯米诺看向了一旁歪在莫时鱼怀里的娃娃。

    ——母亲最爱的娃娃。

    那少年占据了莫时鱼的怀抱,娃娃也占据了一部分。

    斯米诺一直以为,那只是一只没有生命的普通娃娃。因为母亲喜欢,所以他还投其所好,给娃娃买过小靠垫和小被子。

    如今,似乎明白了什么,斯米诺猛地露出了尖牙,眼里显出了被戏耍的怒意。

    狡猾的娃娃!从头到尾,都是你在勾引母亲!

    他以为他是谁?

    哪怕母亲一定要爱一个人,也该是被生理结构决定的、将身体和灵魂完全献给他、绝对不会伤害他的虫子!

    无论是人类,还是别的在畸形中出生的怪物,他们都有利用和伤害母亲的可能。

    斯米诺想靠近一些,把那个无礼的娃娃踢到一边。可是背对着他的母亲无意识的护住了娃娃。

    墨绿色长发的虫子牙根一阵发紧。

    他伟大的母亲此刻像一个沉溺妖妃的昏君。

    莫时鱼有些无端的面赤耳热。

    他的怀里,那具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身体清瘦而美丽,少年在他怀里看着他,姿态亲密,目光专注,眼睫毛又长,如温驯的鹿似的。

    这小子,专门往他的审美点上长啊!

    莫时鱼脸热的同时,也没有忘记正事,他回头让斯米诺拿出药和纱布,给舍雨的脑袋上的伤口止血上药,缠上绷带。

    一回头,却看到暗绿色长发的虫子一脸委屈,“……怎么了?”

    “母亲,他善恶不明,也许是想利用您,请您一定要小心。”斯米诺憋屈的说。

    莫时鱼失笑着摇头。

    “没事的,你们已经见过很多次了,他也是来帮忙的,不用担心。“

    斯米诺:“可是……”

    莫时鱼摸了摸他眼角幽绿的鳞片,“乖,放心。”

    幽绿色长发的虫子的精灵耳动了动,他一瞬间感到了战栗,可是在同一时刻,胸腔内好像被烈火煎着柔软的心,他尝到了嫉妒的味道。

    就在这时,一直在一旁的地上,试图和白色娃娃玩耍的小狮子忽然站起来,耳朵机敏的动了动,喉咙里发出了低吼。

    白兔先生一蹦一蹦的来到他们身边,“援兵来了。你们先走,我等会儿来找你们。”

    莫时鱼说,“不,白兔先生。你和我们一块儿走。”

    舍雨抬起眼,雾气蔓延开来,遮住了他们的身形。

    “咦,幻术……”

    白兔先生一愣,微微睁大了杏仁一样清透的棕色眼睛,他靠近了一些,黑色斗篷上的金色链子跟随他的动作轻轻响动,发出清凌凌的声响。

    半晌,他才轻叹似的阖上眼,勾起了温柔的笑,“原来如此。”

    是你啊,骸。

    时鱼竟然这么早和彭格列的雾相遇了。

    果然,一切不一样了。

    “我明白了,那就一块儿吧。”白兔先生温和的弯着眼道。

    此刻的主办方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轻松。

    在那股势如破竹的金红色火焰把所有摄像头烧的黑屏之前,摄像头最后捕捉到的一个画面,让暗网陷入了可怕的疯狂。

    如果说灰发美人一个人已经是一个极致香甜的毒钩子,勾的那么多人不顾一切的往斯洛伐克来,此刻的画面里又多出来了一个白发少年。

    明明不是一开始主办方精挑细选的、和Iris有几分相似的灰发男性,这少年是白发红瞳,理应是比不上同发色的人才对。

    但怎么回事……

    相似的面容,相融的气质,他们仅仅是亲密的依偎在一起,就像一幅尘封在古堡地下室的,美丽而禁忌的画作。

    一开始的灰发米国男性虽然样貌俊美,但只是形像而非神似,他和Iris坐在一起,只是勉强贴合“双子星”。

    但这一次不一样。

    无数人满怀嫉妒和隐秘战栗的刺激,疯狂发帖质问主办方,这个白发少年是谁,如此亲密的贴合身体,他们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摄像机没然后了?是不是要冲会员?!你倒是把充值渠道开了啊!!

    不断堆积的狂热粉丝快把主办方的网站给冲垮了。

    像一场末日崩塌之前的狂欢。

    主办方心里也苦啊,且不说他们根本不知道白发少年是谁。

    现在情况可不是少不少年的问题!

    他们刚才试图联系古堡里的人,但是所有通讯占线的另一端都静悄悄的,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古堡里一片死寂。

    人似乎已经悄无声息的死光了。

    事情的严重程度一下子不一样了。

    一开始,他们没有人把Iris的反抗看在眼里,就算杀了他们几个人又怎么样,他充其量只有一个人,哪怕再厉害,也不可能逃得出去。

    弱小的羊羔最后的反抗,至多算增添几分戏耍猎物的乐趣。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古堡是这里著名的中世纪主题屠宰场,每一个房间都装修的极尽精美,暗藏了无数古怪奇诡的刑具,每一年都为主办方提供了源源不断的视频素材和大量收入,粘稠的腥血浸透了古堡的地基。

    古堡还是主办方驻扎兵力的一个据点,里面有整整一个营的国际雇佣兵,而这些人甚至连一个字都来不及传递到他们这里,死的悄无声息,仿佛一场滑稽的默剧一样。

    甚至没有人能估算出来,古堡是什么时候失守的。

    这是人类可以做到的吗?

    不止是Iris,有别的老鼠混进了狩猎场,那个白兔先生,绝对不是他们原定的那个扮演者!

    “火焰……”主办方的基地内部,一个男人低声自语道,“意大利黑手党?”

    明明从来井水不犯河水,为什么平白无故来招惹他们?

    眼下这不是最重要的。

    “让派克和眼镜去。”他阴冷的说,“把兔子杀了,Iris和那个白头发的,必须留活口。”

    “是。”

    莫时鱼一行人一步步走上了地下室的台阶,金红色的火焰随着他们的移动,在黑暗中蜿蜒而上,像跳跃的精灵,为他们指明方向。

    莫时鱼抬眼看向身前的白兔先生。

    白兔先生正努力的沿着台阶往上蹦,垂落的长耳朵随着他的动作一跳一跳,胸前的金链晃动,清泠泠的好听。

    毛茸茸的雪白大兔子一蹦一蹦的爬台阶,这一幕说不出的可爱,只让人感觉心都要化了。

    但是看着就吃力啊。

    明明之前牵着他的时候,白兔先生还是正常走路的,然而不知不觉间他的走路姿势就变了,现在连上台阶都仿佛是一只真正的兔子一样。

    就算为了贴合角色,也太敬业了吧。

    莫时鱼本能的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沢田纲吉的年龄对不上号,他很可能和太宰治、白兰一样,来自于未来。

    莫时鱼没有丝毫吃惊,毕竟他已经遇到了好几个来自未来的人。

    白兰杰索,太宰治,乌丸莲耶。

    前两人都是以灵魂的形态,短暂的出现,就消失在了莫时鱼的面前。

    像仅仅来得及展现帷幕一角,就注定画上了句号的悲剧。

    乌丸莲耶则类似于重生。

    如果他们各自有回到过去的筹码,那乌丸莲耶的筹码是最多的,他甚至还不知为什么,拥有了独具彭格列火焰风格的武器。

    莫时鱼认为,在那个黑暗的未来,乌丸莲耶也许……是这场争斗最后的赢家。

    那沢田纲吉呢?

    眼前的白兔先生,强大的可怕,强大到……让他不安。

    小狮子的表现越来越焦躁,白兔先生说,“援兵已经很近了。”

    斯米诺在一旁盯着莫时鱼身旁的白发少年说,“母亲,不要相信白发小子不靠谱的幻术,只有我的能力才能真正的帮到您。”

    舍雨回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莫时鱼轻叹,“斯米诺,谢谢你。但你的空间位移有冷却时间,这是我们的杀手锏,要留到最关键的时候才能用。”

    斯米诺的能力是空间位移,短距离瞬间移动3次,远距离移动1次,之后就会陷入冷却,冷却时间是8个小时。

    斯米诺幽美的绿瞳在母亲的称赞里满足的眯起,“不管怎么样,请一定不要远离我,当您遇到危险时,我会拼死带您离开。”

    白兔先生也插了一句话,“虫子先生,你的能力是暗杀和逃跑的绝技,但冷却时间是你唯一也是致命的弱点,奇袭仅有一次机会,一旦被敌人知道你的弱点后,就很可能利用你的技能间隔杀死你。”

    斯米诺冷冷地看他,根本没有把自己的命放在心上。

    “不牢你费心。虫子只会为保护母亲而死去。”

    莫时鱼在一旁小声嘀咕“不用觉悟这么大的”,白兔先生则张了张口,看着斯米诺,暖棕色的瞳孔微微晃动了一下,声音变得低沉而正式,“我从未质疑过这一点。”

    “只是,你们的母亲需要你们,活着保护他。”

    他似乎是话里有话。

    莫时鱼看了他一眼,忽然开口问道,“斯米诺没有提过他的能力弱点。白兔先生,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白兔先生顿了顿,然后心虚的开始狂摆兔爪爪,可爱的大兔子动画似的流起了瀑布汗,“哎呀,哎呀,这是因为……”

    “这是因为,你在未来早已看过了。”莫时鱼看向他道,“所以,你什么时候愿意把这身衣服脱下来?沢田纲吉先生。”

    空气陷入了静默。

    “……时鱼,你不是没看过属于我的动漫吗?”

    足足过去半晌,白兔先生,不,沢田纲吉叹了口气,无奈的摸了摸自己的脑瓜子。

    莫时鱼倒是完全没料到他会说这句话,瞳孔收缩了一下。

    我靠,动漫人物忽然说出了恐怖的话!

    大哥,你破壁了!

    而沢田纲吉此时根本没意识到莫时鱼懵逼到极致的心理,还在傻乎乎的小声笑,“我一个废柴应该不至于那么出圈吧。”

    “你其实很有人气的……”莫时鱼默默地、迷茫的跟了一句,“只是动漫比较老了而已,我没看过是我的问题。”

    “哈哈,”沢田纲吉弯着眼睛,温柔的说,“说明你还是个孩子。”

    莫时鱼沉默了一会儿,也笑了起来,“是我和你说的吗?”

    沢田纲吉摇头,“是戒指告诉我的。”

    他垂下眼,看了一眼毛茸茸的右手,就重新勾起了笑,“时鱼,其实我和你……很少有像现在这样交流的机会。”

    “等我掌权的时候,很多事情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如果世界融合的时候,我的世界线能早几年,至少……能和他们在一条起跑线上……”沢田纲吉轻轻阖上眼。

    莫时鱼不知该说什么。

    他没有经历过,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他只知道,眼前的人绝对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冷静。

    白兔先生的声音和气质如此温暖,他拥有一切温柔、美好的特质,这个古堡里却遍布尸体。

    如果白兰是一个显性的疯子。

    那眼前的人就像一个隐性的疯子。

    他们很快离开了古堡,白兔先生问莫时鱼准备去哪里。

    “我打算去主办方的基地。”莫时鱼说,“并不是为了复仇,只是我必须找一个合理的理由……”脱身。

    莫时鱼犹豫的没有说下去,白兔先生贴心的没有问,“那我和你一起去。”

    他们沿着路往森林的深处走。

    莫时鱼在鸟鸣声中轻声道,“你只是纯粹来帮我的吗?没有所图?”

    “我珍爱的人,都在这里。”白兔先生用兔爪爪指了指这个世界,轻柔的说,“我没有所图,我只为未来。”

    白兔先生柔和的回头看他。

    他们所有人,从未来遍体鳞伤、鲜血淋漓的回来。

    带回来的是希望。

    莫时鱼没有再说话。

    走了大约十几分钟,就在莫时鱼踏入一片软软的树叶堆的时候,一根掩藏在其中的麻绳猛地抽直,位于脚踝的麻绳圈收缩过来。

    他们碰到了一个简易的陷阱!

    千钧一发之际,他扭身迅速矮身,以手撑地,成功从绳套里将脚踝挣脱了出来。

    因为惯性,他往前翻滚了几步,正好压到了紧随其后的第二道陷阱上。

    眼前的地面凹陷了下去,莫时鱼这回没来得及躲开,在感受到失重感之前,他只来得及伸手扒住了陷进的边缘,整个人悬空在挖出的陷阱边缘,停在半空中。

    莫时鱼:“……”好好好,连环坑是吧。

    这陷阱布置的有点东西。

    莫时鱼低头看了一眼身下,深坑的底部是柔软的干草。

    如果是他,他会在连环陷阱的第二环,在地坑的边缘涂上无法抓牢的油,再在坑底设置一排尖刺,直接将因为抓不住凭借物而掉下去、躲闪不及的人捅一个刺穿。

    但是这人似乎没有他那么有戾气。

    为了活捉他?

    也是,他死在这里,对主办方来说一点好处都没有。

    舍雨立刻过来拉他,莫时鱼抓住他,正想从深坑里爬出去,却发现不远处的树荫里站着一个披着黑袍、看不清外表的人。

    他微微眯起了眼。

    这也是主办方投放在这里的处刑人吗?

    其实在两年前,这里还没有这么花里胡哨的直播狩猎。

    只是很传统的地下拍卖。

    这次是莫时鱼第一次亲身体验直播的运作机制。

    之前那个屠夫刻意往游戏靠近的形象让他生出了些许怀疑,所以他刚才专门查了一下,这才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处刑人,其实也是被拐卖的受害者。

    只是因为这些人不听话,反抗,甚至妄图逃跑,所以被主办方扔进了“奴营”里,进行洗脑和改造,他们大多数的面部有遮挡,因为成为处刑人的第一步就是割去五官。

    这些在狩猎每一个参赛者的处刑人,曾经也是和大家站在同一个地方的受害人。

    他们是最勇敢的受害者,如今却被肆意改造,失去自我。

    莫时鱼没有去过奴营,但他见过奴营里出来的人。

    仅仅一个月,仿佛人格彻底消失了。从人变成了一个定制好的商品。

    无论世界有没有被污染,这里都是集人类恶意于一体的地狱。

    不对,他眯起了眼,这人不是处刑者。他身上没有处刑者呆板绝望的味道。

    莫时鱼意识到了危机感。

    “是异能者!”

    白兔先生忽然侧过头,一颗子弹几乎是擦着他的脸颊而过,死死地钉进地面,再像橡皮一样一个弹跳,增加了加速度。再一次朝白兔先生袭去。

    是特殊子弹!

    对方是异能者。

    而且是冲着白兔先生的命来的!

    一个身材火辣的红发女人站在树枝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我叫派克,记住我,然后去死吧。”

    白兔先生用神乎其神的身法躲了几次,但子弹愈发加快、肉眼已经无法看清。

    他拭去了脸颊上的一丝血,冷漠的抬眼,眼睛一瞬间从原本的棕色,转化为仿佛淌着暗金色流沙的金红双瞳。

    没人看清他的动作,只看到下一秒,那女人捂着脖子痛苦掉在地上的惨叫声音。

    好强……

    莫时鱼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心里一阵阵的发凉。

    并不是为那个女人,而是为白兔先生。

    兔子的面部,竟然流血了。

    第94章

    等莫时鱼爬上地面的功夫,白兔先生就像指尖拂过绸面一般轻柔的结束了女人的痛苦。

    鲜血浸透了白兔先生脚下的地面,白兔先生沉默着转过身,一蹦一蹦的来到他身边。

    他弯下腰,用软软的兔爪爪摸了摸他的头,温柔的笑着说,“没事啦。”

    莫时鱼仰起头看他,看他面部白色绒毛上蜿蜒而下的血。

    丛林环境潮湿又闷热,湿腥的气味弥散在空气里,光线透过树叶照进来,照进了白兔那双美丽干净的、天空一样的金红色眼睛里。

    这一幕,让人喉间泛酸。

    “这是什么……”莫时鱼的声音很低。

    白兔先生摸了一下脸上的伤口,似乎是无奈的笑了笑。

    “大意了,没想到会受伤。”

    他扶着树,靠坐了下来,看向莫时鱼,声线好听而轻哑。“时鱼,你知道吗?未来的你,曾经和我说过一句话。”

    “你说,做人太辛苦了,如果有下辈子,你想做一只没有思想的娃娃。”

    “……”

    莫时鱼脸色发白,烟灰色的瞳孔微微颤动了一下,下意识的抓紧了怀里的娃娃。

    白色娃娃用两只尖尖扒着莫时鱼的手肘,无声的看着沢田纲吉。

    沢田纲吉看着他们,似乎是自嘲的笑了,“那时的我还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只是简单的觉得遇到了和我很像的人。所以,我很高兴、也没有什么考虑的和你说,真的吗?其实我也经常这么想。做人真的太——累啦。”

    “我说,那下辈子,我们就做两只无忧无虑的娃娃,不过我想做一只大一点的娃娃,比如一米八的兔子。”

    他抬手比了一下身高。

    莫时鱼嘴唇翕动了一下,“为什么?”

    沢田纲吉笑着说,“因为,大兔子可以吓唬跑坏人,而且,有人伤心的话,也可以抱抱大兔子,大兔子时刻都愿意拥抱你。”

    “虽然变成娃娃不会再伤心,但总会有伤心的人类需要娃娃的安慰呀。”

    莫时鱼安静了一会儿,说,“那我们,可能不太像。”

    沢田纲吉转过头,望着他,嗓音有些哑,“那个你也是这么说的。”

    为什么做娃娃?

    因为娃娃不会痛苦,也不会被伤害。无论被如何对待,都流不出眼泪了。

    为什么做娃娃?

    因为身上的担子太痛苦了,但即便如此,他在最想逃避的时候,依然想给别人拥抱。

    他们都想逃走。

    从既定的命运里。

    区别是沢田纲吉还念想着同伴,而那个莫时鱼已经不会了。

    沢田纲吉缓缓地诉说着,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个瘫软在地上,一头灰发铺散,蜿蜒在地上的人影。

    他被药物折磨了太久,神色痛苦,不甚清醒,但那双恍惚不清的眼睛里却依然能看到死也不肯屈服的执着。

    “纲吉君,看来我们还是不太一样。”

    这似乎是他和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

    沢田纲吉不知道,莫时鱼是怎么从那些折磨里坚持下来,还保持着自我的。

    他坚持了那么久,忍耐了那么久,最后在乌鸦最张狂的时候,从背后给了他深深的一刀。

    果断、决绝,让人心惊。

    沢田纲吉和莫时鱼其实并没有那么熟悉,不知道是不是命运作祟,他们的相遇总是很短暂。

    但从那一刻起,沢田纲吉绝对不会忘记这个人了。

    为这双太过让人印象深刻的眼睛。

    怪不得,他会被世界选中。沢田纲吉心想。

    真的很美。

    并不是那副皮囊。

    而是皮囊下的,那个充满了勇气的灵魂。

    沢田纲吉忽然低低的咳嗽了起来,他仰起头望着天空,“虽然这么说有些傲慢,但我总是觉得,彭格列才是你最好的选择。”

    他看向莫时鱼,变回暖棕色的眸子里透出了一丝不安的疲惫和虚弱,但依然坚定无比,“如果一定要选择一个组织,你该来我的身边。”

    不是组织,不是港口黑手党,不是密鲁菲欧雷,而是他。

    莫时鱼凝视着他,半晌,缓缓弯起唇笑了起来,“那可真是想都不敢想的美梦。””是啊。“白兔先生说话已经有些艰难了,但依然耐心的和他诉说。

    “我家里房间很多,住了很多性格迥异的人……如果你愿意,可以选一个房间住下来,我们的日常很热闹,偶尔也会让人头疼……但,但如果遇到了危险,我们会拼上荣耀和一切,守护这个家族。”

    白兔先生孤身一人坐在这里,双手沾满了别人的鲜血,语速越来越慢。

    明明是青年的声音,他的语速却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疲惫的眼睛里是悲伤和怀念。

    “听着……”莫时鱼有些发不出声音,顿了一下,才沙哑的道,“听着很美好。”

    “你想回去看看吗?”

    白兔先生坐在地上,缓缓地摇头,“我有点没力气了。”

    “……”

    莫时鱼沉默了一会,低下头,趴在了膝盖上。

    不知哪儿吹来的风,吹起了落叶,在空中盘旋着绕圈,怎么也不肯落地。

    “时鱼,太宰应该也给你带来了什么吧……我想,应该是和药有关的,那是他最痛苦的心结……”

    沢田纲吉的声音越来越轻,“我,我本也想带一些什么回来,不过,我不太中用了,尤尼死了,白兰死了,承受污染的只剩下我。”

    “但是相对的,我打开了一扇门,就在斯洛伐克的主办方基地地下。那是「书」所在之地,大空指环是打开门的钥匙……时鱼,带上我,还有太宰的道具,和「书」对话吧。”

    “这是唯一的出路。”

    莫时鱼的脑袋越来越疼,他眼眶发热,用力捂住了头。

    “为什么……”他的声音颤抖,呼吸艰涩,不愿抬起头,“为什么你们都来找我?”

    “我的存在,对这个世界就这么重要吗?”

    “啊……”沢田纲吉艰难的撑起身体,抬起了兔爪爪,竭力抱住了莫时鱼。

    他带着怜爱、愧疚和不舍的轻声说,“对不起啊,把一切都压在你身上。”

    “时鱼,我所求的,是改变命运,你的,我同伴的,阿尔克巴雷诺的,所有人的……”

    是的,他曾走上了那条满是金红色火焰的绝路。

    每一代大空指环拥有者,在生命的尽头都会走这上这一条路。

    这是戒指的指引。

    路的终点该是永恒宁静的安眠。

    他站在原地,转过身,笑着往回走。

    他合不上眼,无法瞑目。

    哪怕魂飞魄散,他也要将唯一的破局之点,带到这个世界。

    拥抱着莫时鱼的大兔子化作了飘飞的蒲公英。

    雪白的毛在阳光下越飞越远,最后融化在了阳光里。

    “母亲。”

    斯米诺蹲下来,小心翼翼地道,“该走了。”

    灰发的青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母亲……”

    “不要这么叫我!”莫时鱼忽然仰起头,眼里发狠,捉住了斯米诺的衣领,语气痛苦而沙哑,“为什么是我?我到底有哪个地方厉害到足以拯救那么多人的未来?!”

    每个人都回来找他,仿佛他的选择,就能改变未来一般。

    他在这个世界挣扎,每一个人都在诉说着他的特殊。

    可他连活下去……都已经拼尽全力了。

    斯米诺没有说话,他知道,母亲并没有在寻求回答。

    他只是在寻找站起来,往前走的力量。

    白色娃娃努力抬起尖尖抱住他的手臂。

    一旁的舍雨忽然开口,语气微变,“那是……”

    莫时鱼侧过头,眼睛缓缓睁大了。

    不远处,白兔先生消失的地方,忽然燃起了几缕美丽的火焰,那散落的黑色披风下,竟然钻出来了一个幼小漂亮的棕发孩子。

    他眨着暖棕色的大眼睛,坐在地上,一头蓬松的棕发,懵懂的朝莫时鱼看过来。

    这一幕,当真是给人一种被时间和奇迹震撼的感觉。

    宛如凤凰涅槃。

    莫时鱼站起来,望着他,迟疑的小声道。

    “……纲吉君?”

    幼年的棕发孩子似乎是有些怕生,躲在黑披风后面,有些害怕的看着他们,但并没有跑开。

    “我……”他怯怯的说了一个字,“我是。”

    怎么回事……

    莫时鱼赶紧擦了擦发红的眼角,狼狈的吸了吸鼻子,不让小孩看到他软弱的样子。

    “不可思议……”斯米诺喃喃,“这就是彭格列戒指纵向时间轴的奇迹?”

    莫时鱼看他的年纪,心想这应该是这个时间线的纲吉。

    也不知道那个沢田纲吉有没有可能回来了。

    他思考了两秒,尽力勾起了一个友善的笑容,掏出了一只白色娃娃。

    “纲吉君,娃娃可爱吗?”他有点生硬的勾引小孩,“要不要来玩娃娃?”

    手里没零食,只有娃娃能勾引小孩,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白发娃娃睁着黑窟窿似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小纲吉,传递着我很可爱的信号:“……”

    小纲吉默默地看着娃娃,两秒后,小孩迅速后退两步,眼里冒出水汽,泪眼汪汪的抹眼睛,“呜呜——”

    “别哭别哭!”莫时鱼连忙把娃娃收起来。

    白发娃娃不敢置信的趴在莫时鱼的怀里,盯着小纲吉瞅。

    莫时鱼怕小孩在恐惧之下在危险的丛林里乱跑,试探的走近了两步。

    但下一秒,他就顿住了身形。

    因为棕发男孩的脚边,一只鬓毛燃着熊熊金色火焰的小狮子靠坐在他身边,歪着脑袋看他。

    小狮子也在!

    而且它着火了!

    什么情况?

    小纲吉似乎也是第一次见小狮子,但他并不怕它,而是和它靠在一起,一起瑟瑟发抖。

    莫时鱼有一丝无语:“……”

    不是,你小子小时候这么胆小的吗?看长大的样子根本看不出来啊!

    拿出你冰封一座几千平古堡的气势来啊!

    不过,被这么一打岔,莫时鱼的心情也好受一些了,目测这孩子情绪还算稳定,他便蹲下来,尽可能友善的和他交流。

    好在沢田纲吉虽然胆子有些小,但并不对他有那么大的警惕心。

    莫时鱼说了几个笑话,他就把眼泪收了回去,慢慢笑起来,很快就把自己家里几口人爸妈是干什么的住在哪里抖了个干净。

    “我们在哪里呀?”小纲吉望着周围的树丛小声问。

    “在森林里。”莫时鱼说,“等会儿先和哥哥去探险,然后哥哥送你回家,好不好?”

    “好!”沢田纲吉脆生生的说。

    莫时鱼松了口气,心里却想不行,等出去以后,他必须得锻炼这孩子的警惕心。

    怎么这么容易被拐跑呢?以后怎么做黑手党的Boss?

    第95章

    莫时鱼将白兔先生遗落的黑色斗篷收了起来。

    斗篷之间连接着几根金色的链条,显得庄重而低调,还有与链条连接的金色怀表,表面已经有些旧了,但看得出被主人珍惜的保存着。

    然而,怀表似乎被重击撞过,边缘有些变形。

    随着莫时鱼将斗篷拾缀起来,一颗戒指掉在了地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戒指上面。

    “哇……”莫时鱼和趴在他肩上的舍雨同时发出了感叹。

    这是一颗怎样的戒指啊。

    一颗金色的宝石镶嵌在中间,仿佛破晓时分透过云层的第一抹曙光,细碎的光芒反照到了眼里,光辉流转,宝石尖凝聚着一滴欲坠不坠的浓稠的金色脓液,宛如宝石在流泪一般。

    诡美至极,又绚烂至极。

    “传说7的3次方都是传世的宝石,这就是彭格列的大空戒指吗?”莫时鱼心想。

    只是,这颗美丽的宝石却像活物一样上下起伏呼吸,慢慢朝下积累着脓水。

    光看着就给人一种狂乱而疯狂的无序感。

    小白兰选择将玛雷戒指封印了起来,可沢田纲吉却一直戴着它,承受7的3次方的污染……

    莫时鱼眼前划过白兔子面部流血,从正常走路,到不得不像真正的兔子一样蹦跳着行路的画面。

    他一个人从未来独行到这里,到底承受着多大的痛苦?

    可即便如此,沢田纲吉也没有丢下戒指。

    比起拯救世界,他似乎更是为了同伴,家人这些身边的人。

    “这就是一部动漫的主角……”莫时鱼心想,“那么温柔的外表下,内核是疯子一样的觉悟。”

    沢田纲吉这个人,绝对是带一点疯批属性在身上。

    小纲吉懵懂的蹲在他旁边歪着头看他,莫时鱼将戒指妥善的隔离着收了起来,但把那个古旧的金色怀表递给了他。

    沢田纲吉小声的问,“这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莫时鱼和他说,“这是属于你的东西,也许以后你可以找到答案。”

    沢田纲吉轻“唔”了一声,抬起手,把对他来说还有些大的怀表捧在了手心里,揽在怀里小心而好奇的研究起来。

    因为出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孩子,在场几个杀手都压抑住了自己的杀心。

    这一路愣是被他们从血腥黑帮片走成了平和的公路片。

    莫时鱼也才终于有心思放松一下。

    他的注意力转向了周围,于是林间湿润的泥土气息,厚软的苔藓,掉落的松果,此起彼伏的鸟鸣声,都映入他的眼里,森林像一幅油画,翠绿、深棕、鹅黄交织在一起,溪流潺潺流淌。

    这个位于欧洲中部的小国其实很美。

    他来了这里两次,但一次都没有注意过这里的景色,真的很可惜。

    莫时鱼阖上眼,轻笑起来。

    毕竟,这里除了坏人和杀人狂,也会长出可爱的白兔先生,除了遍地的血腥陷阱和摄像头,也有一条金红色火焰的涅槃路。

    这一路并不太平,当暗处出现敌人的时候,斯米诺时不时的消失一下,回来时鲜艳的唇上带着可疑的血迹,不似真人的美丽面容上带着些许诡异的餍足。

    对虫子来说人类就是主要食谱。

    莫时鱼不是道德感那么高的人,反正这些人总得死,他不关心尸体怎么处理,只要他的虫子先生别把人肉搅成“酸梅汤”给他吃就行。

    吃饱的虫子看起来更艳丽了,像大自然里毒性最大的鲜艳虫豸。

    斯米诺缓缓转动着眼睛,收缩成针的兽瞳,慢慢看向莫时鱼身后的沢田纲吉。

    后者则是被这说不上是什么的眼神吓得后退一步。

    这似乎不是看同类的眼神。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沢田纲吉战战兢兢的心想,这个墨绿色的哥哥像在看火腿一样看他。

    “斯米诺。”莫时鱼回头,语气带了一些警告。

    斯米诺猩红的舌尖抵了一下唇,“抱歉,母亲。”

    之前就觉得,很香的味道。

    纯美的灵魂,天赋卓绝的才能。

    像一盘珍馐。

    真想把他转化为虫子。

    如果有他在一起保护母亲,母亲一定会更加安全。

    “……”莫时鱼发现,不知不觉,沢田纲吉离斯米诺越来越远,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似乎格外害怕的样子。

    莫时鱼任由他攥住自己的衣摆,换来了小孩感激软软的一瞥。

    明明是十来岁最淘气的年龄,孩子却一点也不顽皮,一只手抱着小狮子,一只手攥着他的衣角,乖巧的让人心疼。

    某人默默目移。

    ——所以这个年糕一样软糯的小孩是怎么发育成那个狠绝与柔和并重的疯批黑手党教父一米八大兔子的?

    变化也太大了吧!

    沢田纲吉的骨架小,身上几乎没有什么肉,因为瘦,就显得眼睛大、又湿润,配着那凌乱柔软的棕发,让莫时鱼想起了小猫、兔子之类的小动物。

    惹人怜爱的同时,也容易被贴上猎物的标签。

    莫时鱼能看到他眉眼里藏着的自卑和瑟缩,这大约是长期在压抑、被欺辱的环境下养出来的。

    这孩子可能在同龄人里经常被欺负。

    莫时鱼轻叹了一口气,脱下外套,给孩子盖上,怜惜的摸了摸他的头发。

    “别怕。”

    舍雨没有骨头似的趴到了他的肩膀上,不满的伸出指尖碰他的面颊,“本体,喜欢他。”

    莫时鱼顿了顿,没有否认。

    舍雨白发在肩膀上晃动了一下,暗红色的瞳孔轻瞅他,“……本体,我也冷。”

    莫时鱼莫名其妙的看他一眼,“别闹,我可以共感到,你不冷。”

    舍雨看起来怨气更重了。

    天色渐暗,原始森林慢慢弥漫开了安静而阴森的感觉。

    带了一个小孩的感觉到底不一样,一有风吹草动,莫时鱼就下意识的抓紧沢田纲吉的手。

    小孩很乖的缩在他的身边,连那只小狮子都一声不吭。

    为了缓解小孩紧张压抑的样子,莫时鱼和沢田纲吉闲聊几句,他知道了他住在东京的并盛町,在上小学四年级,期中考试的平均分是18分,在学校的绰号是“废柴纲”,刚刚学会脚踏车等等。

    平静无比的生活。

    莫时鱼回忆了一下他见过的其他几个家教的孩子。

    “你认识骸和白兰吗?”他试探的问。

    沢田纲吉回忆了一下,诚实的摇头。

    果然家教的剧情还没开始吗?

    沢田纲吉仰起头,忽然小声问,“大哥哥,你是妖怪吗?”

    莫时鱼一怔,“为什么这么说?”

    棕发孩子小声说,“因为,你是人的话,肯定不会对我说话。”

    “……为什么?”

    “因为大家都不喜欢我。”沢田纲吉掰着手指,“老师也不喜欢我。”

    “不是的,纲吉君,”莫时鱼蹲下来,直视他暖棕色的眼眸,“他们不喜欢你,不是你的问题,你是一个好孩子,我能看出来。”

    莫时鱼轻勾嘴角,揉了揉他的头发,“不只是我,以后的你会遇到很多喜欢你的人,因为你比任何人都值得喜欢。”

    棕发孩子怔怔的说,“大哥哥,是在说我吗……”

    “当然啦。”莫时鱼站起来,顺势把小孩抱了起来,“所以,纲吉君,挺起胸膛活下去吧。”

    沢田纲吉下意识抱住了大哥哥的脖颈。

    他其实很怕,很怕很怕。

    他的思维和记忆一片混乱,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这三个漂亮到不像真人的哥哥是抓他的妖怪吗?

    妈妈呢……她在哪里?

    他甚至害怕到无法直白的表达恐惧。

    可这里的一切,还有眼前的人,简直像是在做梦一样。

    哪怕他们真的是妖怪,想吃掉他,在这一刻似乎也没关系了。

    这些话,哪怕是假的,哄骗他的,对他来说,也足够珍贵。

    棕发孩子把脸埋进了他的怀里。

    舍雨和斯米诺带了食物回来,他们没有拿活物,而是带回了一些干粮,大概是从杀死的人那里搜来的。

    莫时鱼拆了一个金枪鱼罐头,抹在面包里,配了一些火腿片,递给了沢田纲吉,“抱歉,先将就吃一点,很快就能回家了。”

    沢田纲吉接过来,弯着眼睛道谢,小口吃了起来。

    一行人朝着主办方的基地前行,他们没有沿着人工修的小路,而是刻意避着摄像头,从崎岖的泥路上前行。

    走在最前面的斯米诺忽然脚步一顿。

    莫时鱼看到了他前面的树干上似乎钉着一张照片。

    “怎么了?”莫时鱼问。

    斯米诺低声道,“树干上,有一张照片。”

    莫时鱼走近了一些,看到一张空白的白色照片被一根钉子钉在树上。

    “空白的?”

    “因为你现在的衣服很无趣啊。”一道嬉笑的声音从不知哪里凭空炸响,“这样的照片是卖不出好价钱的。”

    莫时鱼皱眉,脸色微变,目光登时变得森冷,“谁?”

    “你可以叫我眼镜。”那声音煞有其事的正经道,“我是一名摄影师,只是我的摄影方式比较不同,不是用摄影机记录此刻的美,而是将美凝固在此刻。”

    莫时鱼后退了几步,把沢田纲吉护在身后,低声快速道,“应该是异能者。”

    “……”

    舍雨眯起眼,几只白色娃娃迅速从他的影子里爬出来,往四周分散开,隐入黑暗里。

    那声音像是没看到一样,自顾自的带着几分雀跃和草率的定下了基调。

    “你的身材比例很好,适合你的衣服很多,嗯,我想想,这里是森林,果然还是森系吧。”

    “那么,来试装吧,模特。”

    不知道哪里传来了隐隐的咔嚓一声,像是摄影机拍照时的声音。

    莫时鱼的身体紧接着就是一重,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得硬生生半跪在地上。

    仿佛针对于他的地心引力忽然加重了十倍,他不得不用手撑着地,才不至于趴下去。

    舍雨脸色微变,立刻来到他身边,伸手拉他,可作用在莫时鱼身上的力量太重,他一时竟然没有碰到他。

    莫时鱼手指死死扣着地,难受的黛青色的青筋显现出来。

    斯米诺望过来的目光又惊又怒,“母亲,你的衣服——”

    莫时鱼愣怔的垂下眼,这才惊讶的发现他身上的衬衫不知什么时候变了一身。

    ……

    衣领很宽,是有好几件衣服叠穿的繁复款式,腰上系着一根衣带,衣摆很长,一直长到了小腿。

    如果只是这样,倒也没什么,关键是衣服的一边竟然像旗袍一样劈开,沿线到了大腿处,从层叠的衣料下露出了雪白的皮肉。

    莫时鱼艰难的曲起腿,发现他的大腿处还绑了一个绿色树藤编织而成的腿环。

    于是繁复的森系外表下多了一丝隐隐的色气。

    莫时鱼牙齿咬的咯咯响。

    走在路中间衣服忽然变了什么的。这是什么恶俗的色情片吗!

    那声音兴奋的扬起声调。

    “比起短裙这些没品的衣服,这种欲遮欲掩的服装才能凸显身材,你们懂什么!”那声音说,“这绝对可以卖个好价钱!”

    “就这件了,现在开始做发型吧。”

    “做你妹……”莫时鱼的脸色极为恐怖,“这里还有小孩啊!”

    棕发孩子就在他旁边,脸色苍白的急切望着他,莫时鱼脸色发青。

    他可不想成为小纲吉的童年阴影!

    在这样的执念驱使下,莫时鱼愣是在十几倍的重力下挪了几步。

    然而这个引力空间似乎是跟着他的,并没有因为移出这个区域而减轻。

    那声音悠然的嘻笑道,“别挣扎啦,膝盖都磨红了。”

    “你怎么知道,我的挣扎一定没用?”莫时鱼猛地抬起森冷的眼睛,冷笑着哑声道。

    只见下一秒,舍雨猛地身形一晃,出现在距这里两公里外的某一处树丛里,他张开了口,尖利的牙咬碎了藏在树叶下的闪着红光的摄影机。

    那声音就像掐去头的鸡一样戛然而止。

    刚才娃娃们搜寻了周围几公里,才发现了这个藏得很好的可疑镜头。

    这就结束了吗?

    所以摄影机是本体?会这么简单?

    莫时鱼试图动了动,可是重力依然山一样的压着他。

    不。没有结束。

    大约几秒后,那声音呛咳着开口了,隐隐透着恼羞成怒的怒火,“你们——这是我最喜欢的摄影机啊!”

    舍雨回到了这里,白发垂落,阴冷的站在原地。

    “……”

    那声音不依不饶的怒叫道,“够了!立刻开始做发型,你这个不听话的小东西,我要把你24小时关在相片里,为你的无礼忏悔!”

    他话音刚落,下一秒,那张空白的相片里晕染出了几分烟灰色。

    莫时鱼的头发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一缕一缕的捋顺、扎起,几绺翠绿的柳叶被编进了发丝里。

    “……”斯米诺试着将树干上的空白相片取下来,可是一动相片,上面钉着的钉子撕扯相片,莫时鱼登时疼的低叫。

    斯米诺立刻不敢动了。

    这相片竟然连着母亲本体?

    至现在为止,这异能的内容已经明朗一些了。

    异能的开启条件,即异能者用摄像机对人进行一次拍照,也就是之前那暗处拍摄的咔嚓一声。

    长焦距的摄影机能从几公里远拍出极为清晰的照片,可以说比狙击手都难防。

    一旦拍摄完成,哪怕毁去摄像机也没用了,因为现实里的人已经和空白相片连接在了一起。

    摄影师可以随意为莫时鱼打扮,就像p图一样,莫时鱼此时感觉几乎要把他压扁的重力,也许是因为他周身的空间被压缩成了平面照片。

    真是绝佳的偷袭异能。

    斯米诺不知道现在带着莫时鱼瞬移离开,还来不来得及解开这个异能。

    大概率不行了。

    墨绿色长发的虫子脸色极为吓人,尖利的指甲陷进了肉里。

    该怎么办?

    “一次只能拍摄一个人。”舍雨忽然低声道。

    斯米诺回过头,看向白发少年。

    舍雨看向他,“这异能者不是故意,而是不得不掩藏起来。因为除了时鱼,其他人都没有被他控制住。”

    “异能的生效范围不会太远,他一定就在附近。”

    杀了他。舍雨暗红冰冷的眼睛里表达出了这个意思。

    异能不是猎人里的念能力,不会在死后依然存在,所以,杀了异能者,就是最简单的办法!

    “我明白了。”斯米诺干脆的点头,一句废话没有,“母亲,等我们回来。”

    接下来的几分钟内,他们将周围5公里都地毯式的搜寻了一遍,除了那个摄影机以外,都没有再看到人。

    空白照片上勾勒的人影越来越清晰,现实中莫时鱼承受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莫时鱼已经咳都咳不出来了,只能用手肘撑着地,垂着头,艰难的呼吸。

    沢田纲吉眼眶红红的,暖棕色的瞳孔颤动着,“哥哥……”

    那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阴森森的桀桀发笑,“哼哼……还好那个杀神变成小孩了,你们没了大范围的杀招,还怎么杀得了我?”

    杀神?小孩?

    他在说谁?

    沢田纲吉难以忍受的抱着头,趴在满脸痛苦的灰发哥哥身边。

    他想帮忙,他也想救灰发哥哥。

    可是他一个废柴,能做什么?

    可是,他明明,是可以做到很多的……

    只要是,为了同伴……

    怀里的小狮子忽然仰起头,嘶哑的叫了一声。

    像是冥冥之中有谁在回应他,沢田纲吉猛地睁大眼睛,瞳孔在一瞬间像燃起了流焰,映照成了金红色。

    “在那边……”他低低的开口。

    莫时鱼垂落的睫毛颤了颤,舍雨立刻出现在了他们的身边。

    沢田纲吉的声音由小到大,越来越坚定,他指着某一刻树,“那棵树的树干有一小块不是树干,而是贴上去的照片!”

    那道怪笑的声音变调了,“什……”

    舍雨猛地转头,暗红色的眼睛收缩成了竖曈,露出了尖利的犬牙。

    他像狩猎的蛇一样,身形一下子变得飘忽,又立刻凝实,悄无声息的靠近了树干。

    一张指甲盖大的照片被他撕了下来。

    照片上面是完美融入树干背景的纹路,以及一个躲在纹路里的更小的人影。

    那人影在被抓住以后,立刻跳出了照片。

    他化作了一个枯瘦的影子,慌张的想逃离,却被一根自树干垂落的破旧麻绳套住了脖子,收紧勒起,被一股力量极速的拖拽到了远处的丛林里,避开了小纲吉的视线。

    “……”

    异能者连悲鸣都没有来得及发出来,脖子就在途中被轻而易举的勒断了。

    舍雨慢慢收回了阴冷的眼睛。

    莫时鱼如释重负的仰倒在地上,捂着嘴咳嗽,“咳咳咳……”

    差点,变成,一张照片了。

    这个世界上稀奇古怪的异能真可怕,莫时鱼满脸悲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斯米诺半跪在他的身边,白色娃娃趴在一边,担忧的轻抚他的背部。

    “没,咳咳咳……没事了。”莫时鱼缓过来,看向了沢田纲吉。

    他无法掩盖眼里的惊讶和试探。

    在满是树木的丛林里精准的找到一张完美混入背景的、只有指甲盖那么大的照片,这样可怕的洞察力,已经可以列入异能的范畴了。

    还有他那破坏力恐怖的火焰,一寸寸结冰的火焰……

    这些都是他的才能吗?

    他甚至还只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

    莫时鱼无法想象全盛时期的沢田纲吉,会是什么恐怖的存在。

    现在,这孩子就在他手里。

    干脆不要送他回家,就留在身边吧……

    可以利用的地方太多了。

    脑内闪过了许多想法,可最终莫时鱼阖上了眼睛。

    他艰难地抬起手,抱住了孩子微微颤抖的身体。“抱歉,让你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哪怕刚才,舍雨把人拖到了远处再杀,应该也瞒不过去了。

    抱歉,希望不会变成你的心理阴影。

    沢田纲吉微微睁大了眼眶,他仰起头,看着灰发哥哥收紧双臂,把他圈在怀里。

    他的怀抱,其实没有那么温暖,是有点偏冷的温度。

    但慢慢地,环抱着他的怀抱变得温热。

    是他身上的温度,逐渐传递给了抱着他的青年。

    说不清是谁在给谁取暖。

    但沢田纲吉确实在这个扭曲的环境里,感到了可贵的安全感。

    第96章

    联系不到两位异能者,处在基地里的人脸色都变了。

    “全都联系不到了?”坐在主位的老人把桌子拍的邦邦响,厉声道,“怎么可能?眼镜和派克的异能不说杀伤力大,但绝对都是极为特殊的!”

    特别是眼镜,他的异能没有任何杀伤性,唯一的作用就是困住别人。

    这就使他异能这方面特性变得不讲理的强大。

    从来没有人从他的相片里逃脱,只要眼镜锁定一个目标,唯一逃脱的可能就是在十几倍的重力压迫下找到他本人,而这可比在森林里找到一片无差别的叶子还要难!

    藏身他本人的相片是一整片森林的远景照,只要他想,他可以随时转换角度,相片会瞬间贴附在周围的任何地方,就算目标运气好发现了他,只要无法在一瞬间抓住相片,他就可以立刻换一个依附对象,融入到新的背景里。

    在这样苛刻的条件下,Iris依然逃脱了,甚至反杀了眼镜。

    “果然和那个冰封了一个城堡的杀神有关吗。”老人阴狠狠的说。

    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人敢说话。

    这回事情闹得有点大了。

    斯洛伐克狭小而闭塞,却是整个欧洲的交通要道,他们在这里经营了几十年,早就把这里经营成了欧洲最大的人口和器官贩卖中转站,每年那么多定制杀人,虐杀直播,奴营改造,数以万计掏空了内脏的尸体被焚烧或搬运丢弃,这里是生活在和平社会的人根本无法想象的地狱。

    这期间,确实有正义的人士试图揭发这里的黑暗,但都被他们悄无声息的处理掉了。

    那么多位高权重之人将这里视作享乐的后花园,利益链坚固到无人可以想象的地步,多年以来无声的默契,从来没有人敢把他们逼到这个地步。

    这回的家伙应该也不例外才对。

    老人用力靠回了椅背,点燃了根雪茄,用剪子剪开烟嘴,在烟雾里轻声嘶哑的自语,“好不容易逃出去,你怎么能回来?你怎么敢回来?”

    “大人,刚才阿美莉卡政府机要部门借助外交渠道施压,要求我们将Iris无伤交给他们。”一个女人走近了一些低声道。

    老人冷哼一声,“他们怎么不直接开着坦克和战斗机过来接人?”

    女人咽了咽喉咙,好一会儿,才干涩的说道。

    “事实上,那边已经派了。”

    老人脸色一变,门忽然被一把打开。

    门外一个金发的帅气男人带着实枪荷弹的士兵大步走了进来。

    他理了理西装,出示了证件,礼貌而虚伪的说,“下午好,先生。从现在开始,您的‘伊甸园’正式交由阿美莉卡政府接管,包括莫先生在内被牵连的受害人将由阿美莉卡政府负责遣送回国。”

    “请您坐在特等席观赏,并耐心等待,我们将以故意杀人、藏尸、组织恐怖行动等违反国际法罪名起诉您。”

    老人眼皮一抖,恶狠狠的看着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和你们的秘书长交情不浅,这样对我说话,小子,小心仕途不保。”

    金发男人朝他微微一笑,“事实上,这就是总统先生特批,秘书长下的命令——如果您没有将主意打到莫先生身上的话,您将永远是他的朋友。以上是秘书长的原话。”

    老人牙齿咬的咯吱作响,他盯着全副武装的士兵们半晌,缓缓转过身,坐在了书桌后面。

    他不是愚蠢的人,他很清楚,事情的严重程度不一样了,连国家层面都出手了。

    这代表一切不再是个人恩怨,那个灰发青年是连国家都极为重视的重要资源。

    “看来你在外面惹了不少事啊,Iris。”

    老人死死盯着屏幕,伸长颤抖的手指,抖了抖烟灰,勾起了阴冷的冷笑。

    “你以为这样我就不敢动你了吗……太天真了。”

    他伸出手,粗糙的手指用力抚过监控屏幕里,看着电脑截下的一闪而逝的灰发影子,在心里喃喃道。

    “还是那副怜惜又漂亮的样子。”

    “以前打断一根骨头就哭的不行。现在倒不怕疼了。”

    金发男人也不管老人心里怎么想的,看他暂时安分下来,就笑容满面的回头,“交给各位了,请务必、务必不要伤害他。把他带到我们的身边来。你说呢?世界第一杀手,里包恩——”

    一个戴着黑色礼帽、胸前挂着金色奶嘴的婴儿压着帽檐,阴影盖过了他的半张脸,嘴角勾着轻冷优雅的笑,“Asyouwish.”

    “只要钱到位了,我不介意从摇篮里睁开眼睛。”

    金发男人真挚的道,“谢谢你。”

    婴儿转身干脆的隐入黑暗里。

    他的身后,墙壁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一身长军装、黑色皮革覆面的男人。

    男人靠在墙上,面部跟着婴儿缓慢的移动,仿佛在模仿婴儿的动作一般,他跟着压了一些帽檐,黑色手套上的银色配饰轻微的作响。

    他的动作似乎有些迟钝,但这具身体带来的威胁感无法让人忽视,营造出了类似于猛兽打盹的危险却懒散的氛围。

    金发男人对他比对待婴儿要放松一些,他靠过来碰了碰男人的肩膀,“我知道,你和那位莫美人第一次见面不算美好,不,应该说非常糟糕,差一点我们就只能看到脑袋被轰开的美人了——我说,你很在意他吧。”

    高大的男人侧过头,黑色的皮质面部无声地朝向他。

    大约过了10来秒,他极为迟钝、缓慢的上下点了一下头。

    “我春心萌动的朋友,”金发男人隐秘的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我们可不能像霓虹的异能者那么粗暴,毕竟我们只是想诚恳的为他提供庇护场所罢了。”

    他塞给了男人一把麻醉枪。

    “带他回来,以后就能每天看到他了。”

    斯米诺眺望着隐藏在森林深处的基地。

    “人员戒备森严。到处都是监控,很难潜入。需要动用我的异能吗?”他回头低声问。

    莫时鱼撑着树干,好一会儿才道,“我记得西面还有一个小门,去那里看看。”

    “怎么了,不舒服吗?”舍雨看着莫时鱼格外苍白的脸色,探过手,冰冷的指尖贴在莫时鱼的额头上,脸色微微变了变。

    好烫。

    冰凉冰凉的舍雨让浑身燥热的莫时鱼感到了些许慰藉,他松开了些许眉头,“可能是水土不服,我记得两年前我来这里的时候也不舒服。”

    走在最前面的斯米诺顿了一下脚步,回头看向面色潮红的灰发青年,他辨认了一会儿,青绿色的眸子忽然变得幽深,“不,母亲……您在进化。”

    莫时鱼转头看他,陷入了沉默:“……进化?”

    “是的。”

    在确认了这一点后,斯米诺看上去尤为高兴,他弯着微翘的眼尾,甚至下意识的展开了墨绿色的翅膀,青绿的闪光磷粉在盘旋中四散,然后在莫时鱼惊恐的拒绝三连中委屈的把翅膀收了回去。

    他原地转了一圈缓解情绪,才认真的解释说,“之前的您是幼生期,现在终于到了破壳成熟的时候。”

    “听不懂听不懂,人类不需要破壳。”莫时鱼怒指周围,“而且哪里有壳给我破!”

    “是纹身。”斯米诺道,“您后腰处的羊角纹身就是壳,代表您还是幼生期,等成熟后,纹身将会发生变化。”

    舍雨扯了扯莫时鱼的后腰处的衣服,冰凉的手指按了按发红的羊角纹身。

    莫时鱼被冰的一个激灵,回头急促道,“舍雨!”

    舍雨仰头说,“对不起。”

    他绕了一圈,回到了莫时鱼的身前,和他说,“纹身在变色。从青色变成红色。”

    还变长了一些,虽然只有一点。

    莫时鱼一僵,顿时毛骨悚然的转头,艰难的看自己的后腰,“真的吗?”

    沢田纲吉抱着狮子,踮着脚看,脸变得有些红的小声道,“真的。哥哥。”

    不知为什么,这个纹身有点好看,又有点让人羞羞。

    斯米诺疑惑的低语,“但奇怪的是,您的成熟时间比预期快了好几个星期,不应该啊,母亲难道吃了激素?”

    莫时鱼:“……”他是什么长了八个翅膀的肯德鸡吗?

    舍雨开口道,“会不会是乌鸦的药?”

    莫时鱼一顿,不得不承认舍雨的话很有道理,“很可能。”

    乌丸莲耶的药绝对和他这身该死的体质有很大的关系。

    对了,他想起来了,那只乌鸦说过类似的期待自己‘成熟’之类的话。敌人比自己还了解自己什么的……真够不爽的。

    “所以,成熟期是什么?”莫时鱼晃了晃头,努力摆正思想,“难道会和你们一样长出翅膀?”

    “不。不是外形的变化。”斯米诺清冷的幽绿瞳孔此刻难得的发亮,“母亲,成熟期意味着,您很快就能觉醒保护自己的力量了。虫子会在您最后的脆弱期内,用生命保护您!”

    保护自己的力量……莫时鱼道,“是异能吗?”

    斯米诺说,“是权柄。污染的天敌,至高的母亲。”

    莫时鱼觉得这话说了和没说差不多,但他再问斯米诺也没能再问出什么,后者似乎也不清楚所谓权柄具体是什么能力。

    算了,很快就能有和「书」对话的机会。

    不急着一时半会儿。

    莫时鱼撑着发烫的额头,呼出了一口滚烫气,虚弱的说,“各位,趁我还没晕过去,让我们加快进度,赶紧结束这一切吧。”

    与此同时,一架直升机降落在斯洛伐克的机场。

    “人太多了。”萩原研二下飞机的下一刻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并不是旅游旺季,机场却聚集了那么多人。

    大家似乎都为了一个目的而来。

    “暗网已经无法观看直播了。”条野采菊半眯着眼,似乎被机场的嘈杂话语声里弄得头疼,却依然温声道,“但在停播之前,莫先生的话语和白发少年的出现,让很多无关人士被他激的来到了这里。”

    “萩原先生,您比我了解莫先生,您觉得他在想什么?”

    被吸引来的人,都是绝对的犯罪者。

    “你说呢?”身后传来了懒散的声音。条野采菊微微一顿,回过头,红色的挑染发丝在空中晃荡。

    黑发鸢眼的风衣青年笑眯眯的挥手,“哈喽。“

    “太宰治。”条野采菊同样笑眯眯的回道,“顺丰机坐的还舒服吗?”

    “还不错。”太宰治一屁股坐在了他们专车里,关上车门,一个响指,“开车。”

    条野采菊坐了进来,略微执着的问,“您愿意回答我的问题吗?”

    “嘛,我只能说。”太宰治在条野采菊坐进来的时候,抬眼看他,“莫先生不是疯狂的人。”

    “如果做这些事的人是某个俄罗斯人,我会觉得很正常,但对于他却不是,因为他骨子里不是喜欢冒险的人。”

    萩原研二垂下干涩的眼,他一声不吭的坐进了车,“碰”的一声关了车门,一脚油门踩到了底,听着太宰治的声音融化在了空气里。

    “他现在做事的疯狂程度,让我觉得,他不想过明天了。”

    “也许我有荣幸知道,你们这么在意一个无依无靠、空有美貌的人的原因?”

    基地核心房间内,老人坐在位置上轻缓的问。

    金发男人瞅了他一眼,“先生,你面前的饼干不好吃吗?”

    老人不在意他的挖苦,呵呵笑起来,“好,我不问了。那么小伙子,你想知道他的过去吗?”

    看到金发男人朝他这里偏了偏头,老人顿时志得意满的笑了起来,“你看,我们身上总会有一两个值得交易的东西。”

    “你可以说说看,但这不是交易。”金发男人轻笑,“而是为了你的命,先生。”

    老人轻蔑的冷哼,“小子,威胁我你还早了十年。”

    “我知道你们在怕什么,你们怕他自杀吧。”老人随口抽了一口雪茄,道,“我看过他额头的伤口,一看就知道,那是近距离枪击造成的烧伤。”

    “你们想在不伤害他的情况下控制住他,但自杀是一件很难完全预防的事。而从他的过去寻找突破口,找到他挂念的东西,以此留住他,这绝不会是一个差劲的主意。”

    金发男人没有说话。

    “满足一下老人的好奇心。我就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老人低笑着看向他道,“我知道他挂念的人,一个咖啡店的老板,用这个人威胁他,他就不敢死了。”

    金发男人为难的皱起眉头。

    不得不说,老人的话很符合他们的一贯作风。

    但怎么说呢,他有些不太想对覆面喜爱的人太过冷酷。

    只是,现在毕竟是非常时期,目标的求死心太强了,也许适当的刺激是必要的。

    之后再向覆面道歉吧。

    金发男人下定决心,正想开口说什么,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老人猛地回头,看向了合金大门。

    “咚,咚,咚。”

    没有说话声,只有单调的敲门声,回荡在空旷的房间里,仿佛敲在人心上一般,凭空给人不安的感觉。

    金发男人面色不定的望着大门半晌,忽然挥退了手下,走到了监控面前,调试到了大门外的监控。

    只见监控屏幕上,一位白发少年正垂着头,站立在门前。

    他穿着一件极有垂感的白色长衣,未着鞋袜,赤足踏在地上,衣摆下露出的小腿苍白而削瘦。

    他低低的垂着头,手里牵着一只歪着脑袋、四肢垂落的白色娃娃,正一下一下慢慢的敲着门,每一声的间隔都一模一样。

    “咚,咚,咚。”

    这一幕足以让人寒毛倒竖。

    一个穿着特工服的女人看着屏幕,面无血色的抖着声音道,“是,是那个和Iris相像的白发少年……?”

    他们已经找到这里来了?!

    怎么可能这么快?

    老人立刻朝他们怒斥道,“你们怎么搞的?赶紧联系外面的人,给我把他解决了!Iris呢?他人在哪儿?”

    下一秒,白发少年抬起头,一双阴冷的猩红色眼睛在空荡的走廊背景里,森森然、直勾勾的看向屏幕,忽然和他们对上了视线。

    老人的声音陡然一僵。

    一股毛骨悚然的惊惧感爬上了他的脊背。

    怎么回事,他竟然有一种少年在透过监控,盯着他的错觉?

    金发男人深吸一口气,直起身,看着镜头苦笑了一声,“如果我说,我刚才不准备答应的,你会信吗?”

    白发少年朝着监控歪了歪头,惨白的皮肤,惨白的睫毛,猩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像水里爬出来的鬼一样。

    他缓缓勾起了轻笑,“会死的。”

    老人脸色一白,当机立断,直接按下了书桌上的某个按钮,他身后的书架忽然旋转,带动他坐的椅子,一起消失在了墙壁后。

    金发男人回过头脸色微变,“老东西,时机抓的真好。”

    强敌在前,老人逃走,他们竟然一时没有办法。

    舍雨一动不动的站在门外,眼珠透过了墙壁,僵硬的随着老人转动了一下。

    他的身体虚化了一秒,又慢慢变回了凝实。

    “所以说,我不是攻击型异能啊。“金发男人苦哈哈的架起了枪。

    舍雨垂下了眼,挡在了门外,“我也不是。”

    莫时鱼摸着墙,顺着楼梯往下走,呼吸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变得越来越粗重。

    沢田纲吉小心的搀着他,白色娃娃也不再趴在他的怀里占据重量,而是落在旁边的台阶上,一阶一阶的自己努力爬楼梯。

    “哥哥,要不要休息一会儿?”沢田纲吉小声问。

    不知为什么,明明周围一点声音都没有,他却有一种极为不安的感觉。

    太安静了。

    “我没事。”莫时鱼吐出一口气,“就是后腰要烫熟了,问题不大。”

    莫时鱼早就知道阿美莉卡搅和进来这件事了,毕竟他有个可靠间谍在人家大本营里。

    “对方请了世界第一杀手。”莫时鱼喘息着道,“舍雨分散在基地四周寻找那个杀手,但没有任何痕迹。”

    “我们只要撑到地下室就可以了,能不和他对上就不要对上。”

    “明白。”斯米诺走在最前面,提起了高度注意,极度警戒着周围,时刻准备一有问题,就带着母亲瞬移离开。

    忽然,莫时鱼一脚踩空,一个踉跄,他只来得及抓住什么。

    那是一只属于婴儿的小小的冰冷的手。

    “请小心一些。”稚嫩而轻冷的声音,是英文,带着优雅的异腔尾调。

    莫时鱼想起了咖啡之类的苦涩浓厚的味道。

    “谢谢。”他下意识回了一句,然后忽然反应了过来,猛地睁大了眼睛,后退一步甩开了对方。

    对方发出了一声轻笑,很快融入了黑暗里。

    莫时鱼的脊背划过了电流一般的凉意,惊惧和恐惧爬进了他的眼里。

    毫无异样的融入他们的对话。

    竟然一直……一直跟在他们身边。

    第97章

    此时,他们正处于一个欧式建筑内部的环形楼梯上,长长的楼梯蜿蜒而下,深色胡桃木制的扶梯在黑暗里触手冰凉,无色的尘埃在空中悠悠飞舞。

    空气寂静无比。

    莫时鱼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化作白雾融入冰冷的空气里。

    什么时候来的——这个问题之后再想。

    这就是世界第一杀手的本事。

    哪怕知道他就悄无声息的站在自己的身边,也根本找不到他在哪里。

    专业层次都不一样。

    斯米诺紧紧抓着他的手腕,有一瞬间,他似乎已经打算带着莫时鱼离开,但他的动作却古怪的顿住了。

    一根纤细的钢琴丝无声的环绕住了虫子的脖颈,另一端隐入黑暗,被杀手轻轻捻在手指间。

    月光透过窗户荡落在地,照出了一长线森冷的光。

    是你的异能发动的快,还是我先割了你的喉管?杀手在无声的向他致意。

    “里包恩。”莫时鱼听到了自己激烈的心跳声,他的手脚冰凉,面色却泛着病态的酡红,他努力握紧了汗湿的手,“你一定知道,政府为什么需要我,你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吗……”

    藏在暗处的婴儿轻声浅笑,“小莫先生,我是杀手,只负责拿钱办事,至于你会怎么样,不归我管。”

    他说这些冷血无情的话,声音里竟然还透着致命的优雅,厮绕着传进耳朵里,像在说情话一般。

    小纲吉睁大了暖棕色的眼睛,带着惧怕的望着四周的黑暗,几秒后,他鼓起勇气像护着崽崽一样拦在莫时鱼面前,张开了稚嫩的双臂,换来了杀手的一声轻笑,“真可爱。”

    莫时鱼脸色有些难看,一方面是因为发热,另一方面,他觉得里包恩的态度有点不正常。

    为什么按兵不动,还在说这些废话……

    里包恩接这个任务一定不是偶然,莫时鱼努力让自己灼烧过载的大脑运转起来,怎么可能是为了钱?他为什么选择悠然的聊天?

    “你知道「书」吗?”莫时鱼忽然开口。

    里包恩轻扬起声线,“你很聪明。”

    来吧,告诉我,你的筹码。漆黑的瞳孔在阴暗处无声的盯紧了那个美丽的侧影。

    “各国的调查结果没有错,我确实和污染有关,但是……我也只是被世界意识选中的工具,对这个世界畸形的秘密并不一清二楚。”

    莫时鱼低低的咳了几声,才积起力气继续道,“我之所以一定要来这里,是因为从这里往下,地下室藏着「书」的入口,但只有我才能进去。……也许那里藏着答案。”

    “如果你是以阿尔克巴雷诺的身份而来,我想,我们现在都在为之困扰的,大概是类似的东西。”

    “所以,你果然不是为了复仇,什么都不顾的自杀者。”里包恩从黑暗里走了出来,金色的奶嘴缀在胸前,那澄澈的奶嘴上隐隐透着不详的鲜红色,像血肉混杂的颜色。

    他微微扬起了帽檐,黝黑无光的瞳孔像引诱失足者堕落的污浊泥潭。

    真是一双和他的幼小外表完全不相配的眼睛。

    杀手勾着唇说,“小莫先生,我开始喜欢你了。”

    莫时鱼心里骤然松了一口气,他阖上眼,靠在了墙上,发出了一声带着痛苦的笑,“阿尔克巴雷诺的奶嘴也已经变成这样了啊……”

    里包恩轻扬眉梢,“我很爱它现在的颜色,只是偶尔清晨醒来时,要擦去奶嘴上的血,也许是我的,也许是它的。”

    “……血?”莫时鱼想象了一下那奶嘴渗血的吊诡一幕,只觉得一阵恶寒。

    “不可思议的是……待在你的身边,让我平静。”里包恩轻缓的开口,“我很久没有感到除了杀意以外的情感了。”

    莫时鱼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

    说实话,他要被吓哭了。

    这个人好可怕。

    和琴酒不一样的可怕。

    眼前的婴儿明明一直都表现的很平静,外表为一个自控力极为恐怖的杀手,可为什么莫时鱼越和他对话,越觉得他的后颈毛都要竖起来了。

    他的精神状态和长大的沢田纲吉有一些像,都是隐藏的疯狂,但被精心雕琢融入了平静的外表。甚至更为幽乱扭曲。

    莫时鱼恍惚间好像看到了类似于流淌的猩红色沿着黄色奶嘴,从肌肤细小的纹路蔓延至全身,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血肉混杂的无序疯狂的颜色。

    你真的很平静吗?越平静越可怕啊岂可修!

    莫时鱼尽力保持镇定的转过身,“那么,我继续往下走了。”

    “好的,小莫先生。”里包恩轻笑着道,“为表歉意,你的前路将畅通无阻。”

    “哦?难道你也杀空了一个堡?”莫时鱼回头看他,开了个玩笑。

    里包恩没有说话,只是朝他优雅的弯唇。

    莫时鱼看着他愣了半秒,然后默默扭头,“……”

    不是,你们家教人好恐怖啊!!

    他真的要被吓哭了喂!

    整座基地安静的吓人。

    这是金发男人从控制室逃出来之后的第一个想法。

    好像所有人都消失了一样。

    安静的连血腥味都隐去了。

    他带着手下,穿梭在寂静的走廊里,时不时的回头望一眼。那个鬼一样的白衣少年不知为什么,并没有追上来。

    “呼……”金发男人长吁了一口气,望着死寂的周围,“果然,当事情和那个莫美人扯上关系就会变得不正常。”

    就和政府推测的那样,世界畸形的一面极为喜爱那孩子吗……这对他本人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吧……

    其实,金发男人不是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位莫美人不想活了,只要稍微了解一下他的经历就能知道,这些年他没疯都是一件幸运的事。

    而今后人类将对他更加残忍。

    “明明年纪还很小,在学校里会很受欢迎的吧……”金发男人叹了一口气,虽然唏嘘,但他脸上没有犹豫或是不忍,“可惜,有时候命运就是这样不讲道理……”

    接下来只要等覆面和里包恩找到他就行了。

    “上帝保佑,不要再出意外了,请让我早点下班吧……”金发男人虔诚的祷告了一下。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除了他以外,阿美莉卡派来的两个特工或杀手都各自心怀鬼胎,没有一个人在积极工作。

    “说起来。”金发男人忽然一皱眉,“迪亚波那个老家伙,是逃走了还是还在基地里?”

    迪亚波就是刚才趁乱逃走的那个老人,也是斯洛伐克一切罪恶的源头。

    他信奉一切皆可交易,无论是人命还是器官,希望还是绝望,这可是个棘手的家伙,之前他那么想知道莫美人的消息,不知道会不会再做什么。

    不。应该不会,金发男人随即就摇摇头,连政府都介入了,想来那个怕死的老头,肯定是逃走了。

    一时间,空气安静的只剩下他们行路的脚步声。

    在金发男人走过一个窗台的时候,他忽然脸色一变,本能的抬起手护在胸前,眼神一凝,面前出现了一阵空间波动。

    下一秒,空中猛地划过一道森冷迅疾的光,一把刀凭空从窗户口横插进来,势如破竹的往他要害之处袭来。

    却在即将贯穿他的心脏的时候,被空间波动影响滑到了他的肩膀一侧。

    鲜血缓缓流下,金发男人脸色难看的把刀从肩膀处拔了出来,扔在地上。

    窗户外传来了带着笑意的声音,“哦呀?我记得,你是阿美莉卡那位空间异能的特工?”

    白发挑染红色的青年从窗外灵活的跳了进来,脚下一挑,掉在地上的染血尖刀就被他挑回了手中,他笑眯眯的说,“幸会幸会。”

    “你是那个粗暴的霓虹猎犬……”金发男人捂着肩膀一挑眉,“你来做什么?”

    “也许和你们的目的一样吧。”条野采菊微笑,粗暴?这是什么新名词?

    “那可不行,这里可由不得你胡来。”金发男人勾起了一丝虚假的笑,“上次你差点把虫母逼得自杀了,我们各国官方都把你们霓虹当反面教材来学习呢。”

    “……”条野采菊歪了歪头,“他是一个犯罪者,我对他已经足够温柔了。”

    “把人逼自杀的温柔吗?”金发男人嘴角蔓延出一丝冷笑,“我们和你们不一样,比起你们的“温柔”,我们的方法要比你们实际的多——阿美莉卡将会给他永久绿卡,取之不尽的房产和钱财,他要去任何地方工作,任何学校深造,都会提前为他一路绿灯。”

    金发男人满脸傲慢,“你们呢?你们能给他什么?承认二战史实?这一点我们倒确实自愧不如。”

    “……”

    好家伙,一个平A直接炸出对方大招了。

    从条野采菊身后一起走进来的萩原研二和太宰治仰头望向四周,身前的猎犬低低道,“地下室。”

    太宰治打了个响指。转身就想走,却被拦了下来。

    “总之,这里将由阿美莉卡接手。”金发男人举起了枪,声音低沉,“条野,你会刺激到他的。”

    条野采菊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莫时鱼越往下走,就愈发觉得难受。

    他打着间断的冷颤,说不清是冷还是热的抱紧手臂,甚至拒绝了沢田纲吉的牵手请求。

    小纲吉强忍着被拍开手的失落,懂事而担忧的望着他,“哥哥,休息一会儿吧。”

    莫时鱼死死盯着沢田纲吉后退了一步,目光变得充满敌意,他握紧了手里的刀柄,斯米诺立刻扶住了他。

    里包恩望着他抵触的表情,瞳孔变得幽深漆黑。

    “沢田纲吉,到我身后来。”他轻缓道。

    “诶,为什么?”

    “以小莫先生现在的状态,也许会把你当做怪物杀了也不一定。”

    “母亲,这是……”斯米诺心疼的看着他,欲言又止。

    脸色差劲的灰发青年脸上蒙着细汗,似乎是在喘息着抗拒什么。

    莫时鱼觉得他的精神状态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他竟然开始觉得身边的人类纲吉是怪物,而斯米诺、甚至是里包恩却让他感到亲切。

    这是不对的。他不断的和自己说。

    他不能让自己的思想也变得畸形。

    “盖住他的眼睛。”里包恩说,白色的娃娃立刻从他的后背爬到了他的头顶,尖尖垂落,蒙住了他的双眼。

    莫时鱼在黑暗里终于慢慢平静下来,“……抱歉,明明时间已经很紧了,我不会再浪费时间。”

    “别怕。”里包恩轻声细语,顺带转头摸了摸沢田纲吉柔软的脑袋,安抚了一下快要流泪的孩子,“小莫先生,只要你能截止7的3次方的污染,我会为你杀死所有挡路的人。”

    莫时鱼用力阖上眼。

    第98章

    在这之后,白发娃娃就一直趴在莫时鱼的头顶,四只尖尖随着莫时鱼的移动而微微晃动。像一只在窝小鸡的母鸡。

    莫时鱼顶着娃娃,环顾四周,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身高傲视群雄。

    他好高。

    沢田纲吉一直亦步亦趋的跟在莫时鱼身边,一会儿看看路,一会儿看看莫时鱼,他有些想拉灰发哥哥的衣袖,却怕灰发哥哥用之前那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他。

    小孩眼巴巴的看着莫时鱼,苍白精致的小脸没挂着什么肉,暖棕色的大眼睛里湿润润的,可怜又渴望,像一只淋了雨的小猫。

    里包恩似乎嫌自己走得慢,轻跳到了沢田纲吉的肩膀上,他拿出了一颗咖啡糖,慢条斯理的拆开包装。

    小孩转移了注意力,下意识的悄悄往他这里看,眼神里带上了渴望,小嘴微微抿着。

    婴儿杀手在小孩渴望的眼神里毫不犹豫的把咖啡糖扔到了自己嘴里。

    沢田纲吉:“……”呜呜呜。

    他就差那么一咪咪就要哭了。

    里包恩轻哼,“你哭什么。”

    沢田纲吉扁着小嘴说,“我没哭的。”

    里包恩勾起唇,“那好吧,只是我刚才在想。如果有人哭的话,我不介意给他糖吃。”

    沢田纲吉立刻眼巴巴的看他,“其实有哭了一点点。”

    里包恩轻笑了一声,一边把糖递给他,一边慢慢的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沢田纲吉。”沢田纲吉开心的说,迫不及待的把糖含进嘴里,随即就被咖啡糖苦的整张小脸皱了起来。

    他不可置信的侧头看着这个吃着比人生还要苦的咖啡糖,表情还颇为怡然自得的婴儿。

    这只婴儿的味觉是退化了吗?

    他苦着脸想吐掉,然而婴儿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过来,超直感附身的小孩只好怂怂的把糖抿了回去。

    里包恩淡定的说,“有人要吃吗?我手工研磨的咖啡糖。”只要一颗,睁眼到天明。

    莫时鱼默默地抱住了眼含热泪的小纲吉:“……不用了,谢谢。”

    总觉得,虽然没看过原片,但他好像猜出来家教两位主角平常的相处模式是怎么样的了。

    棕发孩子委屈的把脸埋进了莫时鱼的胸口,在青年身上若隐若现的、污染一般让人沉迷的甘涩香味里阖上眼,“哥哥,你抱我了。”

    莫时鱼带着歉意的说,“对不起,我刚才对你太凶了,我保证不会这样了,可以原谅我吗?”

    沢田纲吉在莫时鱼的怀里摇摇头,“我没有生气,我只是担心。”

    “如果我能长大几岁就好了。”他垂着眼,似乎是无意识的、低低的哑声说。

    莫时鱼的眼神闪了一下,“纲吉君……”

    不知什么时候,舍雨的本体悄无声息的回到了莫时鱼的身边。

    他站在莫时鱼的身后,弯下腰伸出手,苍白的指尖勾住沢田纲吉蓬蓬的棕色炸毛,轻轻地摸了摸。

    埋着头的沢田纲吉甚至没有意识到,刚才其实不是哥哥在摸他。

    因为无论是气味还是那柔和的力度,都一模一样。

    里包恩压了压帽檐,勾起了轻而沉的笑。

    怪不得觉得有些眼熟。

    家光的孩子,彭格列的血脉。

    超直感竟然钟情于虫母,实在是有趣。

    然而下一秒,莫时鱼的身体猛地一重。

    比他的反射神经更快的是里包恩的枪声。

    莫时鱼踉跄的半跪在地上,他喘息着回头,就在他肩膀的后面的黑暗里,一个体表吸光般泛着黑沉光泽的皮革面部,朝他微微歪了歪头。

    一个弹孔赫然在他的面部正中央,把皮革撕裂了一个口子,露出了更加黑暗空洞的内里。

    莫时鱼没来得及说话,看到了覆面握在手里的半截针头。

    是背后。

    背后有人偷袭。

    “我以为你也希望他昏过去。”

    一步步走下来的老人奇怪的开口,“你们和那个金发的真是一个队伍的?”

    里包恩勾起了一丝轻缓的笑意,“啊……是你。”

    “里包恩,幸会。”

    老人一颔首,随即低笑着说道,“时鱼,从前我就觉得你是我最无可替代的商品,现在更是如此。”

    莫时鱼的目光阴寒冰冷。

    “没胆子的家伙,有本事以真身过来。”

    “我是立体影像没错,但这不代表我怕你们。”老人笑哼了几声,“我一直都在寻找这个世界无法被交易的东西,可事实证明,再坚定的感情都可以被收买,再美丽的人格也会被腐蚀。”

    “这辈子我发现的无法交易的东西只有两个?”

    “一个是时间,一个是你的人生,你的命。”老人看着莫时鱼说。

    “任何人都不是一定会沦落在这里的,但你——被恶人迷恋的你,我无法想象你除了在污泥里烂掉之外的活法。”老人眨着眼,“我说的对吗?”

    “……”

    “所以,今晚我很高兴,假如真的有改变你命的法子,我无论如何也要看一看。”

    “你愿意接受吗?”

    老人看着他说,“美丽的新娘。”

    莫时鱼直接一脚踩碎了立体影像的成像仪。

    “滚。”

    听他的语气,这个贪生怕死的老家伙竟然没跑路吗……

    莫时鱼根本没这个心思去报这些人的仇。

    只希望他之后别来烦他。

    他看向了他的二号马甲。

    面孔上的弹孔恢复的有些反慢,也许是因为子弹太深了。

    皮革覆面的男人将掉落在地上黑色军帽戴了回去,缓慢转过头,用带着弹孔的面部朝向莫时鱼。

    不得不说,这具男性的身体强壮无比,体表浇了一层黑色皮革,手指颀长有力,曲起时骨节凸起,有种异样的男色的诱惑性。

    他颇为迟钝的看着莫时鱼,根本看不出刚才一瞬间抓住针头的速度,像在无声祈讨的狗狗。

    “我来对付他。”里包恩率先说。

    “不,也许不用。”莫时鱼说。

    我之后可抽不出时间操纵这个马甲,莫时鱼心想。

    把他丢在这里吧。

    莫时鱼仰起头,在对方皮革面部弹孔的位置上亲了亲。

    “还记得我吗?”他用牙齿磨了磨对方的下巴,动了动从刚才就被黑色皮革覆面的男人束缚着压在地上的双手,“特工。”

    覆面整个皮革翻涌了一下。

    里包恩一挑眉,“嚯。”这可真是对付一个无限愈合的怪物的好办法。

    色诱他。

    “放开我,好不好?”

    覆面看着莫时鱼,慢慢地松开了手。

    还真成功了。

    里包恩不算了解覆面,兴味的看着这个迟钝的、没有名字的怪物。

    莫时鱼用手抚摸他光滑皮质的后颈,“不要拦我,等我回来了,我会奖励你,做什么都可以。”

    覆面仰头看着他。

    他一直没有动,最后是在莫时鱼的操纵下,缓缓地后退了一步。

    “你知道你承诺了什么吗?”走在路上,里包恩饶有兴趣的说。

    阿美莉卡政府千叮万嘱,不要伤害、刺激虫母。

    这也许是覆面没有付诸武力的一方面原因。

    但那样的承诺,太过了。

    谁都看得出来,那个怪物很喜欢这个青年。

    就算他道德底线再高,也不会放过你的。里包恩无声的歪头。

    毕竟,你已经允许了。

    “我知道。”莫时鱼抹了一把汗,声音有些轻的说。

    “你会兑现吗?”

    莫时鱼盖住小纲吉的耳朵,朝里包恩勾了勾唇,“如果你指的是上床,他看起来很可爱,我不介意。”

    里包恩轻哼了一声,“小孩,装的很有经验的样子。”

    舍雨默默低头看莫时鱼,一个字没有说。

    斯米诺走在后面,表情愤恨不平,“我要杀了他……”

    大约3分钟后,他们站在了地下室的大门前。

    莫时鱼一只手撑在墙上,累的直咳嗽,“这鬼地方的地下修的也太深了。”

    也是,毕竟要装下那么多绑架来的人。

    “没有钥匙孔,开门需要瞳纹。”斯米诺查看了之后说道。

    里包恩缓步过去,一直蹲在他的黑色帽檐上一动不动的蜥蜴爬到了他的手上,化作一颗血丝遍布的眼珠。

    眼珠滚落在婴儿的手心,血红的眼珠僵硬的转动了几圈,直勾勾的对着瞳纹识别摄像头。

    三秒后,合金大门无声的开了。

    变回原样的暗绿色蜥蜴爬回了里包恩的帽檐,杀手优雅的侧身抬臂,轻柔道,“请。”

    莫时鱼手脚冰凉的收回视线,被污染的阿尔克巴雷诺,即便外表依然冷静克制,却总是在微小的细节里展现出疯狂,冷不丁的让你一下子浑身发冷。

    他抬步走了进去。

    地下室意外的亮堂。

    面前是一个亮黄色的空间,刺眼的日光灯,四处都是单调的走廊。

    没有怪物,没有鬼怪,没有声音,没有人,仅仅是一个个由走廊和墙壁连接起来的,敞开的、没有任何装饰的黄色房间。

    空旷到让人心生躁郁。

    莫时鱼的鼻尖充斥了一股潮湿闷腥的味道,像是世界所有的东西在绞肉机里搅散后的味道,说臭也不臭,甚至还有一丝回甜,却比最恶心的烂肉还要令人作呕。

    生命腐烂后是烂泥、融化后是黄油。

    莫时鱼用手捂住口鼻,在干呕里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这是「书页」的味道……?”

    斯米诺带着一丝虔诚的说,“是的,母亲。记载一切的「书」,虫子就是在这个味道的环绕下诞生的。”

    莫时鱼心想他真是日了狗了。

    他在夺门而出的冲动下四处环望,「书」在哪里?

    这里空间空旷,灯光昏黄,却不见任何生命的影子。

    “这不是原来的地下室。”里包恩比对了一下身后的基地和这个空间,很轻易的得出结论,“地板是割裂的,这里是拼接过来的异空间。”

    “应该是这样。”莫时鱼说,“我以前在基地的地下室待过,这里不长这样。”

    “大空戒指是打开门的钥匙。”莫时鱼低声道,“你们不要进去了,接下来的路我自己走。”

    斯米诺微微睁大了眼眶,急切的拉住他,“这怎么行?母亲,您现在这么虚弱,这里一看就极其危险——”

    莫时鱼摇头,他垂眼从口袋里拿出了黑衣太宰给他的惨白笑脸面具,“「书」的污染太严重了,想想横滨地下的情况,和实力无关,生命贸然接近只有死,不,也许比死更可怕……”

    “白兔先生早已算好了,只有这个面具有办法抵抗一段时间吧。”

    而面具只有一个。

    莫时鱼站在门口,望着面前这个死寂单调的、层层叠叠的黄色走廊,心底升起了一种一旦跨进去就无法回到现实世界的恐惧感。

    他把牙根咬到发疼,都没有提起抬步的勇气,如果死在这种地方,怕是连尸体都找不到吧。

    不,最可怕的是死不了,永远、永远徘徊在这个把人逼疯的空间里。

    里包恩靠着墙,漆黑瞳孔的紧紧盯着灰发青年,“小莫先生,你自己做选择。”

    莫时鱼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所有人。

    “这里每一个房间都很类似,「书」可能藏在其中,我会尽力在我经过的地方记下记号,指引来路。如果我没能出来的话。”莫时鱼顿了顿,“就和政府报告吧。”

    人类必须找到「书」,这是污染的源头。

    哪怕他失败了,也得再派人进来探索。

    在无法防治污染的情况下。

    只能拿人命来填了。

    莫时鱼转头,没有再犹豫的往里走去。

    “哥哥——”沢田纲吉下意识的往他那里踉跄了一步,却见一道白色影子更快的在眼前晃过。

    那个白色半长发的少年一点犹豫都没有的跟了上去。

    第99章

    安静。

    很安静。

    像进入了一个时间静止的空间。

    可偶尔的,远处却传来了奇怪的回音,很微小,像是哭声又像是嘶吼的声音。

    莫时鱼追着那噪音摸索着前行,却始终找不到尽头。

    一个人都没有。

    他把握不住这里到底有多大,他没有看到窗,不知道这些走廊的外面是什么。

    这里的湿度很大,地毯已经潮湿到发霉,每走一步脚就很容易陷进去,再抬步时好像被什么东西拉扯着。

    长此以往,他的双腿变得酸而疼。

    无边无际的黄色走廊,一个又一个同色的空旷房间。

    偶尔有一些废弃不用的沙发或桌椅,突兀的出现在其中一个房间里,却根本没有人类活动的痕迹。

    莫时鱼蹲在地上,用炭笔作了记号。

    他回过头,是几乎一模一样的风景。

    入口早已无处可寻。

    他第一次知道,明明什么危险都没有,光是这么走过一道接一道的黄色墙面就能让人不堪忍受,几乎作呕。

    无边的黄色像吞噬人而食的怪物,在视野里翻转着嗫咬上来,莫时鱼眉心抽动,靠在墙上,手背贴着发烫的额头轻声喘息。

    这环境确实会让人疯狂。

    身旁的舍雨担忧的望上来,用指尖摩挲着他淤红的眼角,滚烫的额头。

    还好,还好还有人陪着他吧。

    莫时鱼没有出息的闪过这个念头。

    可是……

    “舍雨,在你偷偷摸摸跟过来之前,你至少该先学会怎么融进我的身体里。”莫时鱼哑声说了他们一起行路后的第一句话。

    他的头顶一侧挂着白色面具,露出的脸色苍白而隐隐泛着红,他用力按住舍雨的白发,把他按向了自己,他看着他的眼睛,隐隐冒着怒火。

    “实在不行,我只能把你吃掉了,你想被我吃掉吗?“

    舍雨大概知道一路上莫时鱼有多气愤,因此一直不敢说话,如今终于听到了本体的声音,他柔软而青涩的眨了眨眼睛,垂落的白发发梢颤动,他轻声呢喃,“吃掉我……”

    他凑近了一些,微微张开唇,“给你吃。”

    莫时鱼默然了半秒,暴躁了,“这不是一个需要回答的问题!”

    抵抗污染的笑脸面具只有一个,即便舍雨是他的马甲,但也是独立在外的马甲。

    如果靠近「书」的话,舍雨会被污染成怪物的吧。

    莫时鱼害怕永远徘徊在这里,连尸体都出不去,舍雨难道不怕吗?

    为什么一定要跟过来?

    “没关系的,本体。”

    舍雨缠覆上来的抚摸和拥抱像爬行的蛇类,莫时鱼在冰冷的拥抱里茫然垂着眼。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白发少年的声音在这个诡异的空间里多了一丝缠绵,“只有一部分的我来了,还有很多我在外面。”

    “所以,我死在这里,外面还会有很多我陪着你。”

    “不,”莫时鱼视线凝聚在他的身上,声音沙哑的说,“哪怕把你吞食到肚子里,我也不会把你留在这里的。”

    舍雨弯起了血红色的眼睛,“那本体记得要在我变成怪物之前,吃掉我。”

    “……”莫时鱼看着他,不知怎么的,心倏地抖了几下。

    舍雨的话丝毫不见害怕,甚至含着一些古怪的期待。

    他似乎一连和他的两个马甲都达成了奇怪的约定。

    应该是错觉。

    莫时鱼叹了口气,单方面结束了这场冷战,努力撑着墙站起来。

    “你说,这里像什么?”他问道。

    满目的黄色墙壁,几乎能逼出幽闭恐惧症的重复房间,和更诡异的房间内偶尔出现的旧沙发和桌椅。

    怎么也找不到源头的噪音。

    “很像现代打工人的怨念集合。”莫时鱼吐槽了一句。

    舍雨沉默了半晌后说,“污染在以人类能认知的形式出现,且已经比横滨地下更具象化了。”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莫时鱼穿过了一道道门,一边用炭笔作记号,一边轻声说,“无解的异空间,这是第二个了……”

    【——】

    莫时鱼再一次听到了远处的噪音,还是那样刺耳的宛如指甲刮玻璃的不似人声的声音。

    这大概是来到这里之后的第三次。

    他立刻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距离上一次21分钟。持续了……34秒。”

    上一次的间隔是14分钟,再上一次是7分钟。

    “是7的倍数。”

    如果下一次是28分钟后,基本上就可以确定这个规律了。

    噪音结束,莫时鱼重新开始探索。

    “「书」和7的三次方都是世界基石的一部分,而沢田君说彭格列戒指是打开门的钥匙,噪音的间隔时间又是7的倍数。两者一定存在某种关系。”

    因为周围毫无线索,莫时鱼只能提起劲儿继续往噪音的方向走。

    下一次果然是28分钟后。而且持续的时间也更久了。

    这一次噪音之后,莫时鱼遇到了一个有些不一样的房间。

    这个房间摆着一个坏掉了的纱网罩,天花板上时转时不转的吊扇,一个不符合常规尺寸的高高的椅子。

    莫时鱼望着这个房间,莫名感到了一丝熟悉感。

    吊扇,纱网罩……很有华夏南方的老房子的感觉,和他爷爷奶奶的家很像。

    那个高高的椅子……

    莫时鱼记得,他小时候在南方的爷爷奶奶家呆的时间比在自己家还要久。

    那个时候,他觉得椅子、桌子都是高高的,是怎么也够不上的,桌上偶尔放着食物,被奶奶用纱网罩罩住,他会努力爬上椅子,然后趴在桌子上,掀开纱网罩,探进去拿东西吃,罩子下面有时候是脆枣,有时候是菱。

    他不知道饱,会吃到很饱很饱。

    每次被发现了,奶奶会打他的手掌心。

    她总是嘟囔,“是名字起坏了,和没脑壳的鱼一模一样,吃到吐都不会停下来。以后没人管了,会变成大胖鱼。”

    莫时鱼走进了这个房间。

    他听到了自己愈发明显的呼吸声,在这个死寂的房间里,仅仅是几个破旧的物件,他却在原地看了很久。

    舍雨蹲在他脚边看那个纱网罩,脸色变得苍白而古怪。

    “本体,你还记得小时候的物件长什么样吗?”他问。

    莫时鱼眼神怔怔的摇头。

    那些物件总是灰扑扑的,他以前从未有兴趣仔细看过,等长大了以后再回去,也见不着这些物件了。

    舍雨看着这个破了洞的纱网罩,慢慢掀开了罩,“下面有东西。”

    莫时鱼一愣,蹲下来查看。

    是菱。

    几颗菱掉在罩子下面。

    “终于看到食物了……”莫时鱼下意识的刻意吐槽了一句,但不妨碍他一瞬间手脚冰凉,鸡皮疙瘩冒了一身。

    不是巧合。

    绝对不是。

    舍雨把纱网罩盖了回去,别看他身体冰的像鬼,他现在也有点浑身发冷,“椅子的比例不正常,和现实存在差距,应该不是现实里的东西,只是以我们的记忆为蓝本创造的。”

    莫时鱼声音有些颤,“有什么意义?”

    舍雨沉默,“不知道。”

    没有任何值得称之为找到「书」线索的东西,他们无法一直耗在这里,只能继续往前走。

    前方也慢慢出现了莫时鱼记忆里的东西。

    完全以他的印象里的样子,以诡异的方式出现在这里。

    厚的惊人的课本,上面画满了好像看得懂,但其实是鬼画符的文字;用破绳子吊起来的娃娃,这是他做的第一个手工;母亲手工做的围巾,围在了一个塑料假人身上。

    与记忆里似像非像的,比例怪异的东西,堆放在房间里。

    莫时鱼走不下去了。

    他产生了剧烈的反胃感,想吐,想干呕,想尖叫,可最后他只是靠在墙边,仰头望着刺眼的白炽灯,茫然的喃喃道,“这都是什么?”

    【——】

    噪音再一次出现了。

    已经离得很近了。

    莫时鱼抓了一下汗湿的头发,接近极限的身体发出了不堪重负的警告,他垂着眸,长长的睫毛耷拉下来,面颊苍白,阴影顺着下颌线隐入了深陷的衣领里。

    没有怪物。

    只有无边无际的房间,走不出去的走廊。

    这一次噪音持续的时间长的惊人,离得近了一些,里面蕴含的污染愈发明显,简直像把所有负面情绪糅合起来的呐喊,像尖锐的针,直直的往耳朵里钻,让人想刺穿耳朵,来让自己解脱。

    再之后的一个个房间里,开始挂画像。

    有一个人的,有一群人的。

    班级照,家庭照。

    陈旧的画纸,一模一样的表情。

    好久没见的,亲密的人,躲在画的另一头看他。

    莫时鱼不愿意相信他内心猛然冒起的可怕想法,他匆匆走过了这几个房间,不愿意也不敢往里面看一眼。

    像一个一点不好笑的恶作剧。

    舍雨手虚虚的在半空中握了一下。

    莫时鱼回过头,看到白发少年的身体变得褪色,泛黄,好像一张逐渐老去的画像。

    “等等,舍雨……”莫时鱼走过去,他喉咙一阵阵的泛酸,舌根却苦的要落泪一样,“舍雨。”

    舍雨看了他,忽然转身上前,撕掉了其中一张照片,用力撕成了碎片。

    画像的碎片随着风掉在了地上,依稀能看到眼睛和鼻子嘴巴。

    “……”莫时鱼眼睁睁的看着印着嘴巴的碎片,从抿着变到张开,最后越张越大,画着的那双眼睛则变得极为愤怒而怨毒。

    舍雨半跪在地上,低着头直勾勾的看着那些碎片。

    他化作了白色娃娃,回头跳了几步,扑到了莫时鱼的身上。

    “是污染,都是污染。”他挥舞着尖尖,“不是真人,不是。”

    莫时鱼摸了摸娃娃的发丝,紧紧地抱住了他,“好。”

    他抱着舍雨,跨过了碎了一地的画。

    “舍雨。”莫时鱼轻声唤。

    “嗯。”舍雨说。

    莫时鱼抱着逐渐变得泛黄陈旧的娃娃,“我之前说我一个人可以,其实根本不可以。”

    “没有你在,我早就没有勇气走下去,慢慢迷失在这里了。”

    “所以,”莫时鱼有些茫然的垂眼看着他说,“不要走。”

    “我不会走的。”

    舍雨用已经变得扁平的尖尖摸了摸莫时鱼的脑袋,丝毫没有恐惧的轻声说,“好怀念在本体身体里的时光,能永远和本体在一起。”

    他说,“想回到本体的身体里,温暖的,湿润的……最初的地方。”

    莫时鱼垂着头,亲吻娃娃的小鼻子,亲吻他用针线缝起来的嘴角。

    他没有注意,也没有在意娃娃是什么时候变回了白发少年。

    白发和灰发混在一起,他们互相紧贴着,莫时鱼张开了湿润泛红的唇,一口咬在了舍雨的脖颈上。

    “……”舍雨一瞬间抱紧了莫时鱼的后颈。

    流出来的是血,但也有一部分莫时鱼从前缺失的部分,如今顺着喉管,亲密的,缠覆在他的身体里。

    他想起了以前孩童时,吹起了彩色泡泡的声音。

    莫时鱼紧紧抱着舍雨,慢慢闭上眼睛,像一只小鸟窝在温暖的巢穴里安眠。

    汗水流进了眼眶里,又混着眼泪流了下来。

    舍雨阖着眼,仰着头,抱着莫时鱼的脖颈,轻柔的磨蹭着,直到他的双手失力垂落下来。

    慢慢化作一个泛黄扁平的娃娃画像。

    而值得在意的是,画像上的娃娃没有灵魂,只是一具空壳。

    重新站起来,往前走。

    不知过了多久。在噪音响了第10回时。

    莫时鱼看到了一扇黄色油漆的木门。

    这应该是这里第一扇关着紧闭的门。

    用玻璃隔离起来的彭格列大空戒指闪着异样的光,他接近了。

    “他来啦。”

    “他来啦。”“他来啦他来啦他来啦……”

    莫时鱼听到了许多混杂在一起的古怪声音,而彭格列戒指在此刻闪耀着耀眼的光。

    几乎毫无防备的。

    门打开了。

    第100章

    莫时鱼仿佛置身于无边的海里。

    他听到了类似于海浪波涛拂过身体的声音,海螺在耳边呢喃,凝集的荧光在他面前铺展,宛如绚烂砂砾组成的银河,世界在他面前摘下了浩瀚的面具,落在了他的面前,倾下漫天的星光。

    “时鱼,时鱼,时鱼……!”

    一道道带着不详回响的童稚合声,以一种异于常理的方式像实物一样钻进了他的大脑里。

    莫时鱼无法形容这种仿佛灵魂被触碰的感觉,这完全超出了人类的理解范围,他捂住耳朵手指止不住的哆嗦。

    这道声音在悄无声息的熄灭他的警惕,伸出无数引人沉溺的虚幻触须缠绕住他的灵魂,引导着他的灵魂发生某种异变。

    “后腰,后腰,后腰……”

    祂欣喜的说。

    “时鱼要,长大了……”

    后腰的纹身烫的惊人,从硬币大小到愈发扩大,恍惚间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

    莫时鱼感到理性在褪去,疯狂占据了主流。

    好在头顶的面具不断地生出着净化的力量,让他维持住了最后一丝清明。

    他本能的弓起身体抵抗痛苦,喉咙里挤出了呢喃,“……好难受。”

    童稚声音戛然而止。

    周围重新恢复了寂静,莫时鱼快要爆炸的脑袋终于窥得一丝喘息,他竭力撑开了被汗水浸湿的眼睫,酸疼的眼睛往四周试探望去。

    看不到任何东西,没有绚烂的银河,没有漫天的星光。

    只有无尽的黑暗。

    “对不起……”那道无数孩童的合声再一次响起,这一次变轻了很多,显得小心翼翼的,“是的,你会不舒服,我忘记了,别生我的气,我太高兴了……”

    莫时鱼张了张口,“……「书」,是你吗?”

    “是我。”孩童的声音一齐轻柔的说,“我永远都在这里陪伴着你。”

    “永远……”莫时鱼有一瞬间的发愣。

    他没有因为这偏爱的话语而安心,反而打从心底生出了一丝不安。

    不久之前,莫时鱼在横滨的地下陷入了虫子的卵巢里,那时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张「书页」,落在他的手心里。

    上面写着一句相似的话,也是「书」留下的。

    「我永远祈祷你幸福。」

    祂总是说着这些柔和偏爱的话,可现实却仿佛是截然不同的一场滑稽哑剧。

    莫时鱼用力闭了一下眼,竭力镇定下来,望向黑暗。

    “可以告诉我,一切的真相吗?”

    「书」停顿了片刻。

    在漫长的沉默里,莫时鱼品出了对方的态度,眸色越来越沉。

    祂不愿意说。

    不让他回原来的世界,也不愿告诉他真相。

    这就是「书」的态度。

    “我永远不明白,我到底对你有什么用?”莫时鱼嘲弄的笑,“难道说,把我从别的世界绑架过来,引导我抽中「天生受害人」,玩笑一般看我挣扎,就能让你少流几滴脓液吗?”

    “不是的,时鱼。相信我,我希望你幸福,我只是希望你幸福……”

    那童声像陷入梦魇一般的重复道。

    幸福,又是幸福。

    莫时鱼搞不懂,「书」到底哪门子相信,穿到这个世界的他会比原来更幸福?

    “哪怕不看原来的世界,我也没觉得未来我会更幸福。”

    “未来已经演变出那么多可能,可世界依然如此糟糕,说明你没有成功改变现状。”

    莫时鱼眼底变得寒凉,“我的存在没有起到可视的效果,让我猜一猜,是因为未来的我全死了吗?”

    这一回,眼前的黑暗出现了剧烈的震颤。

    “时鱼,时鱼,时鱼时鱼……!”

    祂满是痛苦的连声惨叫,每一次呼唤都似乎承载着极为厚重而扭曲崩坏的情感。

    头愈发的疼,好像要裂开了一样。

    莫时鱼用力按着头,忍耐着那几乎要将大脑撕裂开的痛苦,继续咬牙道,“在我窥探到的那个未来里,我的身边没有马甲,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马甲系统是这个世界第一次出现。”

    “你在不断增添砝码,虫子也是,马甲也是,最终都是为了保护我,目的应该只有一个。”

    “那就是让我活下去。”

    眼前的黑暗皱了起来,像一块被揉皱的桌布,下一秒,一颗畸状的眼球从中间长出来,那眼珠僵硬的转了几圈,最终停在了和莫时鱼对视的角度上。

    它轻轻眨了几下,渗出了一汩汩像眼泪、又像脓液的透明液体,散出了咸苦的味道。

    “……”

    莫时鱼怔了一下。

    有一瞬间,他的心底忽地漫过一丝奇特的熟悉和酸涩,好像有一部分的潜意识在告诉自己。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了。

    “你很伤心吗?”莫时鱼望着祂,“如果你觉得我说的不对,可以反驳我。”

    那巨大的眼珠子左右晃了晃。

    “……我不伤心,时鱼。”

    “你说的没错,系统是我新做的,时鱼很喜欢,我看到了的,我好高兴。所以,时鱼要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

    那些孩童声音像在忍着哭泣一般,又好像在承诺,“这一次,我一定会保护好时鱼的!”

    ……

    莫时鱼仿佛看到了一个一次又一次的推翻棋盘重来的孩子,为了保护关键的国王棋,就执着而不停的在国王棋周围安置强大的骑士。

    不算理性的话语,诡异的执念,掩藏的疯狂。

    奇怪的是,莫时鱼并没有感到害怕。

    仿佛,很久以前,他听过类似的声音。

    ……活下去。

    莫时鱼眼前有些模糊,他眨了眨眼,似乎想起了什么,却无处所寻。他怔怔的道,“我是不是见过你?”

    「书」有一瞬间像是怔住了,没有说话。

    莫时鱼抬着眼,烟灰色的瞳仁里倒映着那颗可怖的眼珠,他喃喃道,“不是最近,而是很远之前,在……原来的世界。”

    “……时鱼,够了。”「书」打断了他。

    “你一定会后悔的,知道真相,会让你更加痛苦。”

    莫时鱼忽然有些害怕。

    他的瞳孔不住的发抖,到后来整个人都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书」为什么执着于他?他有哪里特殊的?

    房间外面的……那些他记忆里的物件,和人,以不符合常理的比例出现在了那个黄色空间里。

    为什么这个世界会有这些东西?

    不该出现的东西,和他有关的东西。

    和他有关的……东西?

    莫时鱼像一瞬间想明白了什么,他面上的血色忽然褪去了,他像看鬼一样看着那颗眼珠,“……我一直在想,太宰,白兰,纲吉君,乌丸莲耶都回来了,未来的我就没有可能回来吗?”

    颤动的眼珠子像卡住了一样戛然而止。

    “未来的我最后被乌丸莲耶戴上了污染的戒指,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死前是什么样子?”

    莫时鱼越是往下说,就愈发感到遍体生寒。

    “你刚才说过,你永远在这里陪伴着我。”他惨白着脸,直直看着那颗眼珠,“你陪伴的是现在的我,还是未来的我?”

    “外面的那个空间是我吗?”他有一瞬间在黑暗里露出了无法忍受的脆弱的表情,但在下一秒就被他抬手用力遮住脸,硬生生的揉去了。

    “外面的空间,是被污染后的我?”

    布满血丝的眼珠子在莫时鱼的话语下狂乱的转了好几十圈,忽然不动了。

    祂垂下了眼睛,眼珠变得失落而死气沉沉的。

    “……是的,时鱼。”

    “……”莫时鱼后退了一步,靠着墙慢慢滑坐了下去。

    这里是地狱吗?

    他心想。

    单调的墙纸,走不到尽头的走廊,数不清的房间,小心盛放却逐渐扭曲的记忆,规律间断的似哭似吼的可怖噪音。

    只能由彭格列戒指打开的门。

    是因为未来的他是戴着污染的戒指死去的。

    外面的空间,不稳定的可怕,就像一个正在孵化的巢,如果放任不管,总有一天会侵蚀现实世界。

    没有戒指,这就是一个无法离开的死局,会死很多很多人。

    “算……什么……”莫时鱼喃喃。

    他原本以为,自己的觉悟已经足够坚定了。

    他不是生来就是坚强的战士,他怕疼,怕死,也有过很多次想逃避现实的瞬间,可无论流了多少血和泪,他依然走到了今天。

    哪怕知道未来充满血腥和黑暗,他依然想提起勇气走下去。

    莫时鱼低声喃喃,“可不是……变成那样的怪物……”

    连人都不是,连生物都不是……

    “不是的,时鱼!”孩童的声音打断了他,祂执拗的说,“那个未来,是不对的,这种异化方向是错误的!你的形态应该是美丽的,不该是那样……病态的模样。”

    “我知道了。”孩童的声音忽然安静了下来,“我告诉你真相。”

    莫时鱼怔怔的看着眼前的黑暗慢慢地扭曲了起来,“……”

    “不要怪我……”祂这么重复着说道,充斥着诡异的情感。

    下一秒,一股突如其来的剧痛抓住了莫时鱼的全部感官。

    莫时鱼一下跌坐在地上,双手抱着满是冷汗和滚烫的头,垂着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身体里仿佛有一把钝刀在翻搅,将他从内而外的割开,他被扯着下坠,不断地下坠。

    忽然,一道孩童的影子从他的身边跑了过去,带出了一阵风。

    莫时鱼错愕的想回头望去,却发现自己忽然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下一秒,疼痛褪去,视觉和听觉都逐渐回归,莫时鱼怔怔的,耳畔捕捉到了生活气息极浓的喧闹声,塑料袋摩擦的声音,还有交谈聊天的声音。

    “江林小区即将到站,下一站,世纪大道……”

    是公交车的到站声音。

    莫时鱼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的身体被惯性拉的猛地一个踉跄,差点摔一跤,幸而他的一只手拉着扶杆,才稳住了身形。

    车轱辘滚过了石子儿路。

    这里是哪儿?好熟悉……

    路边盘旋错绕的老树,有点破的公车,不算宽的大道……

    周围的私语声都是带着口音的东北话。莫时鱼很久没有听到这么多熟悉的语言夹杂在一起了。

    他下意识的想要转头环顾四周,可古怪的是,身体完全不听他指挥,他似乎变成了一缕困在身体里的幽魂。

    眼前是一层玻璃,他的一只手把着栏杆,另一只手则拉着一个行李箱。

    因为无法动弹,视线只能局限于自己目光所及,莫时鱼看着眼前,一下子顿住了。

    “……”他望着玻璃里的人影。

    这道影子实在太过熟悉,二十多年来,他每天只要一照镜子就能看到,哪怕模糊不清,他也绝对不会认错。

    就是他自己。

    可是……

    玻璃的人影,头发是黑色的。

    这是……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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