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过去的自己?
「书」想做什么?莫时鱼心想,为什么要给他看曾经的记忆?
就在这时,公交车到站了。
莫时鱼感觉到身体动了起来,他拖着行李箱,下了公交。
眼前是他熟悉到极致的场景。
小区门口。
保安亭。
他走过千百遍的路。
不过发几秒怔的功夫,这具身体已经自然的刷卡走进小区,莫时鱼屏住了呼吸,看着这具身体走上台阶,站到了家门口前。
他把行李箱放正,摆在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了钥匙。
莫时鱼忽然回想起他做过的一个梦。
梦里的他,也在家门口。
梦里,他的头发不是全灰也不是全黑,而是烟灰色的挑染。
门里是母亲的哭声,他想进去,门缝里挤着一只凸眼怪物,怪物问他,“你真的要进去吗?”
他不知道那个梦在预示什么。
只是他忽然想起来,眼前的一切,和那个梦有些像。
隔壁的房门忽然被打开,莫时鱼一怔,顺着视线看过去,看到拎着垃圾袋的邻居走了出来。
一个身体壮实的成年男人,穿着背带工装裤,一双眼睛透过半长头发的缝隙盯着莫时鱼。
“时鱼……你回来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微微有些抖,情绪似乎不太稳。
“嗯,李哥。”莫时鱼听到自己回应,带着笑意,“放假了。”
“准备住多久?”
“就住几天,之后计划出去旅行。”
“哦……玩得开心。”
邻居手指下意识用力掰了一下钥匙,刘海垂落到眼睛下面,他没再开口,关上门,下楼去了。
很简单的对话,这具身体已经自然的转回去开门,可内里的莫时鱼却皱起了眉。
他的邻居是一个理发师。
莫时鱼以前高中上学的时候,早上出门时也会碰到他,他去上学,对方去工作,他们一起下电梯。
理发师性子沉闷,不怎么说话,但会帮他们把门口的垃圾一起丢下去,印象里,他是一个老实沉默的好人。
这件事似乎确实发生过,莫时鱼勉强回忆了起来。
大约是他刚放暑假回来的时候。这之后没过几天,他和朋友去霓虹旅行,然后就穿越了。
所以,现在的时间点是他穿越之前?
家里很安静。
母亲不在家。应该去上班了。
莫时鱼顺着身体的目光,将这个家从里到外看了一遍,看出了一些和他记忆里的样子有些微不符的样子。
墙上多了一幅画,阳台里养的吊兰变成了鲜艳的月季花,电视机从45英寸变成了55英寸,他用了三年的破手机竟然变成了iPhone15promax。
他们家发财了?
莫时鱼心里有些怔怔。
这不是他原来的世界。
这里是平行世界?
小莫的视野左右晃动的很快,看得出他心情不错,莫时鱼还没来得及把这个家看一遍,就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把行李箱收拾好后,就像个快乐的猹一样蹦出了家。
莫时鱼都不敢认挂着这么明媚笑容的人是自己,跑起来像一阵风一样,甚至有些傻乎乎的。
好像有用不完的能量。
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小莫拿着手机,低头飞快的回消息,似乎要赴谁的约。
出小区的时候,莫时鱼注意到门卫亭换了值班人,是去年新来的保安,性格比较凶,经常和业主吵架。
每一次他路过的时候,从来不开口,只是直勾勾盯着他。
这一回也不例外。
小莫应该有意识到自己在被狠狠地瞪着,路过保安的时候,他没有再跑,而是改成了较为轻快的步行。
直到小莫走过拐角,莫时鱼都能感到对方的视线。
路过了一家咖啡店。
小莫看到了玻璃的那头坐在咖啡店里面的发小。
他走了进去,坐在了发小对面。发小递给他一杯热巧克力,问他,“签证和护照都办好了?”
小莫接过喝了一口,“办好了,你能别唠叨了吗?”
发小说,“我怕你忘了。”
小莫晃头,几缕乌发垂在眼前,眉眼里浸润着轻快的笑,“瞎操心。”
室内放着舒缓的纯音乐,桌子上放着绿植,鼻尖萦绕着咖啡微苦的味道,是莫时鱼最容易放松的气氛。
他们聊了几句,服务员小姐姐端了一个插着蜡烛的巧克力味的冰淇淋蛋糕在他们面前的桌上。
发小则站了起来,从椅子后面拿了一个折好的生日帽放在他的脑袋上。
在小莫愣怔的目光下,付筱低头和他说,“18岁生日快乐。”
小莫抱着杯子,仰头看他,“我的生日是上个星期,你已经祝福过我了。”
发小抬了抬一边眉梢,有点凶的样子,“谁让你学校放的那么晚的。”
莫时鱼的发小叫付筱,是一个酷哥,五官帅气,长得有点凶,不怎么笑,但做事很靠谱。
他们住在一个小区。
小时候,付筱因为长得凶,不爱说话,又被他妈妈图省事剃了个寸头,头上留一个疤,没有一个小孩敢靠近他,经常一个人上下学。
莫时鱼则稍好一些,但他小时候发育的慢,长得像个女孩子,再加上跟着南方的祖父母住久了,说话分不清Ne和Le,在小孩堆里容易被笑话和欺负。
有一次,小小的莫时鱼被小区里顽皮的孩子推进了小池塘,满身水的从池塘里站起来,头上撞了一个红红的包。
他捂着头,呆呆的望着周围的人。
莫时鱼的妈妈太忙了,没时间陪他,陪他们的那个孩子的奶奶怕担责,赶紧把孩子接走了。
留他一个人在那里。
他一开始不知道冷,就一个人坐在长椅上对着太阳晒自己。
直到付筱走过来问他,“你不冷吗?”
莫时鱼眨巴着眼看他,过了一会儿后,他忽然后知后觉的开始抹眼泪,越抹越多。
他说,“有一点点的。”
付筱把他带回他家洗了个澡,换了他的衣服。
莫时鱼穿着他的衣服,坐在他的床上,好奇的把他的房间打量了一遍,他家养了一只小黑背,莫时鱼摸了摸摇着尾巴靠过来的狗崽。
直到付筱拿着毛巾,从卫生间里走出来,冷冷的凶凶的看着他,把毛巾扔到了他的头上。
莫时鱼不敢动了,过了一会儿,他拉了拉毛巾,露出了一双眼睛看他,小声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付筱说。
“可是你的表情好像不想和我说话。”莫时鱼说。
“我一直就是这个表情。”付筱说,“我不会笑,只会这样。“
莫时鱼眨了眨眼,凑近了一些看他,眼神专注,是用研究数学题的认真程度。付筱也绷着脸回看他。
他的眉毛浓,眉眼窄,没表情的时候显得像狼一样野而凶,但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的目光其实很温柔。
“所以这个表情不是生气的意思啊。”
付筱看着他,“……嗯。”
莫时鱼弯起眼笑了起来,他忽然很高兴似的,湿漉漉的黑发上滑下的水珠,沿着他的眼睛,流到鼻尖,在灯光下闪着光,“那你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付筱点了点头。
莫时鱼觉得付筱很酷。
他把推自己进河里的小孩打哭了。
他还告诉自己,受到伤害的时候的时候一定要反抗,而且要一直反抗到欺负你的人不敢再欺负你。
还有,长得矮小,像女孩子,说话分不清Ne和Le,都不是被嘲笑的理由,而是一颗树上闪闪发光的叶子。
……
从小学到高中,他们都在一个学校,关系好到经常睡一个被窝打游戏。
付筱是学神,莫时鱼成绩还行,但偏科严重,他们打算考一所大学,付筱天天放学后带莫时鱼补课,莫时鱼也是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奈何最终成绩还是有所差距,最后付筱去了首都大学,莫时鱼考上了一所985工科大学,两所大学跨了一个省。
两人吃完蛋糕,凑在一起,各自数了一下打工赚的钱。
“后天早上8点的飞机,5点就出发,到时候我到你楼下叫你。”付筱说,“北京飞洛杉矶。”
小莫说好。
等等,洛杉矶?莫时鱼一愣。
不是东京吗?
说起来,莫时鱼忽然想起来,他们一开始确实打算去阿美莉卡旅行的,但因为他们一个朋友签证没办下来,所以才改去了更容易办签证的霓虹。
所以,这个世界没有发生意外,按照他们的原计划进行了吗?
莫时鱼的目光变了。
那他……还会穿越吗?
下一秒,眼前的景色忽然变得模糊,飞速的往后远去,时间似乎在快速的流动。
等莫时鱼再次看清眼前的时候,周围竟变成了白色的机舱壁,耳边是呼啸的风声。
他们竟然已经在洛杉矶的机场了。
莫时鱼的精神一下子高度集中。
但一直到小莫出了海关,取了行李箱,他还一直和朋友在一起。
莫时鱼怔怔的,这个世界的他真的没有穿越?
周围人的面孔里,金发碧眼多了起来。
一个朋友勾着莫时鱼的肩膀,侧过脸问他,“我说,你是不是有对象了?”
小莫纳闷的摇头。
朋友纳闷的说,“那怎么看上去……”
“哪样?”小莫问。
朋友看了他一圈,找了个词,“就是水灵灵的。”
付筱回头看了朋友一眼,“说什么呢?”
有个墨西哥裔特意走过来,朝小莫堆起了友善的笑,问他们需不需要计程车,小莫摇头,“no,thankyou.”
那人听到了,但还是伸出手,想接过小莫手上的行李箱。
对方手劲极大,竟有几分抢的意思。
小莫拔河拔不过他,差点被他把行李抢去了,直到他身后的付筱走过来,把行李箱一把按住。
“他说了,”他盯着那人说,“不用计程车。”
那个墨西哥裔盯着他,脸色的褶子笑意隐去,露出了隐隐的凶相。
他看着小莫,缓声轻语的说了一句,“Wewillmeetagain,Chinese.”
小莫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看着这段记忆的莫时鱼则是眸色暗沉。
是当地的黑帮。
盯上他们了。
他们雇的导游脸色不太好的和墨西哥裔交涉了几句,带着他们离开了,“不要和他们说话,我不是种族歧视,是为了你们安全考虑,知道不?”
他回头看了一眼莫时鱼,语气不善的补了一句,“特别是长得好看点的,别哪天被拖进草丛里强奸了,哭都没地方哭去。”
小莫:“……”
老大,你为什么看着我说这句话?
他们几个人都没有把导游的话当真,说笑了几声就坐车离开了机场。
第102章
小莫时差倒了两天都没倒过来,他白天玩的晕乎乎,晚上倍儿精神。
这两天和他搭讪的人格外多。
小莫已经不知拒绝了几杯不请自来的咖啡了。
小莫自己不甚在意,但莫时鱼的眉头越皱越紧。
长期处于特殊体质下的他心生警惕,但是这些搭讪的人克己守礼,并没有表现出他熟悉的那种痴迷迷恋的样子,又让他迟疑不定。
“你长得比较符合他们审美。”导游和他解释。
真的是这样吗?
莫时鱼不知道「书」给他看这段记忆,到底有什么用意。
只是为了告诉假如他没有穿越,会有什么样的人生?
「书」可没有这么无聊。
吃完午饭,在梅尔罗斯大道逛着的时候,小莫的头忽然一疼。
肩膀淋了甜津津的可乐,小莫捂住脑袋,原地蹲了下去。
头晕目眩了好一会儿,他听到了易拉罐掉在地上的叮哐声。
他勉强抬起头,看到了一个伸出窗户对他竖中指的模糊人影,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莫时鱼其实注意到了头顶的动静,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看着自己被砸中。
“唔……”
身边停下了一个人影,一个人蹲了下来扶他,焦急地,“没事吧?”
小莫疼的小声抽气。
那易拉罐没喝掉几口,算上液体,从三楼扔下来,他没晕过去都算头铁。
鼻腔里满是可口可乐的糖水味道,他勉强抬头和关心他的路人说了句没事,路人把他搀到了旁边的椅子上休息,找来了冰块给他敷额头。
“Teenager!”那路人怒气冲冲的冲窗户挥了挥拳头,“该被踢屁股的家伙们!”
那路人骂完人,回过头,关切的看着他,“你的衣服湿了。我的车里有衣服,要不要去换一下?”
小莫趴在椅子上自闭,挨过了最晕的那段时间后,他慢慢仰起头,白着脸朝路人摇摇头,弯起眼笑了一下。
“不用了,谢谢,我要等我的朋友。”
路人一脸为难,“可你的衣服……没有冒犯的意思,你闻起来像可口可乐100周年的吉祥物。”
无论路人怎么劝说,小莫都没有答应和他走,他趴在人来人往的大街的椅子上躺尸,直到上厕所回来的朋友们找到了他。
看到小莫湿了的上衣,付筱的脸色一下子冷了,“怎么回事?”
小莫晕乎乎的,前言不搭后语的解释了一遍,又指了指路人,“是他帮了我。”
付筱立刻打电话给导游让他开车过来,他看向路人,礼貌道谢,“请问你有看到高空抛物的人的面孔吗?”
路人盯着他,半晌后说,“没有。”
几个朋友的脸色都不算好。有人用国语骂了一句。
一直到他们上车,那路人还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离开。
……
一路上,导游都在不住的劝他们说别去医院,没买保险,容易破产。
小莫有点怕破产,加上此时他没有那么晕了,就说道,“我已经好多了,也没有流血,买点药涂一下就好了,等回国了再去医院。”
一个朋友是医学生,他看了小莫的额头,松了口气,说,“伤口位置还挺巧的,这一块不容易受内伤,应该就是普通脑震荡。”
“运气不错。”他拍了拍小莫的肩。
小莫仰倒在椅子上,艰难地说,“真运气好就不会被易拉罐正中红心了,谢谢。”
付筱去买了药和纱布,回到酒店里,给小莫上药。
小莫有些紧张,被上药的时候时不时的抖一下,付筱垂着眼,仔细到手上筋脉浮现出来。
“有个包,鼓起来了。”付筱低声说。
“是吗?”小莫说,“在哪里?”
付筱默不作声的抬眼看他,伸手在小莫的头发上轻轻碰了一下,”这里。”
小莫往后缩了缩,怕痒似的低笑了一下。
“等会儿还得洗澡。”小莫小声说,“失策了,应该先洗澡的。”
“我帮你,水温不能太高。”付筱说。
“小时候那次也是。”小莫抱住了他的头颈,靠在他耳边,带着不甘的说,“怎么每次都是你看到我狼狈的样子。”
付筱垂着眼说,“我还看过你很多样子。”
莫时鱼望着这一幕,眉头紧锁,脸色并不好看。
刚才因为小莫的视角关系,他没有看到那路人的表情。但也足够他发觉不对劲了。
一切都不对劲。
可是……为什么?
小莫在酒店休息了一天,好的差不多了,他不愿浪费旅途宝贵的时间,于是下午和朋友们去了集市。
集市里乱哄哄的,人挤人,但卖的东西都很好,能淘到好多精美的小东西,小莫看得目不暇接。
好在他一直分出注意力跟着大部队,而付筱也一直注意着他,紧紧拉着他,他们便一直没有走散。
但意外还是发生了。
人流越来越多,不知哪里的小孩摔了一跤,发出了震天的哭声。
过了一会儿,似乎远处有哪里发出了一声枪响,人群忽然就乱了,到处都是面色惊恐的人,尖叫声和语气词英语此起彼伏。
小莫和付筱一下子被冲散了。
周围都是人,两人都没办法及时看到对方的位置。
眼看着这一切发生的莫时鱼几乎一下子变了脸色。
情况不对!
其他地区根本没有那么多人,人流异常的集中在了他们的周围!
付筱在人群里高声道,“时鱼!你在哪儿?”
小莫刚想回应,身后的黑暗里伸出了一个双强硬有力的粗指节的手,沾满了乙醚的湿毛巾死死按在了他的口鼻上。
“……”他的眼眶陡然睁大了,“唔!”
周围竟有四五个人配合,大庭广众之下,他被硬生生的拖进了视野死角的门板后面。
“唔,唔!”
小莫的指甲死死抓在了门板上,用力到木刺深深地扎进了他的指甲缝里,流出了殷红的血,印入了暗色的木板里,然后被外力硬生生的掰开。
那是小莫第一次尝到乙醚的味道。
刺鼻的味道顺着气管沉入了五脏六腑,他从间隙里看到了门板外付筱四处寻找的焦急身影,逐渐变得模糊,像隔开了一个世界。
……为什么?
从那之后,大时段的昏沉和间接性的清醒组成了他很长一段时间的感官。
时亮时暗的天花板,被绑在床头的双手。
一个熟悉的墨西哥裔面孔印在他恍惚不清的眼睛里,压低下来,充满刺鼻烟味的刺耳声音充斥他的耳旁,“我说过,我们会再见面的,中国人。”
偶尔清醒的时候,他会仰起脸,抖着唇和喂他喝水的人说,“我有钱……给你们钱……”
那些满身纹身的人会调笑着拭去他的眼泪,“声音真好听,再多说几句。”
这样几次以后,他就不再重复了。
莫时鱼死死的盯着这一幕。
这熟悉到,熟悉到让人作呕的一幕。
可是明明这一次,他没有穿越,没有抽卡,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几乎是错乱的捂住耳朵,极端的情绪在脑海里交织,仿佛灵魂在不断地、不断地下坠。
……
昏暗的房间里无法计量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天,也许是十几天。
小莫被打了好几回也不听话,反抗,逃跑,他甚至打出去过一次电话,可惜没能打通,最后是被枪抵着头抓回来的。
他们厌恶他的反抗,拿橡胶带绑着他的上臂,拿着针管进来,扬着恶意的笑容给他注射。
床脚上慢慢地丢弃了许多透明的针头。
渐渐地,小莫没有逃跑的力气了。
他在幻觉里看到了母亲,看到了付筱,还有朋友。
他小声的叫他们的名字,灼红从眼尾一直烧到了耳廓,在再一次有人进来的时候,他没有反抗,恍惚的垂着眼,一双腿并着抵在硬床板上。
传导痛苦的神经被麻痹,换成了虚假的甘甜。
他松开了一直抠着床板的青紫的手,将脸埋在枕头里,牙齿咬着枕角,断断续续的酣笑了起来。
“你们谁给他做的挑染?”
“不知道。”
莫时鱼听到了耳边的交谈声音。
“蛮漂亮的。留着吧。”
“等等,怎么连眼睛颜色都变了?”
“喂……不会是……?!”
不知为什么,那些声音的情绪忽然变了,变得激动,变得贪婪。
没过多久,绑着他的手铐忽然松开了。
小莫被拖着双手,拖出了那个幽闭的小房间。
他蜷在地板上,刺眼的光照在他的身上。
莫时鱼跟着小莫的视线,掠过了他千疮百孔的手臂,破烂的衣物,淤青的身体,最终长久的停留在了自己发丝上。
大半是黑色。
还有几缕是烟灰色。
“……”
他听到了他们在激烈的争论。“几岁?我哪儿知道他几岁,我分不出亚洲人的年龄……我当时光记得看他脸了,长得真他妈辣……证件?这种东西早就扔了。”
是那个墨西哥裔的声音。
一个西装革履的人影蹲下来,捉着他的头发,凑下来问他,“小孩,你今年几岁?”
小莫仰着脸,半睁着眼睛,瞳孔是散的,视线难以凝聚在一起。
为什么是坏人的脸……
他小声说,“妈妈,小付……”
“听不懂。”那人骂了一句,“谁他妈喂了他这么多药?”
虽然满嘴脏话,但他们异常耐心的,一直等到了小莫变得清醒,然后重新问了一遍。
小莫靠着墙,直勾勾的盯着他们,一声不吭,像一只饱受虐待的流浪猫。
西装革履的男人叹了口气,“不知道听话,等会儿吃苦头的时候,就不要哭。”
墨西哥裔走上前,抓着他的头发,狠狠地往下掼,砸到了地上。
他呛咳出了血,随即在重重落下的拳脚下竭力蜷缩起来,五脏六腑要移位了一般,小腹在疼痛下痉挛。
在这样无法忍耐的剧烈疼痛里,他忽然变得清醒了一些。
年龄,为什么问年龄?
他们的态度忽然变了……
年龄和头发、眼睛的颜色挂钩?颜色变了,是他的价值变了……
“18……”小莫张了张口,鲜血顺着他的下巴滴落,“我刚过,18岁生日……”
那个墨西哥裔的拳脚突兀的停了。
他的眼底剧烈波动,一股混杂着狂喜和恐惧的感情让他的面部肌肉剧烈抖动,最终汇聚成了一个诡异表情。
西装男人猛地站了起来。
他语气急切的说,“立刻,带他去治疗!”
他狂喜的声音响彻整个狭隘的房间,甚至带起了诡异的回音。
“这是一个没有来得及被国家机关筛选出来的,刚觉醒的特殊能力者!”
——特殊能力者。
莫时鱼听着这个陌生的词汇。
有那么一瞬间,他有一种他好像一直处于楚门的世界的感觉。
而此刻,那扇通往现实世界的大门,终于朝他真正打开了。
第103章
小莫被按在了一个奇怪的有很多颜色的椅子上,整整过了一天一夜,才被放出来。
天赋SS级。
【巢母】
有人不敢置信,甚至满怀恐惧的低语。
“SS级,真的假的,坏了吧……”
“全球只有3个,他是第4个?”
“初期阶段是吸引恶欲者……怪不得没被政府发现,他的能力太悄无声息了……”
“放在他的祖国,他绝对会被重点对待,给予最高能力者待遇吧。”
有人凑低了一些,伸手摸小莫的头,状似怜悯的说,“你为什么要出国啊?小孩?你本来可以一步登天啊。”
“也不一定,没准就被他身边的那些被他影响的潜在犯罪者给肢解了。”
小莫双手拷在水管上,靠着墙,沁着头,不甚清醒的目光停在手臂的针孔上。
明明身在地下室,他莫名其妙听到了雨哗啦打在地上的声音,细细密密的,身上像爬了一层潮热的苔藓,粘粘的,带着腥味。
他好像分不清现实和幻觉了。
几人没有避着他,在角落里讨论。
“这可是SS级!”有人耐不住的急促道,“一定有人买的,卖了就发财了!”
“得罪了他,再让别人培养他?”立刻有人反驳,“等他成长起来,SS级的报复,这里没人受得了。”
“大组织里总有洗脑的办法。”
“高阶能力者的成长路线不一样,听说是从灵魂层面开始异变的,哪儿能随便干涉?”
“那你说怎么办?”那人不甘的说,“杀了吗?也太浪费了,我不同意!”
另外一人冷笑着一指大门,“你见过能力者吗?哪怕是B级就能让你浑身长血疮10秒内烂成血水。你敢让他活着走出这扇门?”
那人不说话了。
“行了,别吵了。”西装男人将烟按进了烟灰缸里,冷声道。“送上门的钱没有不赚的道理。我有认识的门路,光是S级天赋者的血肉和内脏在黑市就能卖天价,不要说双S级——”
“而且,一劳永逸。”
“……”一时间没有人再说话。
“可惜了。”有人犹豫的说。
西装男人咧了咧嘴,渗出了一丝亡命之徒的腥气。
他没再说话,脱下了外套,给靠墙垂着头的小莫披了上去。
“……”
小莫偏了一下头,往里蜷了一下。
那件外套就顺着他的身体滑落在地上,发出了很细小的声音。
他身上还穿着被绑架的时候穿着的那身衣服,松松垮垮、破破烂烂的,遮不住一双并在一起的青紫的修长的腿。
西装男人就这么低头看着他,捡起外套,拍了拍,重新盖在了他的身上。
“好歹暖和一些。”他用手指强硬的梳理小莫乱糟糟的头发,声音压在他的耳边,“别恨我。这是你的命。”
“你的顺遂人生,注定在18岁终止。”
小莫被架着抬起脖子,仰起脸,发丝紊乱,不太清醒的样子。
他半睁着已经侵染上几缕烟灰色的瞳孔,透过那些人之间的缝隙,望着奇形怪状的天花板。
……
不知为什么,小莫忽然想起了小时候,那时,他被家里送到了南方,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
没有玩伴,形单影只,只有一个人玩耍。
孤单独处的时光里,他捏造了一个想象的好朋友,他和祂一起穿梭在山野和云层下,在浅浅的河里漂流,弹五颜六色的弹珠,玩着童话一般不可思议的游戏,玩累了,就躺在半山腰的坡上休息。
在梦里,天上的云化作了孩子落到他的怀里,纯白的,柔软的,抱着他咯咯的笑。
但偶尔,怀里的云会变成灰色。
像晕染在颜料盘里的烟,墨染的灰色。
孩子时期的莫时鱼一直记得这个颜色。
灰色是不详的颜色。
变成灰色的云不再只是云,而是打在身上的湍急雨水。
是驱赶他回家的惊雷。
小莫没有再回到那个狭小如蚁穴的房间。
莫时鱼不愿再看下去,但记忆依然残忍而清晰的展现在他的眼前。
他共享的是这个世界的他的视野,连移开视线都做不到。
鲜血顺着手术台往下流,鲜红柔软的物件被妥善的收了起来。
小莫的头往一边歪着,透过了模糊的窗,他逐渐涣散的瞳孔里,映着遥远的天际线,还有那仿佛要压倒了整座城市的,深灰色的云层。
真漂亮。
身下鲜红的血映在他的瞳孔里,像开在雪地里的花。
这也是从他的身体里流出来的。
再一次睁开眼时,已经回到了熟悉的黑暗里。
那颗巨大的眼珠似乎萎缩了一些,死气沉沉的半阖着,错综的血管从眼白里凸了出来。
“这就是最初的真相。”童声说。
“后来我干涉了现实,将你们的目的地改成了霓虹。之后的一切你已经明白。只有在这个世界,我有让一切重来的能力。”
一次次拨动时间,一次次增加砝码,直到找到他活下去的可能。
“……”莫时鱼眼睫剧烈颤动着,几乎是一错不错的死死望着祂。
“成熟体的你死后足以异化为侵略现实的巢,外面的空间——不是我能赋予你的力量。”那童声变得低低的,混杂着悲伤,“你就是『巢母』。”
巢母。
……母亲。
“所以他们执着于问我的年龄,”莫时鱼抬起手臂遮住了眼睛,哑声说。
“因为在我的世界,18岁……”
是觉醒的年龄。
他没有活过觉醒后的一个月。
“……”莫时鱼低头用力抹了把脸,低哑道,“……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这些呢?”
那眼珠凝视着他。
有一瞬间,莫时鱼恍惚间想起了幼时梦里的孩子,实在是太过遥远,仅仅如记忆里模糊的剪影。
“时鱼。”
祂低低的说道。
“你可能不知道,其实我一直在注视着你。”
祂说,“你刚来的时候,我很担心,我怕你无法适应异国他乡的生活,但并不是这样。”
“我看着你找到了打工的地方,自己申请了语言学校,学习日语,选定了目标报考的大学,一点点的装点生活。”
“后来,人生骤变,但哪怕直迎人世间最卑劣的丑恶,最恶毒下流的语言,你的视角也没有变得狭隘。”
“你不怨恨这个世界,看到幸福的人不感到失衡,你依然富有共情的能力,愿意伸手救那些活在阳光下的人,也一直尝试在苦辣辣的人生里活出自由。”
“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童声轻缓的说到这里,声音慢慢的带上了无法忽视的悲伤。
“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在最初的世界里,不再反抗了呢?”
“……”莫时鱼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他凝视着这颗眼珠,良久没有说话。
那童声说,“明明,你应该是有残存的力气的。”
那个手臂上布满了针孔的小莫,最后躺在异国灰暗的地下室里,无声无息的死去了。
明明他离家比莫时鱼近的多得多,明明他的家人和朋友都在外面焦急的寻找他,也许再试一试,再努力一次,就有可能逃出去。
可他没有再反抗过。
布满血丝的眼珠子低垂着,渗出了几汩苦涩透明的液体。
“在极端环境下生活的人,需要一点希望才能活下去。”
“哈哈……”莫时鱼突地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一个大笑话,他笑得弯了腰,笑得几乎呛出来泪了。
他说,“原来如此。”
来到这个世界后,受了再多的苦,莫时鱼感到的最多的不是绝望,而是不甘和愤恨。
为什么是他?
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心底,没有得到答案,他不愿阖上眼,死在一无所知的黑暗里,是这份执念一寸寸淬炼他走到了今天。
但对那个小莫来说,坚持没有意义。他已经知道了答案,现实以最残酷的方式告诉了他。
顺遂人生从18岁截止。
无论有过什么梦想,付出什么努力,此后他的人生将被固定在钟摆里,在痛苦中摇摆,他爱的人会被他连累到不得安生。
也许在更平静的环境下,他会有更多的理智思考未来和去处,可是,小莫当时身处的环境是暴力极端的,而他才18岁。
这就是区别。
「书」在莫时鱼的眼前悬了一颗苹果。哪怕被打的多疼,多狠,看着这颗苹果,他还是会踉踉跄跄的往前走。
即便这是一个塑料做的假苹果,但至少它撑着莫时鱼,走过了最难熬的时光。
如今20岁的他,已经有足够理智面对残酷的真相,和主导自己的命运。
……
“时鱼,我并不是有意骗你的。”童声的声音带着抖动的电流声,揭露真相对「书」似乎也是一件痛苦的事。
“你来到我的世界后,我唯一做的干涉就是加快你的进化,帮你脱离吸引恶欲、却没有反抗能力的幼生期。”「书」这样说道。
“包括我做的「受害人」人物卡,也包括虫子,它们制作的茧是加快巢母进化的巢穴。”
在原来的世界,18岁的莫时鱼能力一开始并不算强,虽然确实吸引了一部分人,但大部分人只是表现出一定好感,表现为日常的搭讪或是暗处的注视。
哪怕后来被发现了天赋,那些黑帮的人依然有理智权衡利弊,选择杀了他以保证利益最大化,而不是完全被他迷住,痴迷于他本身。
可在这个世界里,在书的影响下,他的头发很快全部褪为烟灰色。
最冷血的杀人犯也不舍得干脆的杀了他。扭曲的怜惜和施虐欲是恶欲者对巢母的爱。
眼珠子已经萎缩的愈发厉害,那童声依然竭力安慰道,“时鱼,别担心,你很快就要进化了,进化了就有办法保护自己了!”
莫时鱼有些木木的,他感觉不到高兴,也感觉不到伤感。
他一直恨的神明在救他,他想回去的世界,埋葬了他分裂的尸体。
他看着这颗状似可怖的眼珠,良久,慢慢走近了一些,仰起头望着祂。
“进化后的我,能帮这个世界净化污染吗?”
眼珠子用力上下晃了晃,说,“可以。”
“SS级能力者巢母是污染的天敌,也是污染的鼻祖。掌控恶梦,玩弄欲望。”
那道童声说道,“幼年时,你和我定下了约定,你帮我净化污染,而我帮你度过脆弱的幼生期,你命中注定成为巢母,我们是最亲密的共生关系,你来到我的世界,我会拼尽一切保护你。”
幼时,梦里落入怀里的云,臆想出来的朋友。
梦里他死去时,耳边断续的哭泣。
莫时鱼深深地吸了一口颤抖的气。
命运对他如此残酷,却依然留下了一丝转机。
也许,来到这个世界才能找到活路。
他抬起了头。
这一次,他没有退缩,也没有移开眼睛。
“「书」,可以和我重新定下约定吗?”他说,“假如我的能力对污染有用,我会在你的世界,一直待到污染完全清除的那一天。”
“到时候,你能把我送回原来的世界吗?”
「书」愣了一下。
“回到原来的世界?”祂重复了一遍,“你确定吗?时鱼,那个世界的能力者千奇百怪,危机四伏,绝不比这里安全。”
“我明白,我也很喜欢这个世界,可是,抱歉……”莫时鱼平静的说,“我的家在那里。”
书沉默了很久,“家?”
“这是支撑你的希望吗?”
莫时鱼弯起了发红的眼睛,声音沙哑而柔和,“没错,但也不止。”
“支撑我的希望有很多,有家,有朋友,还有一直陪着我的你。”
那只可怖的眼珠子慢慢睁大了一些。
莫时鱼靠近了一些,虚虚的抱住了那只眼睛。
“谢谢你,让我看到了18岁以后的我。”
……
眼前出现了一个虚幻的门。
莫时鱼踏进去之前,回头看了一眼那无边的黑暗。
「书」那童稚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时鱼,你回到外界后,我无法再和你以这样的方式交流。但我向你作出承诺,污染完全清除的那天,飞往华夏的飞机将重新向你开放,只要你想回家,我会以同样的方式送你回到原来的世界。”
莫时鱼忍不住心想,怎么又是这个办法,难道传说中的「书」大人只会这个办法吗?
有一种码农好不容易敲出了一段可以运行的代码,根本不敢改参数,以后干活全按这个来的悲催感。
“这就是我一直不能踏上华夏故土的原因?”莫时鱼问。
那童声沉默了一会儿,不好意思的说,“我被污染的精神错乱,如果发疯的时候你正好在坐飞机,我把你送回去了,你会直面死去的命运。”
莫时鱼:“……”
“那么再见了,时鱼,希望往后还有见面的机会。”那童声温柔的说道。
“最后一个问题。”莫时鱼轻声说,“外面的空间,还有自我意识吗?”
「书」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倾向于没有,也许残留着一些执念和本能。”
“巢内部污染浓度并不低,哪怕是异能者,在那里最多保持10分钟理智就会陷入疯狂。但是,他既没有扩张,侵蚀现实世界,也没有吞食人类进来,只是龟缩在这里,一点点将过去的记忆充实在没有尽头的房间里。”
可房间是无限的,永远也填不满。
莫时鱼慢慢垂下眼睑。
“无论未来发生什么。”「书」轻声说,“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他。”
不然一个人的话,也太孤单了。
眼前的光影扭曲了好一会儿,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第104章
光影扭曲了好一会儿,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莫时鱼花了几分钟冷静下来,将杂乱的情绪压按在心底,望向四周。
黑暗狭隘的房间,只有一人宽,周围空无一人,墙面上是干涸的血迹、墙上垂落的锁链和指甲抓痕留下的污渍。
这里不是他一开始进来的地方。
看来「书」把他传送到地下基地的某一个牢房里。
莫时鱼将一直戴在头侧的白色笑脸面具拿了下来。
此时的面具已经完全变成了哭脸,哭眼的弧度前所未有的下弯,泪痕一般的纹路从眼角落到了面具边缘,显然已经濒临极限。
要等很久才能自我净化完吧。
莫时鱼动作轻柔的把面具收入怀里,然后就顺着墙面脱力的缓缓滑下去。
刚才在异空间的时候被勉强压制的灼热感,此时又卷土重来了。
后腰早已烫的不像他自己的皮肤,连莫时鱼自己都能瞥到一路蔓延到腰侧的红色纹路,以及从身体深处泛起了诡异的酸软。
神志变得模糊,仿佛每一粒细胞、每一滴血液都在融化重塑,变成混乱的、邪性的某种新的层次。
他仰起头,用手背贴着滚烫的额头,心想他应该快要真正的进入分化期了。
“必须抓紧时间,“他心想,”现在所有政府、组织的目光都紧盯着这里,要彻底脱身,只能趁这个机会。”
心里一连闪过了好几个计划,莫时鱼在心里呼唤了二号马甲。
他没有叫舍雨,一方面是因为之前为了保全舍雨不被污染,他将大半个舍雨“吃”进了身体里,此时舍雨的精神体就蜷缩在莫时鱼的精神内部,正依恋的抱着他轻蹭。
舍雨具有实体后,无法再以无形的灵魂形式出现,如果要将舍雨放出来,莫时鱼需要寻找新的载体,也就是白色娃娃。
但跟在莫时鱼身边的那只白色娃娃已经被彻底污染了,被他留在了那个黄色空间里,没能带出来。
只能等离开这里后,再去找其他的白色娃娃分身。
现在能保护他的只剩下二号马甲,还有斯米诺。
莫时鱼扯了扯嘴角,呼出了一口滚烫的气,也不知道他现在的状态,还能不能顺利操作二号——不管了,硬着头皮上吧。
大约过了一分钟,皮革覆面的军装男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的身后。
他轻易的掰断了牢笼的栏杆,探身跨了进来,发出了微不可听的声响。
“……”靠在墙角的人偏了偏头,半开半阖的烟灰色眼睛看过来,长发随着背脊起伏而动了动,衣服半遮半掩下,后腰蜿蜒的红纹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这是莫时鱼从马甲的眼里看到的景色。
莫时鱼仰着头看他,吐出了两个字,“抱我。”
皮革覆面的男性依言照做。
莫时鱼被横抱起来,陷在了冰冷宽厚的怀抱里。
“虽然知道我的想法很作死很伏地魔,但我偶尔会期待你智能一些。”莫时鱼脱力的靠在他有力的臂弯里,没什么力气的轻笑,“比如再分出一些独立的精神给你。”
抱着他的皮革手套微微收紧了一些。
知道不会得到回应的莫时鱼阖上眼睛,放松身体靠在马甲的身上,操作马甲把他抱出去。
他的浑身烫的厉害,身体却发着细细的抖,怪物便把他抱很紧,紧到让人喘不过气来,他的身上一片冰冷,竟在这种时候,给了他些许冰冷的安全感。
莫时鱼若有若无的往对方的身上靠了些,甚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蹭着滚烫的后腰。
覆面反应了几秒,忽然用一只手抵着他的后腰作为支撑,佩戴黑色手套的手指沿着那纹路剐蹭了几下。
羊脂一般的皮肤泛起了更敏感的红。
莫时鱼闷哼了一声,眼睛几乎一下子被逼红了,他始料未及的抬眼看向覆面,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覆面就抬步带着他走出了牢笼。
这家伙……
“我让你做的事,你做了吗?”莫时鱼慢慢的开口说,皮革覆面的男人迟缓的点头,把一个遥控器放在了他的怀里。
莫时鱼收起了遥控器,低头看了看,半晌说,“带我去找斯米诺他们。”
皮革覆面的成年男性低头看着他。
刚才还很听话的他,这时又像信号不好一般很久没有动作,他对莫时鱼的反应时快时慢,觉出几分不对劲的莫时鱼挣扎了一下,却被抱得更紧了。
他下意识伸手探向覆面暗色皮革的光滑面部,用力抓着对方眼部的银制暗扣,“做什么?”
“……主人……”在一片混沌中,他听到了有人在低声呼唤他。
对方似乎才学会说话,语调奇怪,声线沙哑,像在努力度过变声期的男孩。
“……”莫时鱼一时睁大了眼眶,他怔愣的望着眼前这个一身军装的怪物。
怪物在用沙哑的、熟悉的声音叫他主人。
比他的声线要低一些,带着些非人的冷淡感。
能区分开,但又过分相似。
是他自己的声音。
莫时鱼猛一个低头检查自己的精神体,并没有分出精神的迹象,连舍雨都从他的精神体里探出了头看。
怪物说话了。
这绝不在人物卡本能的范畴!
皮革覆面的男性低垂下头,似乎想靠近他做什么,莫时鱼抗拒的挣了一下,抬起手抵住他下压的面颊。
一瞬间的触感像冰冷的蜡油。
覆面似乎并不在意莫时鱼抵触的动作,反而模仿他一样的同样伸出手,冰冷的皮革手套托着他的后脑,将他往自己的怀里压了一些,“……靠着我……安全……”
他抱着莫时鱼,往指挥室走去。
……安全?
莫时鱼被按着后脑倚在对方的怀里,鼻尖立刻溢满了属于高级皮革的性冷淡的味道。
不是,刚刚发生了什么??
马甲你干什么?!
走廊黑暗幽长,两侧是一道道冰冷的铁门和裸露的红砖块,地上放着一个个乘着食物或泔水的肮脏水桶。
莫时鱼垂着眼,略带恍惚的视线一点点移过去。
他曾经也蜷缩在这里的某一个牢房里,被黑布蒙着眼,捆着手,一直到被买家带走,毫无尊严,像猪狗一样。
莫时鱼忽然好像有一些明白了。
他的特殊能力『巢母』,觉醒的第一步,就是先将自身健全的尊严、身体、灵魂碾碎,然后用恶意和欲望反复火烧,重塑成污染一般美艳的模样。
幼生期,是被伤害重塑的过程。
熬不过去,就只能做一个没能破壳的失败品。
在他的世界里,特殊能力者的进化过程都是这样危险的吗?还是只有SS级是这样?
那一定是一个危险至极的世界。而从没发现过这一点的他,似乎注定了18岁将是他最凶狠的一道坎。
莫时鱼能理解那个他的悲观。
哪怕是现在,他也没觉得自己乐观到哪里去。
正当他们快要走完这一条囚牢走廊的时候,覆面本来平稳的脚步忽然顿住了。莫时鱼刚想抬头,神经末梢就闪过了电流一般的危机感。
覆面一个回身后仰,背后探向他脖颈的匕首落了一个空。
莫时鱼猛地回头,就看到那一抹森冷的匕锋慢慢收回到了黑暗里。
完全没有感受到气息。
高手。
这种时候必须立刻反击,掌握主动权,然而,在躲过第一次偷袭后,覆面的第一反应不是攻击,而是以保护性的姿态侧身,挡住了怀里人的致命处,这让他没能躲过第二次角度更刁钻的偷袭。
“……”
消音器近乎无声的声响,皮革覆面的男人被冲力打的歪了歪头,踉跄了一下,军帽掉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声响。
一个漆黑的弹孔出现在了他的太阳穴处。
覆面的头垂了下去,往后靠在了墙上,而下一秒,靠着他的莫时鱼小臂就被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他吃痛的想甩开,却一下子顿住,神色变了。
这股力道极为凶悍,似乎传递着某种冰凉而让人动容的杀意,只需这一个照面,他就明白来者的身份了。
他听到了熟悉的、轻而冷的声音。
“该回家了。瓦伦汀。”
莫时鱼抬起眼,瞳孔颤动,轻声叫来人的名字,“Gin。”
似乎是为了制造压迫感,那长长的银色发丝朝他这里逼近了一些,莫时鱼没有避开,不知为什么,他不愿在杀手面前露出身体的虚软和脆弱,尽量保持平静的仰起头看他,尾音带着极轻的上扬和笑意,“坏孩子也能回家吗?”
“比起这个,你更该恐惧回家之后的你会怎么样,”琴酒冷笑着说,“我可是兴奋的很,不听话的东西。”
莫时鱼低低的笑了起来,“真可怕。”
他被琴酒抓着手,无法挣脱,却并不担心的样子,“我不会跟你走的。”
“哦?”琴酒吐出了一个字,手里的力道又紧了几分,“你还有拒绝的权利吗?”
莫时鱼望着他,烟灰色眼瞳里闪着熠熠的光,“当然有。”
下一秒,他背靠着的那个一动不动的怪物突然抬起了手,猛地抓住了琴酒禁锢着莫时鱼的手,一瞬间的力道之重,莫时鱼甚至听到了琴酒骨头咯吱作响的发酸声。
离徒手捏断就差那么一米米了。
琴酒脸色变了一下,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眼前这个皮革覆面的怪物,此刻太阳穴上甚至还残留着一个黑洞洞的弹孔。
异能者?
可就算是异能者,正中要害也该死了吧。
覆面抬起了头,慢慢歪了一下,竟还有一些呆一样,他就这么把靠着他的莫时鱼轻柔的移到了墙边,然后慢慢直起身。
他低哑的说,“……放开,他。”
琴酒的瞳孔慢慢收缩成了一根针,蛇一样冰冷的盯着覆面,慢慢冷笑起来,“哦?你能模仿别人的声音?”
莫时鱼被夹在中间,在两边铺天盖地的杀气下真的很想逃。
是了,以琴酒的耳力怎么会听不出来。
甚至他们连语气都有一些相似,只是覆面更偏冷淡无机制一些。
琴酒慢慢低下头,脸色恐怖的看着莫时鱼,一字一句的说,“他是怎么,偷到你的声音的?”
莫时鱼神色有些变化,没有说话。
“……”覆面歪着头还在用力,琴酒直接干脆的朝他开了枪,两个身形相似的高大男人在昏暗的走廊一瞬间过了好几招。
莫时鱼没有接管马甲的身体,让他自己上,竟然和琴酒打得不相上下。
甚至马甲占着微妙的优势,琴酒必须注意攻守兼备,而马甲甚至不惧怕伤口,他完全不需要防御,一个可以不断自我治愈的怪物,没一个人扛得住。
但遗憾的是,短期内也无法脱身。
而琴酒不是一个人。
琴酒本来苍白冰凉的脸色升起了一些病态红,他勾起了不算冷的笑,轻轻的说,“原来如此,呵……瓦伦汀,看来我确实对你太过温柔了。”
“不过放心,这一次,我会让你感受到什么叫恐怖,还有和你混在一起的这个男人。”
第105章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莫时鱼听到了琴酒的话,很想说什么,但他一时已经很难作出有效的回应。
脑袋里是火车呼啸而至的“轰隆”声,还有蜜蜂集群的翁嗡声。
他已经到了出现幻听的程度。
以至于脖子被伏特加绞紧的时候,他甚至没来得及作出反抗。
“抱歉了,瓦伦汀……”伏特加的声音在耳边响了一下,莫时鱼被他锁着喉往后拖,呼吸不畅,脸色痛苦的用腿蹬着地。
覆面立刻回身想过来,却被琴酒拖住了。
莫时鱼痛苦的低吟声让覆面的动作变得狂暴而狠厉,下一秒,这两个人直接打的一面墙都塌了。
溅起的灰尘沾了莫时鱼一头发。
妈的,斯米诺他们真的没听到枪声吗?哪怕琴酒的枪有消音器,Reborn总会察觉到吧……莫时鱼缺氧的眼睛都睁不开,满脑子被SOS刷屏。
他不能回组织,谁知道乌丸莲耶这次拿了什么东西等着他,他一向相信组织的研发能力世界第一恐怖……
可一直到伏特加把他拖到了电梯里,莫时鱼都没等到支援。
进了电梯后,伏特加就放开了他,一米九的大个子像一只仓鼠一样躲的远远的。
他摸出了一根烟点燃,深吸了一口气,刚才他拖着莫时鱼的时候就脸红的不行,戴着墨镜都挡不住,但越是这样他就越不敢贴着莫时鱼太久,仿佛在惧怕什么一样。
莫时鱼趴在地上干呕。
他畏光似的用手肘遮住面部,脖颈被汗浸的湿漉漉的,破陋的衬衫露出了腰侧艳丽的红色花纹,无意识的呢喃,“我好难受,好难受……”
伏特加看天看地就是不看瓦伦汀,“别装了,瓦伦汀。大哥说了,你要强的很,面上表现出来了的肯定都是骗人的。”
莫时鱼的声音一顿,暗自咬了咬牙。
Gin你怎么存在感这么强!
知道伏特加不会再上他的当,莫时鱼干脆不再动弹,趴在地上躺尸,倒是伏特加见他安静了下来,反而转头看向了他。
他看着地上的人烟灰色的发丝,听着他轻悄悄的呼吸声,看他潮红的眉眼勾勒出了朦胧的轮廓。
“为什么要背叛组织?”伏特加忽然出声。
莫时鱼愣了一下,然后低笑起来,“问叛徒为什么背叛,就像问出轨的丈夫为什么出轨一样,可不是你的风格。”
“我知道。今后我大概也不会再问出这样愚蠢的问题了,只此一次,瓦伦汀。”伏特加慢慢地说,他垂着头,黑色的墨镜挡住了他的大部分神情。
“一直以来像猪仔一样的慢性子,是因为这里的空气让你无法呼吸吗?”
“……”莫时鱼没有回答,也没有看他。
伏特加却像是明白了什么,笑了一声,表情忽然放松了,“你可真是……”
所以,也不全是痛苦的回忆,是吗,瓦伦汀?
即便以后会成为敌人,至少这段记忆他们都不想忘记,也许就已经够了。
就在这时,电梯忽然停住了。
伏特加皱了皱眉,敲了敲电梯的控制面板,“怎么了?电梯故障了?”
他警惕的抽出了枪,低头看向莫时鱼问道,”你还有别的伙伴吧,那个白头发的,我在直播里看到了。”
莫时鱼侧过脸,露出了一双眼睛,看着他弯起潮湿的眉眼,“你猜?”
伏特加表示他不想猜,你们能不能体谅一下老实人?
他只想早点下班回家看偶像小姐姐!
伏特加等了一会儿,可周围都是静悄悄的,他心想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挽起袖子试图拉开电梯门。
在开门前他有点怂的和莫时鱼说,“瓦伦汀,你帮我看着点,我不想被开门杀。”
莫时鱼说,“知道了,伏特加,你对叛徒这么信任好吗?”
伏特加重重的叹气,“哎。”
莫时鱼:“……”叹什么啊你?
伏特加解开了西装外套的扣子,肌肉绷紧,用蛮力拉开了紧闭的电梯门。
外面一片漆黑。
奇怪的是,能感觉到风。
天花板垂下了很多透明的塑料薄膜,在风声里前后晃动,发出簌簌的声音,除此以外一片漆黑,像恐怖片里的场景。
“没有见过的楼层啊……“伏特加低声说,“这个鬼地方怎么这么多花样?”
莫时鱼艰难的从电梯里爬出来,靠在电梯旁边挺尸,“我不行了,背我。”
伏特加断然拒绝,“我不会把后背露给你的,那是自杀。”
一番大眼瞪小眼后,莫时鱼被伏特加拎着后颈的衣领,像拖麻袋一样,一路拖着往前行。
这姿势怪考验自尊的,但某人根本不带在乎,甚至自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伏特加顺着风的方向找出口,他再一次拂开了碍事的塑料膜,角落里还有医疗器械和白色的外套。
“应该是还在装修的场地,我猜是未来会是新主题的大逃杀之类的。”莫时鱼说,”屠杀医院什么的。”
“好扭曲。”伏特加吐槽了一句,又路过了一块镶嵌在墙壁上的屏幕,忽然一顿,“诶,等等,这块屏幕是通电的。”
像是医院里叫号的屏幕上,闪着微弱的红光。
是摄像头。
有人在背后盯着他们。
莫时鱼吸进一口潮湿闷腥的冰凉空气,眼色渐渐沉了下去,“我知道是谁了。”
能操作基地里的摄像头的,除了这里的领头人,没有其他选择了。
又是躲在摄像头后面看他。
无论是两年前还是两年后,斯洛伐克唯一不变的就是到处的摄像头。
因为领头人是个只敢缩在镜头后面的阴暗老鼠。
……
就在这时,屏幕忽然亮了。
伏特加被亮光逼得眯了眯眼,好一会儿才看清了屏幕里在播什么。
成片的绿荫,缓缓的晃动,童话一般色块鲜明的街道,甜品店木质的门上挂着一个小铃铛。
什么地方?
伏特加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后颈猛地一疼,他立刻伸手往后,摸到了一根细细的针管,扎在他的脖子上。
他脸色剧变,踉跄了一下,扶住了墙壁。
高大的男人在几秒内就无力的倒在了地上,在视野模糊、颠倒之前,他最后看到的是瓦伦汀变得惨白恐怖的脸色。
怎么了,瓦伦汀?伏特加想问,他从来没见过瓦伦汀这副模样,连在博士的录像里他都没露出过这样的表情过。
根本让人无法放下。
随着屏幕画面出现的,还有一道不知从哪里传来的苍老声音,“时鱼,从地下室回来,你的命运改变了吗?”
莫时鱼死死盯着不算大的屏幕,一声不吭。
“看起来没有啊。”那声音笑了一下,“别无选择,只能被拖进污泥里的命运。果然,你是我独一无二的商品。”
莫时鱼一眨不眨的盯着摇晃的镜头里熟悉的人影,眼睛都像被烧疼了,泛着烙铁一般的红。
屏幕里,那扇木门后,一个围着围裙的金发身影在吧台,有一搭没一搭的逗着猫。
长毛三花猫趴在小碗前,啃食猫粮时发出的轻微呼噜声都异常清晰。
“店长。三杯拿铁。”三个学生模样的人在吧台嬉笑着说。
“没问题。”一双手熟稔的开始磨咖啡粉。
咖啡运作起来的滋滋声。
莫时鱼一字一句的阴冷道,“你、敢。”
“你猜我敢不敢?”老人倏地笑了出来,“一个蛋糕店老板,我甚至能帮你定制死法。你想要我把他的头盖骨制成酒杯送你,还是把他的肉一片片切下来,塞满他最爱的蛋糕器皿?嗯?”
仿佛和他相呼应一般,屏幕里,那几个学生佯装无知的问,“老板。你还记得一个灰发的中国人吗?”
“你知道他在哪里,做什么吗?”
店长接咖啡的手顿住,杯沿忽然歪了,深色的咖啡液溅开在了他的手上。
他缓缓地回过头,看那几个嬉笑着的学生,其中一个学生扮着龇牙咧嘴,双手挤着脖子,伸出舌头,掐着喉咙尖叫,“他在哭啊。好惨啊!”
“够了,够了,够了!”莫时鱼歇斯底里的锤了好几次墙,发丝凌乱,困兽一般。
“小崽子,过了这么久,你的心怎么还是软的,还是这么惹人怜啊?”老年人的声音从扬声器里有些失真,却溢着痴迷和恶意的轻笑,“你这么在乎他,那受苦的只能是你自己。”
“买你的家伙不懂,最好玩的是把这店长弄过来,在他面前折磨你。”
“敢叫一下,就剜他一块肉,乖乖的,才赏他一口饭吃。保准你以后受了我的折磨,还要精神错乱的把我当救赎,泪眼朦胧的抱着我感谢我。”
“如果你的命运注定堕落,那你的灵魂呢?哼哼哼……你能满足我作为商人的好奇心吗?”
“……”
莫时鱼仿佛置身于黑暗海底,只有自己的心跳一声比一声清晰。
他其实知道,他的计划不是万无一失,所以他派了舍雨的娃娃暗中护着店长,可他没想到出了意外,舍雨现在困在了他的精神里。
他们隔了一个洲,他来不及救人,只有按兵不动,先顺着老人的要求,优先保住店长的命。其他的等之后再说。
莫时鱼的理智在告诉他解决办法,可他的理智在飞快的褪去。
他仅剩的净土。
唯一不掺杂一分恶意,帮他的人。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他似乎一直在往后退,向命运做着妥协,看现在,还要后退吗?
他已经退无可退了。
这些人,这些该死的、沾满了罪恶的人。
最绝望的时候,是人蜕变或堕落的最佳时机。
“来吧,时鱼,这一次的笼子你要自己进去。”老人轻笑。
“你逃出来几次,我就会再把你卖出去几次。政府也好,乌丸莲耶也好。我绝对,绝对不会放过你。”那老人说,“我真好奇啊,你这双漂亮的眼睛还会亮多久?”
莫时鱼恍若未闻,他睁着眼睛,灵魂像漂浮了起来一般。
这种人,这种垃圾。
凭什么要他来承担代价?
你们有什么资格,毁掉我的一辈子?
“你敢碰他……”莫时鱼睁着眼,从脖颈到眼皮蔓延开了一股让人心惊的淤红花纹,不是脆弱的,而是浓郁到像污染一般,美到让人恐惧生厌,又无法抗拒的被生生地吸引。
他烟灰色的瞳孔也染上了粘液一般质感虚无的鲜红倒影。
一根根形状邪性、狰狞的虚幻枝干在他破土而出,扎根在了他的脑海里,互相缠绕,像铺了一层浅浅的巢。
黑暗啪一下裂开了龟裂的裂缝,透出隐隐的红光。
烟灰色的瞳孔死死的盯着屏幕,一瞬间,仿佛穿越了空间和长远的距离,直直的投射进了屏幕后的人的眼睛里。
坐在电脑屏幕前微笑的老人忽然一愣,只觉得视野模糊了一半。
他摸了摸发痒的眼睛,摸到了一手黑红相间的粘稠液体,角质和黏膜黏连在了他的手指间。
什么……?
怎么了?
老人忽然意识到,是他的眼球融化在眼眶里,化作了黑水流了下来。
他忽然惊恐到极致的尖叫了起来,下一秒,扭曲的面部忽然撑起,凸显出了渗人的美丽的五官。
“胆小鬼。”
他听到了有人在呢喃,好像有东西爬进了他的脑子里。
声音阴凉而诡美。
啪!他的身体无法承受的爆开,内部的长出的躯体伸出了一只修长森白的手臂,搭在指挥台上,手指轻柔的关掉了眼前晃动的监控。
第106章
“人的本质是恶欲。恶欲构成历史,构成未来。”
“将欲望踩在脚底,和污染耳鬓厮磨。”
“伟大的母亲。”
莫时鱼靠着墙缓缓地滑落下去。
他后仰着头,筋疲力尽的喘息,手指紧紧扣着地板,脖颈凸起了青筋,一身破烂的衣服被汗水浸透,不仅是皮肤、甚至是骨头,鲜艳红纹顺着脊骨长了出来,又渐渐地隐入皮肉里。
好热。
他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似乎还没有从刚才发生的事里回过神来。
不知为什么,莫时鱼似乎能感知到,眼前的监控背后在发生的事。
只要和他对视,就和巢母建立了联系。
他将对方的身体变成了污染的巢穴。
从那老人身体里爬出来的肉块,在脱离了老人的身体后就融化了,掉在地上,成了一块块雪白皮肉和扭曲人面的混合,像某种生物的器官,或软烂的内脏,渗着美丽而污浊的粘稠液体,溢出了房间,朝莫时鱼的方向爬行。
回到伟大母亲的怀抱。
莫时鱼听到肉块在这么说。
巢母本身就是污染的终点。
而莫时鱼此时甚至还没有完全进化到成熟期。
他低头看着自己带着淤青和挫伤的手,打着颤心想。
怪物。
莫时鱼根本不在乎别人的记忆里的他是什么满身鲜血的病态样子,可他希望在店长的记忆里他是好看的。
这是他经历了那么多以后,只有那么一点点的、很微小的愿望。
记忆里那个还是短发的、日语差劲的、兼职的大学生。
有点好看的、干净的样子。
如今看来,也是奢望了。
他阖上眼,闷闷的笑了起来。
……店长。
他两手空空,什么都带不来,也什么都带不走。
莫时鱼站起身,踉踉跄跄的走到伏特加旁边,拿出他的手机给琴酒编辑了一条消息,然后从他口袋里抽了一根烟,点燃了含进嘴里,慢慢的走出去。
东京,傍晚。
时间还早,刚放学的学生们在这条宛如宫崎骏动画里的街道上闲逛,人群零零散散,郁葱的树干随风摇曳,橘红色的阳光洒在两边的小店门上。
松田阵平慢慢从长椅上站了起来。
刚才有一瞬间,像看到在白水里落入一滴不详的油,他感到了气氛有一丝不对劲。
他眯着眼,锐利的目光透过贴着贴纸的窗户,看向蛋糕店的内部。
三名学生在吧台点餐,除此以外,旁边的几个小木桌上坐着两桌情侣。
平静、安宁,理应是这样。
可是,怎么回事?
这个名为“fuwafuwa”的芝士蛋糕店似乎过分安静了。
松田阵平在下一秒作出了身为警察极为迅速精准的判断,他将手伸入了西装外套里,食指扣住了冰凉的枪柄。
事实上,松田阵平最近并不空闲。
警察在神社活动中捉住的掮客属于一个人口贩卖组织,太阳花。那时他们已经发现,掮客的手机里存着小灰毛的照片。
莫时鱼和这个组织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松田阵平几乎可以确定,两年多前,他很可能就是被这个组织卖去了斯洛伐克。
几小时前,看到了直播里的那个烟灰色长发青年丝毫不作掩饰的杀人和自毁倾向,萩原研二立刻使计登上了国家飞往斯洛伐克的直升机,而松田阵平则想到了名为太阳花的组织,一路找到了太阳花组织的总部。
他看到了满屋子里的尸体。
尸体在潮湿发霉的地板上腐烂,地板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暗色红点,大约是血液喷溅后凝结的痕迹。
蛆虫从尸体的眼眶里爬出爬进。
高层主要人员,包括老板,死了个干净。
死亡时间超过了5天,但周围没有居民报警。
松田阵平清楚,大约是来自世界上另一个层面的幻术的功劳,隐藏了腐烂的臭味,因此才没有人发现。
是谁做的?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勘测完现场,案子就被政府的保密部门强硬接手了过去。
他被拦在了门外。
松田阵平根本不需要回忆他在太阳花总部的资料里看到的与斯洛伐克主办方的交易信息,仅仅从这一点就可以推测出答案。
小灰毛利用这个组织去了斯洛伐克。
然后一个人都没有放过,杀了个干净。
说实话,他很难形容他此刻的心情,至少松田阵平似乎已经很久没有闲心,能悠哉的坐在桌子前吃午晚饭了。
当一个人愤怒和悲痛到了极点,大约是极安静的。
……
松田阵平不是没有见过杀人犯,相反,他见过太多了。
杀了人的人,无论出于多么无可奈何的苦衷,无一例外,他们杀人的最初动机都是自己。
仇恨,嫉妒,误会,甚至只是纯粹的报复社会。
但没有一个人,是像那个孩子那样的。
对着那些杀人犯,松田阵平能坦然、坚定的给他们戴上手铐,因为他相信,他们能在牢狱中改正,获得身心的救赎。
可那孩子呢?
他总是一身伤痕,却用轻柔的微笑、半真半假的话遮掩。
松田阵平不是可以轻易被蒙骗的人。一个人是好心还是坏意,太明显了。
剥开这层皮肉,那颗柔软的心做得了假?
照片里那个温柔摸猫的孩子,他杀人是为了什么?是因为嫉妒?仇恨?是为了他自己吗?
如果一个人的罪是根据结果判定的,那个烟灰色长发的孩子就是个该坐一辈子牢的罪人。
可送他进牢里,他就能得到救赎吗?
从牢狱里出来的那一天,他就可以获得新生吗?
戴着墨镜的痞气警官把烟头用力扔进了垃圾桶里。
这种感觉,真是糟透了。
在看着萩原研二上了直升机后,他一直坐在这家“fuwafuwa”蛋糕店门前。松田阵平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他当然想和Hagi一块儿去斯洛伐克,给那个一脸不想活下去的小灰毛脑门上一个大板栗。
可大概是直觉作祟,他不敢不留在霓虹。
知道小灰毛背景的人不止他们两个,至少曾经绑架他的人绝不会对此一无所知。
松田阵平一步步靠近了这家不大的甜品店,窗户里传来了那三个学生双手挤着脖子、恶意笑着说出来的话,“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他在哭啊!他好惨啊!”
松田阵平的脸色变了,他立刻抽出了手枪,但下一秒,他却发现那三个学生忽然不动了。没有任何人碰他们,他们的脸却变得紫而胀大,手指在脖子上抓挠了几下,然后他们的头忽然毫无征兆的整整扭了一圈。
松田阵平听到了脊椎骨碎掉的“咯噔”一声,随即几句看到学生们像烂掉的麻布口袋一样摔在地上。
鲜血顺着他们的眼眶里流出来,秾艳到了极致的颜色,不想人的鲜血,倒像是污染过的油漆。
那油漆一样的血液存着执念一般向店长的方向蔓延了过去,在地板留下了扭曲的湿痕,但仅仅几秒,就像被生生地阻止了,一点一点原路缩回到了尸体里面。
……什么?
松田阵平心想,是有异能者出手吗?
来不及细想,他一把拉开了大门,将尖叫的人群疏散开,与此同时,他看到了金发店长的表情。
他盯着那三个尸体,盯着那油漆一样艳丽的血液,脸色苍白的像纸片一般。眼里是仇恨和绝望、不可置信交织的色彩。
松田阵平听到了一句轻到听不见的呢喃。
“时鱼……你在里面吗?”
松田阵平望着店长,再缓缓看向了那三具尸体。
他的瞳孔颤抖了起来。
莫时鱼没有来得及走出那一层未完成装修的楼层。
他实在是太累了,倒在了半路上。
莫时鱼并不是喜欢逃避现实的人,可他如今却恍恍惚惚,倒在地上,就有点爬不起来。
摔倒时撞到了头,他抹了一把脸,阴冷的凉意从额角蜿蜒而下,顺着小臂流到了肘窝。
似乎只要一闭上眼皮,就能陷入很沉的梦。
只要几秒就够,他心想,他就歇息一会儿,一会儿就能重新有力气站起来了。
直到耳边传来低低的笑声。
“呐,我说,为什么再一次见面,却和我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呢?”
谁呢?莫时鱼眼皮颤了颤。
无论是谁也好,不要和他说话。他已经睡着了。
太宰治眯着猫一样的鸢色眼睛,蹲在地上,温柔的抚摸着他烟灰色的长发。
他说,“我知道,让丑陋的真面目暴露在喜欢的人面前,是很痛苦的事。”
“别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莫时鱼心想。
他想了想,轻声说,“说的好像你有过这样的经验一样。”
“诶~”太宰治拉长了声音,“也说不准哦。”
“……”莫时鱼默默翻了个身。觉得这个家伙很烦人。
“怎么办,总是感觉不到来自时鱼君的友爱呢~”
“没有的东西当然感受不到。”
太宰治鼓起了脸,随即又笑开了。
“时鱼君,你总是一副任何事情都无法满足你的表情呢。你能告诉我,什么能让你开心吗?”
莫时鱼又翻了个身,“我不知道。”
说完这句,他就不说话了。闭着眼,像是不想站起来,就想睡觉的模样。
太宰治轻笑一声,看着身下的烟灰色长发的青年。
他身上有什么变了。
烟灰色发丝下绸缎一般冰凉的皮肤,那皮肉筋骨浸透了罂粟一般苦涩、动人而引人发麻的气息。
左眼角下,一颗奇特的红痣长了出来,仿佛凭空落了一滴暗色的血,光是看一眼就让人晕眩,仿佛凝结了浓稠的粘液一般的污染。
第107章
莫时鱼一个人在阴森的医院场景里,在冰凉惨白的地板上,缩在墙角里睡了大约10分钟左右。
他的身体实在是太累了,中间有那么几分钟意识真的变得模糊,似乎将要沉入黑沉而静谧的梦乡。但在某一瞬间,某一种即将掉入更深的深渊的恐惧让他清醒过来。
“……时鱼,是你吗?”
店长……
不要看我,不要看我。
他猛地睁开眼睛,愣愣的看着肮脏的墙面,好一会儿,他慢慢的侧过头,发现自己被阴影盖住了。
一个皮革覆面的男人安静的站在他的身侧,守着他,一动不动,像忠贞不二的沉默骑士,又像立于阴影里的阴沉怪物。
覆面的军装被灼烧了几个大洞,身上也有伤痕,但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
“覆面……”莫时鱼轻声呢喃。
“太宰呢?”
覆面安静了几秒后,用性冷淡版的莫时鱼的声线低低的说,“……不在,这里。”
走了吗?莫时鱼怔怔的垂下眼。
他至今不知道太宰是怎么找到他,又是来做什么的,他甚至有种刚才出现的太宰是幻觉的感觉。
毕竟,那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斯洛伐克这种地方?
覆面半跪了下来,胸口的银色饰品发出了轻微叮铃的声响,他安静的望着本体,抬起一只手,被皮质手套覆盖的指尖一点点拭去莫时鱼脸上的血迹和灰尘。
动作缓慢,带着一些非人的温柔和恐怖。
是怪物的感觉。
直到莫时鱼眉眼的轮廓在他的擦拭下逐渐清晰,变得和以往一般干净,覆面终于放下手,满足了一般。
他没有向本体诉说自己是怎么艰难的走来的,也没有诉说自己受了多重的伤。只是安静的擦拭本体的伤口。
哪怕本体连一眼都没有看他。
莫时鱼没有阻止,他的眼底依然黑沉沉的。
刚才他听到了……店长的声音。
莫时鱼回过头,望着墙面上的屏幕,已经黑屏了。
他抹除了威胁到店长生命的可能,以最残忍直观的方式。
完了。
他清楚的意识到了这一点。
这几年,哪怕离得再近,莫时鱼依然一次都不曾回到店里,是为了告诉那些调查过他背景的人,他根本不在乎那里的人。
他降落在日本以后的那些过往,难道组织不知道吗?难道政府查不出来吗?
他们都知道。
但冰冷的调查报告无法展现背后深厚的情感。
他只在那里打过一个月都不到的工罢了。以成年人的角度,谁能想象到一个月的雇佣关系能产生多么厚重的牵绊?
莫时鱼知道这些大人们的傲慢,他们觉得不可能的事,不可能再去细细论证。
没有人相信。他们费尽心思和力气,都得不到的虫母的真心,其实只要20天就够了。
可现在,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的软肋是谁了。
不止那个死去的老人,还有其他的组织,他们都会伤害他爱的人,无所不用其极。
“抱我起来。”莫时鱼听见了自己平静的声音,“我还有事要做。”
别怕,不能怕,莫时鱼将潮湿冰凉的脸埋在覆面冰冷的肩膀里想,他还可以补救,他还有很多可以做的。
为了他要保护的人。
哪怕让他的样子在店长的心里面目全非。
“去指挥室。”他低声说。
在覆面带着他离开这个楼层的时候,莫时鱼似有所感,抬起头。
几缕闪着血色的血肉从天花板的空隙里忽隐忽现,像蛇一般游到了他脸颊边亲吻他,然后化作烟雾融化在了他的眼睛里。
「母亲,母亲!」
它们争先恐后的被他吞食,成为他脑海里巢穴的一部分。
冰冰凉凉的,是滴眼药水的感觉。
莫时鱼睫毛颤动,血色妖异的纹路在眼角亮起了一瞬间。
仿佛是刻在基因里的本能,他自然而然的知道了刚才发生了什么,并以平静的方式接受了。
巢母的能力,寄生和污染。
只要看到巢母的样子,就等于和巢母建立了联系,身体里种下了巢母的种子。
注视即被污染。
一旦种子发芽,将肆意在寄生的□□里汲取养分生长,在几秒内就能破开胸膛在血肉里出生,并最终回到母亲的怀抱,成为巢母成长的养料。
有一点掉san。
莫时鱼始终不理解,为什么他这么遵纪守法的好孩子会觉醒这么恐怖这么视觉污染的能力?
不得不说,他现在真有一种蛾子人们是他生养的孩子的感觉——以前莫时鱼还很嫌弃,现在他发现他根本没资格,蛾子人的成长方式在某种层面上完全就是随他。
回旋镖终究是打到了自己身上。
莫时鱼本来身体就烫的很,爆发了一次小宇宙后就更虚了,二号抱着虚弱的他,走到了电梯旁。
电梯已经无法使用,覆面一只手扒着电梯井,一只手揽着莫时鱼的腰,轻而易举的跃了上去,单手将闭合的电梯门,沿着中间的开合门撕开了一个口子。
莫时鱼看到了电梯门口靠着墙坐着的条野采菊。
白发猎犬的头上背上都是血迹,他轻喘着气,歪着头看过来,勾起了笑。
“阿美莉卡的特工。”他轻声道,“告诉我,你在为你效忠的国家服务吗?”
是猎犬?
莫时鱼视线在他身上环绕几圈,当即判断出来这人身上的伤是覆面打出来的。他目光微变的在覆面破损的衣物上徘徊。
覆面一声不吭,沉默的跨过白发猎犬的身影。
“呵……”条野采菊捂着胸腹部汩汩流血的伤口,后仰着头,靠在墙上,低低的笑起来,“恶人也好,善人也好,除了裹在皮肉下藏得极深的一颗心,并没有区别。”
“时鱼先生,我上次确实,”他眯着眼歪头看过来,轻轻的说,“太过粗暴了一些,你这两年的犯罪事实不会变,犯了错就必须付出代价,我想,你应该也很清楚这一点。但如今这一切……”
“抱歉。”他说,“我不该说那些话,我是想来道歉的。”
莫时鱼垂着眼,“各行其职,没什么好道歉的。”
“哈哈,”条野采菊再一次轻笑起来,带着些呛咳,“真是……”
“为了人类的命运共同体抛洒热血是我的工作,我曾深信不疑。”他歪着头说,“但事实证明,这也许只是表面的口号罢了,哪怕是我最尊重的上层也都各怀鬼胎。时鱼先生,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罪恶无法被审判,现实里没有完美的结局,人生只有折中。”
“至少投靠一方,会让你好过一些。猎犬会用生命护着你,和你爱的人。”
莫时鱼侧过头,眼尾狭长,烟灰色的瞳孔一瞬间闪过了一丝血肉混杂的颜色,“条野先生,请你记住,是这个世界需要我,不是我需要这个世界。”
“我不需要投靠任何一方。你的伤不轻,请早点离开罢。”
说完这句话,莫时鱼就准备让二号带他离开了。
他的内心并不平静,猎犬内部动乱了?因为什么?
在这个敏感的节骨眼,也许和他有关。
眼前的猎犬在警告他,莫时鱼按着额角思索,却在下一秒顿住。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周围多了很多道呼吸声。
急促的,疯狂的。
覆面本来平静的动作瞬间变了。
他抱着莫时鱼迅速找了个方向,飞速的往前离开,把受了伤的猎犬抛在后面。
敌人!
条野采菊仰着头,眯着眼望着被粗鲁的踢开门,不断涌进来的人类。
即便看不见,他也知道,每一个人的眼睛定都是无神的猩红色。
吸血鬼。
他们猎犬的Boss,福地樱痴,利用被封印的吸血鬼始祖,控制了近乎大半个东京。
他要虫母成为自己毁灭世界的工具。
明明,他应该在福地樱痴只派自己一个人来斯洛伐克,逼他和阿美莉卡的异能者拼了两败俱伤之前,就应该知道不对了。
可他太信任自己的首领。
“离开吗……”条野采菊眯着眼笑了起来,“时鱼先生,离开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他吃力的站起来,一把抽出了雪亮的尖刀,“至少也要,为了世界战到最后一刻。”
一瞬间,宛如煮开后顶起了锅盖,不断溢出的水汽一样,四面八方都有红色眼睛的家伙冲进来。
被里包恩杀了干净的基地再一次热闹起来,莫时鱼一点也不开心。
每当他觉得自己精神状态快颠了的时候,就发现这个世界比他颠多了。
不是,这合理吗?
“吸血鬼啊啊啊——”莫时鱼愤怒的被二号抱在怀里,“什么抽颠剧情啊啊!”
情况紧急,马甲毫不留手,一拳能把扑过来的人脑浆都打了出来。
莫时鱼看到一个黑色半长发的红眼秀气青年面无表情的伸手抓他,身后的黑衣变成了张牙舞爪的利爪,他的内心再一次被SOS刷屏。
仔细一看好像是芥川龙之介啊!
他刚想说什么,眼前忽然空了一大片,被吸血鬼控制的黑色半长发青年也立刻收手躲开了攻击。
黑色西装的婴儿居高临下的用漆黑的枪口一托帽檐,胸前澄澈的奶嘴隐隐透着血色,用宛如和爱人低语的声音轻柔说,“ciaos。”
是里包恩!
墨绿色长发的虫子抱着棕发孩子落地,他展开了闪着墨绿荧光的透明翅膀,闪身到了莫时鱼的跟前,用尖锐的指甲挡住了飞舞的黑衣利爪,回头望着被军衣覆面的男人禁锢在怀里的灰发母亲,几乎一瞬间冷了眼色,“母亲——”
莫时鱼第一次在心里默默认了这个好大儿,“我没事,别担心。”他抬起手,亲昵的抚摸了一下覆面皮革面颊,“他是我们这边的。”
斯米诺:“……”
斯米诺看他的眼神宛如一个思想保守的皇子在看他见一个爱一个的美貌父皇。
莫时鱼心知他们不可能花这么久才察觉到异样赶过来,问道,“你们中途遇到了什么?”
“政府军,自发来的散人,还有别的吸血鬼,互相打起来了……”斯米诺说,“外面一团乱。”
莫时鱼的神色不算好,他早有预料政府会有大动作,但没想到情况会这么混乱。横滨那边一定出了什么事。
沢田纲吉脸色白白的伸手,攥住了一缕他烟灰色的头发,换来了莫时鱼温柔的垂眸,“不哭。”他轻声说,“马上就结束了。”
沢田纲吉睁着那双格外澄澈的暖棕色眼睛望着他,他点点头,也踮起脚,摸了摸莫时鱼的头,小声说,“时鱼哥哥,你也不哭。”
莫时鱼怔了一下。
年轻大空的眼睛仿佛能照出他的灵魂,盛着微光一般。
第108章
身旁有尸体倒下,鲜血飞溅,莫时鱼下意识想伸手盖住了小纲吉的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个举动,有几分原因是因为自己无法直视这个孩童的眼睛。
就像他不知道为什么仅仅因为孩子的一句话,他的内心就忽然变得脆弱了起来,连表面的平静都变得难以维持。
手心被孩子长长的睫毛轻扫,莫时鱼踉跄了一下,跌坐下来,把纲吉拢入怀里。
皮革覆面的高大男人站在他的身后,无声而专注的看着他。
……
里包恩杀人的样子像一幅必须要安静观赏的艺术品。
莫时鱼侧过头,看着他漫不经心的用子弹把碎石打成ciaos的英文字母,不得不承认独属于世界第一杀手的浪漫。
婴儿轻飘飘的跳到了他们的身边,“你们先走,这里交给我。”
不远处,斯米诺落地后轻喘着气开口道,“这黑发人类不好惹,现在是深夜,你的身体不在全盛时期,可以吗?”
“放心,我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怎么会停留在这里。”里包恩勾着轻柔的笑,回头看了被莫时鱼护在怀里的沢田纲吉一眼,“小莫先生,带着这孩子一起走。等你平安离开后,我再来找你收取报酬。”
莫时鱼心想你们怎么就喜欢讲这种插满flag的话,这让他怎么让你一个人留下!
他果断回道,“先等等,我可能有一个办法。”
他扭头看向那个一身黑衣,苍白病气的黑发青年。
吸血鬼……
他抽空看了一眼系统,芥川龙之介目前对他的好感度是,39。
他们其实曾经在虫巢见过一面,那时莫时鱼刚从茧子里跨出来,虫子们做的茧子催化了他的成长速度,那时他浑身都是湿漉漉的液体,后腰长出了羊角纹身,吸引恶欲者的体质根本无法控制。
好感度30以上代表着友好,芥川龙之介当时被他迷惑了一次,好感度到了友好并不意外。
“吸血鬼这么庞大的数量,是怎么运作起来的?”莫时鱼在心里思考。
在短时间内将感染者增加到这种数量,被感染者并没有自我意识,而是被驱使着行动,大概是被同一个中枢远程控制。
同样是大范围控制技能,莫时鱼的能力和吸血鬼比起来,相似却又不同。
对他来说,被他迷惑越深的人,污染蔓延的越快。
他能否干扰到对方?被他污染的人,是否还会被吸血鬼控制?
莫时鱼烟灰色的眼里一瞬间闪过了一丝暗红,几乎是下一秒,战斗中的芥川龙之介动作猛地顿住了,似乎被什么严重的干扰着判断,他停在了原地,仿佛痛极了一般偏了一下头。
斯米诺收起薄翼,眼带警惕的看着芥川奇怪的动作。
黑发病弱的青年露出了极为痛苦的表情,他用力将脖子上的白色围巾扯下来,露出围巾下一点苍白的脖颈。
让人心惊的是,那片皮肤上此刻竟裂开了一个创口,一颗眼珠子从中长了出来,上下是纤长的睫毛,无力的半阖着,仿佛一个在人骨里长出来的诡谲物件。
“母亲……?”斯米诺立刻回头看向了莫时鱼,后者此时脸色又苍白了一个度,靠着覆面仰着头胸口起伏。
芥川龙之介本人的意志在沉睡中,无法反抗他的污染,但他的身体内特别是血液里,有其他的东西在。
是来自吸血鬼的异能。
莫时鱼能感受到,异能的另一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来自大陆的另一边,他似乎可以沿着这感染的线路找到对方。
——然后污染他。
“果然是中枢控制……”莫时鱼睁着眼睛,望着芥川龙之介苍白的面容轻声说,“无法切断路径的话,污染无处不在。”
露出的脖颈处,那只狭长艳丽的烟灰色眼珠一下子睁了开来。
“……”下一秒,那个黑发病弱的青年仿佛失去了身体的控制,脱力的跌在地上,垂着头,捂住了脖颈。
远在数千公里外的霓虹东京,躺在棺材中合眼沉睡的吸血鬼始祖——布莱姆斯托克慢慢睁开了血红色的眼睛。
“有人反向感染了我。”
“通过眷属。”
不可思议。
作为过去天灾之一吸血鬼始祖,他曾和如今的猎犬之首,福地樱痴战斗过一次,被后者用特质的剑刺进了大脑,身体只剩下半截,从此大部分力量被对方控制,被强迫感染了大量眷属。
吸血鬼的荣光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中,此时的布莱姆斯托克只是一个失去自由的囚徒。
然而,就在这一刻,他的大脑内部,除了过去被那个野蛮的家伙插入之后再未拔出的神剑上长出来的、蔓延了整个大脑的触须以外,不知什么时候,还多出了一些浓稠羽毛一般的血色粘液。
只是种子一样的微小存在,却是凭空出现的,无法抵抗。
粘液进出现在他的身体后,像看到领域被侵占的小斗士,一个个斗志极强的和神剑伸出的触须对峙起来。
它们是极有适应性的家伙,短短几分钟内,就用密密的啮齿吞食掉了几根触须,自身形状也发生了改变。从细小的种子变成了邪性的眼珠和森白的骨肉。
蠢蠢欲动的想破开他的身体。
两股力量在身体里拉扯,布莱姆斯托克在剧烈的痛楚之下听到了一声声充满诱惑的低喃,来自他的身体内部,“母亲,母亲,将此身献给母亲……”
母亲。他学着呢喃了一句。特殊的称呼。
是异能的特性吧。
和他只能控制他人的异能不同,这一种异能的杀意极重,一般人大概很难从中活下来,但对他来说,这也许是一味以毒攻毒的猛药。
吸血鬼始祖并不自愿帮助福地樱痴,他对毁灭世界不感兴趣,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在他的领地睡一百年。
有这个异能在,插入他大脑的神剑也许将不再是他行动的障碍。
“既然如此……”布莱姆斯托克仰起了苍白的面容,很有松弛感的说,“算了,先睡一觉吧。”
他无可无不可的阖上眼,对着体内不断增值、已经形成秾艳人面的肉块们说,“假如真的可以让我脱离这把剑,如果你们想带着我的一部分血肉回到你们母亲的怀抱,也不是不可以,我不在意。”
回答他的是一条从他身体里破开而出的森白手臂,沾着他的血,用娇嫩的指甲狂乱的四处抓挠。
一句友好宣言换来的是淋了一身自己的血,吸血鬼始祖动弹不得,脸色苍白,他睁开猩红的眼睛,疼的嘴唇发抖,还是彬彬有礼的说,“请不要从我的身体里伸出来,这样我就睡不着了。”
莫时鱼把沢田纲吉抱在怀里,回头和所有人说,“好了,暂时控制住了,趁现在快走!”
覆面的反应是最快的,只见他低头把莫时鱼和小纲吉一把捞起来就走。
剩下的几个人也动作极快的跟上。
一路都是源源不断的吸血鬼眷属,还有一些看了直播后自发前来的人,他们尽量不在这些人身上浪费时间,一连绕过了几个楼梯,然而,正要走到了一个分叉口的时候,头顶钢筋和墙砖忽然往他们这边坍塌下来,莫时鱼只来得及把怀里的纲吉往身边一推。
“……”震耳欲聋的声音。
莫时鱼只觉得耳朵阵阵嗡鸣,却没有感到疼痛,他仰起头,看到了覆面挡在他头顶,用身体替他挡着头顶的钢筋,肌肉的脉络凸起。他手一用力,头顶的钢板就被他扔到了一边。
几个在暗处使坏的家伙见偷袭不成,立刻就想跑,被覆面轻而易举的拧断了脖子。
“咳咳咳……”莫时鱼被灰尘呛得咳嗽,艰难地回头看向其他人。
没有人受伤,只是他们被落下的石头分成了两个无法跨越的空间。
莫时鱼隔着坍塌物,和另一边的里包恩和沢田纲吉说,“里包恩,我们兵分两路,你带着纲吉君离开,等出去之后再汇合。”
里包恩一挑眉,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你还要做什么吗?”
莫时鱼点头,晃了晃手里的遥控设备,之前看得不真切,上面其实还有一个显示倒计时的屏幕。
“21分32秒。”
还在一分一秒的减少中。
“我要了结这一切。”莫时鱼一字一句的说,“无论是那些镜头背后的人,还是这个地方。”
听到了计时器声音的里包恩眼神微动,干脆的拎起了沢田纲吉,“走吧。”
离开了莫时鱼怀抱的沢田纲吉眼睛红红的,“不要。”
“乖,你是一个勇敢的孩子。”婴儿杀手一点感情也没有的轻声鼓励,“再加上我的睡眠时间已经晚了。”他看了一眼表,“3个小时之前。”
还真是婴儿的作息啊!
沢田纲吉满眼吐槽无处发泄,却还是暂时安静了下来。莫时鱼望着他,他本以为小孩会被周围的尸体吓得不轻,所以一路上都有意遮住了他的视线,但如今看来似乎并不需要。
哪怕视线没有被阻碍,这孩子也没有在意周围的血腥,他的注意力更多的集中在莫时鱼的身上。
作为一个10来岁的孩子,他显得过于冷静了一些。
莫时鱼说,“纲吉君,等你回到家,太阳升起的第二天我就会来找你,好吗?”
沢田纲吉带着些执拗的问,“时鱼哥哥,你知道我的家在哪里吗?”
莫时鱼温柔的垂眼看他,“我知道,有人曾和我说过,你的家在一个平静的小镇上,不算很大,但房间很多,住了很多奇怪的家伙,大家吵闹着度过了一年又一年。”
沢田纲吉望着他,声音很低的说:“是的。所以你该来我这里,来我身边。”
说完他自己都愣了一下,无端生出几分茫然。
第109章
果然有些奇怪。莫时鱼一边在一片安静中行路,一边心想。
白兔先生口中那个让人向往的彭格列家族,对眼前的孩子来说,是未来还没有发生的事。至少在剧情还没开始的现在,沢田纲吉家里的情况应该不是莫时鱼口中描述的那样。
可这孩子没有否认。
莫时鱼想起了白兔先生那温柔沙哑的嗓音,“我总是会感到不甘,如果我能早几年掌权,至少和另外两个作品在同一个时间开始……”
「不要管,他们。」
突兀的,他的脑海里响起了一个声音。
那声音很糊,很撩人,像是从老旧的收音机里传出来的,又沁着一些淋淋的阴冷湿意。
“!”
莫时鱼一瞬间错愕的睁大了眼眶,他立刻回望四周。
斯米诺在他的身后,二号马甲抱着他,周围时不时有敌人,挤到狭窄的楼梯上,在一片杂乱吵闹的脚步声和枪声里。
没有任何踪迹。
这道声音突兀响起,又突兀的消失了,无处可循。
他神色惊疑不定,压低了声音,到覆面的耳边问,“你听到说话声了吗?”
覆面在拧断了一个人的喉咙后,安静的摇头。
声音来自于他的脑海里?
莫时鱼看向了自己的精神体,在这一次进化后,他的脑内形成了盘踞根须组成的巢穴虚影,舍雨在他的精神体包围里沉睡。
他的脑海里除了舍雨,还有别的东西?
他一点点的搜寻,直到在某一处印着繁复羊角花纹的深色树根的背后,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赤裸着,陷在层叠的深色树根中。
白的晃人。
那人影抱着巢穴中的一根树根蜷缩着,头抵着树根,姿势极其没有安全感。
不算长的发丝遮住了他的半边脸。那发丝是黑色的,带着几分烟灰色挑染。
莫时鱼瞳孔地震。
这,这人是……!
似乎注意到了莫时鱼的注视,那人影微微动了动,从蜷缩的样子舒展了一些。
他将模糊不清的脸往外露了一些,看不清表情,只慢慢曲起一条苍白修长的腿搭在树根上,大腿内侧贴着粗重、粗糙的树根,缓慢的磨挲了一下。
莫时鱼按在覆面肩膀上的手指猛地颤了一下,从面颊到耳廓无法控制的泛起了一阵阵晕红,根本无法控制内心爆粗口的冲动。
我靠tm%&%啊!
怎么回事啊啊啊!
这时,那道又低又哑的声音此刻再一次响起来,「捂住口鼻。」
莫时鱼刚听到了这句话,身后就传来了一声让人不安的声响。
一个巴掌大的东西从窗户外投射了进来,掉落在地上。
多年战斗养成的本能在疯狂预警危险,他下意识捂住了口鼻,下一秒,掉落在地的弹药引信被拉开,烟雾瞬间弥漫开来。
莫时鱼的眼里登时又酸又涨,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催泪弹?”
紧接着,他在烟雾里捕捉到了逐渐洇进空气里的那浓郁而不详的妖异粉色,脸色骤变,“不好,快走!”
是乌丸莲耶上一次推进他身体里的,那足以把他的神志摧毁的奇特药剂!
他竟然将这药剂混入了催泪弹。
太宰给的面具目前处于自我净化状态,暂时无法使用,现在一旦吸入气体,他会陷入无法反抗、任人宰割的绝境!
莫时鱼紧闭双眼,用手捂住下半张脸,任由覆面带着他快速穿过了烟雾。
可穿过一道烟雾,马上就会投入到下一道烟雾中,乌丸莲耶不知派了多少人在几乎每一个窗口都投入了这种烟雾弹。
他在逼自己出去。
莫时鱼根本不敢呼吸,没过一分钟就脸色发青。
“没办法,只能出去了,也不知道外面有什么等着我……”
这个念头刚升起来,身旁角落里猛地闪出一道身影。那人手持一个防毒面具,干脆利落的套在了莫时鱼的脑袋上。
莫时鱼只觉得眼前视线忽然暗了一下,待看清时,就看到了萩原研二站在他的跟前,警官的发丝有些乱,衬得俊秀的五官有些苍白和脆弱,一双暗沉的紫眸一眨不眨的望着他。
萩原研二的另一只手握着一把手枪,枪口斜斜的指着地。
“你怎么……”莫时鱼只来得及呆呆的吐出一个字,就被萩原研二拉进了旁边的房间里。
门被紧紧的闭上,但依然有丝丝缕缕的烟雾渗进来。
在场的其他几人对药剂没有反应,有反应的始终只有莫时鱼一个人。
莫时鱼被他脑袋里的那人提醒过,在烟雾弥漫之前,提前捂住了口鼻,但还是没能防住全部,吸入了少量的药剂。
他半跪在地上闷声呛咳。
这一次和上一次被注入药剂时,那恐怖到几乎失去自我的感觉不太一样,可能是吸入的量比较少的原因,他的神志依然还在,只是身体却变得极度敏感,一点点触碰就能让他全身发抖。
他只能离开马甲,一个人靠坐在椅子上。
萩原研二看着他,安静的目光从他伤痕累累、神经性颤抖的身体划过,眼睫不可察的颤动着,下一秒猛地阖上,再睁开。
药物控制。
可悲的是,他竟然没有那么惊讶。
只有某种更为深沉的愤恨而滚烫的情绪越积越多,沉沉的像锁链一样缀在心底。
“萩原警官——”莫时鱼把防毒面具拿下来,放在旁边的桌子上,沙哑着嗓音,把刚才没说完的话说了下去,“你不能在这里待下去,快点离开。”
萩原研二有一瞬间几乎是笑了出来,笑完以后他冷冷的说,“从头到尾,你还真是一句真话都舍不得和我说,永远只想把我越推越远。”
“没关系,我不在乎,”他说,“但现在,我一定不会再放你走。”
莫时鱼看着他,他下意识想避开视线,却最终选择直视那双疲惫却熠熠的紫眸,咬着牙根,慢慢地说,“不放我走?你要让我去哪里?坐牢吗?”
萩原研二死死盯着他。
莫时鱼的眼睛里泛起了酸涩而难忍的湿意,被他强行按捺下去,最后他冷笑了一声说,“一开始和警察做朋友确实让我很新奇,但现在我已经厌烦了。”
他站起来,踉跄着靠近一步。
“说真的,你真好骗啊,我从头到尾没说过几句真话,只不过把身上的伤给你看了几次,你就像放不下了一样,甚至还不顾命的跑来这里,你是有什么英雄情结吗?”
莫时鱼一把抓住了萩原研二的衣领,把他掼到墙上,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可惜的是,我不需要你自以为是的救赎。”
萩原研二被推到墙上,后背和墙面接触发出闷闷的一声,眼前青年面孔毫无血色,握着自己衣领的手还在颤抖,根本没多少威胁到人的力气。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直接抓住莫时鱼的衣领,把后者用力反推到墙壁上,换来了后者压抑的闷哼。
“莫时鱼,我也警告你。”萩原研二的声音不大,却充斥着滚烫的情感,“你管不了我,我要保护你,和你没有关系,和你是不是罪犯也没有关系!无论是政府,还是别的组织,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直到一切平安落定,再亲手送你去坐牢!”
莫时鱼从来没见过萩原研二发火的样子,说真的,很可怕,他清醒的意识到自己伤害到了对方。
“你为什么总是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莫时鱼吃力的笑着靠近他,将温热的吐息洒在他染着鲜血的侧脸上。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我是被迫的,我是可怜人,我还有救。”莫时鱼嘲讽的笑了一下,“只要洗心革面,我就可以从头再来。是不是?”
“我告诉你,不可能。”他说,“我没有苦衷,也不需要赎罪,我只想报复这个世界,一直报复下去。”
莫时鱼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在鼻尖充斥的血腥味里一字一顿说,“你最好在这里击毙我,不然,我会杀更多的人。”
萩原研二咬着牙说,“你说什么?”
“我说,我一定会继续杀人。”莫时鱼说,“放弃拯救我的想法吧。”
“在知道我犯过的罪之后,你和我唯一的关系就是警察和逃犯。在案子里投入过多私人情感的话,”莫时鱼靠在他的耳边轻声说,“萩原研二,你就要被我毁了。”
莫时鱼挣开了他的手,后退了一步,“谢谢你的防毒面罩。”
萩原研二死死的盯着他,看着这个灰色长发、眼里藏着冷漠和杀意的青年一步步后退,心里闪过的却是那张他曾看过的,对方围着围裙,坐在店里笑着抱着猫回头的照片。
为什么?
这荒唐的、可悲的对比。
房间安静下来,没有人再说话,只隐约听到了门后飘来人声和脚步声。
“你要出去杀人?”萩原研二嘶哑的说。
“对。”莫时鱼轻笑。
“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萩原研二说。
莫时鱼勾起了唇,暗沉的灰色瞳孔望着他,“那么,警官,击毙我。”
“……”
萩原研二握紧手里的枪,手指颤抖了起来。
这算什么?他不是为了这样的结果来的。
时鱼,为什么还要再往深渊里走去?你不想回去吗?你不想回到店长的蛋糕店吗?你不想回去上学吗?
可那青年已经戴上了防毒面具,即将扭转门把手。
萩原研二手比脑子快的举起了枪,对准了青年的右腿,厉声道,“不准离开!”
莫时鱼顿了顿。
萩原研二深深吸了一口气,“这里是他们运输物资的一个仓库,也是走私人口的交易地,有两道后门,其中一道后门直接连着后山的停机场,那里有我联系的直升机。”黑发警官的声音极其冷静,枪口也很稳,只有眼睛里的情绪仿佛要碎了一样,“跟我走!”
“对着我的腿举枪算什么威胁?”莫时鱼回头,露出了一点眼睛,“萩原警官,你该对准我的脑袋——开枪啊!”
空气似乎变得稀薄在挤压他的视线,萩原研二按着扳机的手指在颤抖。
今年只是萩原研二做警察的第二年。
他遇到了一个要求他扣下扳机的罪犯、从此以后在他的心里刻下了永远无法消失的深刻裂痕。
他是那么年轻,浑身伤痕累累,五官美丽却阴郁,他是一个受害者,也是一个危险的杀人犯。
萩原研二没能开枪。
他错过了动手最重要的时机。
身后的覆面趁着他注意力和情绪完完全全被莫时鱼吸引的时候,手刀劈在了他的后颈上。
眼前骤黑。
“……”
萩原研二踉跄了一下,手肘撞到了旁边的铁架上,一瞬间的尖锐痛楚几乎盖过了眼前深沉的黑暗。
他最后看到的是那青年望过来的一瞥。
随之而来的,是心底蔓延开浓重的无力和苦味。
他救不了曾经的时鱼,现在也无法阻止他,只能看着他走向更黑暗的深渊。
时鱼,黑发警官努力想睁大眼睛,张开干涩的嘴唇,想说些什么。
那天在学校,在炸弹倒计时到最后一秒的时候,是你杀了那个炸弹犯,对吗?
这算什么?这到底算什么?
如果你不想回到过去,为什么费力考大学,如果你满心仇恨的反社会分子,为什么还要救人?
是的,他们之间的情谊不是假的,但没有重要到改变时鱼的想法。
萩原研二忽然意识到,为什么哪怕他追到了异国,追到了他的面前,依然阻止不了这个孩子。
语言是无力的,武力是片面的。
守护不止要一颗赤城的心,还要足以改变他人命运的强大的权力。
如果他站的足够高,高到能影响国家的选择,那就足以抓住他、保护他,而不是无力的祈求他留下。
如今,他什么都没有,所以哪怕把一颗赤城的心剖出来,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
“晚安。警官。”回答他的,只有一句似有似无的低语。
第110章
对大部分人来说,今天只是即将步入盛夏的普通一天。
东京的天气不错,大学即将进入期中,学生们在图书馆安静的用纸笔复习,某个街区的一家蛋糕店发生了杀人案件,被呼啸而过的警车团团包围,路人们习以为常的围观了片刻后又逐渐散去。
但对于有办法进入暗网的人来说,今天绝不是可以轻易忘记的一天。
世界各地的人,满身纹身叼着烟的黑帮,身穿定制西装的业内精英,贫民窟里藏尸的罪犯,戴着金丝眼镜的高管,在东南亚城中村阴暗的房间内,新加坡郊区的高尔夫球场里,华尔街摩天高楼的宽阔办公室内……无论他们在做什么,此时几乎都心不在焉、神色各异的盯着电脑、手机上的简陋网页。
在数个小时前就被顶到暗网首页的某个直播,此时点击已逾百万次,哪怕直播已经失去信号了许久,但屏幕上滚动的弹幕依然毫无减少的趋势。
【该死的镜头已经黑屏多久了?不要告诉我斯洛伐克的主办方人都死光了?】
【tm谁还敢开直播?斯洛伐克已经快被条子淹没了!】
【我的老天,刚到斯洛伐克,根本不敢出机场,我从没见过这种阵仗!「图片」「图片」哪怕是对A级通缉犯的跨境围剿都到不了这种程度!】
【全世界都在追他!他到底做过什么?什么来头?】
【估计和横滨之前的事儿有关系。】
【什么事儿?】
【横滨大坑洞啊,堪比切尔诺贝利事件,直接把地底污染引出来了……】
【小道消息,横滨刚才政变了,但好像被压了下去。】
【全世界盯着斯洛伐克,只有小日子在打内战,666啊。】
【横滨那鬼地方还有人敢去?上次的大坑洞死了多少平民?政府压着不敢报而已!】
【不是,我有点不懂,Iris和大坑洞有关系?老子看个真人秀直接干到国家机密了?】
【目前推测来看,只有横滨大坑洞里的秘密值得政府不顾一切出手。而且巧得很,正好霓虹在这种时候爆发内战,说没关系谁信啊。】
所有人都在惊叹,疑惑,疯狂猜测,恨不得钻进镜头的那一头去一探究竟。
一个相貌美丽,自带神秘吸引力,堪称全世界所有犯罪者梦中情人的人,一开始伪装为人畜出现在拍卖会,却在之后以精妙的杀人技术杀穿了狩猎场,现在更是被政府不惜代价追捕。
这样高高抛起的噱头,简直踩在所有人最难以忍耐的点上,只差一个契机就能在全世界燃爆。
【老子现在只想看到他的结局。】
【他还活着吗?】
【他人在哪里?】
……
就在这时,已经黑了太久的画面里,忽然在几个滋啦的机器音后,伴随着一段劣质、卡顿的儿童音乐——
画面慢慢亮了起来。
弹幕登时安静了一瞬。
斯洛伐克主办方的狩猎直播在关闭了57分钟后,被人为打开了。
虽然开了机,但拍摄景色依然阴沉黑暗,空无一人,直到在晃动了几次后,镜头外探进了一只白玉一般的手。
似乎在调试镜头,指节扣着镜头边缘。
大概是在用力,能清晰看到白皙的手背上一些黛青色的青筋浮现了出来,一路收进松垮的衣袖里。
调试好角度后,镜头被白袖子擦了几下。
下一秒,一张极为幽静美丽的面庞出现在了镜头里。
几乎所有人的呼吸一滞。
他朝镜头勾了一下淡红的唇,是弯着腰的姿势,烟灰色的头发顺着肩膀蜿蜒而下。
能清晰看到他的额头上尖锐物拉出的豁口,鲜血凝固在伤口处。
“喜欢我选的音乐吗?”
他就这么轻声问道,轻描淡写的,有些慵懒的,“各位?”
声音透过网线,传入了无数人的耳朵里。
一句简单的问句,仿佛点燃了上百个火药桶,刚才像按在了暂停键上的暗网瞬间爆炸了,哪怕最疯狂的追星现场都难以和这相比,上千条评论在短短几秒内疯狂的刷新,无数人对着屏幕里的人抒发着爱意或欲望,宛如一场世界末日的派对狂欢。
【上帝啊,他竟然大摇大摆的出现在针对他狩猎的镜头里,这可是全球直播!他怎么敢的,他怎么敢的啊!】
【OMG!喜欢!好喜欢!我的宝贝,我的爱人,我爱你!!】
【Iris看我!看我啊!】
【声音好哑,刚才被烟熏过吗?好可怜的宝宝,再多说几句吧我爱听!】
【太近了!受不了了!我甚至看得到他眼睛下的痣,它是红、色、的!】
【谁来虐待他,快点弄哭他啊!】
【这就是天使吗?求你了能到我的床上救赎我吗……】
莫时鱼坐在指挥室的椅子里,拿着摄像头,随意看了几眼评论区,手指摩挲着眼角的泪痣,偏过头吃吃的笑了起来。
“别急,先别急。”他轻声说,“安静。”
狂乱的弹幕竟然就这么安静了下来。
荧幕后,犯过不知多少罪的罪犯们都盯着自己停下打字的手,不明白自己这么听话是脑子哪根筋抽了。
莫时鱼抬起眼,看着不远处闯进来的金发男人。
来自美国异能局的特工身后跟着全副武装的士兵,却都投鼠忌器的望着他,不敢轻举妄动。
眼前的虫母藏在桌下的一只手里拿着一把消音伯莱塔手枪,然而枪口不是对着他们,而是倒转着对准了自己。
又拿自己威胁他们,金发男人咬牙,让人憋屈的是,还真被他小子威胁到了。
别的贪生怕死的家伙就算了,但眼前的这个人,他还真不敢赌对方不敢开枪。
……
莫时鱼收回视线,继续看向摄像头。
很多人能看到,他衣领下的皮肤慢慢爬出了红色的纹路,一直蜿蜒到脖颈、耳后,形状是长长的纹路复杂妖异的树枝。
宛如一颗纤细的树在攀附着他的骨肉而生。
“正在观看直播的各位,你们好,我叫莫时鱼。”他慢慢的说,线条流畅的眼角微弯,“你们虽然认得我的脸,但应该大多不知道我的名字,最多是卖我的人为我起的花名。”
“但没关系,”他低低的笑,“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的真名了。”
金发男人望着这一幕,脸色有些难看。
把真名告诉那么多对他只有恶意的人,他是疯了还是不想活了?
他怎么也不明白,眼前的灰发青年到底要干什么。
只有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
“告诉我,有多少人,在看到我以后,心里的所有念头都是囚禁我,虐待我,伤害我,肢解我?”
“让我数一数,”莫时鱼眯起了眼,望着黑洞洞的镜头片刻,勾着唇轻轻的说了一个数字,“1253个。”
只要对视,就能和巢母建立联系。
哪怕是镜头也可以,无视一切距离。
“正在追捕我的组织,你们对我的猜测,有一部分是对的。”他接着说。
莫时鱼直起身,把摄像头交给了斯米诺,让他将其架在离自己1米远处,然后将垂落到胸前的烟灰色长发捋回耳后,“我确实和世界污染畸形的一面有关系。”
“我想,查过我过去的人应该很奇怪吧,因为你们无论如何都找不到18岁之前我的履历,我的成长轨迹,我来自哪里。仿佛我是两年多前,突然出现在东京机场的一个幽灵。”
“只是,”他拿起这个基地里的红酒,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单手端着酒杯,轻缓的说,“和你们的主流猜测不同,我并不是横滨地底的污染的形成物,我是货真价实的人类,只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
“18岁时,我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在下飞机的那一刻来到了这个世界,我无法回到我的国家,身份证明成了一张废纸,只能在霓虹暂时居住下来。”
“在我的世界,我的能力……”莫时鱼举着酒杯喝了一口酒,脖颈处的红色的树枝蠕动着、一点点攀上了他的半边面庞,衬得那半边脸宛如艳鬼。
狰狞和美丽同时存在他的身上。
“名叫「巢母」。”他说。
“把另一个世界的我送来这里,是世界意识在自救,原因很简单,我的能力专门针对污染,成熟之后的我能净化世界污染,未来这个世界不会全部沦为横滨大坑洞那样的生命禁区。”
这些话内含的信息太多了,金发男人自觉无法辨明真假,必须回去立刻开展调查。
然而眼前人的下一句话直接让他瞳孔震颤。
“前提是,如果我还活着的话。”
莫时鱼将桌底的消音手枪拿了出来,轻轻放在了桌上。
“……以上这些,是我和「书」交流得到的原话。”莫时鱼轻轻呼出了一口气,慢慢笑了起来,“可是,为什么呢?”
“来到这个世界,我没有一天、一天不活在阴影里。”他慢慢的说,“一开始是尾随,后来有人闯入我的家里,偷我的衣服,装针孔摄像头……再后来,我被绑架到了这里,当做竞品拍卖,活在连膝盖高都没有的笼子里,一步一步,一步一步……”
莫时鱼抿了一口酒,偏着头,勾着唇拉开了手枪的保险栓,说,“假如我在这里自杀,有70亿人给我陪葬。”
他慢慢地仰起头,无法自抑的酣笑起来,“怎么会有这样好的事?”
这一幕着实充满了美感,偏偏在场没一个人有心情欣赏。
不远处唯一在房间里的金发男人望着这一幕,脸色白的一批,用力按着耳朵里吼声震天的战术耳机。
【快点!上去阻止他!】
【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士兵!让他活下去!这是你的义务!】
耳边是秘书长撕心裂肺的叫声,金发男人盯着莫时鱼扣着手枪扳机的手——不是,凭什么压力都给到他身上了?把人逼到这地步的是他吗?啊?
覆面那家伙跑哪儿去了?他需要支援啊啊!
莫时鱼当然看到了房间里阿美莉卡异能者那面如菜色的样子,以防马甲被军方怀疑,覆面被莫时鱼支去了别的地方,只留下斯米诺陪着他,所以很遗憾,金发男人注定只能独自承受这一切了。
此时的弹幕简直闹翻了天,刚才还热烈告白的人此刻直接翻了脸。
【整个世界变成横滨大坑洞那样的生命禁区?他的意思是,未来人类会灭绝?他疯了吧!】
【只有脸的小花瓶,如果你能拯救世界,我就是凯撒大帝!】
【说了这么多无凭无据的话,证据呢,证明啊!】
【怕不是被虐待亖之前的幻想吧。】
【怎么回事,我真的查不到他18岁之前的任何信息……】
金发男人终于开口了,他紧紧盯着莫时鱼,“小莫先生,不用这么极端,什么事都可以商量,关于你的过去我很抱歉——”
“想一想,那些曾帮助你的人。”说到这里,他注意到烟灰色长发青年终于看向了他,他眼睛不由的一亮,继续诚恳道,“他们什么都没有做错,最后却只能在污染下死去,这是你希望看到的吗?”
“这样一刀切的报复,也会伤害到你爱的人。”
莫时鱼看向他,慢条斯理,“拿我爱的人,当作威胁我的筹码。你和索伦有什么区别?”
索伦就是这里主办方的老大,那个老家伙。金发男人立刻飞快的撇清关系,“当然不一样,这不是威胁,我们不会伤害TA,也不会强制你做什么,我只是想请你想一想,这个世界不是一无是处的,不是吗?”
莫时鱼垂着眼睫,烟灰色长发披散在背后,半边脸上的红色树纹微微蠕动着,怪物一样让人恐惧生厌,却又不由自主被深深吸引。
他笑弯了眼睛,“别怕,只是玩笑罢了。”
金发男人一噎。
你这是正经玩笑吗?怎么听都不像啊!
“我不会为了这种事自杀。”莫时鱼轻声说,“虽然一部分的我确实这么想。但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毕竟,这个世界还有我爱的人,只要他还活着,我就一定会活下去。”
他看向了黑洞洞的摄像头,烟灰色的瞳孔映着星点的光,用唇语比了一个数字,1253。
“我不会做一个不顾世界死活的罪人,但也不会做一个拯救恶人的傻子。”
他微笑着看着摄像头,仿佛看到了一双双满是贪婪和欲望的眼睛,“各位,我之所以坐在这里,不是为了把和「书」的对话告诉世界,而是为了做一个了断。”
“你们问我,我有没有能力拯救世界?”
他从椅子里站起来,白色衬衫底下,身上攀附着的红色树枝在这一刻彻底盛开了,痴缠又轻柔的描摹着皮肤上绚丽的淤红,烟灰色的眼眸浓烈泼洒,吐出了呢喃一般的爱语。
“你们该跪下来乞求我,而不是用亵渎的眼神看我。”
“从现在开始,学习和母亲说话的语气。不乖的孩子,就去死吧。”
空气无声的震动起来,眼前的摄像头滋滋作响,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挤压到了极限,直接砰的一声爆开。
金发男人像见到了什么恐怖画面一般睁大了眼睛。
下一秒,世界各地,无数盯着屏幕看的人,无论身处何地,是否身居高位,无论强壮或是瘦弱,无论凶恶或是阴沉,他们都忽然低下头,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胸膛被森白细腻的手指猛地剖开,温热的鲜血喷洒在了面前的显示屏上。
“什么……”
一张张美丽面孔在他们鲜红的内脏间影影绰绰,勾着黏连的血丝。
一具具失去力气的尸体倒在地上,他们面孔扭曲的瞪着眼,望着那已经变成雪花的屏幕。
直到被身体里伸出的皙白手指一点点从胸膛攀附到脸上,牵引着嘴唇,扭曲成了鲜明的笑意。
1253。
为挚爱母亲的成熟输送养料。
